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一百條咸魚
沈楚楚只在殿內(nèi)留下了碧月一人, 其他的侍衛(wèi)都被驅趕到了院子外。
殿門一關上, 宮殿內(nèi)又變得陰沉沉的, 那幾扇窗戶都封上了,連空氣都有些窒悶。
沈楚楚坐在側殿僅有的一把椅子上,嗓音略顯清冷:“你裝夠了嗎?”
榻上的女人仍在不住的掙扎著, 仿佛對沈楚楚的話充耳未聞,碧月小心翼翼道:“娘娘,想來沈氏應該不是裝的,她已經(jīng)兩三日未進食了。”
沈楚楚有氣無力的抬起手, 指了指擺放在角落的衣柜:“你將那衣柜打開看看。”
碧月有些不解的掃了一眼那衣柜,聽話的走了過去,她的手指剛剛搭在衣柜的把手上,床榻上被捆住的沈嘉嘉便突然劇烈掙扎起來。
不過眨眼間的功夫, 本來被麻繩捆住手腳的沈嘉嘉,卻從床榻上躍了下去, 朝著沈楚楚的方向飛奔而去。
沈嘉嘉手中持著一片碎瓷片,似乎是想與沈楚楚同歸于盡,可她還未跑到沈楚楚身邊,便有一根細如牛毫的銀針從門縫中射了進來。
銀針帶著狠戾之氣,刺中了她的眉心, 她驚愕的瞪大了雙眸, 瞳孔猛地一緊:“你,賤人,暗算……”
沈楚楚慢吞吞的站起身來, 不緊不慢的走向緩緩栽倒下去的沈嘉嘉。
她俯下身子,伸出蔥白纖細的手指,輕輕的捏住銀針,將刺進沈嘉嘉眉心骨的銀針拔了出來。
沈楚楚不以為意的將銀針扔到一旁,歪著腦袋凝視著她:“你不會成為第二個賀檸。”
從一進來,她便發(fā)覺到了不對勁。
好歹她也是在冷宮住過一段時間的人,雖然當時眼睛是看不見了,但她的手腳還健在,耳朵也沒聾。
她住在景陽宮正殿,碧月則住在側殿中,兩殿挨得很近,以方便隨時照顧她。
期間她自己摸黑去側殿找過碧月一次,碧月見她進來,第一件事就是慌忙扶她坐在凳子上,給她倒了杯熱茶。
因為側殿比較冷,沒有燒炭,碧月怕她著涼了,就從衣柜中給她取來了毛毯。
從凳子這里,走到衣柜那里,碧月一共走了二十一步,且從聲音來辨別,碧月是往西北方向走的。
但是當她進來側殿時,她發(fā)現(xiàn)桌子上只剩下一只茶壺,裝水用的茶杯不見了。
那衣柜也從西北方,不知怎地挪到了南邊的角落里,若是從凳子這里走到衣柜處,最起碼要三十幾步不止。
再看床榻上,被綁住手腳的沈嘉嘉。
雖然看起來似乎一直在掙扎,但沈嘉嘉的手臂是放在身后的,雙腳也半藏在棉被里,只是隱約露出一點麻繩,她就是想以此誤導旁人,讓別人以為她是被捆住的。
根據(jù)無緣無故失蹤的茶杯,以及被挪了方向的衣柜,再看衣柜擺放的位置,沈楚楚判斷出沈嘉嘉根本就沒得恐水癥,不過就是做戲給旁人看罷了。
恐水癥也就是狂犬病,初發(fā)的癥狀和感冒差不多,一般都是渾身乏力不適,低燒頭痛,食欲不振等癥狀。
只有到后期嚴重時,才會出現(xiàn)恐水、恐風甚至畏光的表現(xiàn),要是真的發(fā)展到了這一步,過不了幾日患者就會死亡。
從發(fā)病到死亡的這個過程,也就是兩個星期差不多。
可自打沈嘉嘉被診斷出恐水癥,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過去半個月左右了。
別說是死亡,沈嘉嘉看起來除了有點瘋癲和虛弱之外,跟正常人沒什么區(qū)別。
若是她沒猜錯,那衣柜底部被掏空了,沈嘉嘉待在景陽宮側殿的這些日子,一直都在挖地道。
沈嘉嘉不需要挖太多,只要足夠進入景陽宮正殿就可以。
上一次妲殊就是帶她從景陽宮正殿中的密道離開的,既然沈嘉嘉與姬七交好,那景陽宮的密道所在,沈嘉嘉應該也是知曉的。
沈嘉嘉能屈能伸,可以做到兩三日不吃不喝,甚至偽裝出自己得了恐水癥,連太醫(yī)都騙了過去。
可即便如此,沈嘉嘉也絕對不會成為第二個賀檸。
畢竟要真的比起來,沈嘉嘉各方面的表現(xiàn),都與當年的賀檸差遠了。
一個宛如天籟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嘖,誰讓你動那根針的?”
