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蓋先生,長安君想謀反!
章臺宮中。</br> 已從三人座談,變成夫妻對答。</br> 拜上卿,領(lǐng)相邦,兼國尉的嬴成蟜,已走了有一盞茶的時間。</br> 放置在桌案上的茶湯已經(jīng)有些涼了。</br> 阿房沒要那些宦官,宮女入內(nèi)侍候。</br> 自行為始皇帝撇棄涼茶湯,重續(xù)熱茶湯,面色略有憂愁。</br> “國尉,相邦兩職集叔叔一人之身,此舉是否太過冒險。陛下當初撤銷相邦,立左右兩丞相,是因為相邦職權(quán)太大。今日重立相邦不說,怎么連國尉也一并給了出去。”</br> 始皇帝淺唱茶湯,腦中想著方才嬴成蟜的反常表現(xiàn),隨口對皇后道:“房兒覺得,成蟜有沒有這個能力。”</br> “叔叔能力自然是有的。”</br> 阿房自趙國時,便是始皇帝貼身侍女,對始皇帝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br> 其本就是當年一切事宜的參與者,嬴成蟜很是熟悉,知道嬴成蟜處理政務的本事。</br> 一個未滿十歲就為秦昭襄王批改奏章,被秦昭襄王內(nèi)定為王的人,做個相邦綽綽有余。</br> 又于白日從始皇帝嘴中知道了馬鞍,馬鐙,馬蹄鐵三物,以及屯留之恥和收服李牧的細節(jié)。</br> 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屈的這個人還是讓秦國鐵蹄不能寸進的趙武安君李牧。</br> 前國尉尉繚,秦國軍神王翦。</br> 兩者加在一起收拾不了的李牧被嬴成蟜收服了,這給個國尉,也完全沒問題。</br> “但軍政大權(quán)都被叔叔抓住,若是叔叔有什么異心的話……”</br> 阿房點到即止。</br> “朕能信任魏人尉繚,胡人隗狀,秦人王翦。怎就到了親弟,卻信任不得了呢?”</br> 阿房嘆了口氣。</br> “陛下又在哄騙我。這三人不為嬴氏一族,造反稱王,名不正言不順,宗室不會支持。叔叔可是嬴氏一族子弟,就是推翻陛下統(tǒng)治,宗室也不會插手。”</br> “叔叔可以相邦之職拉攏朝中大臣,可以國尉之職接見軍中武將。長此以往,就算叔叔無心造反,也會被下面人裹挾不得不造反。”</br> “蒙驁今日能為叔叔披甲執(zhí)劍,明日就能調(diào)動兵馬。”</br> 始皇帝耐心聽完,笑道:“這便是你中途變卦,不依先前所言,順著成蟜言語要釋放阿母的原因乎?”</br> “有太后牽制,要好上一些。”</br> “阿母當年可是差點殺了你。”</br> “太后無論如何對我,終歸是心向陛下。”</br> 始皇帝攬阿房入懷,擁著佳人,深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滿足笑容。</br> “朕的房兒只有一點不好。”</br> 阿房埋在始皇帝懷中的俏臉,露出一絲哀愁,環(huán)抱著始皇帝的雙臂更用力了些,似乎是怕失去始皇帝。</br> 她輕聲呢喃:“不能為陛下生個公子。”</br> 當年始皇帝執(zhí)意立她為后。</br> 趙姬,呂不韋,這兩個敵對的人在這件事上卻達成一致,堅決反對。</br> 阿房出身卑賤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最大的原因就是阿房沒有生育能力。</br> 嬪妃可以無所出,但一國之后不能。</br> 趙姬要始皇帝立阿房為妃,始皇帝執(zhí)意立后,趙姬為此差點殺了阿房。</br> “亂說甚。”</br> 佯怒瞪了一眼阿房。</br> “是不夠信任朕。”</br> 始皇帝下巴擱放在阿房肩膀,在阿房耳邊道:“今年是始皇帝元年,不是秦王政元年。”