第 97 章
?酈依君的手指點(diǎn)著桌面,篤定地分析道:“依靈的身份,長留無人不曉,怎么會有人敢害她。”
誰會去和長留望族過不去呢,除非是初來乍到之人,并且不會長居此地。
酈三老爺輕聲嘆氣,吩咐下面人再去四下打聽,尤其探聽那伙兒流民的行蹤。
“若有了消息切莫輕舉妄動,務(wù)必不能傷了小姐。”
酈依君起身,衣袖帶起一股冰霜之氣。他向父母施禮告退,款款走出大堂。
月色霜華,酈三老爺看著兒子的背影,嘆了口氣:“事必有因,先找到依靈再說。這事君兒就不要管了。”
酈依君側(cè)首,倒是沒有應(yīng)。他站在院子里,看著家里的下人提著燈籠出門尋人,淡聲吩咐道:“你去和琦爺說一聲,我要點(diǎn)些人手。”
小廝驚訝的瞪大了眼。琦爺是禪字輩的,是酈依君的庶出叔輩,管理著酈家的私兵。他悄聲提醒道:“少爺,您別沖動啊……”怪道老爺說這事兒不要他管,看來少爺又不冷靜了。
酈依君冷冷睥了他一眼:“不聽我說么?要我吩咐別人?我使喚不動你?”
小廝馬上從善如流地去搬人手,琦爺向來疼愛三房這個嫡出侄兒,聽說他是帶人找妹妹,也就同意了,爽快給了他一百部曲和一百個健仆,護(hù)著他找人是綽綽有余了。
又不忘派人囑咐,但若遇上了流民兵眾,不要正面交戰(zhàn)。
酈依君淡淡道,知道了。隨后清點(diǎn)一番,騎在馬上,帶人向著長留城外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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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留城的街道上此刻沒有什么人,入了夜這里變得安靜。城門口有人趕著馬車進(jìn)城,遙遙看到酈依君,奔過來氣喘吁吁道:“九少爺,九少爺,不得了了,下午莊子上趕車的人回來說,那伙兒流民往邙山谷那邊走了,小姐、小姐好像也跟著他們一起……”
酈依君的護(hù)衛(wèi)登時面面相覷,流民劫持了家中小姐,這還了得?!
他們看向九公子,酈依君騎在馬上,面色冷如冰霜,聽了也沒有勃然大怒,馬鞭一甩,轉(zhuǎn)道便往邙山谷而去。
一切果然如他所料,流民兵想要打酈家的主意,便挾持了酈家小姐,好同酈家談條件。
烏合之眾,其心可誅。
長輩們行事在他眼里看來是有些溫吞的,總要分析個頭頭是道,取舍而行。但如今,他寧愿拼著回來后被族中罰祠堂罰跪抄書一月,也不能容忍那群賤民的挑釁。
他必要全殲了他們。
不過……
酈依君勒住馬,還沒被憤怒吞噬了理智。
酈家的私兵是從佃戶中挑出來嚴(yán)加訓(xùn)練的,全加起來有一千五六百人,然而他并非長房嫡公子,最多也只能調(diào)派一百個私兵。
本來區(qū)區(qū)流民而已,既沒有軟甲護(hù)身,又沒有兵器抵抗,一百個裝備精良訓(xùn)練有素的私兵,足以對他們砍瓜切菜。但這些流民既然能幾次三番從各地大族那里搶劫,就說明他們戰(zhàn)力還是不容小覷的。
一旦在那群流民面前落了下風(fēng),非但救不了酈依靈,反而還會助長流民氣焰。
既要救出妹妹,又不能沖進(jìn)去砍瓜切菜,值此深夜,那只有一個辦法了——
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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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fēng)高夜,殺人放火時。
酈依君帶著酈家一百個部曲和一百個健仆,風(fēng)馳電掣趕到邙山谷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還有一個多時辰,天際就將破曉。
他站在樹后,遠(yuǎn)遠(yuǎn)觀察那群流民的駐地,腦海中閃過幾個偷襲戰(zhàn)術(shù)。
那些流民看起來都已經(jīng)歇下了,山中顯得十分安靜,唯有夜蟲陣鳴。流民兵沒有經(jīng)過訓(xùn)練,被偷襲了往往來不及反應(yīng),他們很容易搶奪先機(jī)。
酈依君思忖著戰(zhàn)術(shù),派去察看敵情的探兵也回來了:“九少爺,對方分別在十二個位置安排有哨崗,共二十八人,已經(jīng)輪了最后一班。”
他們沒有穿甲,倒是有些兵器,不過比起酈家私兵來說,顯然良莠不齊。
那探兵打開輿圖,分別標(biāo)記了值守位置,酈依君心中默默盤算了一下,手指在輿圖上丈量。二十八人走動巡邏,不動聲色解決他們,也用不了太久。
只不過這些哨點(diǎn),布置得十分講究,視野廣袤,互為補(bǔ)缺……難不成這伙流匪賤民,還看過兵書?
