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清早,有人拍門。</br> 用拍來形容未免太過文雅,其實是砸。</br> 馬涂文昏昏沉沉,張口呵氣,酒味先把自己熏了個擰巴,他依稀記得昨晚發(fā)生的事,關(guān)鍵詞是分手。</br> 和女朋友八美分手。</br> 普通男女分手,原因不外普通的家長里短,錢、安定、房子、前途,他和八美,各自代表了茫然失敗看不清前路的典型男女,分合都司空見慣。</br> 唯一的不同,八美摔門而去的時候,忘了拎上昨晚在大排檔沒推銷出去的一兜啤酒。</br> 然后馬涂文就全喝了。</br> 喝完了,借著酒勁,悲從中來,想著世上男男女女,情情愛愛,真他*媽空落無趣,于是抱著吉他,自彈自唱,唱詞是《卡門》里的,歌詞被他篡改了。</br> “愛情不過是一種操*蛋的玩意,一點都不稀奇。女人不過是一件神經(jīng)的東西,有什么了不起……”</br> 彈唱被迫中斷,因為隔壁屋租住的女人裹著浴巾從狹小的淋浴房沖出來,腦袋上頂著廉價洗發(fā)水搓出來的泡沫兒,邊砸門邊吼:“有病啊!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洗澡了?”</br> 馬涂文抱著吉他想,女人果然就是神經(jīng)的玩意兒,你要是被吵的睡不著發(fā)怒,老子可以理解,但你特么的是在洗澡,我彈唱關(guān)你洗澡屁事?把你彈高*潮了?</br> 然后,他抱著吉他,一頭栽倒,頓入黑甜。</br> 所以一大清早有人拍門,他第一反應(yīng)是那個洗澡的女人不屈不撓,第二反應(yīng)是八美回來,要酒錢了。</br> 后者的可能性很大,他打著呵欠起來,摸著了錢包之后才去開門。</br> 門口站著的,是快遞員。</br> 跟順豐申通圓通韻達都沒關(guān)系,來自萬烽火的,高級快遞員。</br> 馬涂文的腦神經(jīng)還在啤酒花里浸泡,問:“你來干什么?”</br> 對方把文件袋遞給他:“請拿好,我需要拍照,證明文件交到你本人手上了。”</br> 馬涂文驚訝:“為什么我要文件?你這不是強賣嗎?”</br> 對方?jīng)]理他,迎著酒氣手機舉高:“來,站直,笑一個。”</br> 馬涂文咧嘴一笑,醉眼迷蒙。</br> 快遞員離開之后,馬涂文拖著步子往屋內(nèi)走,一邊走一邊伸手往文件袋里掏,希冀著能掏出個包子,或者熱騰騰的煎餅卷油條。</br> 文件袋的口拿反了,一張照片掉出來,正落在馬涂文的腳邊。</br> 他歪著腦袋,低著頭看,一個頂好看的姑娘,沖著他甜甜的笑。</br> 哦,他想起來這是誰了。</br> 他大喇喇踩著照片走過去,拖鞋底在姑娘的笑臉上留下老大的鞋印。</br> 馬涂文打著呵欠,暈著頭,大著舌頭給羅韌打電話,說,羅韌啊,你要不要來一下,可能找到你女朋友了。</br> 羅韌問了什么,他沒聽清楚,早晨的空氣忽然攪動他惆悵的心事,兩行情淚下來,他回答羅韌:“八美這個沒良心的女人。”</br> 然后一頭栽倒,趴進滿地狼藉。</br> 醒來的時候,看見羅韌坐在沙發(fā)上,手邊放著檔案袋,還有那張撿起來,擦干凈鞋印的照片。</br> 馬涂文搖搖晃晃,想起身,腿使不上力,索性手腳并用爬過去,一把抱住羅韌的小腿。</br> 羅韌抬眼看他。</br> 馬涂文說的悲憤:“羅韌啊,你別找你女朋友了,女人都靠不住,嫌東嫌西,說走就走,我們兩個人過,我跟你,肝膽相照,白頭偕老……”</br> 說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全蹭在羅韌的褲子上。</br> 下一秒,羅韌揪住他的衣領(lǐng),一把拎起來,往衛(wèi)生間拖。</br> 馬涂文掙扎:“哎哎,羅韌,羅韌,白頭偕老……”</br> 進了洗手間,羅韌把馬涂文的腦袋摁進洗手池,籠頭一開,冷水噴涌而出,馬涂文天靈蓋的皮像是倒卷,一個哆嗦,一劑叫清醒的針劑沖心洗肺,直達腳心。</br> 五分鐘后,他拿毛巾抹擦著頭出來,沖著站在外頭的羅韌尷尬的笑,發(fā)梢一直往下滴水珠子。</br> 羅韌沒理他。</br> 馬涂文自己找話說:“我想起來了,其實我見過你女朋友,不就是那個戴小貓頭手鏈的姑娘嗎,她上次來找人,你這次又找她,你們找來找去找著玩嗎?”</br> 原本是想說個笑話緩和氣氛,說完了才發(fā)覺不合適,只好自己干笑。</br> 又繼續(xù)找話:“你是不是跟她家里人關(guān)系沒搞好?她家里人把她帶走了,都不告訴你?”</br> 羅韌說:“我先走了。”</br> 馬涂文看著他的背影,覺得空落又無聊,女人走了,朋友也走了,他的個人社交關(guān)系除了這種干脆生硬的來來去去,就沒有更穩(wěn)固一些的嗎?