</br> ……</br> 嬴成蟜自章臺宮出來,便滿腦子嗡嗡作響。</br> 一進一出,他就從一個秦國閑散長安君,變成了手握秦國軍政大權(quán)的相邦,國尉。</br> 這種晉升速度,在秦國也是絕無僅有。</br> 就是當年推動變法,為秦孝公代言人的商鞅,也沒有如此殊榮。</br> 這份殊榮不管放在哪個秦臣身上,都是足以大擺宴席,宴請三天的大喜事。</br> 但放在嬴成蟜身上,嬴成蟜卻想大哭三天三夜。</br> 還好還好,起碼把趙香爐放出來了。</br> 讓趙香爐知道皇兄這么安排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br> 有趙香爐作妖,我這個班肯定上不長。</br> 趙香爐,快點派下一波刺客殺我吧。</br> 或者動用你的勢力,你從雍地帶回來的人也挺多的啊。</br> 嬴成蟜一邊走,腦子里一邊胡思亂想。</br> 其身后跟著蓋聶,但嬴成蟜不想搭理。</br> 誰會愿意搭理一個三番五次給自己添堵的人呢?</br> 白日的咸陽宮沒有黑夜那么滲人。</br> 衣甲鮮亮的郎官,和相貌可人的侍女,看上去還都是蠻養(yǎng)眼的。</br> 不需要對答那么多的口令,在蜿蜒長廊中穿行,賞一池綠水萬鯉游。</br> 如果不在意郎官手中那森寒的青銅長戈,這其實還是一件蠻愜意的事。</br> “陛下昨夜親斬太后身邊侍女,未留一個活口。”</br> 蓋聶跟著嬴成蟜行到一個八角廊亭,輕聲言說,似是自言自語。</br> 嬴成蟜腳步一頓,轉(zhuǎn)身怒容滿面,大聲喝道:“他有病吧!那里面還有我的人!他斬我的人作甚?你倒是攔著點啊!”</br> 站在八角廊亭值守的郎官目不斜視。</br> 如果讓這個郎官知道,嬴成蟜口中的他是指的始皇帝,此刻肯定就不能站得這么安穩(wěn)了。</br> “想攔,沒攔住。”</br> “滾犢子,你能打他十個!”</br> “聶能打十個陛下,不能打十個章邯。”</br> 章邯。</br> 嬴成蟜瞥了一眼蓋聶,坐在廊亭內(nèi)的石凳上,道:“把昨夜之事說與我聽,你去把章邯給我叫來。”</br> 后面這半句話,嬴成蟜是指著廊亭內(nèi),雙腿打哆嗦,手心出汗讓長戈汗?jié)n漬的值守郎官說的。</br> 郎官目視蓋聶。</br> 嬴成蟜在明面上,沒有權(quán)力指揮郎官,郎官不受嬴成蟜指令調(diào)遣。</br> 但蓋聶不同,蓋聶沒成行璽符令事之前,除了暗地里的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身份,明面上還掛了一個宮中行走的官職。</br> 這個官職顧名思義,就是能在咸陽宮隨意行走,可以隨意遣調(diào)三名以下郎官。</br> 面癱點點頭。</br> “唯。”</br> 郎官這才低頭領(lǐng)命,轉(zhuǎn)身去找章邯。</br> 一路上,這個郎官一直很是糾結(jié)。</br> 我到底要不要把長安君,蓋先生編排陛下之事告訴陛下……</br> 蓋聶站在嬴成蟜旁邊,以不含半分感情的論調(diào),將昨晚在甘泉宮發(fā)生的事盡數(shù)復述了一遍。</br> 嬴成蟜越聽,臉色就越是難看。</br> 他這時候才知道,趙姬已經(jīng)是光桿司令,手下沒有人了。</br> 一個沒有可用之人的趙姬,哪里還能對他造成什么限制。</br> 始皇帝就算不將趙姬軟禁在咸陽宮,趙姬在明面上也失去了阻礙他的能力。</br> 在朝堂上,始皇帝對趙姬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顯,你說的不算。</br> 在私下里,沒有人手的趙姬不能再對嬴成蟜行刺殺之事。</br> 趙姬現(xiàn)在能做的可能就是跑到長安君府去大鬧一場,但那都用不到嬴成蟜出面,韓太后韓姬就能懟走趙姬。