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這句話最終還是消散于廣袤的北漠,連同即將到來的黑暗一同沉寂下去。
悄無聲息,隨風入夜。
木材在火勢的燃燒下流光點點,噼里啪啦的聲音,喊餓的聲音,叫呼添柴加火的聲音不絕入耳,把靜謐的夜空喚醒。
鬧事者皆被分派到各處,由林相將軍帶領的曉勇軍逐一審訊。
傷者則留在原地等待醫(yī)官醫(yī)治。
“情況如何?”拉善麗王端著粥食分派給傷者,自己雖是鐵打之身,見慣了生死,卻看不得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受傷,滿是心痛,于是一個個輪流前去慰問。
老醫(yī)官接過紗布,“無大礙,只是擦破了皮,休養(yǎng)幾日便好。”
“好,老醫(yī)院忙完這會兒便喝口熱粥,也別把自己累倒了。”說完將粥遞過去,熱氣騰騰煙霧繚繞。
老醫(yī)官連忙抬手謝意,笑意和藹,眼里倍感驕傲,“我們這個都年紀了,所幸拉善麗王抬舉,還能出些力幫大家消除小病小痛,那是萬分的福氣啊。”
“說起來我的命還是您救的呢,要是沒有人您,我怕是給早死在那一口地瓜上了。”
兩人把以往的趣事再重新放到眼前,笑聲不止,如同昨日新鮮。
老醫(yī)官原是拉善麗王的管家,因緣巧合救了拉善麗王,也正逢戰(zhàn)后事宜,亟待料理傷員,便走馬上任,擔任了北漠醫(yī)官一職。
這里任何人都可以施展才華。
老醫(yī)官咯咯笑,“我還記得你小時候。”說完滿上一口粥,在嘴里滾上幾圈,模仿她,完全君臣之隔,嗔怪道,“你就喜歡這樣吃,說多少次都不聽,還得追著喂,自小就調皮。”
拉善麗王也跟著笑,指著旁邊哭鼻子的小孩,“依我看呀,也就那么調皮。”
小孩哭得更加厲害,旁邊的人都被逗笑了。
拉善麗王環(huán)顧一圈,看著他們逗趣的樣子也跟著打趣了起來,指著那些笑聲特大的人,“你們啊,管不住自己的嘴皮子,手,就應該痛得厲害些,下次就和我一樣長長記性,今后想打架的,都和我上戰(zhàn)場,在這里耀武揚威算什么英雄,去戰(zhàn)場才是真正的英雄!”
被恥笑的人也坐不住了,便打開了嗓子,“我們一介貧平民,別說上陣作戰(zhàn)了,就連刀劍都不知道如何使用,拉善麗王就莫要取笑我們了。”
拉善麗王從地下踢起一根木棍子,拋到空中形成一個半圓弧度,隨即帥氣單手接住,扔給剛才叫呼的人,“拿著。”
不明所以然。
“這,這是何意?”為了接住木棍差點撲了個空,更被這語氣更嚇得不輕,左右扭轉也不似玄妙之處,“這破木棍能夠和刀劍相比的啊,難道是要我拿它去比拼?我上有老才有小,拉善麗王您放過我吧。”
她一把奪過來,揪著他的耳朵,“就你這小身板,甭說上陣殺敵了,我看老余家的狗你都打不過。”
“哈哈哈……”
眾人的也跟著取笑,他灰溜溜地躲到一邊。
拉善麗王可不是隨意開玩笑的人,故作嚴肅,“大伙兒吃飽了沒,不夠的再添些粥食,吃完就該動身接受懲罰了。”
人群中笑聲戛然而止,又開始喊痛叫餓了起來。
拉善麗王如同看自己的孩子看著自己的子民,這時候已經原諒了他們。
人人都說北漠是萬民向往之處,皆是因為這里有情有義,既愛護來自四面八方的平方百姓,也能收留曾經被埋汰的流民。作惡的會受到懲罰,作善的也能得到賞賜,每個人的公平的生活著。
這可能就是北漠存在的原因。
懷明坐在火爐旁邊暖手,夜里天氣凍人,他這小身板也受不住。
負責燒粥的士兵注意到懷明遠遠地看著拉善麗王她們,同是一臉好奇,便驕傲說道,“北漠多虧了拉善麗王啊,懷明公子你向來與之交好,定是也佩服得不得了。”
懷明這才意識到自己全神貫注地看著拉善麗王,甚是不好意思。
原來她不只是嚴酷的一方之王,戰(zhàn)場上手刃萬敵,戰(zhàn)場下雷厲風行,背后也是一個與民同樂的鄰家小女孩,能與他們扯開身份之別,完全融入,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君王。
懷明自知比不上,倒是慚愧了起來,“拉善麗王確實人中龍鳳,懷明欽佩。”
被風沙吹得口里干干,便討了杯水喝,士兵也他滿上,繼續(xù)打開話匣子。
緊緊地目視著,那是他們唯一的王,士兵淚眼動容,很是感慨,“要不是拉善麗王,恐怖我們都得埋葬在這黃土沙漠里了。”
懷明正想抿一口,放了下來,“此話怎講?拉善麗王她?”
