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時光新生
無底洞一樣的深淵,不停地墜落,仿佛時間在耳邊快速隨風呼嘯,宛如白駒過隙。時間可以追回來么,可以嗎?時間不是為她倒退了十年,她不是知道很多事情么?她不要十年,她只想早知道一會,一會就好了。
天可補,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復追。
能不能再給她一個奇跡,她一定不會提前出現(xiàn)在葉珈成面前,一定不會,分秒都不敢相差……
時簡墜入無邊無際的深淵里,又陷入一片耀眼的日光里。時簡抬起頭……熱烈的大太陽,曬得人頭暈又脹熱。她從露臺取下衣服,回到清涼的房間折疊衣服,準時收拾行李的時候,門鈴響了,一份快遞需要她簽收。她一邊簽收醫(yī)院寄來快遞,一邊接起葉珈成打來電話。
時簡接聽了手機,葉珈成帶笑的聲音立馬從聽筒里傳來:“寶貝,中午吃了嗎?”
真煩人,她正忙著。時簡回答:“吃了。”
“吃什么?”
時簡不想交代,還是說了:“……阿姨昨天留好的餃子。”
“真省事……我就知道。”葉珈成口吻縱容又無奈,“要出發(fā)了嗎?”
“行李還沒收拾好。”
“磨蹭。”
“葉珈成,我有我的時間概念……”時簡給自己辯解,走到兩人的衣帽間,問了問電話那邊的葉珈成,“明晚的宴會,你有正式的西裝禮服嗎?我要不要幫你帶上一件……好的,你要黑色,深藍,還是灰銀?”
“都差不多,老婆決定。”
葉珈成長了一副謙謙君子好面相,不過穿衣方式向來隨意,沒有太多的要求。時簡愉快地挑選著西裝,同時對著手機開著語音,語氣悠悠地說起甜蜜話:“真煩,老公穿什么都好看,好難決定啊。”
葉珈成接受她的吹捧,然后替她解決難題:“那就搭配你的裙子顏色。”
這是2016年,時簡去日本的當天。
耳邊,呼嘯而過各種聲音,然后變成了救護車的呼叫聲,急切又慌亂;以及醫(yī)生的死亡確認聲音:“記下死亡時間,死者葉珈成,男……”
“女方情況應該還好……搶救室!”
然后不知道過了多久,時簡一下子感覺回到了以后,一下子又回到現(xiàn)在,最后回了無聲無息的深淵里。
“什么時候醒過來很難說,病人求生意識很弱,手術成功還需要配合……”醫(yī)生的聲音再次隱隱飄入腦里。
人陷入深淵里都祈禱有人能拉自己一把,只是現(xiàn)在時簡真的不想有人將她拉上來,她希望自己能一直沉睡,永遠不要醒來。
她的世界變得安靜,然后有一點聲音她都覺得很吵,很反感,反感得快要失心瘋。
她不要醒來,不想醒來,寧愿一直活在自己世界里。病房里來來往往很多人,大家都沒有提葉珈成,好像都在刻意幫她逃避,直到有一道聲音傳入她無望的世界里。
所有人都不提葉珈成,只有易霈在她耳邊說了,易霈以逼迫地口吻告訴她:“時簡,如果你還想見葉珈成最后一面,那醒過來。”
最后一面,最后一面……
易霈以最無情的方式逼她,明明他最清楚她和葉珈成的夫妻關系。某一刻,時簡反感著易霈,同時又產生了一點點希望,渺茫的希望。
易霈那么厲害,他能不能將葉珈成救回來,他不是喜歡她么?她跟他好,只要他能將葉珈成救回來……
人絕望到一定時候,是沒有心智的,何況是衍生在心智里的善意和清醒。時簡救了回來,但是失去了心智。
然后,什么時候能醒過來,什么時候能好起來,都成為了未知數。
時簡還能回到之前那個幽默又樂觀的時簡嗎?張愷真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時簡清醒之后,要怎么面對以后。
是啊,以后。葉珈成沒有以后了,她還有那么長的以后。
張愷覺得自己這個大老爺們,一時間都無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生離死別面前,再強大的人都無力回天,比如易霈,比如葉珈成他自己。
那匹來自南方的狼,張愷討厭、又不得不佩服的男人。
張愷一直不喜歡葉珈成這個人,不只因為葉珈成和易欽東合作,葉珈成身上那股子勁看不順眼的人會特別不順眼。之后,他知道時簡還和葉珈成復合了,張愷連時簡都討厭了,這個世界只有葉珈成一個男人了嗎?葉珈成讓她傷心傷肺,她還一往情深。
有些感情,外人看不懂后就看不順眼了。不過,葉珈成的確是男人里的真絕色沒有錯,人帥聰明有風度,面善心冷有手段。只是到底是無情似有情,還是有情似無情?