酈依君倨傲地掃了遠(yuǎn)處一眼,手點(diǎn)了點(diǎn)輿圖上的一個位置,探兵道:“這里是那個頭領(lǐng)的帳子。”
他輕哼一聲,夜色中眺望出去,看到了那個隱隱的帳包,想了想吩咐道:“你帶上三十人,分十二伍,盡量不要出動靜,把值哨的人分頭解決了,再以熄火為哨,我?guī)藦挠覀?cè)山翼包抄上來,你們正面迎上,制造混亂,越亂越好,陳昂帶一百人只盯準(zhǔn)了殺那個頭領(lǐng),其他人清路。”
流民沒什么規(guī)矩紀(jì)律,擒賊先擒王,只要?dú)⒘怂麄冾^領(lǐng),他們很快就樹倒猢猻散。
酈依君看著遠(yuǎn)處,冰冷沉肅,手心興奮得沁汗。
他無處釋放的天性,終于在此刻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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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切如他的安排,畢竟酈家的私兵日日訓(xùn)練,偷襲一些流民兵完全不成問題。酈依君成竹在胸地等著他們以熄火為訊。然而,山上幾簇篝火依然跳躍,忽然,他眼前一亮。
——是整個黑夜都亮了。
夜空里炸起了煙花,酈依君一驚,就聽見山中忽然喧鬧了起來,似乎是有人拿兵器,有人在破口大罵,隨即那些流民兵爬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喊殺!
酈依君怔了片刻,隨即意識到了。
天!一伙兒流匪賤民,居然還設(shè)有暗哨!
這是搞大事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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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聲呼嘯在夜空,蕭懷瑾也從睡夢中驚醒,他自從七歲被何德妃收養(yǎng)后,睡覺就很警覺了,此刻聽到煙花聲,他睜開眼下床披衣拿劍,一氣呵成。
蕭懷瑾掀開簾子,蹙眉打量外面的狀況。
他文不成,武倒還能將就,都是宣寧侯方老將軍指點(diǎn)的。以前聽白婉儀夜里講游俠事,講玉隱公子怎么設(shè)計(jì)坑敵人并以此為樂,耳濡目染也學(xué)到了很多。所以一路走來,他也逐漸學(xué)著安排了暗哨。
其實(shí)沒到邊境交戰(zhàn)的地帶,犯不著動用暗哨,最初那些流民兵也是怨聲載道,抱怨睡不了囫圇覺。蕭懷瑾本意只是想借此訓(xùn)練他們,結(jié)果沒想到,這些暗哨竟然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只不過他們應(yīng)對有些慌亂,比起正規(guī)官兵或者豪族私兵,還是差了不少。看到有人來偷襲明哨,他們一慌就趕緊炸煙花,炸的此起彼伏,根本都沒顧得上看敵人埋伏在哪里。
不過足以把偷襲的人打個措手不及了。
蕭懷瑾眼中冷光一凝,氣勢軒昂走出了帳子,結(jié)果迷失在姹紫嫣紅中——煙花炸得太多,他一時也分不清敵情從哪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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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里篝火拂及不到的地方,樹木參差,犬牙交錯,魑魅魍魎。
灌木叢陣陣窸窣,像是有人,也像是風(fēng)聲。
反正派出去偷襲的人被暗哨發(fā)現(xiàn)了,酈依君一不做二不休,當(dāng)即分了兩隊(duì)人馬,分別從右側(cè)緩坡和正面包抄上去。他的士兵精銳,還怕一群烏合之眾么?
