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陳年往事
皎潔月光灑落清暉,這銀輝冷色照在戒備森嚴的咸陽宮中,相得益彰。</br> 成蟜宮。</br> 幾十根三尺長,發(fā)著明晃晃橘黃色燭芒的蜂燭。</br> 將宮中的每一根廊柱,每一塊地磚都照的清清楚楚,便是一根頭發(fā)絲也難以藏匿。</br> 一個八九歲大小的孩童坐在宮中地上,在他面前,擺放著一大堆五顏六色的各種透明圓珠。</br> 說是透明圓珠其實也并不恰當,因為這些透明圓珠并不規(guī)則。它們沒有那么光滑的曲面,和完美的球形。</br> 有的略微鼓脹成透明橢圓珠,有的缺陷一塊或多出一點,看上去像是殘次制品。</br> 孩童一次只拿起一個透明圓珠,小手舉著,放在明晃燭光下觀其內(nèi)里成色。</br> 他一連看了二十七八個,看那皺巴巴的表情,似乎沒有遇到滿意的。</br> “阿母,你不要偷拿我沒看過的玻璃球好不好。你在這邊拿,這邊都是我看過的。”孩童很是無奈的樣子,小手按在其身旁偷偷摸摸伸出來的一只玉手上。</br> 那只玉手的主人一雙大眼閃閃發(fā)亮,明明被孩童叫做阿母,但那神情看上去卻好像比孩童還要孩童,狡黠得很。</br> 她容貌是非同一般的美麗。</br> 那雙大眼撲閃撲閃地,其上睫毛像是兩把小扇子似的來回刷動。</br> 鼓著嘴巴輕咬貝齒,少女風情滿溢。</br> 很難想象,一個生下的孩童都有七八歲了的女人。</br> 身上母性光環(huán)沒見多少,反而稚氣滿滿。</br> “可惡,我明明很小心了,怎么又被你看到了?蟜兒,你那么多玻璃珠,給阿母幾個盡盡孝心,不該乎?”</br> 女人被當場抓住偷拿,卻沒一點羞愧之色。反而倒打一耙,理直氣壯地質問起了兒子。</br> 說著話,另一只手又開始摸向那堆孩童沒看過的玻璃珠。</br> 孩童趕忙身子前趴,將那堆還沒看過的玻璃珠護在身下,哭笑不得地道:“不是成蟜不給,是這堆我還未看完,阿母你去我看完的那堆挑。”</br> “不要,我就要在這堆挑。起來,我是你母,你讓著我些。”</br> 女人去拉孩童身子,要把孩童抱走,好在孩童趴著的那堆玻璃珠里挑。</br> 阿母你到底要選什么樣的玻璃珠?你要是找顏色好看的,我挑過的那堆玻璃珠里明明有很多,干嘛一直給我搗亂!</br> 孩童要被自己阿母氣死了,小身子抱著女人的雙臂,仰著臉道:“阿母,那堆多,你去那邊挑。”</br> 女人撇撇嘴,傲嬌得一扭頭,道:“那堆都是你不要的,你不要的我也不要。”</br> 孩童:……</br> 說阿母會挑吧,她好像沒什么挑選標準。</br> 說阿母不會挑吧,她又能直抓問題本質。</br> 眼看孩童沒話說了。</br> 女人的大眼睛又開始一閃一閃的,賊心不死。雙手去捧那小小一堆,還沒被孩童看過的玻璃珠。</br> 看那動作,似乎是打算把這些玻璃珠都打包帶走,回去慢慢找。</br> “阿母,你不要壞我大事!你再搶我玻璃珠,我就去找阿父告狀!”</br> “走啊,你告我也告!”</br> “你告什么,我又沒搶你東西。”</br> “怎么沒搶?”女人拍拍孩童頭,道:“你小時候搶我奶喝,長大了便不認了?”</br> “阿母你好幼稚。”</br> 女人拉著孩童站起身,孩童才只到女人細腰高度。</br> 女人手掌伸平比著孩童個子,又比了比自己個子,道:“你看你才這么一點,我都這么大了,你怎么好說我幼稚。”</br> 正此時,宮門被用力推開。</br> 一個戴著通天冠,身穿黑色秦王冕服的男人昂首闊步走進宮殿。</br> “哈哈,不得欺負孤的小秦王!”</br> 男人人未到,聲先到。</br> 一把抱起孩童,將孩童舉的高高的,比女人還要高。</br> “這下是我們的小秦王大了。”</br> 女人被比過了個子,一臉地不開心,嘟著嘴道:“王上偏心。”</br> 孩童在男人的幫助下比過了女人,卻也是一臉的不開心,嘟著嘴道:“幼稚!”