葉珈成性情爺們,最后關頭也用最爺們的方式保住了時簡的性命。
唏噓么?感慨么?感動嗎?
有些感情旁人大多都是品個滋味,然后發(fā)個感慨。他們不是當事人,難過遺憾一下,也就過去了。醫(yī)院幾個護士,知道事情真相都全部無限感慨,好幾個偷偷抹了抹眼淚,她們的難過遺憾是真的,但是她們下班結束還是可以甜蜜地等待男朋友約會。
然后想到醫(yī)院里的時簡,她們心里更加珍惜自己當下的幸福,即使她們男朋友不帥也不有錢,甚至也沒有那么愛她們,但是這些都變得不那么重要了,最重要她們和男朋友還在一起啊。他們還可以牽手親吻看電影,甚至是吵架拌嘴生氣,以及分手。
她們私下還代入地討論,如果自己男朋友用這樣的方式救了自己,她們會怎么辦?討論之后都慶幸不已,誰希望用這樣的方式證明愛情的偉大。
旁人再嘆息,生活都是照常進行,醫(yī)院的醫(yī)生護士是這樣,普通的親朋好友是這樣,張愷當然也這樣。
時簡出事之后,張愷的生活還是和以前差不多,只是還更忙了。每天上班下班開會接電話,陪阿霈處理各種商務。易家愈來愈亂,很多事情都要提前準備。
偶爾有個時間他還會到酒吧跳個舞喝個酒。想起時簡的時候,只能無奈嘆嘆氣,真是一個可憐的人。作為朋友,如果能讓她好一點,他很愿意幫她。
只是怎么幫,安慰陪伴嗎?她都不需要……真的什么都幫不了啊。所以他只能釋懷,收起憐憫之心。
張愷覺得自己是這樣,阿霈應該也是吧。
時簡出事之后,阿霈去過醫(yī)院一次,后面也沒有去了。一方面應該身份顧忌,另一方面,不再關心過問,是最好的方式。
沒有人能成為別人的救世主,何況阿霈當下的事情還很多。
葉珈成不在了,易欽東重新回到了葉茂,打算改名。原本葉茂股份里,葉珈成占了大頭,后來葉珈成手頭的大部分股份轉進了易茂置業(yè)。當時葉珈成急賣自己的股份,原因不明,也沒有公開消息。不過易茂是賣家,張愷當然知道葉珈成售出股份要和易欽東分道揚鑣,至于具體為什么。不清楚。
同樣車禍事故還在調查,沒有結果。
然后先打經濟糾紛的官司嗎?不過,葉父葉母不想打這樣的官司。
葉茂這攤子,葉家不管了,張愷也沒有辦法。用葉市長的話來說:只要他兒子還活著,惹出多大的攤子他都幫忙收拾,現(xiàn)在死了,他葉清德不愿意再操心兒子任何事。
不愿意,是真的不愿意。葉珈成死了,葉市長反而恨著自己兒子。是的,恨。
張愷見過葉市長兩面,一次陪易霈慰問,一次征求股份轉讓的事。葉珈成剩下的股份他們這邊想全部買走。葉市長排斥處理這樣的事,連律師都不愿意委托。
他們不需要葉珈成留下的錢,一點也不需要。
不處理這件事,兒子在他們心里都是好好的。不用面對了,也不用記起他們失去的兒子這件事。
葉父葉母這樣,時簡也這樣,甚至更過。
常常來陪時簡的,反而是葉母。葉珈成生命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一個是生他的母親,一個是他愿意付出生命的女人。張愷最后一次去醫(yī)院,看到葉母和時簡不說話地相互坐著,都怯步了,不敢進去。
人都是抗拒著悲傷,誰喜歡流淚啊。
張愷不敢進去,高彥斐也差不多。高彥斐是葉珈成的死黨,也是人模狗樣的有錢公子哥一枚,學的也是建筑設計。
兩人交了個朋友,一塊喝了酒。喝得差不多了,高彥斐笑呵呵地說起來:“小狐貍出國的時候,我還想著追著她出去,繼續(xù)挖我好兄弟的墻角,哎,你說我兄弟怎么不在了,他倒是攔著我啊……”
張愷同樣笑呵呵,問了問:“你還會喜歡時簡嗎?男人對女人那種喜歡。”
高彥斐沒說話,要打人了。
的確是無聊無趣,又刻薄的一句問話。不過張愷真只是好奇而已,因為他現(xiàn)在無法揣摩阿霈的心思。
一個男人想擁有一個女人,因為她美麗聰明大方善良等等各種令人心動的原因。如果一個女人突然失去了所有光彩,甚至她所有的愛都隨著愛人逝去而枯竭。
這個男人還會繼續(xù)心動嗎?渴望她嗎?