士兵索性也坐到懷明身邊,光色照耀下的身影彎成一鏡明月,士兵慢慢道來,“就中原那個,一直想要取我們命呢。”
懷明緊握住瓷碗,他知道他說的人就是漢帝。
“別看這么多人罵我們叛國,良心被狗吃了才扶中原那個上位,實則我們也有自己的苦衷,當初他鐵騎不僅僅是踏遍了雨漣城,就連我們在雨漣城的親朋好友也被抓住了命脈,如若不是拉善麗王為了救我們,我們也回不了故土啊。”
士兵年紀看起來不大,卻是真情流露,回憶往昔還是恨意滿滿。
“說起來也還得感謝公孫大人,一直在朝廷幫我們這些自小流浪在外的北漠子民爭取回家的機會,也只有公孫大人能夠說服拉善麗王放下手中兵刃,才換得免于生靈涂炭。”
懷明一聽父親名字便更加痛心,父親已經去雨漣城幾月有余了,不知現(xiàn)在是否仍然安好。
轉念一想,莫非拉善麗王不出兵雨漣城莫非與父親有關?
“你剛才說是我父親勸說的拉善麗王?”
“是呀,公孫大人早就洞察天機,讓我們靜心等待,不作非法抗爭,且還說拉善麗王一定會接我們回家,其他反抗的人除了北漠子民,皆受到了酷刑,據(jù)說還活埋了,至于在哪里,便就無人知曉。”
原來不流血的戰(zhàn)爭,是父親……
可那時候自己是籠中鳥,根本不知道外面發(fā)生的一切,原來漢帝從未想過放過他們,假若那時候拉善麗王出兵,那將是血流成河。
懷明被突然起來的真相激得一顫,他不敢想象……
為何父親從未與他說,就算拉善麗王也有意隱瞞。
真相來得太過突然,懷明無力端住手里的碗,一摔到地下,引起清脆的聲音。
同時身體害起極大抽搐,但這時候腦袋是清醒的。仿佛看見了前世看見母親兄弟在他面前慘死,而自己無能為力,為了茍活下去還得強顏歡笑,最終做成了最大的幫兇。
前世落下的病根,藥石無醫(yī),原以為有了家庭美滿,卻沒想到恐懼一如刻骨的痼疾,選擇在真相入耳時爆發(fā)。
而這一世居然也活得如此糊涂……
正在歡笑的拉善麗王和眾人被這一聲清脆的聲音吸引過來,只見懷明跌倒在火爐旁邊,搖曳的火光印在他臉上,清晰可見的絞痛感,連同士兵叫喊救命的聲音一并疾呼。
拉善麗王從未有過的緊張,破碎撕裂的聲音仿佛回響在夜空中,她曾經被傷害過,也經歷過生死,自小無父無母,躲在人群中透明的一個,但都被治愈了。
他是不僅僅是幼兒玩伴,也是一個對她很重要的人。
時間在這一刻全部模糊,那些尊稱他為公子的人,那些嫉妒他高雅至極的人,紛紛涌上前,關心擔憂的表情在臉上清晰可辨。
老醫(yī)官連忙走上去查看,按壓穴位,并灌了一杯熱水,懷明才開始恢復冷靜。
“公子只是情緒太過激動引起的氣短。”老醫(yī)官看著拉善麗王長大,卻從未見過她如此慌怕,就連額頭上也開始滲出冷汗,嘴唇發(fā)白,便關心叮囑道,“拉善麗王莫過于擔心,公子再緩半刻便會清醒過來,”
拉善麗王此刻早已注意不到周圍的情況,老醫(yī)官說的什么也聽不進去,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懷明身上。
——
懷明確實消失了幾年,公孫晁怕引起不必要的慌亂一直保守秘密,明里暗里搜尋他的蹤跡,卻尋找了好久都沒消息,在即將放棄之時嗎,懷明自己就回來了。
與其說是懷明消失了,倒不如說是他故意想躲避眾人。
借著公孫懷明的身份,再次去了雨漣城,卻再也回不到當初。李盛基的名號仿佛一瞬間就被人遺忘,沒有人說他可憐,就連憎恨他碌碌無為,江山都受不住的人都沒有。
在盛世的追趕下,流傳于大街小巷的都是漢帝李筑,從篡權奪位變成了天選之人,安樂的生活里,無人記得從前李盛基。
雨漣城墻之內的人最終變成了外面的人,與中原再無瓜葛,正想再一次尋死之際,卻發(fā)現(xiàn)了作為公孫懷明的終生所求。
他生于北漠公孫府,家庭幸福美滿,志向征戰(zhàn)四方,卻因為天生身子虛弱不得志,但依舊想做個替萬民謀福利的人。
他有愛他的父親和兄長,有一身洞察世事的好本領。
還有一個傾慕于他的女子。
“那便嘗試做個簡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