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 164 章
這二十萬兩原是曹家獻于太子妃的“賄賂”, 與織造府的藏銀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可對于還未出宮開府的皇阿哥來說,那就是巨款中的巨款,而今何柱兒竟說, 給小格格枕著睡, 或是摔著玩兒。
九阿哥瞪大眼如墜云霧, 一個勁地盯著錦盒里的銀票瞧, 又看了看自個的小胳膊小腿,乍然上涌的豪情壯志, 熄滅了。
親哥還比不上別人家的。二哥何時得了這么大筆的銀子,一下把他那五萬嫁妝銀比到了塵埃里去!
二嫂不也懷著身孕, 他不緊著二嫂, 討好爺?shù)膶氊惷妹酶墒裁矗?br/>
胤禟絕不承認自己是嫉妒了,對烏林珠驟然暴增的小金庫的嫉妒。他酸溜溜、眼巴巴地望了許久,忽然靈光一閃——
做生意沒有本金可不行。這么多銀子, 藏著豈不是暴殄天物?
他得做烏林珠心中最親的好哥哥,誰也不許同他爭搶。待妹妹長大一些, 凡事都想著她的九哥,小金庫隨便借……
“九哥,擦擦,口水都要出來了。”十阿哥稀奇地瞅著他,實在忍不住了, 湊過來悄聲道, “這不是翊坤宮, 而是上書房,師傅們都看著呢。”
九哥有了嫡親的妹妹,那就是他胤俄嫡親的妹妹。妹妹香香軟軟的, 誰不喜歡?他很能理解九哥的高興,但也不必高興成這般模樣吧。
胤禟面色一僵,趕忙坐直了身子,幽幽地瞟他一眼:“你懂個什么?夏蟲不可語冰。”
胤俄:“……”
他九哥重生這么多年,終于變得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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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阿哥規(guī)劃著未來生意遍天下的美好藍圖,藍圖的核心是當下只知吃睡的小公主,太子就是構建藍圖的第一塊敲門磚。
若放在前些日子,太子絕不會做這般扎眼的事兒,大大方方地送錢送禮,也不避著他人。
正因康熙派遣欽差遠赴江南,命他清點曹氏李氏的祖產(chǎn)、良田與商鋪,將之一一整理成冊。欽差尚未回京復命,軟禁在京的家主曹寅便主動提出:“愿舍家財,上繳國庫與內府。”
此舉震驚朝野上下,國庫霎那間豐盈了許多,皇帝與太子的私庫亦有了不菲的入賬,這般情形下,二十萬兩竟也變得不那么打眼了。
也不知哪兒傳出了太子送錢的風聲,結合皇上對皇貴妃的愛重、為六公主的賜名,王公大臣們一合計,心里頓時有了底。
也就有了烏林珠洗三這日的奇景——
恰逢年節(jié),賓客們皆是喜氣洋洋。添盆的賀禮都是金銀玉翡,怎么貴重怎么來,拔得頭籌的乃是大阿哥獻上的狗頭金。狗頭金塊頭極大,成色極佳,震撼了前來觀禮的諸位福晉,也震撼了主持洗三的太皇太后與康熙。
大福晉送的卻是一把玉制長命鎖,做工精巧,寓意上好,與狗頭金一對比……
高下立現(xiàn)。
康熙忍了又忍,顧及寶貝閨女的大好日子,方才沒有將大阿哥罵得狗血淋頭。他在心中安慰自己,老大遠征立了大功,不日便將出宮開府,等閑看不見那張臉了。
前些日子叫工部遞上圖紙以供胤禔修改,他竟提出撤掉大儒提就的各院牌匾。松濤院,朱采閣他不要,非得正院側院偏院地叫著,還有什么荒唐事是他干不出的?
