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傻丫15
吳家村學堂有個雅號,名喚無憂書院。最初是由青州府臺湯成所創(chuàng)辦,位于吳家村村東,創(chuàng)辦書院的初衷是湯成為了完成亡妻的遺愿,后又有吳家村各位鄉(xiāng)紳的慷慨捐助,如今已初具規(guī)模,成為了吳家村的標志性建筑。
無憂書院本只接收本村的適齡學子,外村的孩子要想到書院讀書,除了要通過考試,還要繳納不菲的束脩。
束脩自然是得交的,只是這考試阿寶是萬萬通過不了的。
木槿自然知道,所以在與吳老爺結算診金時,她分文未收,只是請吳老爺與書院協(xié)商一下阿寶入學一事。
吳老爺自然滿口答應,他作為吳家村首富,常年占據(jù)書院捐贈榜的榜一,這點事情還是能辦好的。
送阿寶上書院那天,阿寶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與他年紀相仿的神情來,即新奇又緊張。
木槿帶著他在書院里轉了一圈,后又指著村東一間青磚瓦房道:“看到那座屋子了嗎?”
阿寶點點頭。
“以后那就是咱們的家了,我和娘在家里等你,你好好讀書,吃穿用度不會虧待你,學習用具也給你備足,在書院里聽夫子的話,要和同學們好好相處……”
“二姐,”阿寶安靜的聽完木槿的話,發(fā)問道:“你為啥對我這么好?”
這話說的虧不虧心,這個熊孩子是自己家的,除了打一頓,最重要的還是要把他教好啊!
木槿哼唧了一聲,猛地抬起手來。
阿寶趕緊捂住腦袋,小聲嘟囔著,“別打我,這么多人看著呢。”
木槿溫柔一笑,抬起的手拂過耳邊的秀發(fā),“你學好,二姐和娘都疼你!”
阿寶咽了口唾沫,膽戰(zhàn)心驚的想,二姐的意思是不是說,要是他不學好,就用大巴掌呼死他。
木槿很滿意,怕就好,心里有個敬畏的才好管教,無法無天可不行。
“戒尺聽說過嗎?”
阿寶搖搖頭。
木槿笑得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古代的書院可不比現(xiàn)代的學校,學生不聽管教,夫子拿戒尺打手心是天經地義的,家里人知道了還要感謝夫子嚴教之恩。后世的孩子們可不吃這套,老師說話大聲一點,摸了他一下,家長都要告到教育局去,造成老師們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怎么說呢?把學生們當成客戶伺候了,客戶不想學只能哄著學,實在不想學就只能隨他去了,只要他不要影響其他想學習的同學就好。
木槿有些想遠了,又為現(xiàn)代的教育擔憂起來。
木槿怕了拍阿寶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戒尺是個好東西,你會喜歡的。”
阿寶眼眸亮晶晶的,對戒尺這個好東西很是期待。
送走了阿寶,家里只剩下趙秀蘭和木槿母女兩個了。兩人都是勤快的,手里又有余錢,小日子過得不要太滋潤。
頭發(fā)烏黑發(fā)亮,面容姣好秀麗的趙秀蘭穿著一身新制的墨蘭襦裙,扶著門框遠望著家門口的小路,直到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xiàn),她才露出一絲笑容。
“怎么又買肉回來了?”趙秀蘭接過木槿的籃子,沉甸甸的,打開一看,一大塊新鮮的豬肉還冒著熱氣呢。
“咱們今天慶祝一下!”木槿洗了手,插著腰,今天可把她高興壞了。
趙秀蘭倒了些熱水洗豬肉,“什么事這么高興?”
木槿將今天集市的事一五一十的跟她娘說了,“這個人的名聲在吳家村就算是打響了,以后這個人再想靠近咱們都難了。”
趙秀蘭手里動作慢了下來,尤其聽到梅聰爾手被打斷了,臉上還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
木槿覺察到了,她抱著手臂,蹲在她娘身邊問道:“娘,你咋啦?”