</br> 趙姬,已經(jīng)不能再作為嬴成蟜上不了班的借口。</br> “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告訴我。”</br> 蓋聶下午去過長安君府,如果想告訴嬴成蟜,當時就能告訴。</br> 但蓋聶當時沒說,一直拖到嬴成蟜從章臺宮出來才告訴嬴成蟜。</br> 嬴成蟜瞇起雙眼,盯著蓋聶看了又看。</br> “蓋聶,你變了。以前的你絕對不會對我隱瞞這種信息,你想做什么。”</br> “昨日之事,讓聶覺得,公子所言才是對的。王位要公子來坐,天下或許會變得更好。”</br> “我坐個屁,你也和酒鬼,結(jié)巴他們一起犯病是不是?你趁早給我打消這個心思!”</br> 嬴成蟜氣夠嗆,他是真沒想到蓋聶現(xiàn)在也想讓他當皇帝。</br> 在他眾多門客當中,蓋聶是很特殊的一個存在,蓋聶不想讓嬴成蟜為王。</br> 愛游歷的蓋聶走過許多地方,看見過易子而食,瘟疫橫行。</br> 血入江河十里赤紅,盛夏戰(zhàn)場寒意森森。</br> 蓋聶在江湖中被冠以劍圣之名,但蓋聶本人,極其討厭爭戰(zhàn)。</br> 因為見識過人間慘狀,所以才更珍惜來之不易的太平。</br> 所以蓋聶自長安君府入了咸陽宮,成為了始皇帝身邊的一道屏障。</br> 趙人蓋聶,放棄了國仇,一直盡心盡力地保護滅了趙國的始皇帝。</br> 除了始皇帝,蓋聶不認為有誰能夠讓這個天下太平下來,哪怕是表面太平。</br> 嬴成蟜,也不行。</br> “公子一直看重太子扶蘇,聶先前不以為意,不解什么叫做仁。昨夜之事,讓聶稍微明白了一些。公子既有能力,便多做一些事罷。”</br> “我做的還不夠多?我給墨家,公輸家提供思路,改進武器,農(nóng)具。我給農(nóng)家提供思路,以糞澆灌莊稼地,雜交優(yōu)良作物,提升糧食產(chǎn)量。我讓呂叔去韓國,收韓地……”</br> “公子。”</br> 蓋聶打斷嬴成蟜滔滔不絕言語,正視著嬴成蟜,一臉面癱。</br> “你本人在做什么呢。逛樓臺,釀酒,做美食,睡大覺,寫小說……”</br> “怎么?”</br> 嬴成蟜一臉冷笑,也打斷了蓋聶言語。</br> “我就非得事事親為,在你眼中才算是做事?上位者勞人,中位者勞神,下位者勞力。這個道理都不懂乎?”</br> “言語爭辯,我不是公子對手。聶只知道陛下每日批閱奏章至少一石,睡不足三個時辰。公子,別再找理由開脫了,你就是貪圖享樂。”</br> 劍心通明的人就是不好騙。</br> 嬴成蟜翻個白眼,道:“就算我天天和皇兄似的,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雞早,這個世界變化進程也快不了多少。</br> “這就和你練劍一樣,練五個時辰的劍,你提升飛快。第六個時辰,你累的手臂都抬不起來,姿勢都站不穩(wěn)。再強行練劍,也起不到甚效果。”</br> “我把事情都分發(fā)下去,專業(yè)的事教給專業(yè)的人來做,這就是五個時辰。你非要我再去做些什么,這就是第六個時辰。”</br> 蓋聶手扶寶劍。</br> 也不知道怎么反駁嬴成蟜,因為嬴成蟜說的很有道理,但他就是覺得哪里不對。</br> 想著坐在王位上,每日忙忙碌碌的嬴政,再對比每日無所事事的嬴成蟜,蓋聶道:“公子與陛下之差別,在于不為王也。公子若為王,練劍就可由五個時辰變成八個時辰,十個時辰。”</br> 十個時辰,你怎么不去死啊!</br> 嬴成蟜呸了一聲,道:“你做個人罷,你比996都牛皮,資本家見你都得叫大哥。”</br> 兩人說著話。</br> 穿著黑色甲胄,上有兩只骷髏的章邯隨著先前離去的郎官,到了。</br> “拜見長安君。”</br> 章邯低首俯首,不等嬴成蟜回話,就收手直立。