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木代遲疑了一下,打著手電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又照了照低處盤旋的上山小道。</br> 想一橫心不去管它,腳下卻遲遲挪不開步子,她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如果不繞遠(yuǎn)道,就這么直上直下翻山的話,其實用不了多久,不會耽誤時間的。</br> 主意已定,木代吁一口氣,兩手甩甩,脖子扭扭,小手電擰亮了咬在嘴里,沖了幾步提氣,在坡度幾乎接近70度的坡上一路往上疾奔,偶爾氣泄了,就俯身抓叢草或者撐地借力,末了一個縱躍,就站上了那條山道。</br> 她記著蝙蝠飛出的位置,小心地靠近去看,覺得沒什么異樣,也就是普通的山壁,還有掛下的藤葛雜樹。</br> 但是,或許是被手電的光亮驚動了,那奇怪的聲音好像又出現(xiàn)了。</br> 木代站了兩秒,忽然想到什么,伸手去抓那叢藤葛。</br> 果然,帶起了好厚的一大蓬,葉子帶著土灰從頂上落下,嗆的她悶聲咳嗽。</br> 這是個……隱秘的洞。</br> 洞口并不直接朝外,有塊斜剌剌片出的石壁,像從前老宅子門口的照壁或是屏風(fēng),把真正的洞口包在了里面,人想進(jìn)去的話,得側(cè)著身子,過一條窄道。</br> 而且,洞口的藤葛蓋的恰到好處,如果不是有蝙蝠從那里飛出來,木代還真的以為,那只是常見的藤葛掛下山壁。</br> 她小心的順著那條窄道進(jìn)去,快到盡頭時,又一只遲鈍的蝙蝠冒冒失失飛出來,木代嚇了一跳,伸手就去打,掌心摸到微溫蠕動的一團(tuán),惡心和嫌棄瞬間竄上腦頂,又忙不迭的甩手。</br> 動的比想的快,這毛病總改不了。</br> 這洞,稍微有點深。</br> 木代打著手電往里走,才走了幾步,電光忽然照到一個人的臉,慘白,嘴里塞著布頭,拼命掙扎,見到木代時,激動的幾乎要哭出來。</br> 曹嚴(yán)華?</br> 木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僵了足有一兩秒,反應(yīng)過來之后,正要過去,身后忽然傳來磔磔的笑聲。</br> 女子的,低細(xì)而又尖利的。</br> 木代渾身一震,瞬間回頭。</br> 沒有人,連影子都沒有捕捉到一條,剛才的笑聲,好像起自空虛,又歸于消靜。</br> 木代不想追出去查看,以免被人調(diào)虎離山,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先把曹嚴(yán)華解開,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兩個人對付總比一個人要好。</br> 她半側(cè)著身子,慢慢地向著曹嚴(yán)華走過去,分了一半的精力在另一面,以防那個怪聲再次出現(xiàn)或者突然襲擊。</br> 才走了幾步,猝不及防的,腳下霍然一空。</br> 整個人身不由已,直直墜下,倉促間伸手去抓,指尖和翻板的邊緣擦過。</br> 翻板陷阱,她是聽師父講過的。</br> 師父的故事都是久遠(yuǎn)的傳奇。</br> 講說,翻板陷阱,有個中軸,四面有扣合的插銷,人被引誘著慢慢走過去,整個人站上半面翻板的時候,插銷一撤,那頭極輕,這頭極重,輕功想借力都借不到,轟的一聲,人就下去了。</br> 有那心腸歹毒的,陷阱底下倒插尖刀,多少武林好漢折在上頭了。</br> 師父的故事,跟武俠小說是不一樣的,武俠小說的主角永遠(yuǎn)不死,但師父故事里的人,往往戛然而止。