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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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韻致內(nèi)心一直揣著一件很復(fù)雜的心事。
這心事太復(fù)雜,問不出口,自己也消化不來。
自從知道皇帝出宮,她第一念頭就是——這是一個絕好的機(jī)會!倘若她能把皇帝請回宮,必然能在青史上留一筆,穩(wěn)坐皇后之位。
所以,在肅武縣獲救,看到謝令鳶時,其實她心情也是十分復(fù)雜的。
先是喜悅,最初蔓延心頭,后又逐漸被別的猜忌所取代——德妃必定也是來找陛下的,目的也是為了爭得皇后之位。
不然,為什么要冒著這般危險,遠(yuǎn)赴千里之外?
甚至還籠絡(luò)了三位嬪——白昭容、林昭媛、武修儀,形成了自己的勢力。
且不提林昭媛那些云里霧里的罪名,白昭容可是被陛下金口玉言賜死的。可如今,她們卻光明正大跟著德妃——可見,太后與皇帝必然是十分信任德妃,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私底下與謝令鳶達(dá)成了什么商議,才將二人交給她。
而武修儀,更是背后有懷慶侯的兵權(quán)勢力,如今也站隊了德妃。想來懷慶侯與豫章謝氏,大概已經(jīng)私下結(jié)盟了——武將勛貴和世家文官,簡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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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怕……”她輕輕自語。
可怕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這些利益的交換,家族的結(jié)盟,以及——德妃對她用的陰謀手段。
謝令鳶為什么不殺屠眉?
到這一刻,何韻致終于想通了!
屠眉的存在,就是她的污點;屠眉活著,就會有損她的聲譽!
昨晚她要殺了屠眉,德妃卻唱了反調(diào),絲毫沒征詢她的想法,絲毫不將她放在眼里,越過她下了決定——她們德妃小團(tuán)體,將她排擠在外——武修儀也贊同不殺,白昭容愿意給個戴罪立功的機(jī)會,林昭媛這方面隨意德妃。
所以謝德妃大勢已成,風(fēng)頭無倆。
何韻致就是在那時候,驀然警覺,自己沒有了主導(dǎo)權(quán)。
——她貴為眾妃之首又怎樣?德妃一樣架空了她。
所以,明明獲救之后,有許多話想說,有許多疑問想問,譬如白昭容活著是怎么回事,譬如究竟何時才能殺了屠眉……都不能問了。
時機(jī)不對。
她昨夜期待著德妃主動向她解釋,又何嘗不是希望相信德妃,希望謝令鳶對她沒有壞心算計?
身為何家精心教出的長女,身為和皇后暗斗的貴妃,她卻居然對其他妃嬪,生出了如此單純、天真的熱切愿望,并最終被澆滅,失望了——謝令鳶最終也沒來向她解釋,還敷衍地說自己前夜是暈倒。
所以,謝令鳶扣下了這么多人證,只為攥有貴妃的把柄,在后宮相爭中得到優(yōu)勢吧。如今,她甚至故意問出了這種問題——你被□□了么,貞潔還在么?你還配當(dāng)皇后么?
這樣赤-裸裸的惡意,這樣不加掩飾的攤牌。
何韻致冷笑了一下。她長相隨太后,那瑞鳳眼平時看人帶了點兒含情的樣子,此刻閃動的全是冷光。
忽然是覺得沒意思極了。
也許并不是謝令鳶手段狠毒,畢竟后位之爭,根由不在她們倆,而是背后的何家與謝家的爭奪,所以她們倆的個人意志都不重要。
她已經(jīng)盡量避免與德妃發(fā)生這些利益沖突了,她不對德妃使陰謀詭計,不搞什么宮斗陷害。可是她不去犯人,人卻不會放過她。
也許謝令鳶自己也很無奈罷……利益攸關(guān)又如何能談情誼,她也必須要遵從謝家意志,在乎謝家的榮辱與興衰。
所以,自己有什么好氣憤的?本來也是自己抱了不切實際的愿望,權(quán)力斗爭不容兒戲,不是幾句姐妹情深可以揭過的。她們身在局中,背后落棋的卻是家族。
何韻致轉(zhuǎn)身往回走,踩著堆積的枯葉,“沙沙”的破碎聲,將謝令鳶甩在身后。
哪怕內(nèi)心幫謝令鳶開脫了這么多理由,但這樣的德妃,她實在沒有辦法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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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令鳶關(guān)心地問完話,怔怔地看著貴妃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個冷笑拂袖絕塵而去,背影甚至有兩分凄冷無奈的意味。
她趕緊伸出爾康手,‘我也沒直接問出口吧?……’
已經(jīng)這樣委婉了,貴妃還是接受不了么?她們對貞操究竟是有多在意,多執(zhí)念啊!