</br> 嬴成蟜上上下下打量章邯甲胄,眼中很是滿意。</br> “看來章郎中令很喜歡這套甲胄。”</br> 這套甲胄是嬴成蟜送給章邯的,是嬴成蟜按照記憶中《秦時明月》動漫中章邯所穿甲胄復刻出來的。</br> 本來他還想訓練一批人給章邯做影密衛(wèi),被始皇帝以和暗衛(wèi)職責一致給拒絕了。</br> “只恨未有影密衛(wèi)伴身。”</br> 章邯道。</br> 一句話說的嬴成蟜眉開眼笑,指著章邯沖蓋聶道:“學學學學,什么叫說話的藝術(shù),章郎中令比你強多了。”</br> 舔狗。</br> 蓋聶心想,不理不睬。</br> 笑了一會,嬴成蟜拍著身邊石凳對章邯道:“來,坐下說。”</br> 章邯拱手稱謝,坐在嬴成蟜身邊。</br> “章郎中令,你能坐下,蓋聶不能坐下,你可知為何啊?”</br> 因為這廝不會說話。</br> 章邯心念,口上卻說:“章邯不知。”</br> “那你知不知道,這么大的藥味是哪來的?”</br> 雖然嬴成蟜臉上的笑容一直沒變,但章邯卻從中聽出了一絲危險信號。</br> “是從蓋先生身上散發(fā)。”</br> 昨夜蓋聶被杖責二十,沒有一絲折扣,打的血肉模糊。</br> 藥味來源,就是敷在蓋聶臀部上的藥物。</br> 章邯知道,嬴成蟜是告訴他,蓋聶不能坐下,是受了二十杖責。</br> “蓋聶被打,你沒有被打。蓋聶無法坐下,你卻能坐下。本君覺得,這很不公平。本君想打你二十杖責,你意下如何?”</br> “不必。”</br> 章邯還沒言語,蓋聶先行說話。</br> 嬴成蟜凌空虛指點著章邯,沖蓋聶笑道:“本君在問章郎中令。”</br> 蓋聶沉默不語。</br> 章邯沉默不語。</br> 依然糾結(jié)要不要告訴始皇帝,嬴成蟜和蓋聶編排始皇帝的值守郎官額頭沁出冷汗,沒心思再胡思亂想。</br> 他現(xiàn)在想逃離這座廊亭,換到別處值守。</br> 郎中令章邯,是郎官的最高上司,在郎官們心中地位極高。</br> 位居九卿的章邯,被嬴成蟜問能不能杖責二十,沒有出言反對,而是沉默不語。</br> 這幅場景,讓值守郎官嚇住了。</br> 郎中令大人,怎么好像很懼怕長安君……</br> 沉默數(shù)息,章邯低著頭,嗓音沉重地道:“蓋先生是不敬陛下被杖責二十,不知章邯受這二十杖責,其名為何。”</br> “莫須有。”</br> 嬴成蟜淡淡地道,看向站著大氣不敢出的值守郎官。</br> “你來執(zhí)行,也不用去找廷杖了,就用戈好了。”</br> 青銅長戈一大半尾部都是棍狀,當做廷杖來用也沒什么不可以。</br> 值守郎官一哆嗦,看著章邯,不敢言語。</br> 莫須有,莫須有。</br> 連編個名字都懶得編乎?</br> 章邯自嘲一笑,伸手解開甲胄。</br> 沉重甲胄被他隨手扔在地上,濺起一片塵埃。</br> 郎中令自行趴在嬴成蟜面前石桌上,猛然一聲厲喝:“來!”</br> 值守郎官一咬牙,橫握青銅長戈。</br> 站在章邯身后,以尾部青銅棍柱擊打章邯屁股。</br> 啪~</br> 清脆響亮的聲音在廊亭中回蕩一圈,飄出廊亭,在方圓數(shù)十米范圍內(nèi)游逛。</br> 在這個距離內(nèi),有著十余名郎官。</br> 聽到聲音,紛紛在腦海思索。</br> 誰被杖責了?</br> 聽這聲音倒是下手不重。</br> 杖責這種事,可輕可重。</br> 郎官們幾乎都能掌握其中分寸,知道怎么打聲音響大力道輕,怎么打聲音小力道重。</br> 只要一聽杖責聲音,這些郎官們就知道這次下手是重還是輕。</br> 他們站姿不動,但是目光卻都瞟向聲音來源處。</br> 當看到石桌上趴伏之人身邊地上,是那身標志性的黑色骷髏甲胄。</br> 當看到坐在石凳上的人,是嬴成蟜而不是始皇帝時。</br> 郎官們盡皆震驚難言。</br> 郎中令大人,不是被陛下杖責,而是被長安君杖責了?