張愷覺得不會,男人渴望一個女人源于心動,如果心動的要素都沒了,還會渴望嗎?
用現(xiàn)實的話來說,人是會思考的,即使不權衡利弊,也知道知難而退,即使心里還有一些愛意,但是不會心動了,還不如回歸朋友。然后給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不多不少。
有時候,心疼是一回事,心動又是一回事。
五個月了,時簡還是那個樣子。張愷很心疼時簡,也慶幸阿霈終于收起了心思。
晚上,張愷陪易霈出席一個慈善晚宴。易霈最近需要在很多媒體露面,即使不喜歡還要亮相參加這樣那樣的公益活動。
今晚的慈善晚宴來了很多女明星。張愷看著宴會的衣香鬢影,大飽眼福,女明星就是女明星,個個都有著光鮮亮麗的美,巧笑倩兮,儀態(tài)萬方。
坐在易霈旁邊是一位公眾形象很好的財經女主播,漂亮又談吐幽默,眼底捎著一份似曾相識的矜驕之氣。
張愷想到了時簡,曾經的時簡。
這個世界不缺美人,也不缺迷人吸引人的性格,兩者合二為一的美女,同樣還很多,只是少了時簡一個。
“易總,可以給我簽個名嗎?”女明星遞了一根筆和本子過來,“我超級崇拜你的。”
別人都找女明星,女明星又找男企業(yè)家簽名,果然各行各業(yè)出偶像。
易霈望了望女明星,拿過了筆和本子,禮貌地地在翻開第二頁簽了自己名字。
這個世界不缺一個時簡,也不缺一個葉珈成。只是什么是獨一無二,其他人再好,時簡也只缺一個葉珈成。時簡是自己清醒過來的,她一個人在病房靠窗的地方坐了很久,然后詢問進來的護士,她需要辦理出院手續(xù)。
病房里的窗戶已經全部封死,外頭是一個艷陽天,還起了風,枝葉紛披。
時簡說要出院,時家請的專業(yè)心理護士先是一愣,然后笑瞇瞇走過來,開始耐心地哄著她。還認為她在發(fā)病么?時簡轉過頭,盡量把話表達得正常,以及意思明確――她要出院,她可以出院了。
心理護士連忙給方女士打電話。
時簡出事之后,父母立馬都從英國回來,然后方女士一直留在國內陪著女兒。昨天方女士問女兒想不想吃小時候給她常常做的湯面炸糕,女兒意外點頭。所以今天方太太特意到楊家親自下廚了,人不在病房里。女兒好的時候她不在身邊,出事了開始彌補欠下的母愛……方女士前兩天和丈夫說過了,他們下個月就將女兒帶出國,好好照顧著。簡兒即使這輩子都這樣他們也能接受,癡癡傻傻活著,總比沒了好。想起葉父葉母,他們更是愧疚萬分。然后葉市長反過來安慰他們說:“珈成除了是我兒子,他還是一個男人。我很驕傲他最后時候保護了自己心愛的女孩,我很驕傲!不然我會對他更失望……”
慘劇已經落幕,留下的悲痛要怎么面對,時間還能平復一切嗎?有些傷痛是沒辦法平復,除非時間能再倒退一次。
時簡沒想到自己能清醒過來,她坐在關閉的窗戶旁看著外面的日頭,思考著這個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實的?為什么一切全然不同了?
