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五十一條咸魚
沈楚楚是被殿外的敲門聲喚醒的, 碧月的聲音略顯激動:“娘娘, 云瓷姑姑來了。”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 本想先應上一句,誰知喉間卻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像是喉嚨里卡了一根魚刺似的, 疼的厲害。
“咳……”她捏住嗓子,咳嗽了半晌,聲音嘶啞的像是個一米九的壯漢發(fā)出來的。
沈楚楚沒有辦法,只能先從衣柜中爬了出去, 既然碧月說云瓷來了,她也不好讓云瓷一直在外頭干等著。
她將衣柜收拾好,剛一下去,便發(fā)覺空氣中飄蕩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這味道有些腥, 就跟魚肉市場里,殺魚攤販上傳來的味道很像。
沈楚楚輕輕的嗅了嗅, 眸光微轉,將四周粗略的打量了一圈。
地上很干凈,周圍也沒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她蹙起眉頭,只覺得喉間越發(fā)的刺痛起來。
敲門聲再次響起, 沈楚楚顧不得發(fā)愣, 連忙走了過去,將門閂拿了下來。
殿內一開,云瓷便挎著籃子走了進來, 她面上帶著一抹笑意:“娘娘,奴婢將貓給您找來了。”
說罷,她便將籃子掀開,那只暹羅貓的腦袋便從籃子中露了出來。
暹羅貓似乎有些焦躁不安,它一臉的警戒,爪子左右的撓著籃子邊沿,喉間還不時的發(fā)出低聲的嘶叫。
沈楚楚看見貓,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她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兩步,面色發(fā)白的望著籃子里的貓。
云瓷隨手拍了拍暹羅貓的腦袋,暹羅貓用頭蹭了蹭云瓷的手背,瞇著眼睛靠在了云瓷的手邊上。
“娘娘害怕貓?”云瓷察覺到她蒼白的臉色。
那日暹羅貓剛送來時,她瞧著楚貴妃似乎就不大喜歡這貓。
本來她還以為是因為這貓長得太瘦,楚貴妃不喜歡喂養(yǎng)這個品種的貓,又或者是楚貴妃本身就不喜歡養(yǎng)小動物。
可今日她才發(fā)覺,相比起不喜歡來講,楚貴妃的表現(xiàn)更像是在恐懼、害怕這只貓。
怕貓還要留下貓,看來楚貴妃是顧忌丞相府的面子了,畢竟是娘家送來的東西,就算是再厭惡,也不能直接扔出去。
沈楚楚勉強自己從喉間擠出兩個字:“有點。”
她的聲音嘶啞的厲害,說一個字就得吸一口氣,像是被人割開了氣嗓之后發(fā)出來的倒氣聲,聽得讓人心里揪得慌。
云瓷注意到她略顯詭異的嗓音,心中有些納悶,昨天還好好的,怎地今日嗓子就啞成這樣了?
“近兩日天氣轉涼,娘娘注意保暖,莫要染上了風寒才是。”云瓷貼心的關懷道。
沈楚楚勉強的扯出一個笑容:“多謝云瓷姑姑……”
她實在是開口說不了那么多字,云瓷將籃子放在桌子上,笑著揮了揮手:“娘娘嗓子不舒服,便不要勉強開口說話了。”
“娘娘昨日說的不錯,這貓的確是在皇貴妃的翊坤宮中,想來應是貓走失了,皇貴妃給撿到了。”
說是這樣說,但在場的三個人,心里比誰都清楚這貓是怎么回事。
正好今日太后尋皇貴妃去慈寧宮,云瓷就順便在路上跟皇貴妃提了兩句暹羅貓的事情。
皇貴妃一開始還裝傻充愣,云瓷到底跟著太后身邊混過不少年,她才不管皇貴妃裝不裝傻,直接敞開了便說有人在翊坤宮聽見了貓叫。
原本皇貴妃還想再掙扎一下,云瓷又看似無意的提了一嘴,那暹羅貓是楚貴妃準備獻給太后的禮物。
她話音一落,皇貴妃便換了一副嘴臉,道是回去翊坤宮幫忙找一找,說不準是翊坤宮的哪個宮人撿了貓。
待到皇貴妃從慈寧宮回去沒多大會兒,貓便送到了她的手中。
云瓷又側過頭看了一眼籃子里的貓,也不知道皇貴妃對這只貓做了什么,送來時貓便無精打采的,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想來皇貴妃也不會對貓干什么好事,畢竟這貓名義上是楚貴妃養(yǎng)的。
皇貴妃失責被剝權,那掌管后宮的權利落在了楚貴妃手里,皇貴妃怎么能不憎恨楚貴妃。
皇貴妃沒地方撒氣,只能將氣都撒在楚貴妃養(yǎng)的貓上了。
想到這里,云瓷搖了搖頭。
這貓其實也挺可憐的,在皇貴妃手里待了這么些天,外表看著倒還沒怎么樣,誰知道五臟六腑的有沒有虧損壞。
屆時待到楚貴妃將這暹羅貓贈與太后,她定然要好好對待它,將它原先吃過的苦都補償回來。
雖然云瓷說不用勉強說話,沈楚楚還是捏著嗓子感謝了兩句:“多虧了云瓷姑姑,若不然本宮便要食言了。”
說罷,她看了一眼碧月,碧月連忙從腰間掏出一只錢袋子,雙手奉給了云瓷:“辛苦姑姑。”
云瓷笑著將打賞收下,手掌一接過滿滿當當?shù)腻X袋子,面上的笑意便越發(fā)的真誠:“娘娘客氣了,這是奴婢該做的。”
沈楚楚實在說不出話來了,只能扯了扯嘴角,朝著云瓷報以笑容。
云瓷收下賞錢后,便知趣的提出了告退,碧月與云瓷客套兩句,將云瓷送了出去。
待到碧月回來,心疼的走近自家主子:“娘娘,您的脖子這是怎么了?”