他身手矯健,劍在烏蒙蒙的月光下閃動著寒光。
只要避開流民大伍,挾持了他們頭目,把酈依靈交換回來就好。對方人多勢眾,又占據(jù)易守難攻的山地,不宜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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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絢爛中,蕭懷瑾迷失在五光十色下,卻聽到帳子后方的短兵相接聲,他驀然回首——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舉起劍,向著他奔襲而來!
這唯美的一眼并不美好,蕭懷瑾在陸巖的護(hù)衛(wèi)下,還是被對方帶上來的人逼退了幾步。
他的血性也上來了——念及此地是二皇兄的母族郡望,他本想放過長留,繞道離開,不帶走一片云彩,誰知道這里的豪族真是欠打、討打,上趕著來找揍呢!
居然還偷襲,欺人太甚,既然主動招惹他,就別怪他下手不留情了!
蕭懷瑾喊了幾聲黑七,叫他點(diǎn)人去守山左,務(wù)必不能慌亂;自己又幾步躍下,喝道:“來者何人,夜里偷襲豈是君子所為!”
酈依君壓根不理他,還君子……這流民帥可笑得很,誰先不當(dāng)君子的?
且他現(xiàn)在還不能喊出酈家的身份,以免對方拿著他妹妹當(dāng)人質(zhì)。
他干脆利落一劍送過去,被陸巖擋下,蕭懷瑾腳步在山石上一點(diǎn),躍到他身后,向他刺去;酈依君聽到身后風(fēng)聲閃開,他的護(hù)衛(wèi)趕來替他擋住蕭懷瑾的一擊。
“我親自來!”二人異口同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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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隱隱泛藍(lán),從丑時偷襲,已經(jīng)是卯時初了。
在無邊際的深藍(lán)之后,一絲微弱曙紅,躍上了東方。
邙山谷的樹林里,酈依君帶著私兵,在參差魍魎的叢林中穿梭而過,甩開了追擊的流民兵,翻過一道山坡,面如冰霜,心如烈焰,憤怒難以平息。
萬萬沒想到,那群流民居然是將軟甲穿在衣服里的,兵器也足夠,且訓(xùn)練得還挺聽話,是他之前輕敵了。
幸好他見情況不利,吩咐撤的及時,酈家私兵沒有什么損失。
然而這次鎩羽而歸,簡直是他生平罕見的奇恥大辱。若傳回家中,長房二房那幾個堂兄,大概要把他笑死了。
且他調(diào)用了私兵打仗,回去還要去祠堂罰跪……家中數(shù)他和酈依靈跪的最多,酈依靈要是在那群人手里有什么好歹……
從此家里晚輩只剩他一個人挨罰了。
他下令立刻撤退,畢竟都是訓(xùn)練有素之人,借著山勢地形,遠(yuǎn)遠(yuǎn)地就將追兵甩開,待走出邙山時,天色已然大亮,日頭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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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依君扶著樹,冷冷吩咐道:“清點(diǎn)一下,傷者報上來,優(yōu)恤錢糧從我賬上支。”他的手逐漸攥緊成拳,又想到了漆黑夜色下驀然的煙花綻放,柳不辭被五光十色照亮的面容。
自己寵命優(yōu)渥長到大,還從未如此狼狽,這口氣不出實(shí)在是在族中難以抬頭。
且妹妹酈依靈還在那伙兒流民手中,他們是打算以此要挾酈家。
酈依君做了個手勢,護(hù)衛(wèi)遞給他長留郡的輿圖。他的目光在幾個點(diǎn)上巡梭,最終落在了一處。
那里是兩側(cè)夾道的山谷,也是通往北地的捷徑,最適宜埋伏。對方若要繼續(xù)向北走,必要經(jīng)過此處,否則就得繞行。
既然去對方地界上偷襲不成,那么,就在他們必經(jīng)的道路上設(shè)伏,定要狙殲了他們。
酈依君看著遠(yuǎn)處,冰冷沉肅,手心興奮得沁汗。
他無處釋放的天性,終于在此刻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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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初亮,蕭懷瑾派出的兩百人分隊(duì),蔫頭耷腦地走了回來。黑七悻悻道:“那伙人撤得太快,還迷障我們,害我們走錯路,沒追上……”
蕭懷瑾正在帳子前來來回回走動,蹙眉問道:“活口呢?”