</br> 男人看著女人,孩童兩張嘟著的小嘴,那張在朝堂上威風凜凜的臉,掛上止不住的笑容。</br> “哈哈哈哈哈哈,母不似母,子不似子,唯有孤似父矣!小秦王,你這幾日和墨家,公輸家那群人湊在一起玩耍。不來聽群臣奏對,這政務可是懈怠不少。你這樣貪圖享樂,秦國何時才能一統(tǒng)天下?”</br> 男人便是秦王,嬴子楚。</br> 女人則是嬴子楚妃嬪,韓妃,韓姬。</br> 孩童則是嬴子楚和韓姬之子,朝堂皆稱成蟜公子,嬴成蟜。</br> “王上,小秦王這三字不妥也。”</br> 嬴子楚身后,跟有二人。</br> 一人面相憨厚,身穿黑色官服,看其款式和其上所繡圖案,在秦國,只有相邦才能穿。</br> 這男人正是秦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邦,文信侯,呂不韋。</br> 相邦,乃秦國文官最高官職。</br> 秦國有相邦時無丞相,相邦總領秦國一切事務,權力大到?jīng)]邊。</br> 如今說話勸阻的,正是呂不韋。</br> “有何不妥?早晚的事。孤這秦王之位都是靠蟜兒得來的,叫聲小秦王又如何?”</br> “在秦國,誰敢找成蟜公子的麻煩,我蒙武第一個不應。”</br> 跟在秦王身后的第二人朗聲大喝。</br> 其身披甲胄,面貌英武。正是大秦軍武第一家——蒙家這一代的領軍人物,蒙武。</br> “阿父,你放我下來。”</br> 嬴成蟜覺得好羞恥。</br> 他一個成年人,被舉高高,還是在蒙武和呂不韋兩個大臣面前。</br> “哈哈哈,蟜兒,為王者怎能常有羞意?你應當說,父王我要更高!蒙武,接好小秦王!”</br> 嬴子楚說著,一把就將嬴成蟜拋上空中,扔給蒙武。</br> “唯!”</br> 蒙武氣勢十足地朗喝一聲,上前三步,以一式攬月入懷接住嬴成蟜。</br> 雖然身穿甲胄,但是其力量控制精妙有加,接住嬴成蟜時,未有半分觸痛嬴成蟜。</br> 但嬴成蟜一個成年人被兩人這樣逗弄,身上不痛,心里痛的要死!</br> 我累了!</br> 毀滅吧!</br> 呂不韋在旁邊滿臉笑容,輕輕搖了搖頭。</br> 他剛才那聲勸阻也沒什么別的想法,純粹是盡盡臣子本分。</br> 論對嬴成蟜的愛護,他不比身邊生怕弄疼嬴成蟜一分的蒙武差上分毫。</br> 咦?何物晃我雙目?</br> 呂不韋搖頭時頭顱移動,感到有物事在他眼上打了光。</br> 他低頭看去,見地上擺著一顆顆顏色各異,五彩斑斕的珠子。</br> 他先是一愣,再定睛細看,越看,他神色越是震驚。</br> 他不由自主邁出一步,一下子恍過神來,急忙住腳,扭頭看向嬴子楚。</br> 這是成蟜宮,他還沒請示秦王是否可動。</br> 入?yún)尾豁f眼簾的,是一臉生無可戀,皺巴著小臉,認命的嬴成蟜。</br> 和將嬴成蟜當沙包般拋來拋去,玩的正開心的嬴子楚和蒙武。</br> 以及在旁邊雀躍不已,時不時呼一句“再拋高一點的”韓姬。</br> “明日把你家蒙恬,蒙毅,都牽宮里來玩玩,與蟜兒做個伴。”</br> “不了不了,臣二子頑劣,只知舞槍弄棒不堪大用。可不敢引給成蟜公子,誤成蟜公子大事。”</br> “不,要的,混個臉熟。少時不相熟,日后如何能為蟜兒班底。”</br> “王上多心,大秦除了成蟜公子,還有何人有資格繼承大統(tǒng)。”</br> “倒也是如此,倒是孤著急了,給蟜兒培養(yǎng)黨羽不急于一時。”</br> “哈哈,王上又多心。秦國上下,皆為成蟜公子黨羽也!”</br> 呂不韋聽著兩人言語,就覺得自己剛才小心謹慎是有點魘癥。</br> 來了秦國如此之久,他還是習慣不了秦人風氣——王不王,臣不臣,怎就能如此隨意!</br> “王上!”呂不韋高聲喊道。</br> 不高聲不行,那邊嬴子楚和蒙武聲音極大,他聲只要小一點,嬴子楚絕對聽不見。</br> “臣可否近觀成蟜公子之物?”</br> “可可可!蒙武,你家可有女娃,結個親家。”</br> “王上許諾了!這可不許反悔,臣日后努力!”</br> “那你可快些,再晚幾年,你家女娃便做不成后了。”