沈楚楚看著地上蜷縮成一團,面目逐漸扭曲變形的沈嘉嘉,不以為意的抬起眸子:“動了會怎樣?”
妲殊推開殿門,笑瞇瞇的走了進來:“會中毒。”
沈楚楚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沒有出現(xiàn)一絲一毫的恐懼,甚至連開口都懶得開。
妲殊的笑容凝固在嘴邊,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尖:“你干嘛這樣看我?感覺怪嚇人的。”
“你說十日為期,回來帶我走。”她抬起蒼白的小臉,微微瞇起雙眸:“今天是第十五日,我以為你被涼國的皇子們綁架了。”
涼國女皇幾日前便駕崩了,因為涼國是女尊國,但涼國女皇的十幾個子嗣中,除了妲殊這個‘公主’以外,其他都是皇子,繼承皇位的人選便成了難題。
不管怎么說,妲殊已經(jīng)嫁到了晉國,按理來說就沒有權利繼承皇位了。
可女皇其他的子嗣都是皇子,不符合涼國皇位的繼承標準,是以女皇堅持想要把涼國交到妲殊手中。
這便相當于變相的將涼國交付給了司馬致,一時間惹得群臣眾怒。
于是長期受到壓迫的皇子們,集體造反了。
沈楚楚遲遲不見妲殊出現(xiàn),還以為妲殊被他們怎么樣了。
不過看妲殊這悠哉的模樣,怎么也不像是受到過迫害的樣子。
“怎么可能。”妲殊不屑的勾起唇角,慢里斯條的走了進去:“涼國蠱術傳女不傳男,一群廢物如何斗得過我?”
沈楚楚挑了挑眉,聽妲殊這意思,覺得自己是偽娘還挺自豪的?
妲殊抬腿踢了踢口吐白沫的沈嘉嘉,笑容淡淡道:“我剛剛救了你,你要如何感謝我?”
沈楚楚神色懶散的走近妲殊,輕輕的踮起腳,將蒼白的小臉慢吞吞的湊近他的臉。
妲殊愣了愣,下意識的吞咽兩下口水,正準備閉上雙眸,喉間卻驀地傳來一絲痛意。
他眸底滿是愕然,略顯呆滯的垂下頭,看向抵在自己脖頸上的匕首。
那匕首隱隱泛著寒光,刀鋒冷冰冰的,像是一條正盤在他喉間吐著信子的小蛇。
沈楚楚輕描淡寫的看著他:“有沒有你,都一樣。”
她的腿上,腰間,手臂上各放了一把匕首,這三把匕首是司馬致專門給她打造的。
這匕首的刀刃削鐵如泥,吹毛斷發(fā),若是她的手法準些,一刀斃命也不是什么難事。
沈嘉嘉餓了好幾日,再加上剛剛小產(chǎn),哪里會是她的對手。
妲殊氣定神閑的挑唇一笑:“看來姬鈺的死,讓你受了不小的打擊。”
沈楚楚的指尖下意識的一緊,手中的匕首跟著動了動,鋒利的刀刃不慎在他脖頸上劃下一道血痕。
這是近大半個月來,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姬鈺,而且還是以這種戲謔的口氣提起。
妲殊倒吸一口氣,吃痛的伸手將那匕首彈開:“最毒婦人心,我千里迢迢趕來救你于水火,你竟然對我動刀子……”
“你今天廢話很多。”沈楚楚垂下眸子,把匕首放回了原位。
她懶得跟他廢話,將話題轉移回了正事上:“皇位搞定了?”