再一次真真切切地回想著車禍所有的場景、葉珈成最后對她說的話……時簡忍不住,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手。
她的右手已經慘不忍睹,還包扎著白色繃帶。人連瘋了,也逃不開絕望。
記憶一幕幕重回大腦,組成了半年來她知道的所有事,耳邊是他們每個人對她說的所有話,葉父葉母、她自己父母、小姨小姨夫、張愷高彥斐易碧雅……還有易霈。
時簡出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青林市,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勇氣走進那個家。她害葉父葉母、她的公公婆婆失去了唯一的兒子,他們居然還請她進門,高興她能好起來。葉母煮了茶水給她,時簡道歉,一聲聲說著對不起。
“小時,是車子出意外啊……我們不怪你,也不應該怪你……”葉母哽咽著,話里不應該,心里怪還是怪過,但是時簡同樣是她兒子用命救回來的女孩……用丈夫的話來說,她要尊重兒子的選擇。葉母忍不住,還是問了問時簡當時場景。丈夫告訴她車禍事故調查結果是車子出意外,只是好好的車子,怎么會出意外?
“會不會是有人故意害我們成成?”葉母著急地拉著自己丈夫。
“怎么害,誰敢害他?他不去害別人就謝天謝地了!”葉市長打住了葉母的話,有意阻止,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說,“小時,珈成的案子已經結了,的的確確是車子意外故障導致的車禍……我們葉家也不追究汽車公司賠償,我們不需要任何賠償,只希望事情到此為止不要再提及,我還能當我兒子活在我心里。”
葉市長這樣說,就是不希望時簡介入車禍調查。他兒子到底為什么會出事,葉市長不是不會查清楚,只是比起結果兒子是自作自受,他寧愿兒子是被老天爺帶走,是他沒有將兒子教育好。他從小教到大的兒子,永遠不聽他的話,非要去搗鼓房地產!
“小時,你原先不是要出國讀書嗎?”葉市長接著說,“忘了這事,出國吧。跟著你父母出去,讓他們都有個盼望。你還很年輕,要開始新的人生。”
葉珈成希望她出國,她公公也希望她出去,時簡不吭聲地地坐著,當了葉家五年媳婦,她不會聽不出公公的心意。公公繼續(xù)說:“出國之后好好讀書,多交朋友,忘了這個事,也忘了珈成……你看他之前不僅不負責任,還三心二意……”
葉市長眼眶紅了,一個父親這樣說自己兒子,哪有不痛心。
時簡只是搖著頭,不停地否定著葉市長的話。三心二意,不負責任,她心里以前不是沒有這樣的怪過葉珈成……眼淚輕輕落了下來。她也沒辦法忘,他們不知道,葉珈成不只是她遇上的一個惹她開心惹她生氣過的帥氣男人;他還是她親密無間的丈夫,家人,以及心里永遠的愛人。
葉市長還在生氣,生葉珈成的氣,捶胸頓足也無法消氣。以前葉珈成同她說過,他和父親是天生的不合拍,不過在父親手術之后改變了很多,畢竟他要學會讓老啊!葉珈成心里覺得父親不理解他,也清楚葉市長對他是愛之深恨之切。
時簡說了葉珈成交給她的那句話,也是他對爸媽最后的一個請求,給他領養(yǎng)一個妹妹。時簡說出話之后,葉母失聲大哭,原則強硬的葉市長也哭了。時簡情緒一塊失控,同樣悲痛得不能自己。她沒有辦法地安慰著,直接失聲叫了兩聲爸媽,像“曾經”她叫著他們爸媽一樣,以兒媳婦的身份陪在他們身邊。
對啊,兒媳婦!時簡把戴在無名指的鉆戒給自己公公婆婆看,對他們說:“……我已經答應了珈成的求婚了。”
所以能不能讓她這輩子繼續(xù)當葉家的兒媳婦,能不能讓她代替珈成照顧他們,愛他們……
時簡在青林市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后去了英國。
兜兜轉轉還是出去了,只是心境對比之前已經完全不同。時簡跟著方女士一塊等在候機室,等著時教授辦理好登機手續(xù),她戴著方女士買給她的新帽子,將帽檐壓得低低的。
病了大半年,時簡面色和樣子都非常不好看,尤其是體重,整整輕了十多斤。
張愷跟著易霈一塊從貴賓通道出來,他是先看到時父時母,然后看到時母旁邊的時簡。時簡是要出去了嗎?或者這對她來說,的確是最好的安排。
視線遠處,時簡一直低著頭,頭頂戴著一頂帽子,身上穿著一套干凈整齊的白色運動裝,但是面容不佳,對著欄桿箱呆呆地坐著。
面容怎么會好,她病了那么久。她看起來是那么瘦,又那么安靜。
張愷感覺自己心跳都停了兩下,望了望走在他前面的阿霈。要不要對阿霈說下,過去道個別?