</br> 腿一軟,跪倒在地,膝蓋抵在一個喝空了的啤酒罐子上,罐身凹下去一個空。</br> 馬涂文喃喃的說:“羅韌啊,你可真不像追著姑娘到處跑的人。”</br> 腳步聲響,羅韌又回來了,蹲下*身子,看著他的眼。</br> 馬涂文挑釁:“怎么著,又想回來跟我過了?”</br> 羅韌笑了笑:“大家認識很多年了,有句話跟你說。”</br> 馬涂文昂著頭聽。</br> “大花蚊子,你是真沒有什么唱歌的天賦。人呢,浪費一兩年去追求實現(xiàn)不了的東西叫任性,浪費再長時間就叫愚蠢了。八美人不錯,守了你挺長時間,別總讓她心里不踏實。”</br> 馬涂文昂著頭,胸口起伏的厲害。</br> 羅韌起身向門口走。</br> 后頭扔過來一個啤酒罐子,砸在肩上,并不疼,馬涂文在后頭嘶吼:“你懂個屁,你懂什么叫夢想嗎?啊?”</br> 羅韌沒回頭,下樓的時候,他聽到馬涂文近乎嗚咽的嚎哭聲,想著:他和八美,應(yīng)該會沒事的。</br> 但是,自己和木代呢?</br> ***</br> 文件夾里,除了木代的照片,還有一張萬烽火那邊的人偷拍到的,在一家私人心理會所外頭,霍子紅坐在花園的鐵欄邊上,低頭抽煙,張叔站在一旁,臉色愁苦的像在嘆氣。</br> 這家人做事,很不地道。</br> 當然也怪自己,沒有二十四小時守在病房外面。</br> 他總會因為某些事暫時離開,去向醫(yī)生詢問木代的傷情,或者聯(lián)系朋友打聽更好的醫(yī)院和資源,不知道是哪一次,張叔帶走了木代,并且事先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和醫(yī)護人員達成了一致的口徑,在下一次探視時間之前,沒有人通知他。m.</br> 看到醫(yī)護人員整理空蕩蕩的床鋪時,他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感覺,床單被褥都要換過,兩名護工掀起褥子,動作大了些,那把被掖在底下的小刀從床頭跌落,像是被人遺棄的無主雜物。</br> 羅韌極其憤怒,直到這個時候,監(jiān)護病房的護士才遲疑著告訴他:木代早在前一天,就已經(jīng)醒了。</br> 很多想不通的地方。</br> 張叔不像是有決斷的人,背后是霍子紅安排,這家人為什么要瞞著他帶走木代?帶去干什么了?</br> 最關(guān)鍵的是,木代是他的女朋友,為什么一聲不吭的,就跟著張叔走了?手機再也打不通?</br> 后來才知道,一萬三收到過張叔的電話,語言含糊地讓他對酒吧的工作上心,一萬三開始沒放在心上,和羅韌合了之后,才醒悟那是委婉的說法。</br> 正確的解讀應(yīng)該是:這段時間,你照看一下酒吧。</br> 羅韌很有幾分邪性,既然瞞著我,那我一定要知道,既然帶走木代,那我一定把她找出來。</br> 他聯(lián)系了馬涂文,和以往一樣,馬涂文出面,向萬烽火那頭購買消息,木代的消息。</br> 不計成本,只一個要求:快!</br> 萬烽火倒確實是不負所托,拍到了相關(guān)人員的照片,也提供了地址。</br> 那家私人心理會所的位置,是在昆明。</br> 文件里有會所主事者的背景介紹,名叫何瑞華,之前供職于國內(nèi)著名的醫(yī)院,而那家醫(yī)院是國家重點兼指定神經(jīng)疾病康復診療基地。</br> 何瑞華的名字后頭,跟著一長串頭銜介紹,中華精神病康復協(xié)會委員,中華醫(yī)師協(xié)會精神科醫(yī)師分會理事,曾多次赴美、德、瑞典進行學術(shù)交流,某著名高校心理學系的客座教授。</br> 羅韌有不好的預感。</br> 開車之前,羅韌抽了根煙。</br> 煙是他臨時買的,他其實沒有抽煙的習慣,之前做的工作高危,他本能地杜絕掉任何其它可能引發(fā)蝴蝶效應(yīng)的危險:煙會刺激眼、鼻、咽喉,減低循環(huán)腦部之氧氣及血液,導致智力衰退和血管痙攣,而他需要狼的眼睛、狗的鼻子、比普通人清醒許多倍的大腦。</br> 不止是他,他的兄弟們也沒有這個習慣,酒還算偶爾為之,煙沾的真是少之又少。</br> 但這一次,他破例了。</br> 煙氣緩緩上升,刺激他的眼睛,還有鼻膜,抽煙于他不是放松,更像一種自我懲罰和折磨。</br> 羅韌覺得,自己做錯了一件事。</br> 如果他早已經(jīng)看出木代的問題,他應(yīng)該直白的問或者拉著她一起面對,而不是因為喜歡她遷就她而當做看不見。</br> 那些細小的隱患,像石縫里的毒草,你以為可以視而不見,可以大而化之,它卻抓住你視覺的盲點瘋長,等你再低頭時,腳下延伸開的,可能是長到齊膝的野草。</br> 你也不知道一步踏進去,會踩上些什么。</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