但諱疾忌醫(yī)總是不行的,萬一何貴妃真被□□過,傷口發(fā)炎感染,又忍著不說,害病可如何辦。
她快步追了上去,走在何貴妃身后,口氣輕松道:“你不必掛礙,我不在意這些,就算你真遇到那種事,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何貴妃聽到這里,猛然頓住腳步,胸口激烈起伏,回過頭瞪她,眼睛都瞪圓了。
這話槽點太多,竟不知從何反駁。
她憋了半天,才爆出一句:“和你有什么干系!”
你謝令鳶是皇帝么?要在意本宮有沒有貞潔也是皇帝的事兒,你作甚要放在心上?
何貴妃莫名其妙又怒火熊熊地轉(zhuǎn)身大步走,一陣風(fēng)遠(yuǎn)去,遠(yuǎn)處已經(jīng)能看到休息的涼棚。謝令鳶一怔,眼前藍(lán)光畢現(xiàn),星盤彈了出來。她打眼一瞅,這一眼心中慘叫,糟糕!
……怎么搞的,她在何貴妃心中的聲望,竟隱隱呈下降趨勢!
夭壽啦!
我到底是哪里戳了你的暴躁穴,你說出來啊,求讓我死個明白好嗎?!
謝令鳶徹底變成了蒙克的吶喊臉,撒腿向著何貴妃追過去。
她還記得上一次從【眾望所歸】跌落到【死不足惜】時,星使已經(jīng)犧牲掉了,如今她絕對不能再失去何貴妃的好感了!
何貴妃,韻致!小寶貝!皮皮蝦!你看我,我對你的一片丹心,就像那地里的紅高粱!
這一刻神魂附體,所有意志凝聚在丹田,控制了謝令鳶的軀體,她向著夕陽奔跑,自由伸出雙臂,深情緊緊地抱住了貴妃!
“……”
擁抱,對,擁抱!星使說過,擁抱是增進(jìn)感情的法寶。原來以擁抱的方式尋找星君,就是為了建立感情基礎(chǔ),現(xiàn)在懂得還不算晚吧?
何貴妃:“……”
她冷不丁忽然被糊了一個擁抱。溫?zé)岬膽驯В屗X海里一片空白。
???
德妃這是在做什么?
居然……抱住她?
陛、陛下,臣妾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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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貴妃瞬間凌亂,一時忘記該作何反應(yīng),直到謝令鳶的聲音好似從遙遠(yuǎn)的天際飄過來:
“我只是關(guān)心你,怕你受了傷忍著不講會吃更多苦頭,并不是故意戳你痛處,我說不在意這些是因為……咳咳,你看我,我還喜歡那個……那個……酈清悟呢,我還打算和他私奔呢,等陛下回宮后,我就和他私奔了!”
這消息之勁爆,沖擊來得之猛烈,讓何貴妃更加凌亂了。她下意識道:“你大膽!怎么可能……你是真的么?”
她不敢相信,德妃身為高位妃嬪,居然敢和別的男人私相授受,這不是死罪是什么?
謝令鳶生怕她多疑不信,趕緊滿嘴跑高鐵,開啟了口若懸河模式:“當(dāng)然是真的,不然他為什么與我們一路同行?因為啊……我們已經(jīng)私定終生了!”
何貴妃吸了一口涼氣。
“你知道他姓酈,是世家子吧,他也是抱樸堂的人,我被陛下攆去了抱樸堂時,在那里對他一見鐘情二見傾心三見定終身!”
何貴妃又深吸了一口涼氣。
德妃之大膽肆意,超乎了何韻致的想象。她口氣不穩(wěn),急促道:“那你置陛下于何地?”
“嗨,你還記得陛下夜宿儲秀宮,一夜御二女么?”謝令鳶搖頭,神秘地眨眨眼:“他那里呀,其實根本不行!武修儀可以作證,我們是蓋著棉被純聊天!”