妲殊微微頷首:“聽聞司馬致為你空置了后宮,將嬪妃都散盡了。”
沈楚楚沉默起來,沒有回應妲殊。
其實這件事情,碧月早就跟她說過。
妲殊見她不語,也沒再多說,不著痕跡的轉移開話題:“今日便啟程跟我走嗎?”
“不。”沈楚楚搖搖頭,眸光略顯迷惘:“我想先去看看姬鈺。”
司馬致一聲不吭的趁著她昏迷,悄悄將姬鈺封棺下葬,如今過去了二十多天,她卻未曾去過姬鈺的墓碑前看一看他。
末了,她還是沒有親眼見到姬鈺最后一面。
其實她可以理解司馬致這樣做的原因,無非就是怕她再傷心一次。
可她更希望司馬致尊重她的選擇,而不是自以為對她好的替她抉擇。
姬鈺從雁塔村離開時,她只有七歲,那時候的她太小,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情愛,只是將姬鈺當做一個性情溫柔的大哥哥。
她被接回京城那年,雖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但她拿著玉佩四處尋找這個大哥哥,卻僅僅是想知道他當年為何要不告而別。
可不知是劇情束縛,還是她見色起意,初見司馬致時,她甚至還沒有看清楚他腰間的那塊玉佩,便已經(jīng)對才貌雙絕的司馬致動了心。
之后她看到玉佩,誤以為司馬致是當年的那個大哥哥,更是認定了她和他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直到被下了無情蠱后,她才恢復了現(xiàn)代的記憶,記起自己穿書的事情,也知道自己認錯了人。
可那時她再想遠離司馬致,已經(jīng)不可能了,為了不被雷劈死,她只能按照劇情嫁入皇宮。
入宮不到半年,她走錯了一次劇情,險些被雷劈到,因為那道雷,她忘記了過去在晉國發(fā)生的一切。
后來姬鈺回了京,面對姬鈺次次出手相助,她也曾生出過一分怦然心動。
可那時她對他更多的是克制,因為她認為姬鈺喜歡的人是原主,而不是她。
當記憶蘇醒,她想起過去的一切,從起初的迷惘,到后來的接受,姬鈺又搖身一變成為她同父異母的哥哥。
她還沒有消化掉這些事情,姬鈺就因她而死。
姬鈺的死,對她的沖擊力太大,她幾乎一振不撅。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考,她對姬鈺到底是什么感情。
是愛情,還是友情?
如果不是愛情,她為何對姬鈺的死,如此耿耿于懷?
她在夜不能寐的日日夜夜里,從先帝的《起居注》中,從沈丞相和太后的過往中,找到了答案。
就如同沈丞相對太后一般,他可以掏心掏肺的對太后好,但他不愛太后。
不愛就是原罪。
姬鈺等了她十年,這期間他為她付出了太多,甚至連性命都搭在了她身上,可她卻不能回應姬鈺的愛。
因為,她不愛他。
所以她愧疚,她的良心受到譴責。
所以她不敢再面對司馬致,她沒有勇氣再和司馬致在一起。
她畫地為墻,將自己禁錮住,但司馬致是無辜的,他不該因為她而承受這些。
所以她只能選擇逃離,離開晉國,離開司馬致。
或許只有她離開了,司馬致才能真正從這段失敗的感情中走出來。
妲殊瞥了一眼碧月:“你要留還是走?”
碧月跟了沈楚楚這么長時間,聽兩人的交談,她也大概猜到了他們要離開這里。
她毫不猶豫道:“娘娘在哪里,碧月就在哪里。”
妲殊微微頷首,抬腳又踢了踢沈嘉嘉:“生命力夠頑強的,這么半天都沒死透。”
他想了想,將沈楚楚小臂上的匕首拔了出來,手起刀落的對著沈嘉嘉的心臟補了兩刀。
空氣中響起倒氣的聲音,像是被割斷喉嚨的人發(fā)出的最后悲鳴。
妲殊隨手將匕首扔掉,慢里斯條的用手帕擦拭著指間的鮮血:“弄臟了,屆時再給你打一把新的。”
沈楚楚斜睨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的話。
她彎下腰撿起了匕首,小心翼翼的擦拭干凈后,又把匕首放了回去。
妲殊微微一怔,眸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神色,他抿了抿唇,大步離開宮殿,朝著景陽宮正殿走去。
沈楚楚向前走了兩步,驀地頓住腳步,她側過身凝望著不斷抽搐的沈嘉嘉,輕輕垂下眸子:“捫心自問,你真的喜歡過司馬致嗎?”
