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仆人遠遠地跑過來,“大人,有人求見。”
公孫晁整理衣裳,叫懷明懷仁扶著到中庭。
來的人是拉善麗王。
拉善麗王穿著少有的便服,一席淡青色紗衣緩緩垂落到腳踝,側邊繡著些細小花紋,淡雅別致,日落黃色的綢帶將青絲卷起,靜靜地落在左肩,若隱若現(xiàn)的直角肩如凝脂般純白,臉龐膚色相較黝黑,但和男子相比還是白如雪。眉毛像是一氣呵成,干凈利落,雙眸凝聚日光,讓人不易久望,眼窩卻有笑意,冷冷的。
一句話說來,女子身上帶有刺。
懷明先前與拉善麗王有過一面之緣,這會兒認不出來她,只覺得這女子不好靠近,就當陌生人禮貌問好。
拉善麗王先向公孫晁行了個嚴肅的軍禮,隨即上去擁抱公孫晁,帶有些久別重逢的喜悅,一時難以表達想念情緒,輕言只語地道了一聲,“師父,好久不見。”
公孫晁肉眼可見的開心,不停地說好好好,眼里滿是愛惜。
拉善麗王自小便無父無母,他們死于戰(zhàn)爭,那時候正值西郊國和宗和大戰(zhàn),兩國兵戎相見,百姓流離失所,很多窮苦人家不是在逃難被殺,就是因為饑寒交迫死亡。
公孫晁正巧走馬上任北漠軍師,指揮御敵對抗,拉善麗王便是公孫晁行軍路上救回的,常年出征打戰(zhàn)致使他沒法在照顧多一個娃娃,便拜托當時的北漠大將軍薛成凱照顧,并認她做女兒,自己空閑的時間會教她讀書寫字,還將她送入北漠著名的學堂學習,也就是懷仁教書的地方——禮學堂。
“麗妹,這么多年不見,你還是沒改變哈,看到師父就要討抱抱。”懷仁先開口打趣道。
“懷仁兄,就允許你牽著師父的手,不允許我暫時假扮閨房女子討個喜歡了。”她擺了個臭臉。
兩人有一句每一句地打趣著。
懷仁比拉善麗王大五歲,一直以兄妹稱呼,他們倆小時候一起長大。
公孫晁捧著拉善麗王的臉憐惜地端詳著,已經好多年不見了,一直忙著處理軍務,整個人消瘦了許多,看著怪心疼的,“軍中辛苦,莫要虧待了自己,多食多休,對了,你家父近來可好?”
拉善麗王笑著,“父親還是老樣子,雙腿遇到雨天便發(fā)痛,進來便更加頻繁,老人家也念叨著您。”
“那可是要就叫他好好注意身子,我這里有些治風濕骨痛的藥,待會兒拿些回去。”
她輕答是,“聽說皇上要您要到雨漣城去,便特地暫停了軍務過來送送。”
公孫晁說她懂事,“你看看這是誰。”他指了一下旁邊的懷明。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身邊竟站著這么一位相貌極好的公子,再細看一眼,記不起是誰。
懷明點頭微笑,這女子她清楚不過,拉善麗王,落難之際收留自己的人,也是漢帝殺人的刀。不過他倒是看得開,都是臣子謀罷了。
見懷仁稱呼她為麗妹,年紀又自己相仿,想來應該是某一旁支的親戚。
拉善麗王上下打量一番,點了點頭,“看你同師父親近有加,想來也是師父門下的學生。”
在一旁默默看年輕人相處的公孫晁大笑起來 “哈哈哈,你們兩個怎么跟陌生人一樣,都不認識了?”