……
要說最為驚喜的,當數(shù)九阿哥胤禟。前期計劃很是順利,人人為了他的藍圖大業(yè)添磚加瓦,個個卯足了勁兒,洗三的添盆禮,不過開胃小菜而已。
從洗三至滿月,數(shù)不盡的賞賜如流水般抬進翊坤宮。這也罷了,各宮娘娘以及宗室大臣就像約好了似的,不約而同地送上賀禮——各式各樣的匣子。
扁盒長盒錦盒鐵盒,精雕細刻,琳瑯滿目,齊齊整整地擺在那兒,一打開,里頭除了銀票,還是銀票。
胤禟來看妹妹的時候一不小心瞅見,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直了。
連永壽宮的溫貴妃也不例外,她笑吟吟地說:“翊坤宮的珍品多了去了,我也沒什么能送的,思來想去,還是銀票最好。日后留給烏林珠,想買什么買什么……是不是啊,小公主?”
說著,逗了逗襁褓之中,逐漸褪去皺巴與暗紅,變得白白嫩嫩的小姑娘。
烏林珠睜著琉璃似的黑眼睛,悄悄吐了個泡泡。
溫貴妃呀了一聲,喜道:“瞧,她應了我。”
坐月子的皇貴妃娘娘一陣無言:“……”
待溫貴妃回了永壽宮,云琇喚來瑞珠,揉了揉眉心,緩緩道:“將這些匣子登記造冊,切勿有遺漏。”
說罷頓了頓,“去請皇上前來,就說本宮有要事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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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盈國庫?”康熙一愣,而后失笑。
他大步跨過屏風,坐在榻邊,輕握住云琇的手,“他們有分寸,遞來的都是最合適的數(shù)目,朕早就替烏林珠掌過了眼。”
感情這還是皇上默許的?
云琇嫣然一笑,柔聲道了句:“皇上。”
桃花眼流轉著盈盈水波,讓人心下一蕩,猶如置身三月春意、煦色韶光,康熙鳳眼深邃了好些,溫聲應著:“朕在。”
“臣妾近來憔悴了許多,待出了月子,妝臺上的玉容膏卻是不夠用了。”云琇的語調更加溫柔,話鋒卻是一轉,“還請皇上勻些給臣妾,日后向閔太醫(yī)親自討要可好?”
皇上好面子,派梁九功去了回太醫(yī)院就不肯再派,更是不想讓人知道他每日都涂娘娘們上臉的東西,雷打不動,早晚各一遍。
驟然被掐準了死穴,康熙面色微變,當即明白,琇琇這是惱了。
他輕輕一咳,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女兒家要嬌養(yǎng)。烏林珠是皇家公主,身家豐厚又有何妨?見慣了潑天富貴,日后才不會被臭小子的甜言蜜語所誆騙,錢財攻勢所打動,方方面面,朕都為之顧慮到了。”
不得不說,這話倒有些道理。
可皇家原就是最富貴的地方,榮憲與伊爾哈她們又何嘗有這般豐厚的身家?
這般毫不掩飾的偏愛與放縱,難免放縱出女版的混世魔王出來。
皇貴妃實在勸說不動,只好打消了把銀兩捐給國庫的念頭。她把心中顧慮一股腦地同康熙說了,誰知康熙哈哈大笑起來,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混世魔王又怎么了?有脾氣才好!”
“……”云琇只覺心力憔悴,不由自主想起了胤禟,這心眼都偏到?jīng)]邊了。
康熙一挑眉梢,同她細細解釋起來:“小九得學本事,若是慣出個紈绔來,日后行走朝堂,誰能服他?便是自家福晉也降伏不住。烏林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她是朕的掌上明珠,沒人能給她不痛快。”
皇帝說得高興,順嘴道:“長大后,還得把圣訓給她好好瞧瞧,以便認清那些臭小子的真面目,甜言蜜語做不得數(shù)……”
梁九功聽了一耳朵的育兒經(jīng),差些麻木了。
聽到這兒心下一個咯噔,他暗道不好,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
我的萬歲爺哎,您這不是拆自己的臺么?
果不其然,皇貴妃娘娘的臉色,呱唧一下掉了下來。
“甜言蜜語做不得數(shù)?您不也用它誆騙了臣妾,如今竟說它做不得數(shù)了!”唰地一下抽出手,云琇冷笑一聲,“圣訓是誰撰寫的?難不成皇上對我從來都是虛情假意,毫無半點真心?”