</br> 她那時候小,纏著問:“然后呢”</br> “死了。”</br> 那么厲害的、漂亮的、瀟灑的、嫵媚的、風(fēng)情的,各色的人,怎么會死了呢?</br> 師父笑笑說:“都會死的,陰溝里翻船的多。但是因為你們不滿意,所以那些說書的,才把大俠改的無所不能,長長久久。”</br> 其實那些人,死的也很突然、很快,并不總是死里逃生,并不總有化險為夷的運氣。</br> 下落的剎那,和師父的這番對答,忽然過電影樣迅速在腦子里掠過。</br> 不想死呢。</br> 拼命伸手去抓,翻板已然蓋合,身子極速下落,惶恐瞬間化作岑岑冷汗。</br> ——她都不知道這有多高。</br> 慌亂間,忽然摸到石壁,嶙峋,突兀,她雙手微曲想抓住。</br> 捉不住,下落的速度太快,甚至能聽到指甲和石壁摩擦發(fā)出的哧拉聲。</br> 木代不管,再抓。</br> ——哪怕是一點點的摩擦力,都可能讓她的速度降低,她不想死呢。</br> 她會壁虎游墻,師父講,要學(xué)成壁虎,四肢和小腹頂在墻面上貼合,你要想著,你腹部有個吸盤。</br> 再抓,拼命拿腹部去頂,提著氣,四肢用力,只要挨到石壁,不計代價,一定要抓住。</br> 繼續(xù)急速下落,腹部一片刺痛火燙,應(yīng)該是被尖出的石頭劃出血了,或許開了膛,誰知道呢,不能想,沒到底之前,就要拼命去抓。</br> 哧拉……哧拉,指甲很快磨禿,然后劇痛,不管,不去想。</br> 終于,轟的一聲,落地。</br> 那股沖撞,撞的五臟六腑都顛了幾顛,胸腔腹腔,翻江倒海的難受。</br> 落地了,終于落地了!</br> 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巨大的驚喜:沒有摔死我,我還沒死呢。</br> 她笑起來,聲音回蕩在這個巨大的洞穴里,難聽而又怪異,難聽的她忽然不敢笑了:是我在笑嗎?還是我其實摔死了,我的魂在笑?</br> 她躺著,不動,閉上眼睛,俄頃又睜開。</br> 這洞里,并不很黑,遠(yuǎn)近散落著幽綠色的瑩瑩磷火。</br> 木代艱難的轉(zhuǎn)過頭,看到自己攤在身邊的左手,看到中指的指甲,是豎起來的。</br> 指甲不應(yīng)該是服服帖帖的,貼著指面的嗎,她的指甲為什么是豎起來的?</br> 想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之后,巨大的疼痛,直沖眼底,眼淚幾乎是毫無征兆的奪眶而出,劃過臉頰,滴進(jìn)背后冰涼的泥土里。</br> 過了一會,她深吸一口氣,右手抬起來,小心的、慢慢的,覆在左手手面上。</br> 心里數(shù):“一、二、三。”</br> 數(shù)到三的時候,牙關(guān)一咬,迅速的、用力的,握了下去。</br> ***</br> 時近半夜,中緬邊境。</br> 這個村子叫那奇波,屬云南緬甸交界,靠近密支那。</br> 白天時它只是普通的村子,有蔫著氣的雞,打不起精神的狗,三三兩兩扛著鋤頭下地的面目枯槁的村民。</br> 然而到了某些日子的晚上,十一點之后,凌晨兩點之前,它會出乎意料的熱鬧。</br> 村口會搭起一個又一個涼棚,大多四面敞風(fēng),像是內(nèi)地的大排檔。</br> 有交易的涼棚,布袋里倒出來,或是翡翠,或是其它寶石原石,攤主盤腿坐,敞懷,胸膛的黑毛間隱現(xiàn)一條青龍,腰包里幾厚沓錢,分不同幣種。</br> 有吃海鮮夜宵的涼棚,這里明明不挨海鮮產(chǎn)地,但是會有最新鮮的海鮮,塑料箱子往外倒,冰塊混著生蠔貝類魚蝦嘩嘩而下,燒烤專門有一項叫波爾多紅酒燒,味道怪里怪氣。</br> 也有牌桌,打的是麻將,但不見錢,只推籌碼,十只藍(lán)籌抵一只紅籌,十只紅籌抵一只金籌,一般金籌被人拿走時,堆牌的人會變一下臉色,悻悻罵一句粗口。