懷仁也跟著大笑了起來。
當事人不明所以,顯得有點窘迫。
懷明先打破沉默,連連搖頭說自己眼拙,竟看不出姑娘是誰。
“弟弟,你當真不認識她了?小時候和她比我這個親哥都好!”懷仁假裝吃醋。
拉善麗王驚訝地望向眼前的人,喜上眉梢,眼里躍動著光亮,身體忍不住前傾,再仔細看了眼,從眉宇到喉結,從肩膀到手臂,確認了他就是懷明,突然口里發(fā)澀。
那種似打不開的死結,歡喜又難過,眾多情緒雜糅到一起,強著說出一句稀松平常的話,“好呀,都瞞著我,此番走了多少年,連書信一封也沒,不知道我們多擔心你……”
“好了,如今回來了,大家和和睦睦才好。”老爺子眼底藏了淚花,笑著說,“這么多年不見,你們都長大了,前塵往事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哈哈哈,來日方長,父親莫急,給他們多點時間,自然會熟絡起來。”懷仁看得出來父親在感嘆垂垂老矣。
氣氛沉寂一會兒又被懷仁攪動了起來。
“弟弟,你麗姐姐現(xiàn)在呀,那可不一般,名號在北漠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回來可得好好跟著你麗姐姐學習。”打趣道。
“拉善麗王名號不下北漠,人人景仰。”懷明拱手,施以君臣之禮,作為北漠子民,受拉善麗王庇護,自應當尊敬有加。
“哎!見外了,還不叫你麗姐姐好。”公孫晁掩蓋不住的笑意,一家人歡聚的時候總有很多樂趣。
懷明木訥地答了一聲麗姐姐好。
“師父是恩師,你我,懷仁三個又從小為伴,平日里還是如小時那般叫我就好了。”
“麗麗。”
懷明小時候的確實有個玩得不錯的小伙伴,經常在禮堂互相打鬧,只不過十三歲那年他因為身子不好需得到陽光雨露充足的江南調養(yǎng)身子,是今年才回來北漠,竟沒想到十幾年光景如此之快。
公孫晁招呼著坐下來,并吩咐下人取些點心過來。
“師父這次去雨漣城,路途遙遠,我準備了些路上吃的干糧。”麗麗招呼隨從把點心拿上來,“知道師父喜愛江南口味,便特意叫人做了些蓮子糕,另外還派幾個士兵一路護送師父安全抵達雨漣城。”
公孫晁撫須點頭,“麗麗,費心了。”
“今晚麗麗就留下來吃飯,陪陪我這個老頭子。”公孫晁和麗麗雖沒有血緣關系,但早已把她當做自己親生女兒對待。
懷仁把話搶了過去,饒有興致地看著懷明和麗妹,還無實物表演舉起酒杯,“對對對,小時候比吃飯誰吃得多,現(xiàn)在我們比比酒量看看誰更厲害!”
“不比,你忘了懷明對酒精過敏。”,麗麗不覺隨口說了出來,“況且明兒我還要練兵。”
懷仁大喊無趣。
懷明一句未言,又是作笑幾聲,在想父親的事情。
下人來請他們移步膳廳享用晚飯。
公孫晁一邊走一邊想起來,拉著懷明,“你們兩個和麗麗也好久沒見了,有空多聚聚。”轉身又拉著麗麗的手,“懷明入仕之后,就拜托你多照顧了。”
“師父放心,我會好好照顧懷明,倒是此番去雨漣城,一切當小心為主。”
“你們就不要擔心我了,老頭子經歷了這么多事情。”他頓了頓,眼眸閃了閃,“許久未回去,也該回去一趟了。”
次日正午,漢帝派來的人馬早早地從客棧來到公孫府等候,公孫晁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fā),和他們招招手,叫他們回去。
懷明望著漸行漸遠的老父親,心里別是一番滋味,母親在他們幾歲的時候因為被俘去世,生前遭受了無數(shù)凌\\辱,無奈他先天性體弱,這輩子是做不了上陣殺敵的將帥,于是便有了做謀士的想法,追隨父親。
父親是他一生中要學習的榜樣,單單幾句話就可以便可以讓一個國家覆滅,為母親報仇雪恨,而現(xiàn)在他也逐漸有了父親的影子,父親卻老了。
一個月后便是他二十歲生辰,對于前世今生,今后又是何光景呢。
因為情緒太用力,急促空咳了幾聲。
懷仁看出他悶悶不樂,以為他舊疾又犯了,便叫下人拿來一件單衣,給他披上,“夏至結束天氣開始變寒冷了,北漠不似江南,得處處注意。”
懷明笑著說他怎么擺起了老父親的架子,心底里知道兄長是為自己好。
“這幾天你可不許偷偷去義卦了,那可是拉善麗王吩咐下來的,給我在家好好休息。”懷仁就真的以父親的口吻叮囑道。
“好,聽兄長話。”
回來幾個月,身子還是不習慣北漠干旱氣候,風沙大,呼吸進肺里經常引起咳嗽,再加上飲食很大不同,偶爾也會引起胃痛。
“對了,這次我得下江南一趟,去拜訪一位好友,也順便拿些你平常服用的湯藥包。”懷仁拍了拍他后背,再攬著他頸脖,“預計三天后啟程,還有,什么想吃的告訴我,北漠的小食你吃不慣,兄長給你帶回正宗的江南菜。”
懷明從前只覺得兄長為人樂觀,經常愛調侃自己,卻想不到他也有此細心周到一面,想來是許久未見,大家都長大了。
“好。”
夜色微涼,夜深人靜,懷明同往常一樣,喜歡在后院的亭子看高高懸掛在天上的月亮,皎潔如玉,明亮如水,不知怎么的,月亮總能讓自己安靜。
今晚卻不見有月亮,蒼穹蓋上了厚厚一層烏云,擋住了月色,只留下一點淡黃色的光亮,懷明看了許久也沒見烏云散開,心情又開始感傷了起來,想到了故國故土,想到了去往雨漣城的父親現(xiàn)在在干什么,想著三天后兄長要去的江南。
想了很多,愁絲不斷堆積,又害起一陣咳嗽。
下人拿來熱姜湯,擔心問道,“公子,您還是回去吧,這明月什么時候都有,身子壞了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啊。”
懷明苦笑地著看天空僅剩一絲的光亮,不作回答。
下人見勸不住,搖搖頭自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