</br> 還好長安君不解此中門道,郎中令大人不會受什么罪。</br> 啪~</br> 啪~</br> 啪~</br> ……</br> 一下有一下響亮脆響,有節(jié)奏得在八角廊亭八個角轉(zhuǎn)圈。</br> 沒多久,二十杖責就擊打完畢。</br> 施行的值守郎官大汗淋漓,臉色霎白,雙腿發(fā)軟站立有些搖晃。</br> 倒像是他才是那個受杖責的人。</br> 章邯雙手撐著石桌,正要爬起。</br> “再來二十。”</br> 嬴成蟜淡淡地道。</br> 章邯雙手一停,想抬頭怒視嬴成蟜。</br>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雙手一松力,重新趴在了石桌上。</br> “來!”</br> 得章邯命令。</br> 值守郎官咬牙,再次以青銅長戈尾部擊打章邯。</br> 啪~</br> 又是一聲與方才那二十聲一般無二的清脆聲響。</br> “用力!”</br> 章邯厲聲喝道。</br> 他知道,他只能不打絲毫折扣地受這二十杖責。</br> 不然嬴成蟜不會滿意。</br> 值守郎官不由自主地抬頭看了嬴成蟜一眼。</br> 嬴成蟜捕捉到他目光,送上了一個善意的微笑。</br> 值守郎官立刻低頭,盯著章邯的屁股,心有驚懼難言。</br> 閉眼醞釀兩息。</br> 值守郎官睜眼。</br> 青銅長戈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其尾部再次落在了章邯臀部。</br> 啪~</br> 這聲音,和前面二十一下不一樣。</br> 很是沉悶。</br> 附近郎官們看著廊亭中間,執(zhí)行杖責的值守郎官眼中一凝。</br> 這小子怎么真打?</br> 郎中令大人到底犯了什么錯,二十杖責還不夠。</br> 隨著杖責繼續(xù),一絲血腥氣自章邯屁股上散發(fā)開來。</br> 章邯臀部洇濕范圍由大拇指大小,很快就變成拳頭大小,最后連成一片,再沒有哪里是干的。</br> 由于章邯甲胄里面穿的是黑衣,所以看不出那洇濕的是水還是血。</br> 又是二十杖責過去,章邯臉色霎白,和值守郎官的臉色一樣。</br> 值守郎官將長戈杵在地上,低著頭大口喘氣,身前陽光忽然被擋。</br> 值守郎官一打哆嗦,不敢抬頭,呼吸漸漸平緩。</br> 就聽見一個很是和善,略帶笑意的聲音,自其面前響起。</br> “還差一下。”</br> 值守郎官心神一嚇,雙膝一軟向后一傾,手中長戈沒拿穩(wěn)倒向右側(cè)。</br> 走到值守郎官身前的嬴成蟜,一只有力手臂扶住值守郎官,另一只手抓住青銅長戈。</br> 值守郎官站定腳步。</br> “多謝長安君,大人。”</br> “打了這么久都打累了,最后這一下讓莪來罷。”</br> 不等值守郎官言語。</br> 值守郎官雙手才能揮舞起的丈許青銅長戈,嬴成蟜單手就掄起來了,還在空中劃了一個大風車。</br> 長戈帶著風雷之音,沖著褲子下擺滴紅色血水的章邯臀部迅猛下沖。</br> 章邯閉目咬牙,全身繃緊。</br> 聽聲音,他就知道這一下能要了他半條命。</br> 他能躲,但是他沒有躲。</br> 一直關(guān)注這邊的郎官們則個個心有駭然。</br> 既駭然于嬴成蟜的驚人臂力,也駭然于嬴成蟜下手之狠,全然是奔命去。</br> 這萬眾矚目的一下,沒有造成任何聲響。</br> 如彗星墜落的青銅長戈停在了章邯臀部一寸處。</br> 長戈所攜帶的疾風,吹得章邯下擺獵獵作響,血液密集抖落成一攤。</br> 當啷~</br> 青銅長戈墜地聲清脆悅耳。</br> “踹一腳打一拳這都無所謂,二十杖責,過了。告訴皇兄,讓他別犯病。”</br> 嬴成蟜聲音不高不低,足夠廊亭內(nèi)所有人聽到。</br> 值守郎官面色慘然,不敢言語。