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他謝過女主人，將胭脂綿軟無力的身體扶起靠在床頭，又將棉被拉上一點，捂住她露在外邊兒的肩膀，道：“餓了吧，要不我先喂你吃點兒小磨玉米粥？一會湯藥好了，還得喝藥?！?/p>

“殿……”習慣性地一開口，胭脂意識到不能暴露他的身份，當即改叫了他的名字：“燕陌，我們現(xiàn)在是在哪兒？離霧都還有多遠？”

天哪，她破天荒地叫他名字！燕陌特別興奮，道：“在一個小村子上，離霧都還遠著呢。胭脂，你聽我說，你身子骨太差，必須休息一段時間再上路?！?/p>

“不行，他們離我們太近。一旦我們暴露，我們就會陷入新的危險。我們必須趕路——”胭脂堅持著，不肯讓步，明顯氣虛的話語透著一股子倔強。

“胭脂，你必須休息。你這個樣子，就算是趕路，也趕不了多遠?！毖嗄绊永锍休d著濃濃情感，從桌上端起碗，用細勺子舀了一勺粥，吹過幾口氣，確定不燙后才送到她毫無血色的雙唇邊，極盡呵護地道：“昨夜到現(xiàn)在你滴水未進，來，喝一口玉米粥。”

真的餓了！她望著他近在咫尺的眉眼，順從地張開雙唇，配合他喂粥的動作，一口一口吞咽下去，沒有言語，沒有過多的動作，只是這樣靜靜地望著他劍簇一般的濃眉、流轉著智慧光芒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削瘦的臉……時光靜好，她離他好近好近，只消一伸手就可以觸及的距離，有一些幽微曖昧的情愫在她心底開始慢慢滋長，很甜蜜。

喂她吃下一整碗粥，燕陌才發(fā)現(xiàn)胭脂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瞧，“怎么了？”

“燕陌，你不要對我這么好。”帶著傷感的字眼滑出她的喉嚨?；秀遍g，她看到燕康一直微笑著的臉，這張臉漸漸與燕陌的臉重合起來，又漸漸地消失，最后只剩下真實的燕陌。

“我當然要對你好，因為你是胭脂?！毖嗄胺畔峦肷?，默默想著：胭脂，我會代替十二皇弟寵愛你。我要讓整個霧烈國的百姓都稱頌你。我相信我會做得和十二皇弟一樣好。

“你休息一會兒，我出去看看湯藥熬好了沒！”扶她重新躺回床上，掖好被角，看她乖乖地閉上眼，他才笑著出去。

等他一走，胭脂就睜開眼，繼續(xù)勞心費神地琢磨趕路的事。燕陌說得對，如果她這樣病懨懨地強行趕路，的確也趕不快，但她與百官所約的兩月之期，所剩下的時間僅有十九天。如果她沒有病，要在十九天內趕回去，尚可做到。自己的身體狀況怎么樣，她非常清楚，看來只有一條路可選——讓燕陌獨自先行，一旦自己恢復體力，再盡力追上他。如若不然，侍衛(wèi)長及眾官一定會認為她和燕陌已經死去，將江山交至惠寧公主之手，滅亡卻是早晚的事。

沒過多久，燕陌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走進屋，見胭脂睜眼作思索狀，有些責備地道：“看你，才剛醒一會兒，就又開始勞神！”

“我……”知道他不忍她勞累，她開口，又閉口停止反駁。

“湯藥還燙著，要不我先陪你說說話？”將過燙的藥碗放到桌案上，燕陌坐在床沿，將胭脂露在外邊的手又塞進被子里。

胭脂看著他俊逸的臉，絞盡腦汁地想著到底怎么開口才可以說服他獨自先行。

看她欲言又止，燕陌放柔表情，小聲問：“有話就說吧，我聽著?！?/p>

“燕陌，你能答應我一件事么？”胭脂委婉地道。

“說說看是什么事？”他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你得先答應我，我才說?！彼嘈潘侵爻兄Z的人，所以只好逼他就范，否則他斷然不會先行離開。

燕陌猜不中她的心思，又不想違逆于她，想了想也就爽快地答應下來：“好，我答應你?！?/p>

胭脂彎起唇角，原先擔心他不同意的忐忑心情悠然平靜，“你答應了我，可不許反悔?！?/p>

“不反悔?！?/p>

“兩月之期只余下十九天，我怕是無法再陪你趕路，請你獨自先行回城?！彪僦曇艉苋?，像水一般，但她注視燕陌的目光卻韌性十足。

在她的思想里，自己永遠是第一位。她要自己拋下她一個人先走，她怕她拖累自己。燕陌直楞楞地望著無比憔悴的人兒，呆了好久好久，等他反應過來，不禁一把摟住胭脂瘦弱的身體，將頭埋在她肩頸邊，很抑郁地道：“不，胭脂。你說過你會一直保護我回霧烈，現(xiàn)在怎么都不算數了？不，胭脂，我不能丟下你，絕對不可以?！?/p>