何貴妃再深吸了一口涼氣,吸得她肚子都疼了。
謝令鳶見她總算是半信半疑,便又加了一劑猛藥:“所以陛下不行,我就另找了個很行……的……人……”
遠(yuǎn)處,一道幽幽的銳利的目光射了過來,謝令鳶的聲音越來越小,湮沒在那人目光里。
!!!好想死。
還有什么比隨口扯謊,找了個人來抹黑,結(jié)果恰好被對方撞個正著……更尷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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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清悟與謝令鳶之間隔著個何貴妃,三觀已炸裂。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他原本只是去檢視下流民軍的秩序,不巧就聽見樹林里有兩人拉拉扯扯,隨即他的名字被莫名其妙地反復(fù)提起,他越聽越不對,越聽越面紅心跳,循聲看過去——
只見樹林里微風(fēng)輕拂,秋葉紛飛,落葉如金,一派靜謐。而德妃和貴妃正深情擁抱,說著老不正經(jīng)、老少不宜的話。
他一時失去了仙君的靈氣,整個人都呆滯了。
清譽被毀。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德妃,你……德在何處啊!
好么,假設(shè)她真的和他私定終身了吧,卻又抱著何貴妃,算怎么個事?
尷尬對視良久,謝令鳶放在何貴妃背后的手,悄悄沖他揮了揮,示意他別出聲,先離開。
酈清悟……心情更復(fù)雜了。他帶著受傷的三觀,默默地離開。
被當(dāng)著別的女子的面說和他私定終身,他要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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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還是那個落葉如金的樹林,依舊那般靜謐。
何貴妃被炸得也是半晌回不了神。她覺得臉上很熱,大概是紅透了。
她信了,不信也得信。德妃身為世家貴女,都說出了這種閨房女兒的悄悄話,又怎能作假?
然而除了震驚,聰明如她,又忍不住咂摸出了其他意味——德妃把這天下之大不韙的秘密告訴了自己,等于是將把柄拱手送上,交換秘密。
并且話里話外透出的意思,她無心于后位,以后總是要離開的。那么她們之間不存在你死我活的爭斗戲碼了。
她輕輕松了口氣,謝令鳶并不是一味心思想害自己的。
方才心頭激蕩的不安,那盤旋不散的陰霾,似乎稍稍云開雨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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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盤也終于穩(wěn)住了,謝令鳶松開懷抱,長松一口大氣:“所以你要知道,我不會覺得你不好,更不是心存了什么別的念頭……”為此她都自黑到這種程度,簡直比玩游戲手氣爛的非洲人還黑!
何貴妃一時震動,不言語,就那么嗯了一聲。
“……只是怕你受傷又不肯治。”謝令鳶誠懇道。
何韻致抬眼看她,這句話情真意切,她相信是真的。
她心中抗拒的堅冰終于潰散,被關(guān)在山里幾日的委屈,又如潮水冒出了冰面,非要得到點安慰什么的才肯平息。
“我也是太傻了……”她說出這句話,忽然心緒復(fù)雜,隱隱品出一絲酸澀無奈。
其實這一路,她真的害怕。山匪的事總會被何家知曉,待那時,她有了污點,家里會不會放棄她?
理智的做法是應(yīng)該讓家中派死士,在邊關(guān)殺了謝令鳶她們滅口。
可這個決定,她無法做出。
所以說她太傻了,此時心慈手軟,就是日后的沒落。
“我沒有受傷,他們沒有對我不軌,有人想扒了我的衣服拿去賣……那個屠眉不準(zhǔn),叫他們不許動粗……就這么幾天都是如此。”她垂著眼,平靜地解釋,聽見謝令鳶似乎真的松了一口氣。
謝令鳶安撫地拍了拍她。得慶幸屠眉是個女人,也管得住這群山匪。
也許屠眉憎恨強(qiáng)-暴之事吧,可是又輕飄飄地說出發(fā)賣妓-院這種話,也是三觀成謎。
“如果你怕被誤會,我們會為你作證的。”謝令鳶溫聲道:“有我德妃在,我陪你出入過山里,誰也不能懷疑你。要懷疑你,就先懷疑我和林昭媛好了。”
何韻致一怔,謝令鳶清澈的眼中坦坦蕩蕩,無所畏懼又給你依靠的模樣。
她心中一暖,忽然就踏實了。
也不知這種安心的感覺源自哪里,總之那心底深處的慌亂不安,漸趨被撫平了。
也罷,這樣結(jié)果或許也是最好的,總好過為了掩飾自己的丑聞,就殺掉很多人。昨夜謝令鳶說屠眉漠視人命,與世家比爛,比起張將軍差遠(yuǎn)了……那她也不想做爛人,不想讓許多人為了她的秘密而殉葬。
謝令鳶輕描淡寫安撫道:“再說了……這又不是什么大事。”
對她這種渾不在意的思想,何貴妃已經(jīng)麻木了,她只是懷疑豫章謝氏是怎么教嫡女的?但想到謝令鳶方才說的私定終身,她還是不能無動于衷,遂提醒道:“你方才與我所說……回去便忘了吧,我權(quán)作沒聽見。日后你也別再說了。你我身為陛下的妃妾,自然是該為他守節(jié)的。”
謝令鳶反問道:“可陛下為你我守身如玉了么?”