方才碧月便注意到了主子脖子上的一大片紅,可云瓷在這里,她也不好多說什么。
沈楚楚聽見碧月的話,神色怔了怔,而后快步走向梳妝桌前,將衣襟往下扯了扯,對著銅鏡仔細的照了起來。
銅鏡模模糊糊的,她也看不大清楚,只能依稀看到脖子上,那原本白皙的肌膚,現(xiàn)在呈現(xiàn)出一片片明顯的紅色。
上次在船宴上,沈楚楚就差點被人勒死,脖子上已經留下了一道明顯的勒痕,哪想到還沒養(yǎng)好傷,脖子上又多些莫名其妙的傷痕。
沈楚楚吩咐碧月下去打了一盆清水,自己則坐在梳妝桌前,對著銅鏡里的人兒發(fā)呆。
自打她來了這里之后,便沒睡過一個踏實覺,不管殿內有什么風吹草動都能將她驚醒。
但昨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睡得昏昏沉沉,直到今早上醒過來,腦子里都一片渾濁。
沈楚楚失神的功夫,碧月已經將水打好,端進了屋子里。
她對著水盆里的清水看了半晌,隱隱透過那像是過敏的一大片紅色中,瞧出了一絲端倪。
這個紅印若是仔細看,似乎是個手掌印的形狀,在紅印的邊緣處,有不規(guī)則的橢圓,像極了手指頭。
昨天晚上睡覺之前,她脖子上還沒有這個手掌印,也就是說,這手掌印是在她睡著之后才有的。
沈楚楚喉間又疼了起來,如今連吞咽口水對她來說都是一種折磨,火辣辣的疼痛令她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
她的后背隱隱冒出一層薄薄的冷汗,昨晚上有人試圖想要殺了她?
沈楚楚不禁想起慈寧宮門外的兩個紅燈籠,而后又回憶起昨晚從慈寧宮回去的路上,總感覺到背后有人盯著她的陰森感。
原來那不是她的錯覺,真的有人在她背后跟著她。
她吸了口冷氣,喉間不自知的發(fā)出了嘶嘶的聲響,也不知道她造了什么孽,這哪里是宮斗文,分明是懸疑類的恐怖小說吧?
上一次姬六將軍和一個不知道是誰的黑衣人,曾闖入過永和宮內,這一次又是誰想殺她?
既然已經對她動了手,為什么又半途而廢,饒了她一命?
