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番外九
陽春三月,魏博城里城外綠意盎然,節(jié)度使府的后園中一片杏雨梨云。</br> 園中最大的那棵杏樹下擺著張石雕棋枰,一個(gè)四五歲的小女孩左右手邊分別擺著個(gè)棋笥,只見她用肉乎乎的左手從左邊棋笥里拈出一顆黑棋,有模有樣地拍到棋枰上,接著又用右手拈了顆白子,踮著腳,整個(gè)人幾乎趴在棋枰上,這才把棋子擺到了對角。</br> 一個(gè)鼻尖微翹、虎頭虎腦的男孩蹲在一旁,雙手托腮看了一會(huì)兒,打了個(gè)呵欠:“蕭鹿,這有什么好玩的,我們?nèi)バ錾向T馬吧,我生辰阿耶送了我一匹小白馬,可神氣了……”</br> 那名喚蕭鹿的小女孩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不去。”</br> 她有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黑得幾乎看不出瞳孔,襯著微微泛青的眼白,像深秋的湖水一樣干凈又冷清,她整個(gè)人也是冷冷的,從頭到腳纖塵不染,連指甲縫里也是干干凈凈的,和節(jié)度使府中一群成天舞刀弄棍、玩泥巴傻樂呵的小孩格格不入。</br> 男孩道:“那我們?nèi)ケ葎Π。野⒁腥私o我打了把鐵劍,可比木劍威風(fēng)多了。”</br> 蕭鹿忽閃了一下小扇子似的長睫毛,秀氣的長眉微微蹙起:“我要打譜。”</br> 小男孩搔了搔后腦勺,小大人似地嘆了口氣:“不是弈棋就是看書,有什么好玩的。”</br> 蕭鹿抬起眼睛,一針見血道:“你不會(huì)弈棋也不識字,怎么知道好不好玩?”</br> 段大郎愣了愣,隨即好脾氣地道:“那你教我好不好?”</br> 蕭鹿遲疑片刻,搖搖頭:“算了。”段大郎太笨,與其花力氣教會(huì)他,還不如自己和自己玩。</br> 段大郎道:“教教我嘛。”</br> 蕭鹿想了想道:“我給你做個(gè)題,你答得上來我就教你。”</br> 段大郎眨巴眨巴眼睛:“好,你問。”</br> 蕭鹿道:“一只籠子里關(guān)著兔子和雞,五個(gè)頭十四條腿,一共幾只兔子幾只雞?”</br> 段大郎張了張嘴:“等等,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br> 蕭鹿耐著性子又說了一遍。</br> 段大郎撓了撓腮幫子:“雞和兔子關(guān)一起,雞不會(huì)啄兔子嗎?”</br> 蕭鹿:“……”</br> 段大郎又道:“你喜歡兔子嗎?我們?nèi)プ酵米影伞!?lt;/br> 蕭鹿忍不住想直言不諱問一問段大郎何以這么笨,忽然想起高嬤嬤的告誡每個(gè)人擅長的東西不一樣,不能因?yàn)閯e人在某事上不如你就冒犯人家,遂露出個(gè)禮貌的假笑:“……段大哥,你自己去吧。”</br> 說罷又低下頭去繼續(xù)打譜。</br> 段大郎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捉兔子:“那我去了,我捉只世上最漂亮的兔子送給你。”</br> 蕭鹿心道你怎么知道世上最漂亮的兔子在魏博,不過高嬤嬤昨日說了,不能總挑別人的錯(cuò)處,于是她點(diǎn)點(diǎn)頭:“謝謝段大哥。”</br> 不遠(yuǎn)處的涼亭里,隨隨懶懶地靠在桓煊肩頭,瞇縫著眼睛看著杏樹下的兩個(gè)小小身影,發(fā)愁道:“這孩子怎么總是一個(gè)人玩,也不愛動(dòng),成天不是打譜就是看書……”</br> 她頓了頓,乜了眼桓煊:“是不是隨你?”</br> 桓煊毫不猶豫地撇清干系:“你別冤枉我,你忘了那時(shí)候我和你玩得多好。”</br> 隨隨道:“也是。”雖然給雀兒挖地宮也算不上多正常。</br> 她一邊說一邊將腿擱到男人膝上:“今早練得太過了,腿有點(diǎn)酸。”</br> 桓煊自然地替她揉捏起來,力度不輕不重正合適。</br> “別擔(dān)心了,”他一邊捏一邊道,“我們小鹿早慧,和別的孩子玩不到一起也正常。”</br> 隨隨嘆了口氣:“那天我問她最好的朋友是誰,她說是高嬤嬤……”</br> 桓煊忍不住揚(yáng)起嘴角:“畢竟是嬤嬤一手帶大她的。”</br> 隨隨道:“她和我們都沒多少話說,只有和高嬤嬤在一起時(shí)有說不完的話。”</br> 她頓了頓道:“過年我們回一趟長安怎么樣?”</br> 桓煊的手一頓:“怎么忽然想起去長安?”</br> 隨隨道;“阿姊前陣子寄書過來提起這事,趁著這兩年邊關(guān)無事,回去看看也好。”