這段時間太忙,張愷好一陣子沒去醫(yī)院了。既然阿霈不再提及時簡,他每次去醫(yī)院回來也不好對阿霈多說時簡的情況。真的不好再多提了,他對時簡,阿霈對時簡的感情不一樣。他可以一直心疼時簡,但是阿霈不能。所以,有些心思剛好可以適可而止了。
張愷嘆氣,原來他是一個現(xiàn)實主義者啊。他之前想撮合阿霈和時簡,覺得時簡那股子氣質明亮的勁兒,特別適合阿霈。后來發(fā)現(xiàn)阿霈也中意時簡,更希望兩人能走在一起……后來時簡和那匹來自南方的狼在一起,兩人應該也是真愛吧,結果半年多前又出了那樣的事。
哎!時簡能好起來他當然高興,不過張愷真的不希望阿霈還對時簡存著什么心思,愛一個心里有了太多烙印的女人,太辛苦。
所以,有些事可能他更偏向阿霈吧。時簡畢竟只是他一個喜歡的朋友和下屬,甚至有段時間他還挺煩她,死心眼,眼光更是差勁兒。
張愷遠遠地看到,易霈當然也看到了,腳步停了下來,看向那個方向,眼神沉靜地看著,似乎……并不想上前。
張愷吸了吸氣,說:“阿霈,我過去一下……”
時簡已經站了起來,她要拿自己隨身行李,被時教授阻止,然后一家三口往安檢方向走去。張愷打算上前道個別,易霈叫住了他,“張愷,不用。”
現(xiàn)在的時簡,不會想見什么熟人。
機場公路,張愷想著一個問題,時簡還會回來嗎?
還會回來嗎?真的不知道。
易霈同樣想著,他望了望車窗外,眼前浮現(xiàn)時簡失去心智時微弱希冀的乞求模樣:“易霈,你那么厲害,你能不能將葉珈成救回來,求求你……”
他厲害嗎?他現(xiàn)在只是一個身在局勢利益纏身的男人,就算以后他成為那個她在商業(yè)名人傳記里看到的易霈,他也沒有辦法。他可以給她愛,她需要嗎?
葉珈成出事那天和他的見面內容,他已經全部告訴了她,后面她還會不會回來,只能由她自己來決定。
因為他也存著他的私心。
兩年后的又一個深秋。
“近日易茂服飾增資配股人民幣4.68億元,加速易茂品牌男裝多元化計劃實施,形成核心品牌結構……這也是易茂集團易霈繼今年6月份擔任執(zhí)行主席之后,針對易茂服飾做出的第一個經營決定。據易茂集團2009年上半年財務報表顯示,易茂集團目前已經完成股制改革,確立以房地產、品牌男裝、金融投資為核心主體多元化發(fā)展,旗下全資關聯(lián)公司36家,房地產依舊作為核心業(yè)務……”
“A城本月一次性掛牌4宗地總起始價逾6.24億元。”
“易茂置業(yè)即將啟動林溪計劃,天美嘉園預計是A城2011年最受矚目的住宅項目,天美嘉園……”
時簡瀏覽著一條條房地產新聞,身子靠著椅背,突然肩膀輕輕被拍了下,她轉過頭看向旁邊的同事。同事約她吃飯,時簡站了起來,帶上了笑臉。
中午兩人各點了一份商務套餐。同事好奇地問她:“Jane,你為什么不面試一下易茂置業(yè),今年易茂招不少人。”
時簡抬起頭,沒有任何遮掩:“被刷了……”
“哦哦哦……”同事理解地點點頭,繼續(xù)說,“現(xiàn)在易茂是越來越難進了,不過沒什么,易茂工作強度也很大。我有個朋友在易茂上班,天天找我訴苦,工資和福利倒是都很好。’
時簡點點頭,表示遺憾。
易茂的確很忙,忙起來常常加班加點,比如易茂大名鼎鼎的張?zhí)刂Φ枚紱]時間解決終身大事了。
