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長安君,你不值啊!
蒙恬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大父聽到嬴成蟜上朝,會有這么大反應(yīng)。</br> 手腕上傳來的劇烈疼痛感,實在不像是一個年邁老將能握出來的。</br> 大父臥床多年,本不應(yīng)再有這般氣力才對,除非受到劇烈刺激。</br> 可就算是秦國一統(tǒng)天下,那時大父也不過欣喜落淚,不曾有這般表現(xiàn)。</br> 那廢物上個朝會,算得上什么大事嗎?</br> 比秦國一統(tǒng)天下還大?</br> 嘩啦啦~</br> 屋外的清風(fēng)從庭院老樹的枝葉穿過,樹葉搖擺相送,奏出樂聲。</br> 屋內(nèi),蒙驁緊握著蒙恬手腕,也是搖了一下又一下。</br> “長安君要參加朝會,你是從哪知道的!是什么人告訴你的!快說!”蒙驁面色萬分急切。</br> 他不再關(guān)心秦國長公子嬴扶蘇,會不會被發(fā)配邊疆?</br> 也不關(guān)心蒙家如何站位。</br> 他現(xiàn)在只想確定,那個大秦之恥,被秦國稱作廢物的長安君嬴成蟜,參加朝會的消息,是從哪傳來的!</br> 恬兒生性穩(wěn)重,沒有萬分把握的事不會說出口。</br> 難道,長安君真要參政?</br> 只是單單想了一下,百戰(zhàn)沙場的老將就渾身打了個寒顫。</br> “快說!你要讓大父急死嘛!”</br> 蒙恬不是有意不說,他是在組織語言。</br> 從蒙驁問話開始,這中間也不過是幾息的時間,是蒙驁?zhí)绷恕?lt;/br> 但當(dāng)孫兒的,總不能說大父的不是,蒙恬輕撫老將胸口。</br> “大父莫急,是武安君親口所說,明日會上朝堂,將長公子與儒家之事,與陛下說個明白。”</br> 老將手上力度的明顯增強。</br> 蒙恬手腕越加疼痛,想著要不要不忍了,告訴大父先放開手。</br> 廝殺一生,自齊至秦,硬生生打下秦國第一軍武世家的老將蒙驁,喘著粗氣。</br> 孫兒是從長安君嘴里聽來的……</br> 長安君要上朝參政,是真的……</br> 這天下剛剛一統(tǒng),莫非又要生亂嗎?</br> 是了,長安君能看淡秦王之位,可天下之主的位子卻不一定看得淡。</br> 或者說,是有鳥人故意引誘長安君參政?</br> 想走呂不韋那鳥人的老路!</br> 長安君生性恬淡,要是真受鳥人教唆,我非活劈了這鳥人!</br> 蒙驁神色一肅,連衣服都來不及整理,套上鞋就要向屋外走去。</br> 這位秦國目前最具資歷的老將,抱著視死若歸的信念,要去見見他這么多年帶出來的那些老部下們。</br> 秦國經(jīng)不起折騰了,天下也經(jīng)不起折騰了,陛下是明君啊!</br> 長安君,恕這次蒙驁不能站在你這一邊了!</br> 這位知曉許多隱秘往事的老將不相信,嬴成蟜十多年不上朝,如今會為了嬴扶蘇上朝。</br> “大父?大父!”</br> 蒙恬剛為手上疼痛消失緩口氣。</br> 這點時間,就看到老人都要走到門口了,還沒穿外衣。</br> 大父這個身體,不穿好衣服出門可是要生病的!</br> 秦朝醫(yī)療水平和環(huán)境比不上現(xiàn)代,對老人而言,生病是一件很要命的事。</br> 他匆忙又不解地竄出去,擋在蒙驁身前,苦著一張臉。</br> “衣服還沒穿,你這是要干什么去?什么事要這么急?”</br> 蒙驁把孫兒往旁邊撥:“別擋道!”</br> 能不急嗎?</br> 萬一長安君發(fā)動兵變了呢!</br> 而蒙恬可不敢讓老爺子就這么出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br> “不行,大父你不能這么出去!”</br> 他勁力涌動,腳下生根,猶如一尊鐵塔般立在那里,蒙驁扒拉不動他。</br> 他身強力壯,認(rèn)真起來,蒙驁這個八十余的年邁老人哪是對手。</br> 老將多次欲出,都被蒙恬柔和地攔了回去。</br> “你這鳥人敢與我動手!”蒙驁著急出門,卻被蒙恬攔阻不得行,氣的他張嘴就罵。</br> “大父,不是不讓你出,你總要把原因與我說個分明才是。最少也要把衣物穿好,避免外面風(fēng)邪入侵。”蒙恬好言相勸。</br> “和你說你就能懂了?