“你愛的只有自己罷了。”
沈嘉嘉齒間溢滿污血,想要說些什么,喉間卻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她掙扎了兩下,終是緩緩的閉上了雙眸,右邊的眼角隱約滑下一滴淚水。
或許是因為悔恨,又或是因為不甘,總之已經(jīng)沒有人知道了。
沈楚楚帶著碧月走出景陽宮,她望著徐徐升起的金烏,心里卻空蕩蕩的,像是缺少了一塊什么似的。
原本她以為司馬致會加強對皇宮的看守和管理,最起碼他們就算從密道出去了,也要費些功夫。
可這一路出乎意料的順利,一出宮她便坐上了馬車,一直到她走到姬鈺的墓碑前,她還覺得有些不真實的恍惚。
那像是囚籠一般的皇宮,她竟然這般輕易的就走了出來?
來不及多想,沈楚楚望著建在北山的墓碑,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屈膝半跪在墓碑旁,蔥白的手指不住的輕輕摩挲著沒有一個字的無名墓碑上。
姬鈺戎馬一生,征戰(zhàn)無數(shù),不管姬家與皇室的糾紛如何,他對得起晉國萬千百姓。
可末了他死后,卻只有一個無名碑,這如何不令人感到心酸?
沈楚楚掏出匕首,剛想在墓碑上刻字,妲殊卻伸手搶過她的匕首:“這不太好吧。”
她抬頭瞪了他一眼:“我現(xiàn)在沒心思跟你胡鬧……”
話還未說完,她的面色便驀地一僵。
沈楚楚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妲殊腰間的玉佩,咬牙切齒的問道:“你這玉佩是哪里來的?”
今日的妲殊并未著女裝,而是打扮的像個貴公子似的,她一直沒仔細看他,更別提看到他腰間那塊鴛鴦玉佩了。
妲殊捂住玉佩,面色略顯不自然:“姬鈺死之前交給我的。”
沈楚楚忍不住爆了粗口:“你放屁!”
姬鈺才不會把這種信物交給旁人。
她就說她整理姬鈺的遺物時,怎么沒找到這塊玉佩,原來是在妲殊身上。
沈楚楚剛想罵他臭不要臉,連已逝之人的遺物都偷,可她的唇瓣剛一張開,就敏銳的感覺到一絲古怪。
妲殊就算是有些神經(jīng)質,也不至于去偷姬鈺的玉佩,而且司馬致將所有姬鈺的遺物都給她了,怎么可能單獨遺漏這一樣東西?
沈楚楚瞇起雙眸,從妲殊手中搶過匕首,拿著匕首一點點的掘著姬鈺的墳。
妲殊有些慌亂:“你怎么能掘人墳墓?這是對鬼神的大不敬!”
沈楚楚冷笑一聲:“鬼神?!你信不信我現(xiàn)在一刀就讓你變成鬼!”
說罷,她便從身上扔出另一把匕首,喊著碧月一起幫忙掘墳。
這塊地的土質還算松軟,只用匕首將上面比較硬的泥土掘開,再挖底下的土時,她直接就用一雙手來挖。
碧月心疼自家主子,只好將自己的動作放快,以減輕主子的負擔。
妲殊在一旁看著,眸底不禁流露出一抹倉惶,他對著兩人喊道:“住手!”
碧月下意識的停住了手,但沈楚楚根本不為所動,依舊自顧自的挖著墳。
妲殊根本拿沈楚楚沒有法子,就連著操控人的蠱術,對沈楚楚也失去了效果,以此可見她要挖墳的決心。
他的蠱蟲大多是害人性命的居多,她身上的毒還沒剛解開,他可不敢再往她身上下蠱。
妲殊只能暗暗祈禱她挖到一半就放棄了,反正不到最后一刻,他是堅決不會開口的。
事實證明,永遠不要去低估一個女人的實力。
沈楚楚一刻不停的挖開了這座新墳,當她和碧月配合著用匕首撬開棺材板上的釘子后,妲殊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手臂:“斯人已逝,你這樣……”
沒等他把廢話說完,沈楚楚便直接用匕首對準他的手背捅了下去,驚得妲殊顧不得再長篇大論,連忙將自己纖長的手指挪走。
妲殊長嘆一口氣:“上一次如此這般對我的人,墳頭草已經(jīng)三尺長了。”
沈楚楚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她專心制止的撬著棺材板,這棺材上釘了不少釘子,她足足拆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將所有釘子都拆下來。
她一刻不敢停歇的打開了棺材蓋,不出所料,棺材是空的,里頭只擺放了一套姬鈺的衣裳。
沈楚楚也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氣憤,她為姬鈺的死難過了這么多天,到頭來其實他們都在騙她?!