</br> 突厥稱臣,吐蕃內(nèi)亂,奚和契丹不成氣候,河朔軍打完突厥之后又在渤海平了一次叛亂,至今四五年邊關(guān)無事,等哪個(gè)部落再成氣候,至少也要再過幾年。</br> 隨隨望著女兒,目光柔和:“小鹿還沒見過她阿耶的家鄉(xiāng)呢,何況高嬤嬤年紀(jì)大了,她嘴上不說,可心里還是想回故土的,高邁和關(guān)六他們正好也回去和親故聚一聚。”</br> 她說著來了興致,坐直身子:“我們七月末出發(fā),一路走一路玩,到長安過年,上元之后再啟程回河朔怎么樣?”</br> 桓煊道:“我們一起離開小半年不要緊么?”</br> 隨隨道:“有北……”</br> 瞥見男人臉色,她連忙改口:“有段司馬和葉將軍坐鎮(zhèn)用不著擔(dān)心。”</br> 桓煊臉色稍霽,一開口卻還是酸溜溜的:“好在有段司馬替大將軍分憂。”</br> 隨隨撲哧笑出聲來:“段司馬都三個(gè)孩子了,你還為小時(shí)候那點(diǎn)事過不去呢。”</br> 桓煊將她摟緊:“我就是嫉妒他能和你一起長大。”</br> 隨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又不是沒人和你青梅竹馬。”</br> 桓煊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br> 隨隨瞇了瞇眼:“聽說城南白龍寺的海棠花開得正好,不如我們?nèi)ベp花?”</br> 桓煊道:“我知錯(cuò)了,求大將軍給我個(gè)將功補(bǔ)過的機(jī)會(huì)。”</br> 說著替她捏起肩來。</br> 隨隨舒服地哼了一聲:“懶得和你計(jì)較。”</br> 她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收起半真半假的醋意,神色變得嚴(yán)肅起來:“今日洛陽送來的消息,你自己決定要不要插手吧。”</br> 桓煊接過來迅速掃了一眼,又將信箋原樣疊起來還給她,漠然道:“與我無關(guān)。”</br> 隨隨有些詫異,她知道桓煊看著冷,其實(shí)并非絕情之人,當(dāng)初秋狝阮月微遇險(xiǎn),他義無反顧去救,如今趙家犯事,爵位被褫奪,家產(chǎn)被抄沒,人進(jìn)了大牢,還不知會(huì)怎么發(fā)落,秉公處置的話阮月微多半也要跟著夫家一起流放,按理說他不該袖手旁觀才對。</br> 她挑了挑眉:“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br> 桓煊沒將那些事告訴她,不過是因?yàn)椴辉钢鲃?dòng)提起阮月微的事,此時(shí)既然問起,他也就直言道:“當(dāng)初趙清暉設(shè)計(jì)你的事她知情,且樂見其成。她落得什么下場都是咎由自取,我不會(huì)再管。”</br> 隨隨這才恍然大悟,先前她也有過懷疑,桓煊對趙家下手時(shí)又快又準(zhǔn),為何偏偏留下趙清暉的性命和爵位,后來阮月微嫁給趙清暉她也覺事情太巧,如今才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巧合,從一開始就是桓煊設(shè)好的局。</br> 桓煊見她若有所思,便知她已經(jīng)想通了來龍去脈。</br> “覺得我太狠了?”桓煊道。</br> 隨隨挑了挑眉,嗔怪道:“你是什么人我難道不知道?”</br> 她站起身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放心,我也不是什么好人。”</br> 桓煊心頭一暖:“誰說你不是好人。”</br> 隨隨笑道:“我是夜叉婆呢。”</br> 桓煊臉一沉:“不許你這么說自己。”</br> 隨隨道:“我又不在意。”</br> 桓煊將她拉入懷中,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我在意。”</br> 隨隨道:“夜叉婆也沒什么不好。”</br> 桓煊托起她的下頜:“世上哪有這么美的夜叉婆。”</br> 隨隨道:“世上有這么俊俏的夜叉公當(dāng)然也有美貌夜叉婆。”</br> 桓煊偏過臉正要親下去,隨隨眼角余光瞥見樹下的女兒,忙將他推開:“沒個(gè)正形,小夜叉在看我們呢。”</br> 蕭鹿一點(diǎn)也不稀罕看父母膩歪,反正自她記事以來兩個(gè)人就是這副德行,她低下頭,繼續(xù)思考棋譜上難住她的這手棋。