</br> 呂不韋呆立三秒。</br> 忽然就明白為什么嬴成蟜一臉不喜之色了。</br> 秦國,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國家?</br> 把那些雜緒拋出腦外,呂不韋走到那兩堆反他眼睛光芒的圓球面前。</br> 俯下身,拿起一顆橙色的,對著燭光仔細打量著。</br> 少頃,他眼中那本就震驚不已的神色,比原來還濃郁了十倍。</br> “絕世琉璃!”呂不韋顫聲道。</br> 然后他低下頭,又拿起一顆紅色的,再次照在燭光下仔細觀看。</br> 兩顆除了顏色差異,形狀有細微差別之外,材質完全相同,成色也是相差無幾。</br> “這顆也是!這顆也是絕世!”</br> 呂不韋拿了一顆又一顆圓珠,在燭光下照耀,其中最差的一顆圓珠,在呂不韋的認知中,也是屬于上品琉璃。</br> 呂不韋在未為嬴子楚門客時,是名滿天下的大商人。</br> 呂氏商會遍布天下,富有四海異寶,呂不韋什么稀罕物件沒見過。</br> 其鑒寶之準,絕對是當世前幾。</br> 能與其匹敵者寥寥無幾,他也一向很自負他鑒寶的眼光。</br> 但今日,呂不韋懷疑自己了。</br> 因為這樣論堆的絕世琉璃珠,他真的沒見過。</br> 哪怕他都鑒定過了,他還是覺得自己走了眼,這些絕世琉璃珠不是真的。</br> 要讓他相信這些都是真的絕世琉璃珠。</br> 除非這天下的絕世琉璃珠都長了翅膀,自己飛到了成蟜宮。</br> “相邦會挑玻璃珠?”韓姬一臉喜色地小跑過來道。</br> “玻璃珠?韓妃管此物叫玻璃珠?”呂不韋急忙連聲道。</br> 琉璃有許多別稱,如繆琳、瑯軒、陸琳、琉琳、硝子、藥玉、罐子玉等,就是沒有玻璃這個叫法。</br> “然也,蟜兒便是這么叫的。相邦大人看盡天下奇物,想必最會挑寶,請從此堆中為我選一顆最好的玻璃珠來。”</br> 是了,果然是我看走了眼,此物是玻璃,而非琉璃。</br> 這世間竟如此奇妙,竟有兩種物事相似至此,幾可謂一模一樣,連我都難以查出其中分別。</br> 但,我都著了道,這世間又有幾人能辨別二者真?zhèn)危?lt;/br> 我若是以玻璃做琉璃販賣,必能以假亂真。</br> 為保萬無一失,一件琉璃摻五件玻璃,到時真為真,假亦為真,秦國大富矣!</br> 呂不韋本來靜下去的心又劇烈跳動不已,但他面上沒顯露。</br> 而是順著韓姬玉手所指,看向嬴成蟜未看過的那一小堆玻璃珠,然后他又看了看那大堆的。</br> 呂不韋按照琉璃珠的辨別方式去辨別,明顯小堆質量不如大堆。</br> “以臣眼力,若要選顆最佳的琉璃,不,玻璃珠,那一堆成色更好些。”</br> “不不不,那堆不好。”韓姬想都沒想,就搖著腦袋否認了呂不韋。</br> 呂不韋在最擅長的領域被否定,但卻沒有產(chǎn)生絲毫負面情緒,他是一個心思縝密且心性極佳的人。</br> “臣之鑒別方式是以琉璃之法鑒別,此物既是玻璃,臣之方法想必不適用。敢問韓妃,這玻璃珠該如何鑒別好劣,為何這一小堆要比那一大堆要好?”</br> 韓妃指了指還被當做沙包的嬴成蟜,道:“我也不知,但大的是蟜兒不要的,小的是蟜兒還沒看過的。這琉璃珠是蟜兒所造,他定是知道哪個好哪個劣。”</br> “原來是成蟜公子所造。”呂不韋心臟跳的越發(fā)劇烈,看著嬴成蟜那張苦瓜臉,就像是在看一座苦瓜型金山。</br> 此物雖是玻璃,而非琉璃。但若可批量制造,在辨別玻璃,琉璃兩者差別之前,秦國自可大賺特賺。</br> 成蟜公子發(fā)明此物,天佑大秦!</br> 大秦有成蟜公子,六國焉有命在!</br> 附和的話說完,呂不韋突然意識到什么,他猛然扭頭,毫無禮節(jié),臉上有些潮紅地盯著韓姬道:“韓,韓,韓妃方才所言,是琉璃,而非玻璃,失言否?”</br> 韓姬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連聲道:“沒有失言,相邦方才不也說了琉璃二字?