可與此同時,她又潛意識的松了口氣。
姬鈺還活著,是不是代表,她就不用再承受良心的譴責了?
是不是代表,她可以留下來了?
“姬鈺人呢?”她盯著他,一字一頓的從喉間吐出來。
妲殊悻悻一笑:“你還記得上次在北山抓住的那條太攀蛇嗎?”
沈楚楚怒目圓睜的瞪著他:“你不要跟我轉移話題!”
“不是,那條蛇被妲王霸煉制成蠱蟲了。”
妲殊見隱瞞不下去,只好如實將那些事都說了出來:“那蠱蟲中含有劇毒,但卻可以吊住將死之人的性命,原本妲王霸是想給母皇吃的。”
母皇說是突染重疾,實則自打她出生起就有心疾,這心疾治不好,太醫(yī)讓母皇平日少寵幸?guī)讉€男妃,以減少心臟的負擔。
但母皇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顯然把這話當做了耳旁風,一天三五次都是家常便飯。
早在妲王霸和親過來的時候,母皇犯心疾的次數(shù)便明顯增多了,妲王霸猜到母皇命不久矣,所以才急著煉制這蠱蟲。
他對母皇沒什么感情,見沈楚楚那日哭的那般傷心,他就隨手將那蠱蟲喂給姬鈺吃了。
本來就是死馬當活馬醫(yī),哪想到姬鈺下葬那一日,竟然恢復了心跳。
不過因為姬鈺傷的太重,又是內(nèi)傷又是外傷的,即便吃了那蠱蟲,也只是恢復心跳而已。
整個人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好像跟死了沒什么區(qū)別。
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讓姬鈺醒過來,司馬致在不能確保姬鈺有十分把握活下來之前,也不敢將此事告知沈楚楚。
畢竟若是姬鈺中途又咽氣了,難免會給她再帶來二次傷害,倒不如直接讓她以為姬鈺死了。
這玉佩只是個意外,他也不知道沈楚楚跟這玉佩有什么關聯(lián)。
只是瞧著這玉佩不錯,很適合養(yǎng)蠱血用,對姬鈺的病情大有好處,便趁著姬鈺昏迷時,順手拿走了。
妲殊簡單的解釋了兩句,沈楚楚吸了口氣:“所以姬鈺現(xiàn)在醒過來了嗎?”
“這半個來月,我用蠱蟲給他全身換了一遍血,前兩日他剛醒來,不過還是昏迷的時間居多。”他轉過頭去,神情自若道。
沈楚楚敏銳的捕捉到這兩個字,不禁疑惑道:“換血?誰的血?”
就算她不懂醫(yī)術,也知道輸血換血,需要相同血型的人。
但這里又沒有儀器,可以精確的測出人的血型,所以直接找親屬,就成了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她之前瞧著太后躺在慈寧宮里,可不像是給人換過一遍血的模樣。
再者說太后體內(nèi)本身就有宿疾,血液中定然也有毒素存留,那鶴頂紅的毒怕是到現(xiàn)在也沒有清除干凈,不然太后就不會時常嘔血了。
而先帝早就死了一年多了,就算現(xiàn)在把他從墓地中掘出來,怕是也已經(jīng)成了一具枯骨。
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司馬致。
往日她還能在永和宮看到他扒墻頭,最近十來日,她都沒有再見過他。
本來她還以為他是厭煩她了。
妲殊聳了聳肩:“你都知道了,何必問我。”
“你今日見過他?”沈楚楚死死的咬住下唇,嗓音有些微啞。
她就說今日怎么出來的這般順利,像是司馬致這般警惕的人,既然妲殊已經(jīng)從景陽宮的密道帶她出去一次了,這種疏忽便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妲殊微微頷首:“他想讓你活著,不是只剩下一副空殼。”
說罷,他又補充了一句:“姬鈺被我送到?jīng)鰢焸耍翘噬叩亩拘院軓姡褋砗蟠蟾艜浐芏嗍虑椤恪!?br/>
“到了涼國,你可以和他重新開始,要跟我走嗎?”