</br> 有妖冶的女人,腰細(xì)腿長,胸挺臀圓,在人群中婀娜而走,只要一個眼神,就會含笑停在某個男人身邊,不講價,也不吵嚷,于無聲中,一切水到渠成。</br> 而那些不敞風(fēng)的,通常有個黑布門面,閑雜人不會進(jìn),也不能逛,門口守著彪形大漢,特定的人來了,對手里的半張鈔票,或者撲克牌,嚴(yán)絲合縫對上了,會悄然入內(nèi)。</br> 而兩點鐘一到,所有人、車都會撤走,在黑暗中打亮車燈,無聲無息往來處去。</br> 這是中緬邊境上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不外道的那奇波三小時夜市。</br> 羅韌此時,就坐在海鮮涼棚里,坐布面的小馬扎,面前的小桌子四腳不齊,有一塊下頭還墊了塊碎磚。</br> 然而小桌子上的菜色卻不犯,片的極薄的三文魚,慵懶綿軟似的碼在冰沙雪山堆上,邊上小瓷碟里,醬油中央點芥末,又有冰鎮(zhèn)明蝦,蝦肉水晶樣透明,偶爾,蝦身還會忽然抽動。</br> 對面還有個位置,但還沒人。</br> 羅韌給自己倒酒,里頭冰塊消融,底下沉一顆圓滾滾青梅。</br> 有個女郎過來,紅唇微抿,媚眼如絲,胸衣里斜插了幾朵去刺的玫瑰,羅韌遞了張票子過去,然后做了個向外的手勢。</br> 懂了,這是表明要談事情,不玩。</br> 女郎知情識趣,拈了朵玫瑰,□□小木桌的狹縫里,玫瑰的莖細(xì)長,顫巍巍的影子在桌面上打晃。</br> 說的柔聲細(xì)氣:“這樣,其它的姐妹,就不會來打擾了。”</br> 這也是行規(guī)。</br> 羅韌繼續(xù)等,夜風(fēng)從涼棚的這頭穿梭至那頭,手機時間顯示晚上11點45分。</br> 沉重的腳步聲,夾雜著金屬鋼架特有的聲音,羅韌沒回頭,直到青木一步步笨拙的走過來,坐下。</br> 他右腿小腿打著外固定鋼架,走起路來沉重,又透著幾分別來惹我的猙獰。</br> 青木約莫三十來歲,典型的日本人長相,目光亮而尖銳,挺鼻,清瘦但絕不孱弱,袖子擼起,胳膊上一塊塊的肌肉,小臂上有豎行的漢字。</br> 刺的是:銀碗盛雪,白馬入蘆花。</br> 羅韌盯著青木看,胸腔里有不可名狀的情緒激蕩,眼眶微熱,很久才說:“好久不見。”</br> 青木不用筷子,伸手拈了三文魚,蘸碟里滾了滾,送進(jìn)嘴里大嚼,醬油汁順著嘴角滑下,并不去擦。</br> 羅韌端起大肚細(xì)吞口的清酒瓶子給他倒酒,青木奪過來,往地上倒,嘩啦啦嘩啦啦,沒融盡的冰塊漸次落地,只有那顆被泡脹的青梅,卡在瓶口,出不了。</br> 又伸手把羅韌的酒杯也拿過來,往地上一倒。</br> 涼棚的伙計們見慣不驚,眼皮都沒抬一下。</br> “羅,我去過麗江。”</br> 羅韌看他:“那幅畫是你畫的?”</br> “只是提醒你,我能找到你,獵豹也一定能找到你。”</br> 羅韌沉默。</br> 青木伸手,朝伙計打響指,伙計又送上瓶清酒。</br> 青木這次幫羅韌斟上了。</br> “我知道你在麗江開了酒樓,當(dāng)上了小老板,交了一個漂亮女朋友,笑起來很甜,風(fēng)一吹就倒。”</br> “你忘了我們了吧,羅?”</br> 羅韌說:“沒有。”</br> 青木盯著他,目光漸漸憤怒,手背上暴起青筋,冷笑著,一字一句:“你忘了我們了,羅,你去過自己的日子去了。”</br> 他臉色忽然猙獰,雙手托住桌底一掀,就把桌子掀翻在邊側(cè)。</br> 可惜了,那么好的海鮮。</br> 手機也被掀落了,嘩嘩蓋了一層冰沙。</br> 羅韌俯身撿起來,拂落一層水涼,看一眼時間,12點20分。</br> 木代為什么還不打電話來?</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