再然后,皇帝連同梁九功一道被趕了出去。
“……”翊坤宮外寒風蕭瑟,離了炭火,康熙的面龐陣陣發(fā)青。半晌,青色轉而變?yōu)橐魂嚰t一陣白,他低聲問,“朕該怎么哄她?”
梁九功打了個寒戰(zhàn),差些哭了:“奴才不知啊萬歲爺。”
第二日,乾清宮送來了一束嬌艷欲滴的雛菊,云琇任由宮人插在瓷瓶之中,沒理。
第三日,御書房送來了一封厚厚的信件,云琇擱在一旁,也沒理。
第五日便是烏林珠的滿月禮。云琇盛裝出席,笑意盈盈的,卻是對著兩位太后、在場賓客與眾位阿哥。
靜初挺著肚子前來逗弄小公主的時候,像是看出了什么來,于是皇上與皇貴妃冷戰(zhàn)這事,讓苦于繁瑣政務,日漸憔悴消瘦的太子爺知道了。
當晚,太子虔誠地翻出《圣訓》,再一次挑燈夜讀,翌日眼下青黑,似有所悟。待下了早朝,他迫不及待地求見康熙:“皇阿瑪!皇阿瑪,兒子尋得讓宜額娘消氣的辦法了。”
康熙眼下的青黑,與太子如出一轍。聞言,他的呼吸一重,脊背漸漸挺直,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淡淡問道:“何法?”
太子避而不答,幽幽道:“皇阿瑪,靜初懷著身孕,兒子著實分身乏術……”
康熙沉默片刻,瞇眼看他,“……朕的手抖之癥已然無恙,說罷。”
太子緩緩松了一口氣,終于露出了一個笑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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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年二月初五,宮里頭不甚平靜。
云琇一大早便被窸窸窣窣的聲響驚醒。聲響連綿不絕,瞧著像是殿外傳來的噪音,她輕蹙著眉心翻了個身,半晌,暖閣里頭風平浪靜,并未傳來哭聲。
她微微下垂的嘴角這才撫平了些,轉而喚了一聲瑞珠。
竟是無人應答。
寢殿炭火噼啪,溫暖如春,過了一會兒,云琇輕輕掀起錦帳,披了大氅穿上鞋襪,走到外間一看,洗漱的用具都備好了。
銅盆里的水尚且溫熱,拭臉的巾布擱在一旁,皇貴妃心頭疑竇愈發(fā)深了。目光頓了頓,她伸手拿起巾布,洗漱完畢之后,坐到了妝臺前。
吱呀一聲,殿門緩緩推開。云琇心念一動,轉頭望去,就見兩側宮人屏息斂眉、魚貫而入。左前方的佩玉捧著鳳冠吉服,右前方的佩環(huán)捧著冊寶東珠,不過轉瞬,殿外出現(xiàn)了一道明黃色的身影。
云琇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康熙身著朝袍緩步而入,最后停在了妝臺前。
“朕說過會給你一個盛大的冊封禮。”他鳳目含笑,“你聽,乾清門外,已是鼓樂喧天,我攜你同去可好?”
云琇手指一顫,終是有了波動。
她仰頭看他,輕聲道:“我朝開國至今,皇上歷來只與皇后并行,這不合規(guī)矩。”
“皇貴妃代行皇后之職,有什么不合規(guī)矩?”康熙輕笑一聲,“朕樂意。”
“……”云琇眨了眨眼,就見皇帝傾下身來,拾起一方胭脂盒子,道:“朕替皇貴妃上妝描眉,也是合乎規(guī)矩的。”
他的動作頗為熟練,好似私底下練過一般,云琇望著銅鏡中的鬢影相纏,雙眼漸閉,唇角卻止不住地翹了起來。
等康熙微涼的指骨撫過眉心,她忽然問:“這些,皇上向誰取的經(jīng)?”
皇帝描眉的動作一僵,云琇撲哧一聲笑了。
“不鬧你了。”她眉眼彎彎地說,“臣妾也樂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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