張愷趁著午休時間見了一個家人安排的海龜女孩,相親市場里張愷完全是一枚妥妥的黃金單身漢,每次要給他介紹對象的人都絡繹不絕。然后下午會議結束,易霈臨時安排他出席一個商務宴會,張愷有些為難地說:“易總,我好像跟你說了……我晚上還要……”
張愷這小媳婦模樣,易霈點了下頭,作罷。
張愷無奈,他也是被家里人催得太急沒辦法,年齡到了總要解決人生大事。不過話說回來,這兩年他跟著阿霈贏了易茂這一仗,是要考慮個人問題了,生活和工作總要轉變轉變。這兩年易家變動也大,易老先生已經去世,郭太太這邊會做事的兒子幾乎沒有,然后易欽東又倒了大霉,像是被人故意整了,所有的行徑都被挖了出來被判了重刑。只是關于兩年前時簡和葉珈成那場車禍,明明事有蹊蹺,葉家不僅沒有追責,反而平靜地接受了是車子故障導致的車禍意外。
葉家為什么會這樣做,張愷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能解釋葉家希望時簡安心出國,或者不希望時簡知道葉珈成和易欽東為什么鬧矛盾。如果是這樣,葉家真是用心良苦。
易茂置業(yè)在青林市的分公司發(fā)展很好。張愷每次去青林市都會看看葉市長和葉夫人,然后才知道,這兩年時簡幾乎每隔幾個月都會回青林市一次。
時簡每幾個月都回國一次,張愷真是一點不知道。時簡出國之后和他們所有人都斷了聯(lián)系,明明之前還說她到英國讀書會請他吃飯。沒良心的女人……怪她么?
他怎么可能會怪一個被命運那樣傷害的女人。
時簡出國之后,張愷和她沒有任何聯(lián)系,也沒碰面一次,自然不知道她在國外情況如何,倒是有一次他和阿霈到葉家拜訪,看到了一張時簡和葉父葉母出游的合照。照片里時簡笑盈盈地將手分別放在葉父葉母的肩膀,陽光下笑容清淺,氣色看起來不錯。
至少比上次在機場看到的樣子好很多,比起她住院那半年,更是好太多了。
這張像是一家三口的合照,不,原本應該一家四口……總之張愷看到的時候心里特別唏噓,又感慨無比。
阿霈看到了照片的時候,嘴角也染上了一絲笑意。
張愷又一次相親回來,被Emliy攔住問情況,張愷樂悠悠地交代。今天這個他挺喜歡的,性格大大方方,談吐可愛。不過具體如何還要進一步接觸。
張愷已經不那么喜歡大胸長腿女人,夜店也去得少,用他狐朋狗友的話來說,性格越來越無聊……越來越像他老板了。所以有時候性格無聊的人,遇上一個能讓自己不那么無聊又舒服的人,那種感覺像是看到光一樣。
易宅重新翻修了一次,住著依舊是郭太太那房人,郭太太總是想著辦法從易茂這邊拿錢。令人感到意外的,易碧雅嫁人了,嫁在易老先生去世之前,為了多要一份子錢。男方姓方,也算是A城世家有錢男人,一直和離異的前妻分分合合玩相愛想殺,三天兩頭上娛樂小報讓八卦好事者津津樂道調侃,然后前妻找了一個金發(fā)碧眼的男朋友之后,易碧雅成為了方太太。
有人將日子過得折騰,有人將日子過得平穩(wěn),各人有各人的過法,彼此看不順眼。同樣的,有人對生活寧死不屈,有人選擇委曲求全。
這兩種都不是什么聰明人,只是相對這兩種更令人可惜的:明明是聰明人,偏偏做著不聰明的事,為情所傷,為情所困。
張愷今天下班難得有空閑,一個老朋友過生日約他到酒吧聚一場。然后他人一到場,幾個朋友立馬吹捧揶揄:“現(xiàn)在不是一般人都見不上張總了,我們哥幾個還算有面子。”
張愷樂得不行,瞅著場面說:“這不是過生日么,怎么連個蛋糕都沒有?”
“誰上酒吧吃蛋糕……”朋友受不了,拉扯他坐下來,倒了一杯酒,“先罰一杯!”