你當(dāng)長安君明日真是為長公子去上朝嘛!”</br> 蒙恬更不解了,大父這么急促,又是因為嬴成蟜?</br> “不然還能是何原因?那廢物還能做什么?”</br> 蒙驁聽到蒙恬對嬴成蟜的稱呼,氣不打一處來。</br> 廢物廢物!你們這幫以為長安君是廢物的鳥人才是廢物!</br> 打了幾天仗,上了幾天朝,被那些鳥人吹捧幾句,被陛下賞賜點東西,就以為自己有本事了?</br> “蠢物!陛下將長公子被發(fā)配上郡,還要你隨同,這就是讓你護得周全,是要你輔佐長公子!朝堂那些蠢物以為陛下要提拔王翦,不讓我蒙家在軍隊一家獨大,長公子和我蒙家同失圣恩。狗屁!”</br> “他王翦打仗是厲害!除了秦趙兩位武安君沒人打得過!但他揣八個心眼子!他總怕陛下懷疑他!這點不改,他這輩子也得不到陛下信任!陛下要你跟著長公子去上郡!這是信任你!要鍛煉長公子!這是福啊!這些事,那些蠢物看不出來,長安君怎么會看不出來!”</br> 老將用手指頭一下又一下地狠戳蒙恬額頭,恨鐵不成鋼地道:“你說!你要是長安君!你會為此事上朝嗎?”</br> 不管長安君是難以繼續(xù)淡泊之心,還是被他人教唆引誘。</br> 不為親自坐上那天下之主的位子,長安君怎么可能一改十余年作風(fēng)?</br> 蒙驁一連串連珠炮發(fā)問,讓蒙恬有些呆滯,茫然,不知所措。</br> 就連他自己都以為,被發(fā)配上郡是失去圣恩。</br> 原來,不是?</br> 這個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將,沒讀過幾本書,嘴里動不動就會蹦出一個不雅的鳥字,但活的卻比誰都通透。</br> 這位老將說著話,一只腿站立,另一只腿抬腳想要把鞋拉上。</br> 沒掌握好平衡,年邁的身軀一搖眼看就要摔倒。</br> 蒙恬眼疾手快,一把扶穩(wěn)老將,老將借著蒙恬的力量才穿好了兩只鞋。</br> 老將老了,老到僅靠自身實現(xiàn)單腿站立都很是困難。</br> 當(dāng)年在戰(zhàn)場那個在戰(zhàn)場上拖著一條斷腿,追敵三里地的大將蒙驁,早就不在了。</br> “這都想不明白,你也配知道長安君的事?扶住我有個鳥用?你要扶住整個蒙家!”</br> 歲月不饒人,英雄遲暮。</br> 當(dāng)初那個自齊至秦,意氣風(fēng)發(fā),以一個血肉之軀拼出一個大秦第一軍武世家的蒙驁,真的老了。</br> “豎子還不讓開!”</br> 被說了一通的蒙恬低下頭,他腳上穿著的,是秦國統(tǒng)一制式的軍靴,他的大父已多年不曾穿過了。</br> 沙沙~</br> 他腳步移動,有心讓開一條道路,腦袋里卻總覺得這件事哪里有些不對勁。</br> 就算嬴成蟜有世人所不知的才能,但何人能保證其能如大父一般,看透陛下之意呢?</br> 蒙恬相信大父,但他也相信自己。</br> 他在長安君府的所見所聞都在告訴他,嬴成蟜是為了嬴扶蘇才臨時決定上朝的,這本就是他蒙恬引導(dǎo)造成的。</br> 若說嬴成蟜早就有上朝的想法,卻一直沒有借口,所以下圈套要他蒙恬給出來,他是不信的。</br> 他也是臨時起意生出的的想法,哪有人會算的那么準(zhǔn)的?</br> 何況就算嬴成蟜再厲害,在蒙恬心中,與始皇帝嬴政也是萬萬不能相比的。</br> 嬴政在位不到十年,便結(jié)束了中原幾百年的亂戰(zhàn),開創(chuàng)亙古未有之中國大一統(tǒng)之局面。</br> 這樣的雄主千年難見,長安君再有才能,一國君主之資也便到頭了,還能有天下之主的資質(zhì)嗎?</br> 在咸陽對陛下發(fā)動兵變,大父這話,未免有些太過荒唐!</br> 想到這,蒙恬的腳步就不再移動,仍是攔著大父蒙驁。</br> “大父勿急,城防軍受毅弟管控,禁衛(wèi)軍受章邯節(jié)制,咸陽只有這兩支軍隊,長安君沒有能調(diào)動的軍隊。”</br> 蒙恬這話自認(rèn)為說的合情合理。</br> 兵變要有兵,咸陽一共就兩支軍隊。</br> 一支在自家蒙毅手里。</br> 一支在嬴政心腹章邯手里。</br> 哪個都不會隨嬴成蟜起事。</br> 蒙驁手哆嗦了一下,被氣的。</br> 他說了這么多,他這孫兒還是這么想當(dāng)然,根本就沒有聽明白!</br> 不能拿著那些表面上的事物來衡量判斷,這怎么就聽不懂呢?</br> 咸陽僅有城防軍和禁衛(wèi)軍?