</br> 聽到嬴成蟜說出這些話,他覺得自己生命已經(jīng)走到盡頭。</br> “諾。”</br> 章邯沉聲應道。</br> “待不下去就回家,走了。”</br> 嬴成蟜拍拍蓋聶肩膀。</br> “這里不能成為公子家乎。”</br> 蓋聶冷硬地道。</br> “宮中王,籠中鳥,爭個什么勁?”</br> 蓋先生,長安君想謀反!</br> 我要告知陛下!</br> 我要告知陛下!</br> 值守郎官眼中,火苗迸現(xiàn),覺得自己還能搶救一下。</br> “兄弟,還能走路乎?”</br> 嬴成蟜一句話,讓低著頭,眼神火熱的郎官嚇了一跳。</br> 他急忙低著頭,道:“能走,能走。”</br> “那領(lǐng)我去找我大侄子。”</br> “唯。”</br> 值守郎官雖然心中焦急不已,卻不敢在此刻違背嬴成蟜的命令。</br> 顫顫巍巍地撿起地上青銅長戈,帶著嬴成蟜走向大鄭宮,去尋太子嬴扶蘇。</br> 值守郎官心急如焚,想以最快時間去報告始皇帝要謀反。</br> 他怕他晚到一步,沒有首報之功,人頭落地。</br> 他一路腳步,明顯比往常快了許多,但他自己不知。</br> 一刻鐘后,值守郎官,嬴成蟜,就站在了大鄭宮宮門前。</br> “大侄子,大侄子我來看你了!”</br> 嬴成蟜沒要人稟報,扯著嗓子在大鄭宮宮門口就喊開了。</br> 不一會,太子嬴扶蘇推開宮門,拱手俯首。</br> “拜見叔父。”</br> “不錯不錯,總算不弄那繁瑣古禮了,形式主義沒有用,心意到就行。”</br> “叔父說的是,請隨扶蘇入內(nèi)。”</br> 值守郎官本想在嬴成蟜進大鄭宮后,就跑去章臺宮稟報始皇帝。</br> 但嬴成蟜卻隨著嬴扶蘇進宮,而是抓著值守郎官的胳膊,扯到嬴扶蘇面前。</br> “這個兄弟我看挺機靈,隨你去上郡如何?”</br> 嬴扶蘇聽了嬴成蟜對值守郎官稱呼,眉頭一緊,轉(zhuǎn)頭看向值守郎官。</br> 我叔父能隨意叫,你怎么也敢應?</br> 但值守郎官毫無反應。</br> 一是低著頭看不到嬴扶蘇表情。</br> 二是心神一直都放在去章臺宮告密上,沒反應過來,這不是嬴成蟜第一次叫他兄弟了,他剛才也沒反應過來。</br> 事關(guān)他生死大事,哪有心思想別的。</br> 嬴扶蘇等了兩息,見值守郎官沒反應,身子還一直在顫抖不已,似乎受到過劇烈驚嚇,心知這其中必然有異。</br> “看著不甚機靈,但既是叔父所言,扶蘇便帶去上郡好了。”</br> “我不去上郡!”</br> 值守郎官一聲怪叫。</br> 叫聲之大,讓嬴扶蘇本就皺起的眉頭,皺的更深了。</br> “太子息怒,長安君大人息怒。我家有老人要侍奉不能離家太遠,我不去上郡,我不去上郡。”</br> 值守郎官也知道自己失態(tài),立刻拱手俯首,他強自鎮(zhèn)定,態(tài)度異常恭敬地道。</br> 但他語速極快,話語夠黏連,依然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br> “你去上郡才能活,家中老人我會找兩個仆役為你侍奉。”</br> 嬴成蟜認真地道。</br> 但值守郎官根本不信。</br> 值守郎官認為,嬴成蟜是要殺人滅口。</br> 他覺得他走后,不是死在上郡路上,就是死在上郡,家中老人也會被嬴成蟜害死。</br> 是以連聲拒絕,死命不從。</br> “那便算了,你回去罷。”</br> 嬴成蟜沒再強求,拍拍值守郎官肩膀。</br> 值守郎官如釋重負。</br> 對嬴成蟜,嬴扶蘇行禮告退。</br> 轉(zhuǎn)身之后,在大鄭宮宮門前這幾步還是很正常。</br> 走了有百來步后,馬上以最快速度跑去章臺宮。</br> 幾個時辰后。</br> 章臺宮什么風聲也未傳出。</br> 咸陽宮內(nèi),沒了一個郎官。</br> 大鄭宮內(nèi)。