張愷跟著易霈做事之后,尤其是這兩年已經很少有自己私人生活,不過做人做事都有孰輕孰重,張愷現(xiàn)在也越來越喜歡忙于工作的生活。偶爾還能這樣放松,不錯!至少比阿霈好,阿霈那日子過得才無聊……當然這只是張愷偶爾的瞎操心,一個忙于家族事業(yè)和人生奮斗的男人,他有太多的事情和責任要完成,即使一時缺少一些別的顏色點綴人生,他的人生依舊是強大,以及不可撼動。不然阿霈也不是阿霈了,也贏不了易家。
這兩年,阿霈身邊不是沒有女人出現(xiàn),想要嫁給阿霈當易太太的女人更是海去了,不管是名媛女明星還是女強人……當然男人對婚姻有時候不那么急,阿霈現(xiàn)在又沒了催他的家人,不像他。如果家里人不催他,張愷也不想那么早結婚。
張愷有一次相親結束,以朋友口吻問阿霈:“易家是不是缺個女主人了?”易霈先是愣了愣,知道他想表達什么,口吻淡淡地回答了他:“我不能因為易家缺個女主人,選擇結婚……張愷,我不想讓我婚姻也變成一種家族責任。”張愷明白了。他很久之前還覺得阿霈不僅沒有性取向也不會渴望愛情,因為那種東西對阿霈來說沒有意義。事實好像變得正相反。只是一個男人一旦越成功越有錢,有些純粹的感情反而成為了一種求之不得的渴望。如果那個能讓阿霈心動愿意結婚的女人一直沒出現(xiàn),阿霈難道要放棄每天忙碌的事業(yè),變成悠閑公子哥像偶像劇那樣追逐所謂的真愛嗎?
然后問題又回來了,阿霈遇上過那么多女人,心動過多少次?這個問題,張愷已經不敢問了。事實這兩年出現(xiàn)在阿霈身邊的女人,不說阿霈,張愷也覺得不適合。
酒喝得差不多了,一個朋友突然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女人,開口:“誒,哪個怎么樣?”
“哪個?”張愷反應過來,原來朋友在問他對面坐著的女人感覺如何。
現(xiàn)在酒吧越來越流行文藝系靜吧,少了勁歌熱舞那股子嗨,更多成為上班族休閑放松的場所。所以酒吧不缺大胸長腿夜店女,也不缺干練知性的女白領……前方坐在旁邊同一個男人說話的女人,依然很快抓人眼球,仿佛整個人散發(fā)著淡淡的柔光。
“是不是氣質特別好?不過這種氣質安靜的女人,怎么會來酒吧?”朋友說個不停,“還有她對面的男人真是不咋的,老混混……”
“長得像老混混的人,這家酒吧的老板。”另一個人提醒。
“哦……”
張愷瞇著眼,還在打量著。他沒有戴眼鏡,兩百多近視沒有朋友那么火眼金睛。他看好了好一會,然后覺得這個女人真熟悉,好像頭發(fā)短了的的時簡。
不可能啊。張愷下意識否定自己,時簡怎么會在A城,即使在A城,她怎么會在酒吧,還同一個男人在說話。
朋友不管不顧,已經拿出手機,對著方向,笑嘻嘻地拍了兩張。
不道德!
張愷回去之后優(yōu)哉游哉地洗完澡,繼續(xù)工作,做完所有事情之后刷新社交網,發(fā)現(xiàn)朋友已經上傳了今晚偷拍的照片。兩張照片光線模糊,角度同樣抓到糟糕,一張正面,一張背影,然后搭配一句調笑的話。
“偶遇心中女神一枚,嘻嘻嘻,求問如何要號碼?”
裝!還是語文不及格的水平。張愷看著照片,再次怔了怔,真覺得照片的人很像時簡啊!不過這個世上存在相像的人很正常……張愷盜了照片發(fā)給Emliy,讓Emliy同樣感受一番。
然后Emliy直接打來電話,開頭就問:“……時簡回來了?”