“燕陌，你聽我說。即使不需要我保護，你也能回到廊、滄，因為你有足夠的勇氣和智慧，你無需懼怕任何人。相信我，你一定可以做得到?！备惺苤翟陬i邊的溫熱氣息，胭脂賣力地勸說。她早就料到他會這么說，但她心意已決，無論如何也必須說服他。

“我當然不害怕任何人任何事，但我更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生當同寢，死當同穴?！彼痤^，捉住她孱弱的雙肩，純凈的目光直截了當地望進她暗淡的雙眸。

“你必須先走。”她閉上眼簾，避開他熱烈的目光。

“你看著我的眼睛，胭脂！”他改用雙手捧著她的臉，輕輕呵護著，撫摸著，強迫她張開眼眸望向自己，然后一字一頓地道：“我要我們在一起。”

意識到他異常認真的態(tài)度，她說一不二地道：“燕陌，你也看著我。我在燕康棺前發(fā)誓一定會讓你平安回城?，F(xiàn)在我無法完成這個誓言，請你替我完成。如果你想霧烈亡國，如果你想做亡國奴，那就盡管留下來好了?！边@十年，她早已養(yǎng)成事事以大局為重的性格，這一次也不例外。

“不要用十二皇弟來搪塞我。我不要丟下你，我只要我們在一起，你明不明白？”他氣極地道，難道從來沒有人改變過她的想法嗎？她為什么這么固執(zhí)？

“你應該清楚地知道霧烈江山與兒女情長哪個更重要！況且你剛才已經答應過我，男子漢大丈夫，要對諾言負責，不要讓我看輕你?！币驗榻舆B說了好多話，胭脂的呼吸變得很不順暢，臉色慘白。

他趕忙為她拍背調整呼吸，話卻說得極不甘心：“可我要的不是這樣?！?/p>

“等身體一好轉，我就前去追你?！彪僦壑缘氐?，“如果不是時間緊迫，我也不想這樣折騰。相信我，我說到做到，嗯？”

“你容我考慮考慮。先喝藥吧！我喂你?！彼诉^已經變溫的湯藥，糾結著雙眉，細心地一勺一勺喂她。江山與佳人，他不想失去任何一個，何以現(xiàn)實如此殘酷，硬是要逼著他二選一？

一小口一小口啜飲湯藥，胭脂決定不再逼他，只以眼眸余光悄悄斜掃他飽滿的前額，然后是飛起的絕不屈服的眉梢，柔情四溢的眼角……燕陌，我是為了你好。將來你就會知道，作為一個國家的君主，你的一生將會面臨太多抉擇，在你得到許多的同時，你也會失去許多，這是人生的定律與準則，它不會以你的意志而改變。

喂她喝完湯藥，他堅持伺候她梳洗，笨手笨腳地為她梳理長發(fā)，然后看著她入睡，在油燈下守候她，連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慢慢等待時光的流轉。他知道，短短十數日，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已經在他心靈深處生了根。胭脂，你要記得我說過的話，我要我們在一起，你一定要記得。

夜很長，時光走得很慢，天氣很冷。燕陌不知疲憊地守護著心目中的佳人，畫面十分溫馨。

天亮的時候，屋內情形完全改變。胭脂醒了，倚靠在床頭，精神好了許多。昨夜她睡得很香，很踏實，她知道，這是因為他的守護，這種被呵護的感覺與燕康對她的好全然不同。不可否認，她有一點點喜歡這樣的眷戀之情。只不過，燕陌終歸屬于整個霧烈，所以她不可只顧自己的感受。她的任務是找到他，并將他安全地送回去，她需要對太多人負責。

下半夜醒來后，她將他移到床上，為他蓋上被子。她忍不住趁他睡去的時候用手碰了碰他的臉，那是一張被風霜刻畫過的臉，與她的手一樣，并不光滑，并不細膩，但卻很獨特。

“我知道的，你會是霧烈的驕傲?！蹦曋±实乃?，胭脂清楚地意識到，與他在一起的時間越多，就越發(fā)感覺他的好。

燕陌睜眼，發(fā)現(xiàn)她正看著自己出神，兩人共享同一張棉被，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我去燒水為你洗臉?！?/p>

“聽著，你答應過我先走，要說話算話?！彼詺w正傳。

“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盡快追上我。”他太了解她的脾性，即使他不同意她的提議，她依然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先走。他更愿意相信，她會很快追上他，與他并肩而行。

聞聲，她淡淡笑道：“時間緊迫，你即刻動身?！?/p>

有那么一剎那，他為她的笑出神，因為這種笑可以將世上最冷的冰融化。再者，她對他笑，那就表示他離她的心又近了一步。這是絕美的開始。

這天，大雪紛紛揚揚，北風肆虐橫行，胭脂在女主人與二丫的攙扶下，眼見燕陌和追風消失在風雪里。

女主人問她：“姑娘，他是你什么人？”

胭脂張眼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呢喃著答話：“他不是我的什么人，他是霧烈的未來之皇?！?/p>

或許是因為她還病著，話聲很小，加上風聲很大，女主人未聽清楚，只當她心有不舍。倒是二丫適時補了一句：“大姐姐，大哥哥昨天對我說他要娶你！”

一句質樸的話語讓胭脂呈病態(tài)的臉漾起一絲異樣的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