</br> 桓煊道:“她一個(gè)人玩了半日了,我們?nèi)タ纯此!?lt;/br> 兩人起身向杏樹走去。</br> 隨隨彎下腰,從女兒兩個(gè)小小的丫髻上摘下幾片落花:“小鹿,怎么不去和段大郎、關(guān)大娘他們玩呀?”</br> 蕭鹿道:“他們總是在泥里打滾,我不要弄臟衣裳。”</br> 一邊說一邊把棋子收回棋笥里,蓋好蓋子,這才站起身,舉起兩條短短的胳膊,一手拉著母親,一手拉著父親:“我們回去吧,嬤嬤該想我了。”</br> 桓煊道:“快到小鹿生辰了,有什么想要的?段大郎他們都有自己的小馬駒,阿耶給你找一匹更漂亮的好不好?”</br> 蕭鹿想了想:“小黑臉是不是阿耶送給阿娘的?”</br> 桓煊道:“對啊。”</br> 蕭鹿道:“那我還是不要了。”</br> 桓煊:“……”</br> 她露出一個(gè)禮貌的假笑:“謝謝阿耶。”</br> 隨隨忍不住蹲下身在女兒肉鼓鼓的臉蛋上親了一口:“小鹿有沒有什么想要的?不喜歡馬也可以養(yǎng)點(diǎn)別的,貓兒狗兒小兔子,鳥兒也可以……”</br> 蕭鹿:“養(yǎng)什么都成?”</br> 隨隨道:“自然,只要是我們家小鹿喜歡的。”</br> 蕭鹿認(rèn)真思索片刻:“我想要只獅子,老虎和豹子也行。”</br> 隨隨:“……這些得等到你長到阿娘這么高時(shí)才能養(yǎng)。”</br> 蕭鹿失望地“哦”了一聲。</br> 桓煊道:“有什么別的想要么?不是活物也行,阿耶叫人給你打一副白玉九連環(huán)怎么樣?你不是最喜歡玩這個(gè)么?”</br> 蕭鹿道:“那是小孩玩的,我已經(jīng)長大了。”</br> 桓煊:“……那我們家大小鹿想要什么?”</br> 蕭鹿想了想:“要什么都行?”</br> 桓煊道:“只要是阿耶阿娘有的。”</br> 蕭鹿眼睛一亮:“那我想要旋風(fēng)車砲和三弓床子弩。”</br> 桓煊:“……”</br> 隨隨瞪了桓煊一眼,比口型道:“叫你不把兵書收好!”</br> 轉(zhuǎn)頭揪了揪女兒的小丫髻:“……其實(shí)小孩子過生辰不收禮的,吃碗長壽面就行了。”</br> 桓煊附和道:“沒錯(cuò),有生辰面就很好了。”</br> 不等女兒找出漏洞,隨隨立即扯開話題:“對了,小鹿想不想去長安?”</br> 蕭鹿道:“是高嬤嬤說的那個(gè)長安嗎?”</br> 隨隨道:“是啊,長安是你阿耶的家鄉(xiāng),那里還有你姑母,你堂伯,你叔父,還有表兄表姊……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要不要去看看?”</br> 蕭鹿鄭重其事地點(diǎn)點(diǎn)頭:“要。”</br> 她頓了頓,轉(zhuǎn)頭向桓煊道:“我能帶著我的旋風(fēng)車砲和三弓床子弩一起去長安嗎?”</br> 兩個(gè)大人異口同聲:“不行!”</br>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就不寫長公主和駙馬的故事了,以后可能會(huì)開一篇類似身份和性格的小甜餅</br> 謝謝小天使們陪伴支持,有緣再見</br> 感謝在2021053018:21:272021053120:01: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涼城夢瑾1個(gè);</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舟9個(gè);nullland、姒薇薇1個(gè);</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sylvia47瓶;月滿西樓40瓶;顆粒25瓶;4772029420瓶;琴舞飛揚(yáng)15瓶;瑪利亞、熱心市民馬女士、50699292、37805515、益生菌10瓶;小呆、米酒香5瓶;lighter、愛顏色的小白兔、大尾狐和三花喵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huì)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huì)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huì)。</p>
良久之后,機(jī)會(huì)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