張愷沒想到時簡真回A城了。
第二天,張愷就在A城的華粵食府看到時簡。他陪著阿霈宴請易茂的幾個董事。阿霈剛成為執(zhí)行主席,該維持的關系要維持好,該綁定的利益更是不能少。
途中張愷接一個電話,對面包廂出來一個女人,穿著職業(yè)套裝,助理模樣,皮膚白得惹眼,短發(fā)及耳……張愷放下手機,他上次在酒吧看到的女人是時簡,沒有錯。
時簡真的回國了,她還重新做事了?!真是一個令人驚喜的發(fā)現(xiàn)……他以為她……張愷即使在葉家看到時簡和葉家人合照,他對時簡更深刻的印象,還是兩年前在機場看到的樣子,戴著帽子低著頭,樣子蒼白得仿佛將周圍背景都染成了灰色。
張愷直直地看著,時簡也看到了他,同樣輕輕愣神了一下。
這樣的意外碰面,激動的人是張愷;主動打招呼的人,是時簡,她朝他走了過來,開口:“張愷……好久不見了。”
張愷眨眼,驚喜了好幾下,確認地問:“……時簡,真是你啊!”
時簡笑,問:“我變化很大嗎?”
張愷說不出話來,他心情起伏很大,都快要哭了。看到時簡這樣職場打扮,他自然問:“你什么時候回來?還工作了?哪家公司……”
張愷無法淡定,一下子問出了三個問題,時簡頓了頓,先回答了前面兩個問題:“前陣子剛回來,先找了一份事情做著,做的還是老本行……”
張愷還想問,為什么不回易茂工作,話到嘴邊又打住了。
時簡說她做老本行,那就是助理工作了,張愷有些好奇哪位老板了?曾經易茂總經辦最得力的女助理,被誰撿了一個大便宜。
張愷望了望包廂,時簡主動回答:“天華。”
天華?!張愷自然知道天華,A城最大的一家承建商,易茂要開發(fā)林溪那塊地,天華是承建商。前陣子張愷還和天華的老板王總見面,居然一點不知道時簡在天華做事。
時簡解釋了下:“剛工作兩天。”
原來這樣,張愷還是不明白,時簡為什么不回易茂?難道是對易家人……不應該啊,阿霈雖然是易家人,張愷覺得時簡不是這個原因,她也不是那種人。何況葉珈成出事到底和易欽東有沒有關系,葉家沒有追查也不好斷定。他只知道,葉珈成出事之后,易欽東立馬出國了,后來葉家認定了車子意外故障,易欽東才回來。結果好日子沒過多久,所有行徑全部被挖出來,還是進去了。
就在這時,時簡所在的包廂推開了,走出來一撥人,為首的男人頂著一個會發(fā)光的腦袋,土帥土帥的。
他就是天華的老板,王文。
很快,王總驚喜的聲音飄了過來,兩手伸得更快:“這不是張?zhí)刂鷨幔磕愫媚愫谩们稍谶@里遇上……”
張愷回應王文的熱情,原來這個撿了大便宜的人是王總啊!張愷望了望后面的主包廂,王文忙不迭問了:“易總在里面嗎?”
“易總在里面。”張愷知道王總意思,阿霈的確在里面,不過里面是易茂的董事,不好見面。張愷先將意思說到位,“易總在里面宴請。”
易霈宴請,王文明白張愷話里意思,不方便見面。
時簡和天華這邊人先告辭了,臨走前天華老板又握了握張愷的手:“替我向易總問好。”張愷:“一定。”
張愷回到包廂的,心里特別糾結難耐,他收到了易霈的眼神,稍稍低下頭。這兩年阿霈幾乎沒怎么提時簡,時簡就像一個出現(xiàn)在阿霈一板一眼人生里的插曲,意義到底如何,不得而知啊。
張愷陪易霈回湯泉公館路上,憋不住,還是提了時簡,“阿霈,時簡回來了……”
易霈回張愷的話:“我知道。”
張愷:“……”阿霈知道?
然后,易霈沒有多說,張愷也沒有多問。這兩年,阿霈越來越沉穩(wěn),本來年少老成,現(xiàn)在更有一種穩(wěn)如泰山的氣度。張愷跟了易霈七、八年,原本特外放的性格都收斂了不少,變成了一枚成熟氣的男特助。
前面又開始造高架,司機需要繞路前行。黃金年代里,城市建設似乎每天都在瞬息萬變著,國際大廈一幢幢竣工,高架橋越來越四通八達,數據呈現(xiàn)在GDP里,每年以百分之20增長著……同樣持續(xù)規(guī)模增長,還有易茂總產業(yè)。
易霈靜靜靠著車背,她還是回來了,為了天美嘉園。天美嘉園是葉茂未啟動的項目,葉茂股份在他這里,他有權啟動林溪計劃,正大光明。
只是,問心無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