沈楚楚垂下眸子,長而微卷的睫毛輕顫兩下,她櫻紅的唇瓣微微張啟,似乎是說了一句什么。
北山的風大,妲殊并未聽清她的話,但他沒有再追問,因為他已經(jīng)知曉了她的答案。
夜幕悄然降臨,乾清宮內(nèi)時不時的傳來一陣痛苦的咳嗽聲,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震得整個殿內(nèi)都是回聲。
“皇上,已經(jīng)亥時了,您今個批閱了一整日的奏折,身子怕是要撐不住。”楊海弓著身子,聲音中滿是擔憂。
司馬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朕不困。”
他不能讓自己閑下來,不然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派人追上去,將妲殊和沈楚楚半途攔下。
司馬致又咳嗽了兩下,面色煞白道:“換上熱湯,朕要沐浴。”
“可是您還未用晚膳,若是直接沐浴,怕是會……”楊海猶豫不決的看著他。
其實不光是晚膳,早膳和午膳皇上也都沒有用。
這要是在熱湯里泡上一會兒,指不定要昏倒過去。
司馬致不耐煩的瞥了他一眼:“你近來的廢話愈發(fā)的多。”
楊海苦笑一聲,哪里是他廢話多,明明是皇上見不到楚貴妃,脾氣越來越大了。
雖然他心中這么想,卻不敢再多說一句。
乾清宮自帶一個湯池,名喚液池,是先帝所造,平日里皇上一般不愛用,近來皇上倒是用的頻繁。
楊海動作麻利,沒一會兒,那湯池中便注滿了熱水。
司馬致面帶疲倦的站在湯池邊,任由楊海將他的衣袍褪下,待到楊海脫完了,他動作略顯遲鈍的走進了湯池中。
這湯池很大,水卻不算太深,若是站起來的話,也就是到他膝蓋往上的位置。
司馬致慢吞吞的將自己沉了下去,當他整個人都浸泡在熱湯中,他仿佛才感覺到冰冷如霜的身體中,回歸了一絲溫度。
寂靜無聲的宮殿中,隱隱響起輕盈的腳步聲。
他不禁皺起眉頭,冷著臉道:“楊海,朕說過,朕沐浴時不許任何人進來。”
楊海張了張嘴,當他看清楚來人的面龐,終是什么都沒說出來,而后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見楊海不理會自己,反而還跑了出去,司馬致煩躁的攥住手掌,沉聲又喊了一句:“楊海?!”
一只柔軟無骨的小手,貼在了他赤著的后背上,司馬致的身體微微一僵,神色惱怒的想要轉過身,將這個膽大包天的宮女剁掉喂狗。
是了,整個皇宮的妃嬪都被他遣散了,如今皇宮里唯一的女性群體,也就只剩下宮女了。
怕又是哪個想要一步登天的宮女,吃了熊心豹子膽,還妄圖用美□□他,真是不知好歹!
那楊海也是,是不是他最近脾氣太好了,竟然把他的話都當做耳旁風。
司馬致身子還未扭過去,便聽到‘噗通’一聲,是那背后的宮女,抬腿躍進了湯池中。
他下意識的抬手拎起這人的衣領,低聲怒斥道:“給朕滾出去!”
當這女子緩緩從氤氳清澈的水中浮出,他透過白茫茫的霧氣,隱約看到了沈楚楚的面容。
司馬致呆滯的看著她,原本惱怒的神情,也變得迷惘起來:“你……”
沈楚楚伸手摟住他的脖頸,將自己像是樹袋熊似的,掛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抬起濕漉漉的眼眸看著他,委屈巴巴道:“吱吱,你怎么把景陽宮的密道給堵了?”
明明走的時候,密道還在,待到她騎馬趕回來,那密道就被堵上了。
不光堵上了,還堵得嚴絲合縫,連個蒼蠅都飛不進去。
她只好又繞到神武門去,與那些侍衛(wèi)掰扯了好長時間,可那些侍衛(wèi)怎么都不相信她就是楚貴妃。
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個認識她的人出來,將她帶了進來。
司馬致怔怔的抬起手,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臉頰,半晌才反應過來,面前這人真的是沈楚楚。
他沒忍住將自己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你怎么回來了?”
