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
世民(唐太宗——引者注)自起兵以來,前后數(shù)十戰(zhàn),常身先士卒,輕騎深入,雖屢危殆而未嘗為矢刃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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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民手殺數(shù)十人,兩刀皆缺,流血滿袖,灑之復戰(zhàn)。淵兵復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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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唐太宗——引者注)曰:“……凡用兵之道,見利速進,不利速退。”
——司馬光《資治通鑒·第一百九十卷》
幾場大雨過后,額侖草原各條小河河水漲滿,新草場的湖面擴大,湖邊草灘變成了濕地,成了千百只小鴨練飛和覓食的樂園。與此同時,一場罕見和恐怖的蚊災,突然降臨邊境草原。
對北京知青來說,草原蚊災是比白災黑災、風災火災、旱災病災和狼災更可怕的天災。額侖草原蚊災中的蚊子就像空氣,哪里有空氣的地方哪里就有蚊子。如果不戴防蚊帽,在草原任何一個地方吸一口氣,準保能吸進鼻腔幾只蚊子。內(nèi)蒙古中東部的邊境草原,可能是世界上蚊群最大最密最瘋狂的地區(qū),這里河多湖多,草深草密,蚊子賴以平安越冬的獺洞鼠洞又特別多。蚊子有吸之不盡的狼血人血、牛羊馬血、以及鼠兔狐蛇旱獺黃羊血。那些喝過狼血的蚊群,最近已把一個十六歲的小知青折磨得精神失常,被送回北京去了。更多吸過狼血的蚊群,以比草原狼群更加瘋狂的野性,撲向草原所有熱血和冷血動物。
午后,陳陣在蒙古包的蚊帳里看了一會兒書,便頭戴養(yǎng)蜂人戴的防蜂帽式的防蚊帽,手握一柄馬尾掃蠅撣子,從捂得嚴嚴實實的蒙古包走出,去觀察被蚊群包圍的小狼。這是一天當中蚊群準備開始總攻的時刻。陳陣剛走出包,就陷入了比戰(zhàn)時警報還恐怖的嗡嗡哼哼的噪音之中。
額侖草原的大黃蚊,不具有狼的智慧,但卻具有比狼更亡命更敢死的攻擊性。它們只要一聞到動物的氣味,立即撲上去就刺,毫不試探毫不猶豫,沒有任何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如同飛針亂箭急刺亂扎,無論被馬尾牛尾抽死多少,依然蜂擁而上,后續(xù)部隊甚至會被抽開花的蚊子血味刺激得越發(fā)兇猛。
陳陣眼前一塊一尺見方的防蚊帽紗窗,一瞬間就落滿無數(shù)黃蚊。他調(diào)近了眼睛的視焦,看到大黃蚊從一個個細密的紗網(wǎng)眼中,將長嘴針像一支支大頭針一樣空扎進來。陳陣用馬尾撣子狠狠地抽掃了一下,幾十只黃蚊被掃落,可轉(zhuǎn)眼間此紗窗上又一片黃蚊密布。他只得像扇扇子那樣不斷抽掃,才能看清眼前的東西。陳陣抬頭望天,蚊群像是在做戰(zhàn)前準備,密密麻麻懸飛在頭頂不到兩米的空中,草原上仿佛燃起了戰(zhàn)火,天空中罩上了一層厚厚的黃煙。陳陣想:真正可怕的“狼煙”,應該是草原蚊群形成的“黃煙”。這個季節(jié),草原人畜全進入了戰(zhàn)爭狀態(tài)。