何貴妃覺得這人怎么就抬杠呢?她很努力也總是跟不上德妃奇怪的想法:“這能一樣么?他是我們的夫君,他乃天子!家中從小要教你女戒女德,我看你沒一點正形,全給忘了。”
她有點輕微的責(zé)備,謝令鳶溫柔地笑了笑:“你不覺得這些戒律很奇怪么,你看你被山匪俘上山,到頭來卻要擔(dān)心名聲受損,但這分明不是你的錯。”
何韻致一窒,沒有再反駁,卻當(dāng)然不忿。
——沒錯,她被屠眉搶上山,被屠眉要挾性命,是她的過錯么?怎么所有人都在猜忌她?怎么沒人去打罵屠眉呢?她為什么會害怕家里拋棄她,會想要殺人滅口?
謝令鳶動身往回走,午后的陽光熾烈,她微瞇起眼,看見海東青在天空盤旋覓食:“你說,你養(yǎng)鸚鵡,陛下養(yǎng)虎豹,你們是為了什么?若它們飛走逃跑會怎樣?”
何貴妃想到了自己那該死的鸚鵡,天天念著“皇后是個賤人”,現(xiàn)在也沒有皇后給它罵了,竟一時還起了些懷念心思。“自然是用以取悅的,怎能放出籠子呢?你瞧那日陛下生辰宴,它們沒被關(guān)好,鬧出天大的禍端。”
謝令鳶點點頭:“一旦它們跑出來,要么遠(yuǎn)走高飛,要么威脅主人。”
落葉被踩得沙沙作響,何韻致跟上了她,并肩而行。“沒錯,所以才要將它們的獠牙拔掉,將他們的利爪剪斷,讓它們失去反抗之力,如此才能放心豢養(yǎng),才不會威脅到飼主。陛下偏不肯這般做,難怪被太后責(zé)怨。”
謝令鳶偏頭看她,微微一笑:“那你不覺得,你我……天下女子,都不過是被豢養(yǎng)的動物,剪斷翅爪取悅于人么?”
何貴妃的步子一頓,她覺得耳邊轟鳴,眼前如同炸開了一團(tuán)白色的煙花,霧蒙蒙地看不清世界。
良久,她緩緩地轉(zhuǎn)身,各種話到了嘴邊,唇張開又合上。
她往前走了幾步,終于才揀了一句:“我……謝令鳶,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我只當(dāng)沒聽到了。但不能對別人講,更不能回宮里說。”
謝令鳶并不為她的態(tài)度有什么,與聰明人說話總是很輕松的,你在她心間種一棵樹,她就會自己澆灌成密林。
她點點頭,向何貴妃一笑:“好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她說完,步履輕盈地往涼棚走去,何貴妃走的慢了下來,落在她之后,卻因為這句話,覺得心里有點微甜。
有個流民奇怪地瞥她一眼,何韻致瞪他,旋即摸了摸臉,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竟然傻笑……不不,是微笑。何貴妃放下手,板起雍容高華的面孔,眼角余光又看到酈清悟的背影,不禁蹙了蹙眉。
謝令鳶在宮里當(dāng)?shù)洛?dāng)?shù)煤煤玫模瑓s為了這個男人,寧愿放棄榮華。所以她看向酈清悟的心情,難免帶了絲微妙。
眾人早在涼棚里等久了,如今修整過后,再動身時已是過晌。她們繼續(xù)向著柳不辭的蹤跡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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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晌的日頭似乎昏昏,西關(guān)口外的戰(zhàn)場上,塵埃彌漫。
叱羅托帶領(lǐng)一萬八千精銳騎兵,與安定伯帶領(lǐng)的晉軍交鋒了。
十一王子拓跋袞悶悶不樂地等在十里外的營地后方,相當(dāng)于掛帥坐鎮(zhèn)——不是他不想上陣,而是先前在騰格大漠遭遇晉軍時,他受了重傷。
這是件十分羞恥的事,所以他怎樣也不肯回王都,堅持要留在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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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這里遠(yuǎn)眺戰(zhàn)場,幾乎看不到什么,只看得到天際隱隱有一片昏黃。
十幾個斥候騎著快馬,來回奔波于前線與大營,向他喊軍情,他聽的眉頭伸展,嘴角松弛下來,神色從凝重逐漸平靜。
叱羅托將軍是他舅舅,帶了七千重騎兵從正面沖撞晉軍,兩路輕騎兵從側(cè)翼包抄,果然一如往常,晉軍的兵陣很難抵擋,都被叱羅托的重騎兵沖散了,合了幾次都沒能找回來主陣,被殺得措手不及。
而安定伯反應(yīng)很快,馬上命令晉軍擊鼓換陣,然而已經(jīng)被西魏搶了先機(jī)。叱羅托手下的副將也是手氣好,一陣亂箭射過去,居然射中了安定伯的右肩!