錯!咸陽明面上只有城防軍和禁衛(wèi)軍!</br> 蒙恬眉眼低垂瞥了眼蒙驁的手。</br> 這老爺子,怎么又生氣了?我說的不對嗎?</br> “嬴成蟜哪有你老這般機敏,能猜中陛下心思,大父太高看他了,他連孫兒都不如。孫兒向其講述儒家與長公子之事,略施手段,他便如孫兒所想,上朝與陛下說個清楚明白。得大父解惑,陛下既是別有用意,孫兒這就去讓他明日不要上朝便是。”</br> 蒙恬的話語中有一些得意,轉(zhuǎn)身就要去武安君府。</br> 他沒注意到,他的大父蒙驁現(xiàn)在不僅手抖,而是全身抖。</br> 豎子!</br> 鳥人!</br> 原來是你挑唆長安君!</br> 竟然是我蒙家的人引誘長安君!</br> 我還指望著你這鳥人扶住蒙家!</br> 你卻要把我打下的蒙家?guī)ニ缆罚?lt;/br> 蒙驁怒不可遏,布滿老年斑,皺巴巴如蛇皮的皮膚上,一根根如泥鰍般的血管暴起!</br> 上一次蒙驁有如此怒火,還是他多年追隨的大秦武安君白起,被冤死的時候!</br> 他老眼覷準(zhǔn)墻上布滿灰塵的利劍,一把拿下抽劍出鞘!</br> 刷~</br> 向外走的蒙恬聽得身后傳來破空聲,似乎是利器!</br> 聽聲音正是向他腦袋劈下!</br> 我身后只有大父,大父怎么可能會用利器襲殺我?</br> 他腦子里想的是這不可能,是他聽錯了,沒有閃躲的想法。</br> 但常年在戰(zhàn)場廝殺,生死一線的身體早已養(yǎng)成肌肉反應(yīng)。</br> 他雙腿微屈,一個彈跳就避了過去,順帶還轉(zhuǎn)過身子直面蒙驁。</br> 這一轉(zhuǎn)身,蒙恬就看到蒙驁拿著利劍又是當(dāng)頭劈下。</br> 他沒聽錯!</br> 他慌忙逼退,奪門而出逃到院子,身上全是冷汗。</br> 蒙驁那兩劍可都是照著他腦袋劈下來的。</br> 都是殺招!奔命來的!</br> 大父想殺我?</br> 大父怎么會想殺我?</br> 大父為什么要殺我?</br> 蒙恬站在院子中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br> 他的大父蒙驁也從屋內(nèi)沖了出來,如一頭年邁老虎,身雖老威猶在,二話不說又是當(dāng)頭一劍!</br>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br> 蒙恬沒有拔出寶劍,帶著劍鞘高舉過頭,一次次格擋住蒙驁的進攻。</br> 利劍磕擊在劍鞘上,迸濺出些微火星,每一劍都能在劍鞘上留下斬痕。</br> 這力度,大父是出了全力的!</br> 這可一點都不像是考教!</br> “大父你這是作甚!”</br> “豎子!安敢引誘長安君!我活劈了你!”</br> 蒙恬:……</br> 又是嬴成蟜!沒完了是吧!</br> 蒙恬不是泥人,他是繼白起,王翦之后,秦國新生代武將領(lǐng)袖。</br> 他的脾氣真的不怎么好,若不是蒙驁是他大父,他才不會這么溫順。</br> 而現(xiàn)在,被蒙驁真實追殺的他,胸中的郁悶實在是憋不住了。</br> “那廢物有什么值得稱道的!大父你老了!你眼睛都看不清了!哪里還能看清人呢!”</br> 蒙驁一劍又一劍,劈的毫不留情,和沙場上殺敵時如出一轍。</br> “狂妄豎子!你安能引誘長安君!”</br>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br> 迸濺的火星一息未停,點點星芒昭顯著老將力道之重。</br> “我雖不才!至少沒使秦國蒙羞!至少沒留下屯留之恥!”</br> 當(dāng)~</br> 蒙驁又是一劍斬下,這次卻沒有再抬起,死壓住蒙恬劍鞘。</br> 祖孫二人面對面相距不過半尺,兩人都是一般怒意,老眼瞪大眼,誰也不服輸。</br> 兩息過后,蒙驁眼中露出一股深沉的哀色。</br> 呵,屯留之恥……</br> 長安君,你不值啊!</br> 驁為你感到不值啊!</br> 沒有屯留兵變,秦國早已傾覆,陛下又怎能一解百年戰(zhàn)亂!</br> 他咬著僅剩兩顆的后槽牙,對著面前他認(rèn)為可以托付蒙家的孫兒,聲色俱厲地道:“若再讓我聽得你對長安君不敬,蒙家就沒你這號鳥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