陳陣抬頭仔細觀察蚊情,好為晚上下夜做準備。他發(fā)現(xiàn)這天的蚊群不僅密集,蚊子的個頭也大得嚇人。黃蚊都在不斷地抖翅,翅膀看不見了,看見的都是黃蚊的身體,大得好像一只只蝦米皮。一時間他竟然像是置身于湖底,仰望清澈的水空,頭頂上是一片密集的幼蝦群。
陳陣的戴著馬絆子的白馬,早已不敢在草坡上吃草了,它此時正站在空蕩蕩的羊糞盤上,這里的地上鋪了一層羊糞,一根草也沒有,蚊子較少。但是,馬身上仍然落上厚厚一片黃蚊,全身像是粘上了一層米糠。白馬看見主人拿著撣子正在掃蚊子,便一瘸一拐,一步三寸地往陳陣身旁挪動。陳陣急忙上前,彎腰替白馬解開了皮“腳鐐”,把馬牽到蚊子更少一些的牛車旁邊,再給它扣上了馬絆子。白馬不停地上下晃頭,并用大馬尾狠狠地抽掃馬肚馬腿和側(cè)背的蚊子,而前胸前腿前側(cè)背的蚊子只能靠馬嘴來對付了。千萬只黃蚊,都用前肢分開馬毛,然后用針頭扎馬肉。不一會兒蚊子的肚子就鼓了起來,馬身上像是長出一片長圓形的枸杞子,鮮紅發(fā)亮。白馬狠命地抽掃,每抽一下便是一層紅血,馬尾已被血粘成馬尾氈,馬尾巴的功能在它的勢力范圍之內(nèi),確實發(fā)揮得鮮血淋漓盡致。而白馬則像一匹剛從狼群里沖殺出來的血馬。
陳陣用撣子替馬轟蚊,使勁抽掃馬背馬前腿,大馬感激得連連向主人點頭致謝。可是蚊群越來越密,轟走一層,立即就又會飛來一層,馬身上永遠裹著一層“米糠”、一層“枸杞子”。
陳陣最惦記小狼,急忙跑向狼圈。狼洞里積了半洞的雨水,小狼無法鉆進洞里避蚊。它的薄毛夏裝根本無法抵御蚊群的針刺,那些少毛或無毛的鼻頭耳朵、眼皮臉皮、頭皮肚皮以及四爪,更是直接暴露在外,小狼此時已經(jīng)被蚊群折磨得快要發(fā)瘋了。草原蚊群似乎認準狼血是大補,小狼竟然招來了草原上最濃烈的“黃煙”,被刺得不斷就地打滾。刺得實在受不了了,就沒命地瘋狂跑圈,跑熱了連吐舌頭也不敢,更不敢大口喘氣,生怕把蚊群吸進喉嚨里。不一會兒,小狼又蜷縮身體,把少毛的后腿縮到身體底下,再用兩只前爪捂住鼻頭。陳陣從未想到這個草原小霸王,居然會被蚊群欺負成這副狼狽相,活像一個挨打的小叫花子。但是,小狼的目光依然刺亮有神,眼神里仍然充滿了倔強兇狠的勁頭。
天氣越來越悶,頭頂懸飛的蚊群被低氣壓聚攏得散不開去。陳陣用馬尾撣子替小狼轟趕蚊群,又用手掌抹它的頭和身子,一抹一把“糠”,一抹一把血。陳陣心疼難忍,這些血可都是他用時間和心血換來的啊。小狼卻高興得連連去舔陳陣掌中的狼血,還歪著頭在他的膝蓋上瘋狂地蹭癢癢,蹭得陳陣膝頭上一片紅狼毛。小狼簡直把陳陣當成了救命稻草,抓住不放,狼眼里充滿了感激興奮之意。陳陣又想到了野外的狼群。相比之下,營盤上的草已啃薄了,而山里草甸里草高蚊群更多,狼群一定比小狼更苦:鉆洞,蚊群會跟著進洞;順風瘋跑,可前面還是蚊群。旱獺是抓不到了,就算抓到一只,也不夠補償被蚊群吸血的損失。畢利格老人說,蚊災之后必是狼災,蚊群把狼群變成餓狼瘋狼群,人畜就該遭殃了。草原最怕雙災,尤其是蚊災加狼災。這些日子,全場人心惶惶。
陳陣撇下小狼,拿上鐮刀背上柳條筐,快步走向西山溝去割艾草。前一年蚊子少,陳陣只跟著嘎斯邁去割過一次艾草。搬到湖邊的新草場后,連逢雨水,陳陣早就偵察好了哪里長有艾草。雨水帶來了大蚊災,也給草原帶來了一片又一片茂盛的艾草。蚊群剛到最猖獗的時候,山溝里的艾草也正好長得藥味奇濃。陳陣仰望騰格里,他想假如草原上沒有艾草,草原民族究竟還能否在草原上生存?
狗們都怕草地里的蚊子,沒有跟陳陣走,仍趴在蚊子比較少的牛車低下避蚊避曬。陳陣往西山溝走,他看見遠處小組的羊群都被放到草少石多風順的山頭上,只有在那里,羊群才能呆得住。羊倌們個個都戴著防蚊帽,雖然熱得透不過氣...[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