趙秀蘭張了張嘴,不知道怎么開口,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話來,“那他以后咋辦啊?二十兩銀子都輸光了?”
木槿蹙著眉,并不太想去談論那個人以后怎么辦的話題。
趙秀蘭看著木槿的臉色,自知說錯了話,低著頭像是做錯事情了一樣。
木槿是新時代的女性,自出生起社會風氣就是男女平等,女性不是附屬品,婦女能頂半邊天,她從未因為是個女孩子而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因此她很難去理解一個古代女性的思想。
她曾經在農村里走訪,遇到過一些重男輕女的家庭,在與他們交談中,似乎能找到一些問題的根源。
傳統(tǒng)思想中男人是勞動力,男人是頂梁柱,有男人在這個家才不會受欺負。
而新時代連農業(yè)這種勞動力密集型的產業(yè)都轉型升級了,再提男人是勞動力就有些偏頗了。
再說被人欺負了,不要忍氣吞聲,請報警,警察叔叔會保護你。
木槿托著腮,安靜的凝視著她娘。試圖去感受她的思想。
趙秀蘭骨子里是個淳樸善良的傳統(tǒng)女性,一輩子都被男權社會的條條框框壓彎了脊梁,她自己都認為女人就是低人一等,男人打女人是天經地義。要不是梅聰爾不僅打老婆,還虐待孩子,趙秀蘭都不一定有勇氣離開他。
一個生了三個孩子的女人,離開了梅聰爾,她又能到哪里去安身呢,回娘家嗎?娘家人會接納她,又會接納她三個孩子嗎?木槿心知肚明,不會。
就算她有骨氣,帶著三個孩子離開這里,誰也不靠,現(xiàn)在的社會又會允許她一個女人帶著三個孩子好好的生活嗎?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別說地痞流氓欺負你家里沒男人,就是附近婦女婆子嚼舌根都能讓你去上吊。
所以她只能守在梅家村的一畝三分地,只能守在那個畜生般的丈夫身邊。
想到這,木槿嘆了一口氣,還是新時代好啊!
趙秀蘭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抿了抿嘴,目光落在木槿身上如月光般柔和,如流水般多情。
木槿接過她娘手里的活,“娘,你和我說說我小時候的事吧!”
“你小時候?”趙秀蘭陷入了回憶。
“你當年出生的時候是個漂亮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哭聲特別大,我把你抱在懷里,那么小小的一個人兒,我當時就在想等你長大了那得多漂亮啊!”
“可惜,你剛出生沒多久就發(fā)了熱,整個人燙得像個湯婆子,我也把你抱在懷里,眼淚就滴在你的臉上。你爹說你救不活了,我不相信,這是我的女兒,我怎么也得救活了。”
木槿安靜的聽她娘說話,在她的腦海里,好像傻丫也回來了,正和她一樣,坐在門檻上,靜靜的聽著。
“過了好幾天,你才退了熱,只是眼睛不再亮晶晶的,也不大愛哭了,你爹說你燒成傻的了,又要把你丟了。那是我第一次跟他打,可是我力氣沒有他大,心也沒有他狠,他把我頭砸破了,拎著你就出門了。回來的時候兩手空空,我問他把孩子送到哪里去了?他說把你喂狼了。我當時拿著火叉跟他拼了,又被他打倒了。”
趙秀蘭像是在自言自語,她的講述斷斷續(xù)續(xù),好像并不是說給木槿聽,而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趙秀蘭在講述的時候心里也在想,為什么還會想著這個男人呢?為什么到了這個時候還會擔心這個男人呢?明明有很多時候她都恨不得親手殺了這個男人的?