沈楚楚越想喉嚨越疼,半晌之后,她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今晚上不睡衣柜了。
反正不管怎么樣,他們都能找到她,睡到衣柜里都要被鎖喉,那還不如大大方方的睡在床榻上。
最起碼就算是死,她也能舒舒服服的死在床上。
這些日子的膽戰(zhàn)心驚,令她越發(fā)的不耐煩,不管她怎么樣做,都有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按照劇情走,會被打入冷宮,然后被嘉嬪弄死。
不按照劇情走,老天爺又隨即拿雷劈她。
按不按照劇情走,都會有人暗地里搞事情,三番五次的試圖暗殺她。
原本還想著抱著金大腿活命,如今她想抱的金大腿自身難保,說不準哪天就被太后給弄死了,一點也靠不住。
對她來說,穿進這本書里,能留給她自由支配的,似乎只有隨心所欲的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死法。
沈楚楚咬了咬唇,在心中暗下決定,與其這么憋屈的活著,還不如放飛自我的死去。
那個雷愛怎么劈她就怎么劈她,往后她就選擇性的挑選自己想走的劇情。
要真的被雷劈死了,那她就順帶手的帶上嘉嬪墊背,讓嘉嬪這個白蓮女主陪她一起當眾表演渡劫失敗。
她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貓,既然這貓都找回來了,那她也不能辜負了嘉嬪的一番好意。
今日這糟糕的一切,都是拜嘉嬪所賜,嘉嬪想要毀容,那她就幫一幫嘉嬪好了。
反正她都已經穿成惡毒女配了,要是不惡毒一點,倒是委屈了這個名號。
“上次去御藥房拿的朱砂安神丸……還有嗎?”她強忍著嗓間的疼痛,斷斷續(xù)續(xù)的將這一句話說完。
碧月愣了愣,而后點頭道:“有的,奴婢這就去取朱砂安神丸來。”
朱砂乃是一樣可以清心鎮(zhèn)驚、安神明目的中藥,平日也用于治療失眠多夢,心神不寧等癥狀。
像是碧月口中提到的朱砂安神丸,便是用朱砂制成的,可以治療瘡瘍腫毒,以及咽喉腫痛,幾乎每個宮殿都會備有朱砂安神丸這種藥。
朱砂中含有硫化汞,汞又俗稱為水銀,但朱砂里的汞與水銀的液態(tài)汞不一樣,少量服用并不會影響身體,也不至于中毒。
原本毒性較為微弱的朱砂,若是經過高溫加熱分解,就可以分解出二□□和硫化物,這兩樣都是劇毒之物。
但這種化學知識,古代人是不會懂的,也沒有人知道朱砂中可以提煉出劇毒。
“將那煎藥的小爐子和砂鍋一同拿來。”她低聲吩咐道。
碧月并沒有多問,只應了一聲,便手腳麻利的走了出去。
沈楚楚望著匆匆離去的碧月,不緊不慢的瞇起眸子,手指輕輕的撫上了脖頸上的紅色手印。
翌日清晨,她早早的便從床榻上醒來,或許是因為做好了踏踏實實死去的覺悟,她不再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只覺得連空氣都變得那樣清新甜美。
沈楚楚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久違的在床榻上打了個滾兒。
還是這床榻睡著舒服,那衣柜偶爾躲一躲還行,總是睡在衣柜里頭,難免會讓她生出一種自己在睡棺材的錯覺。
殿外的碧月像是往常一樣準備敲門,可她的手還沒剛碰到殿門,只聽到‘吱呀’一聲,那虛掩著的殿門竟然自己打開了。
碧月奇怪的撓了撓頭,怎么主子睡覺都不掛門了?
進去之后,只見自家主子翹著二郎腿,正在榻上哼著調調奇怪的曲子。
“娘娘可是有什么喜事?”她好奇的問道。
平日主子總是無精打采的,很少有這樣自在快活的時候。
沈楚楚見碧月進來,便從榻上坐了起來,光著腳丫便下了榻:“今日不是賞花宴,能見到皇上,本宮自然高興。”
她的嗓子比昨日好一些了,但說話還是沙啞的,碧月聽了她的話,一臉的驚訝。
主子這變臉的功夫,真是越發(fā)的厲害了。
初入宮時,主子整日變著花樣的討好皇上,不厭其煩的一次又一次拿熱臉去貼冷屁股。
一個多月前,主子性子突變,對皇上愛答不理,對爭寵也毫無興趣,仿佛一條沒有夢想的咸魚。
今日主子又變了,竟然會說出‘能見到皇上,本宮自然高興’這種話來。
碧月眼神復雜,自家主子不會被什么臟東西附體了吧?
沈楚楚注意到碧月古怪的目光,不禁失笑,她就是隨口說說而已,碧月竟然還真相信了。
見狗皇帝有什么值得高興的,她高興的是自己已經破罐子破摔,不用再去束手束腳的當一只縮頭烏龜。
嘉嬪害了她這么多次,也該她反擊一次了吧?