這物件本就是琉璃珠,是蟜兒硬要叫做玻璃珠,我聽之日久,便隨蟜兒一般叫法了。”</br> 這物件本就是琉璃珠。</br> 韓姬的這句話就像是一根楔子一樣,深深地扎進了呂不韋的腦中。</br> 玻璃就是琉璃……此物是真的琉璃!</br> 呂不韋再難掩飾內(nèi)心之態(tài),他面紅耳赤,呼吸急促。</br> 他扭頭,看著還在拋著嬴成蟜,玩的正歡的秦王和蒙武,怒發(fā)沖冠。</br> 他像是一頭發(fā)怒的公牛一般,毫無形象地沖了過去。</br> “你這兩個豎子!快放下成蟜公子!快放下成蟜公子!”</br> 嬴子楚看著鞋都跑丟一只,攔在二人中間不讓二人繼續(xù),衣衫不整的呂不韋。</br> 想到上次見呂不韋如此失態(tài),還是他們被趙國追殺,逃離趙國的時候,不禁大笑。</br> “哈哈哈,此為孤之相邦邪?非也!此為邯鄲出逃之呂姓商賈也!”</br> “哈哈哈,相邦往日說我等野蠻,今日何以也如此?今日相邦才像個秦人矣!”蒙武抱著嬴成蟜,也是哈哈大笑。</br> 呂不韋根本不理二人調(diào)笑。</br> 他三步并作兩步,小心翼翼地,上前將嬴成蟜從蒙武懷里輕抱出來,用那種生怕嚇到三歲稚童的語氣輕聲喚道:“成蟜公子。”</br> 嬴成蟜不理呂不韋,坐在地上,冷著一張臉在那里生悶氣。</br> 他現(xiàn)在怒氣沖沖,誰也不想搭理。</br> 他身體九歲,但他心智可不是九歲。</br> 他是穿越者,一場車禍讓他魂飛冥冥。</br> 再有意識的時候,就是在韓姬的肚子里。</br> 算上前世的三十歲,他現(xiàn)在應該是三十九歲。</br> 任哪個三十九歲的成年人被當做沙包扔來扔去,被嬴子楚和蒙武這么戲耍一盞茶時間,心情也不會舒暢。</br> 呂不韋看嬴成蟜不理他,急得繞著嬴成蟜來回轉圈圈。</br> 嬴子楚見狀,笑容斂去,皺起眉頭。</br> “蟜兒,你怎可對相邦如此無禮。”</br> 說著話,就踏步向嬴成蟜走來,要拉嬴成蟜給呂不韋賠罪。</br> 呂不韋扭頭怒盯秦王,那眼神分明在說,還不都是王上害的!</br> 當年秦王不叫嬴子楚,叫做嬴異人。</br> 在嬴異人于趙國為質子時。呂不韋便一眼看中嬴異人,自投到嬴異人門下。</br> 當時呂不韋已是名滿天下的大商人,這么做無異于自降身份。</br> 有人便問其為什么放著那么多王公貴子不去投靠,而要投靠一個無權無勢的棄子呢?</br> 呂不韋答曰:“此奇貨可居。”</br> 時人視呂不韋瘋癲。</br> 然呂不韋我行我素,真的將嬴異人奉為主君,一直為嬴異人返回秦國奔波勞碌。</br> 最后又在趙國要殺害嬴異人之前,得到消息,連夜將嬴異人從趙國護送到秦國。</br> 歸秦后,嬴異人改名嬴子楚。最終成功上位為秦王,呂不韋多年投入終見回報,成了秦國相邦。</br> 以商賈之身,成一國相邦。</br> 行至高無上之權力,天下唯呂不韋一人。</br> 雖然嬴子楚給呂不韋的回報不可謂不大。</br> 但呂不韋對嬴子楚的再造之恩,救命之恩卻是更大。</br> 所以呂不韋數(shù)年來這首次發(fā)怒,讓嬴子楚這位秦王竟有些訕訕,停住了腳。</br> 秦王心中暗暗驚奇。</br> 相邦今日這是怎的了?</br> 往日不是勸孤不得拔苗助長,溺愛蟜兒。</br> 今日怎比孤還要慣著蟜兒?</br> 呂不韋見嬴子楚住了腳,轉過頭,那一臉兇意盡數(shù)化為笑意。</br> 那笑意有多甜?若是有蜜蜂于此飛舞,都能到他臉上去采蜜了。</br> 偌大的成蟜宮內(nèi),只聽這位權柄無兩的實權相邦小心翼翼,輕聲輕語,討好地道:“小秦王。”</br> “噗!”蒙武連忙捂住嘴,一臉活見鬼。</br> “咳咳咳咳咳咳!”</br> 秦王咳嗽聲不斷,像是突然得了重度喘疾。</br> 韓姬……</br> 這位嬴成蟜的生母,偷偷摸摸得把嬴成蟜沒看過的那一小堆琉璃球,都裝進了自己口袋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