從趙秀蘭的講述中,木槿好像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畫面,那是傻丫的眼睛在引領著她又經歷了一遍傻丫的童年,只是這次的主角不是傻丫,而是傻丫眼中的趙秀蘭。
如果說生命是有形的,是不是說趙秀蘭和梅聰爾之間的生命經過這些年的愛恨情仇已經交纏在一起了,趙秀蘭的生命被撕扯著,折磨著,早已支離破碎,長達數(shù)十年的謾罵,毆打,讓她從憤然反抗到被打翻在地,從不再抗爭到默然接受,忍耐這種殘酷的美德被她發(fā)揮到了極致。
她最后應該是瘋了,也應該是自己關上了喜怒哀樂的身體開關。如一副只會干活的行尸走肉,除了她的孩子,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能讓她的內心掀起波瀾。
要救她,心底有個聲音在說。
木槿心領神會,要救她,不僅是要讓她娘離開那個吃人的地方,不僅是讓她娘吃飽穿暖不挨打,更要讓她娘再次挺起脊梁來,像個人一樣堂堂正正的活在這世上。
趙秀蘭是個挺矛盾的人,既喜歡熱鬧又害怕陌生人,一開始木槿帶著她到集市上去售賣山貨時她非常抵觸,寧愿去整兩坰菜地也不愿去,后來在集市上遇到陶大娘,秋葉她們這些熟人,陪著她有說有笑,又在集市上認識不少一同擺攤的娘子,混了幾日也都混熟了。
木槿放心的留下她娘守著攤子,打算去藥房找胡郎中談一筆生意。
她的洗發(fā)水已大功告成,嬌黃的細瓷柳葉瓶,香氣撲鼻的琥珀色液體,第一批限量只有二十瓶。光有好東西還不行,還得有個好平臺才行。
她的洗發(fā)水里添加了首烏,主打的就是烏須發(fā),養(yǎng)青絲。屬于藥品和日用品的結合,在現(xiàn)代這叫做藥妝。
放眼整個吳家村,還有哪里比胡郎中的藥房更合適呢。
之前因為機緣巧合救了湯成,與胡郎中有了交道,還在胡郎中這里賣了一顆山參,后來木槿和吳安舟來接湯成時,湯成已經離開了,沒有留下身份,只留下一句話,日后定會報答。
報答不報答的木槿沒想過,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也就揭過去不想了,倒是胡郎中這個人脈很是合宜。
胡當歸也憋著心思要請教木槿是如何治好吳安舟的病,兩人彼此都有相求,交流起來就順暢多了。
那日夕陽西下,兩人粗略達成合作協(xié)議,今天木槿就帶著貨來詳談。
胡當歸驗了貨,點評道:“設計確實精巧,只是一百文一瓶的價格你確定嗎?”
木槿點頭道:“皂角便宜也常見,但洗完頭發(fā)又干又枯,吳家村人人經商,家中富庶,有比皂角更好的東西也能很快接受,別的不說,吳德本府里上下現(xiàn)在都用我的洗發(fā)水,已經沒人用皂角了。”
胡當歸半信半疑,“那就先放我這試試看吧,我有話在先,要是賣不出去你可別怨我。”
木槿笑道:“賣不出怎能怪你,只怪我東西不好,不過胡郎中您放心,每賣出一瓶我就給你十文錢,您也不算白忙活。”
胡當歸哪能看上這十文小錢,二十瓶賣完了也不過二百文,小錢,小錢而已,“你賺點小錢也不容易,我哪能抽你的水,也就是順便幫幫忙而已,提錢就大可不必了,你只要告訴我吳安舟的病你是怎么治好的,以后你的東西放在我這賣,我一文錢都不要你的。”
木槿眼眸一亮,“當真?”
胡當歸拍著桌子,“當真!”
“你伏耳過來,”木槿勾勾手。
胡當歸伏耳。
“吳安舟得了心病,我把他罵了一頓,把他罵醒了。”
“就這么簡單?”胡當歸不敢相信。
木槿點頭,“這方子雖好,但副作用較大,慎用。”
“什么副作用?”
木槿一臉嚴肅,十分慎重道:“容易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