沈楚楚將小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輕輕的蹭了蹭:“對不起,以后我再也不會離開了。”
司馬致愣了愣:“可是姬鈺……”
她抬起眸子,嗓音微微輕顫:“是我沒有勇氣面對現(xiàn)實,一直在逃避你,甚至無視你為我做的一切。”
不管是遣散后宮,又或者是為姬鈺換血,這些事別說讓一個帝王來做,就算是放在普通男人身上,也很難做到這種地步。
他自己一個人,默默背負了太多,而她卻像是一個縮頭烏龜,遇事只想逃離躲避。
她以為只要自己離開了晉國,便能放下過去的一切,便可以面對自己內(nèi)心的懦弱。
但事實上,她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
不管她逃到哪里去,她的心也還是會在他身上。
聽到她的心聲,司馬致心中激動的不行,面上卻強裝著冷靜,嘴硬道:“如果你是因為感動而留下,那大可不必。”
沈楚楚忍不住彎起了眸子:“不,我喜歡你。”
司馬致努力壓抑自己不斷上揚的嘴角,有些傲嬌的側過頭:“你說什么,朕沒聽清楚。”
沈楚楚搭在他后頸上的手臂,微微用力,令他不由得壓低了脖頸。
她抬起下頜,將唇湊了上去,輕輕的在他的薄唇上啄了一下:“我說,我愛你。”
司馬致叩住她的后腦勺,緩緩揚起唇角:“有多愛?”
沈楚楚認真的想了想:“比昨天多一點,比明天少一點。”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司馬致意外的感覺到渾身舒暢,近日的疲憊與焦灼似乎都隨著她的答案消失了。
他摟住她的細腰,將她抵在湯池的邊沿上,俯身壓了下去:“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若是明日你再反悔,朕也不許了。”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嗓音略顯低沉:“你要再想走,朕便讓你三日下不來床。”
沈楚楚有些不好意思的將頭埋進他的胸膛,被陰影遮擋住的小臉上,閃過一絲粲然的笑容。
是了,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人生。
以前她總覺得他喜歡為她做主,可末了讓她自己做一次選擇,她也還是做了和他一樣的抉擇。
說到底,還是她自己鉆了牛角尖。
沈楚楚的笑容沒維持多長時間就垮了下來,那緊緊頂在她腰間的物什,她實在沒辦法大意忽略掉。
“吱吱,你想不想把……嗯,挪個地方?”她繃直了后背,呼吸略顯急促。
司馬致挑了挑眉:“好。”
說著,他手臂微微一用力,便將她打橫抱了起來,他抱著她從熱湯中站了起來,朝著那張寬大舒適的龍床走去。
沈楚楚抓緊了他的手臂,眸光不自然的向下探去,有些結結巴巴道:“我覺得……你可能誤解了我的意思。”
司馬致挑唇一笑:“朕知道,湯池太小,施展不開。”
沈楚楚:“…………”
不等她再抗議,那輕飄飄的帷帳已然落下,書桌上的燭火左右搖曳著,將兩人纏綿的身影拉的老長。
月光透過窗欞揮灑進宮殿,湯池中映出點點星光,一陣微風輕輕拂過,水面隱隱泛起一層粼粼的波光,猶如細碎的銀河星空。
夜深了,春蟬仍在不時的鳴叫,似乎是想遮掩住宮殿內(nèi)斷斷續(xù)續(xù)傳來的低吟。
殿內(nèi)繾綣的氣息飄散而去,院子里一株含苞的紅梅,悄然無息的綻放,白云被風兒悠然卷來,月亮溫柔的為花兒鍍上了淡淡的白芒。
新來的小太監(jiān)一臉漲紅,他一抬頭便看見楊海正拿著一本小冊子奮筆疾書,他好奇的問道:“楊公公,您在寫什么呢?”
楊海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不停:“自然是在記錄《起居注》。”
小太監(jiān)湊近了一看,只見那本比臉還干凈的白紙上,被楊海執(zhí)筆寫下一行大字。
——盛和元年,晉仁帝于子時恩寵楚貴妃,寅時畢,共歷時三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