</br> 在嬴扶蘇的追問下,嬴成蟜告訴了嬴扶蘇廊亭內(nèi)發(fā)生的事。</br> 嬴扶蘇聽過后,就要去將那個值守郎官追回,為嬴成蟜所阻。</br> “叔父,此人若不隨我去往上郡,必死無疑,父皇不會讓其活著。”</br> “是啊。”</br> “那叔父還攔著扶蘇?”</br> “他要尋死,干你甚事。”</br> 嬴扶蘇雙目一凝,道:“叔父,此人雖然非你所殺,卻是因你而死。你三言兩語說沒其性命,此事不與我有關(guān),卻與你有關(guān)。”</br> “我?guī)]帶他來找你,告訴沒告訴他跟你去上郡才能活命?”</br> “叔父既然想讓其活命,就不該此刻阻攔扶蘇。”</br> 嬴成蟜呵呵一笑。</br> “我確實不想讓他死,也已經(jīng)彌補了我的過失。隨你去往上郡,再回咸陽他至少官升三級。但他不信,那便隨他去。良言難勸該死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br> 嬴扶蘇身形緩緩坐下,道:“叔父是要教我什么。”</br> “呦,有進步,都知道我是在鋪墊了。”</br> 嬴成蟜滿意地拍拍嬴扶蘇腦袋,笑道:“不要把擔子背的太重,你是人不是鬼神,更不是救世主。你本性太過仁義,這一路又有淳于越在你身邊胡言亂語,我真怕你又回到老樣子。”</br> 嬴扶蘇苦笑。</br> 上次嬴成蟜在溫泉里和他講,他老師淳于越居心不良,嬴扶蘇還有所懷疑。</br> 這么些天過去,嬴扶蘇在始皇帝對其完全開放的大秦情報下,對于淳于越和儒家,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br> 他知道了淳于越并不是他所知道的淳于越,儒家也并不是他所想象的儒家。</br> 此刻再嬴成蟜再次與他言說這件事,他卻是一點反駁都說不出來。</br> “看樣子你好像知道了不少事情,那我就不用多費唇舌了。韓非,李牧會隨你一同去往上郡。內(nèi)事不決問韓非,外事不決問李牧。”</br> “但不要言聽計從,一定要思考。你是首領(lǐng),不要被任何人牽著鼻子走。其實我本來想暗中刀了淳于越,一勞永逸。”</br> “還是皇兄勸阻了我,跟我說不能再刀人了,治理國家要講法,刀人不合法。還說你是他最棒的兒子,絕不會再為淳于越所迷惑。”</br> 始皇帝勸阻嬴成蟜是真,禁止嬴成蟜以暗衛(wèi)刀人也是真。</br> 但始皇帝可從沒說過什么最棒的兒子這種話,最后那兩句是嬴成蟜編的。</br> 想讓始皇帝說出這種話,那可得等年頭了。</br> 嬴扶蘇眼中半是激動,半是懷疑。</br> 激動是得到了父皇認可,懷疑則是父皇真能說出這種話?</br> 嬴成蟜一眼就能看出嬴扶蘇在想什么,賭咒發(fā)誓地道:“若我剛才所言盡是假話,天打五雷轟!”</br> 嬴扶蘇幽幽地道:“叔父可否重新發(fā)個誓,就以父皇夸我的那句話。”</br> 嬴成蟜一個腦貼就打過去,拍在嬴成蟜腦袋上,笑罵道:“我逗你開心!你小子想讓我死是罷!”</br> 嬴扶蘇捂著腦袋,勉強笑道:“我就說父皇不會說這種話。”</br> “你父皇就是嘴硬,他心里說的,叔父聽見了。這次去上郡,多帶一些獸皮,那地方冷啊……”</br> 嬴成蟜絮絮叨叨,坐在大鄭宮和大侄子說了半個時辰,想到什么說什么。</br> 像是一個兒子明日要遠行,心中放心不下的老父親一般。</br> 嬴扶蘇聽得認真,頻頻點頭。</br> “哎呦,差點忘了件事。你這次走把李由帶著,就是李斯長子。記住,千萬別讓這小子死了。”</br> “李斯為這小子毫不在意顏面,對這小子是當接班人培養(yǎng)的。你綁住李由,就是綁住李斯。”</br> “繼位時有李斯輔佐,我和你父皇都死了你也穩(wěn)得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