“將那只貓取來。”她清了清嗓子,溫聲吩咐道。
碧月乖巧的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寢殿,準備去將貓抱來。
沈楚楚在碧月走后,將自己一早準備好的小碗拿了出來,放在了桌子上。
碧月很快便將貓抱了進來,沈楚楚坐在離貓很遠的地方,指了指桌子上的小碗:“把碗里的東西,涂在貓爪子上,涂均勻些,涂完便立馬吹干。”
“有點燙,別燙到手了。”她又叮囑一句。
雖然碧月不知道主子想做什么,但她一向聽主子的話,主子既然吩咐了,她便老老實實的按照吩咐行事。
碗的邊沿十分燙手,碧月小心翼翼的用絹布沾著碗里紅紅的東西,往暹羅貓的爪子上抹去。
這只貓看起來有些蔫兒,精神狀態(tài)也不大好,只是趴在桌面上,任由碧月涂抹。
沈楚楚知道,這只貓估計活不久了,皇貴妃定然是下狠手折磨它來著,昨日碧月還用貓爪子里□□一陣銀針,怕是皇貴妃刺進去的。
皇貴妃做貴妃都委屈了,她應該改行去當容嬤嬤才是。
可惜這皇宮之中并沒有獸醫(yī),就算是有獸醫(yī),這貓體內還不知藏著多少根針,能不能活下去也只能是聽天由命。
今日的賞花宴,她本身便是拼出半條性命一搏。
因此她能做到的,也只有盡量護下它,若是能平安無事,她便將它送出宮去,找一個好人家照顧它。
碧月涂完了幾個爪子,便將貓放回了籃子里,洗干凈手之后,走過去幫主子梳洗打扮。
今日的賞花宴有太后在,所以不宜穿的太過妖艷,碧月走到衣柜旁,剛要打開衣柜的門,卻發(fā)現(xiàn)衣柜上有一行不大明顯像是血跡一樣的東西。
她疑惑的伸頭仔細看了看,衣柜的顏色本身就是暗紅色的,根本就看不清楚那一行到底是什么。
“碧月,本宮今日就穿那件綠色的。”沈楚楚沙啞的聲音,從碧月身后傳來。
碧月見天色不早了,也不敢再耽誤時間,連忙打開衣柜,將那件嫩綠色的廣袖蜀錦緞綢裙取了出來。
沈楚楚和碧月一出門,便瞧見了伸頭伸腦的綠蘿,綠蘿一看到沈楚楚,瘸著腿對著她跪了下去:“娘娘,奴婢的傷勢好的差不多了,今日這賞花宴,您身邊只跟著碧月一人,怕是會照顧不周……”
她挑了挑眉,綠蘿上次往狗皇帝身上潑冷水,被狗皇帝打了五十大板,差點沒熬過去蹬腿,好不容易硬撐過來,這兩條腿也算是徹底廢了。
倒是沒想到綠蘿對嘉嬪這般忠心耿耿,都被打成瘸子了,還想著如何盡職盡責的發(fā)揮自己的余熱呢。
她簡直快被綠蘿這種舔狗精神打動了,若是有機會,她真想給綠蘿眾籌出版一本《舔狗的自我修養(yǎng)》。
沈楚楚瞇起眸子:“你想跟本宮去?”
本來她都快將綠蘿這個人給忘了,綠蘿還非要上趕著往上湊,既然綠蘿那么想效忠嘉嬪,那她怎么忍心不幫綠蘿一把?
綠蘿點了點頭:“之前都是奴婢鬼迷心竅,往后奴婢再也不給您添麻煩了。若是奴婢再犯,便天打五雷轟。”
沈楚楚并不在意綠蘿發(fā)下的誓言,依照綠蘿滿嘴跑火車的性子,指不定對著原主發(fā)過多少誓呢。
她神色淡淡的揮了揮手,示意綠蘿跟上,綠蘿見她松口,面上帶著一抹激動之色,緊緊的跟了上去。
原本挎著籃子的人是碧月,綠蘿跟上去之后,便動作自然的將碧月手中的籃子要了過去。
碧月猶豫了一番,不太情愿將籃子給綠蘿,綠蘿見碧月磨磨蹭蹭,直接將裝了貓的籃子搶奪了過來。
沈楚楚看到了綠蘿的動作,倒也不甚在意,綠蘿想要貓,無非就是聽了嘉嬪的吩咐,讓綠蘿在合適的機會將貓放出去。
正好她犯愁如何將貓弄出去,綠蘿要是愿意幫忙就再好不過了。
賞花宴是設在御花園,離永和宮倒也不遠,坐上步輦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
沈楚楚到御花園的時候,眾多鶯鶯燕燕的嬪妃已經提前到場,她四周打量一番,并沒有在御花園中看到太后的身影。
看來太后還未到,要不然這些人也不會這般散漫,三兩成團的聚在一起聊天。
她下了步輦,一眼便瞥到了正在與嘉嬪她們說笑的皇貴妃,皇貴妃背對著她,因此她走過去了,皇貴妃也沒有看到她。
皇貴妃刻意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你們聽說了嗎?武安將軍昨日被姬旦將軍行了家法,半條命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