“哈,真是痛快!要不是他,我也不必在這里等,早也殺上去了!”拓跋袞喝了口悶酒,對于他們而言,勇士就應(yīng)該沖鋒在前。上不了戰(zhàn)場,拿不了戰(zhàn)功,這仗打的還有什么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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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一個接一個從前線回來報信,拓跋袞盤算著這趟該怎么寫戰(zhàn)報,好從王叔拓跋烏的手里搶戰(zhàn)功。忽然外面?zhèn)鱽懋悇樱o(hù)衛(wèi)奔走大喊:“有人偷襲!晉人偷襲!”
之所以說晉人,而不是晉軍,是因為突然出現(xiàn)在山坡后的這群人,衣著襤褸,沒有戰(zhàn)甲,連像樣的鋒利兵器都沒有,談不上是“兵”。
拓跋袞即便受傷了,不便動彈,也反應(yīng)很快,他從胡床上彈起,腹部一陣疼痛,大概又撕裂了傷口。帳篷很小,門簾大開,他兩步就跨了出去,旋即被眼前的一幕震驚。
……那是黑壓壓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粗粗略算,竟有七八千人的模樣!這么多人,行軍不可能沒有動靜,是怎么埋伏在山頭,沒有被人察覺的?
所有西魏兵都感到了荒誕與不可思議,七八千人如同從天而降,他們是喬裝成牧民或乞丐,早就躲藏在附近了嗎?一定是埋伏了很久,等叱羅托帶兵離營,在戰(zhàn)場上分身乏術(shù),才來偷襲?
拓跋袞大駭,且不說如今他受傷,他身邊只留了一千精銳護(hù)衛(wèi),其他的勇士,都被他派去戰(zhàn)場爭奪軍功了——他不能親自上陣,就必須讓心腹替自己拿人頭,讓勇士替自己建功立業(yè)——此刻面對七八千人的偷襲,難免被動。
他大怒,用胡語問道:“早干什么去了,這里哪里冒出來的!快去告訴叱羅托,這里有麻煩了!剩下的人,結(jié)陣,給我把他們沖散,不能讓他們合圍!”
他的精銳護(hù)衛(wèi)早已騎在馬上,銀刀雪亮寒氣四射,鋒利的殺意,指向山頭后黑壓壓的人群。
只是所有人心頭都徘徊著一個未解之謎:這么多人是怎么冒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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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懷瑾騎在馬上等著。那還是以前聽白婉儀講故事時得來的靈感了。玉隱公子取朔方城的時候,用的是奔襲沖城,事先偽裝成馬販子,麻痹朔方城內(nèi)的西魏人。
黑七是山匪出身,深諳偽裝。半草原的沙地上,西魏人駐扎在水草豐盛的地方,背靠山谷,是游牧民一貫扎寨的偏好,也方便了他們喬裝繞行。
所以半夜他們就繞到了山后,又一直等到了今天黃昏。這靠的全是紀(jì)律性,對流民而言實屬難得——蕭懷瑾記得方老將軍說過,漢軍對上胡人的軍隊,最大的優(yōu)勢便是嚴(yán)密的紀(jì)律。這一點他始終不敢忘,這樣長久的埋伏,也只有晉人才能做得到。
他盤算著自己四千人的兵力能支撐多久,拓跋袞的精銳護(hù)衛(wèi)向兩邊奔襲沖擊,地面隱隱震動,跑在最前面的流民們抬著絆馬樁,蕭懷瑾握著長刀的手心也沁出了汗,總有咚咚的聲音,仿佛在天地間回蕩,分不清是馬蹄踐踏的震動聲響,還是他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