黑七聲音越發(fā)的小:“沒抓到……他們武藝精湛……”
實(shí)力差距懸殊,追不上打不過也正常。蕭懷瑾倒不怪,他揮了揮手,叫黑七退下,感到了一陣疲意。從寅時醒來,經(jīng)歷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偷襲,他再也沒回帳子里休息。
偷襲的人撤走后,他知道這里已經(jīng)不是久留之地,便派了斥候去探路。黑七沒能抓到活口,也就不知對方究竟為何針對他。
未幾斥候也回來了,擦著汗把粗陋畫出的輿圖遞給他:“柳公子,我和弟兄們分頭看了幾條路,都沒什么人,最近的就是您說的西北邊的老鴨坡,我還特意看了,地上沒有馬蹄印和腳印,應(yīng)該沒人設(shè)伏。還有遠(yuǎn)的得往東走了,要過一大片河灘。”
“老鴨坡有鳥叫嗎?”蕭懷瑾問道。
斥候擰著眉抬頭想了想,搖搖頭:“這個……忘了注意了。”
他們畢竟不是官兵出身,蕭懷瑾自己也是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就沒跟他們生氣,只將斥候說的地形在腦海里過了一遍,翻來覆去看那張粗陋的幾乎看不懂的輿圖。
方老將軍說這種地勢有點(diǎn)容易遭埋伏。
玉隱公子打仗時派人探路,總是要他們觀察四周的鳥鳴蟲聲,地上的車轍印是什么模樣。
他知道自己是過于警惕了,但若是昨夜沒發(fā)生偷襲這碼事,他倒還不會派人去察看地勢。如今對方打一仗就跑,活口逮不到,他根本不知怎么惹了對方,所以不能掉以輕心。
蕭懷瑾很快做出了決斷:“我們不走老鴨坡,轉(zhuǎn)往東走,渡河灘。”
斥候頓時一臉如喪考妣:“啊?可是東邊很遠(yuǎn),河流也急……”這行軍也太多事兒了,就因?yàn)闆]注意看好地勢,他們就得繞個大彎子?
蕭懷瑾這才生氣了:“軍令不疑!自己去領(lǐng)板子。”
柳公子反復(fù)說軍令不得違抗,下面人只能回答“是”,不能問,不能疑。那個斥候悻悻地退下了,心中暗想,這要求簡直嚴(yán)苛,他們已經(jīng)比以前齊整太多了,柳公子居然還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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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山道,老鴨坡上的樹影已經(jīng)移向了東方。
酈依君帶著一百個部曲和一百個健仆,埋伏在兩邊山坡上,□□和投石業(yè)已備好,結(jié)果等啊等,等啊等,太陽西斜都沒有看到流民的人影。
怎么回事,難不成那群流民看穿了他的埋伏?繞道而行?
不可能,一群流民還真神了不成!
酈依君正因?yàn)楸淮虻么胧植患岸闹袘嵖扇ヌ铰返娜粟s了回來,在他面前壓低聲音道:“來了,對方十幾個人騎著馬打頭陣,隊(duì)伍拉得很長,后面遠(yuǎn)遠(yuǎn)的跟著糧草車。”
隊(duì)伍拉得很長?
那應(yīng)該是怕在山谷遭伏擊,為免大部隊(duì)被包圓,便采用這種方式。但他們不怕隊(duì)列太長,被反切成段,閃電包抄么?
那個柳不辭,他的行事作風(fēng),不像這樣輕松隨意的樣子啊。
秋風(fēng)拂過,酈依君的衣袖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他面無表情吩咐道:“吩咐弓箭、投石,務(wù)必將人阻在路上,陳昂帶人,分段包抄。”
昨夜吃虧是因地形難攻,如今可不同了,地勢是他們占優(yōu),柳不辭再怎樣也玩不出花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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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fēng)拂過,帶著絲絲冷意,謝令鳶不由裹緊了斗篷。秋高氣爽,兩邊山谷的紅楓映入眼簾。
長留的秋日十分安靜,在夕陽下荻花瑟瑟。
忽然,酈清悟勒住了馬,打破了這奇異的靜謐。謝令鳶轉(zhuǎn)頭以眼神詢問,酈清悟微微擺手,清淺的眸子望向前方,輕聲道:“我覺得,這山坡的動靜,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