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狹間
葉思源望向青石山,山中草木繁盛,但少鳥語,就連一些小體型動物都成了珍寶。
在此處,寄生天賦毫無用處。
想要繼續(xù)積累信仰,那群游牧人又早有信奉的神明。強挖異教墻角難如登天,整不好還會被當做異教徒被肅清。
說走又走不出這望不到邊際的草原,況且天上還不知道有什么東西盯著。
留不得又走不出去,葉思源一時兩難。
在進退維谷的煩悶中苦挨了多日,寧璐的笄禮近在眼前。
葉思源爬窩帳篷一角,細心斟酌前路的風險。
這幾日承蒙老李頭照顧,打定了要走,跟他的這份因果是徹底沾染上了。
老爺子雖是游牧人裝扮,可從不參與子時的圍火夜話,亦不相信什么神靈鬼怪,這在一個大教團中顯得很不尋常。
“想個辦法和老爺子道個別吧……”葉思源心想道,帳篷外突然傳來急促的粗喘聲。
老李頭左手拄著半截拐杖,右手提一銹跡斑斑的殘劍,臉上老皮溝壑中填滿汗水,如流水穿行過后的旱地。
“可以出去了!”
“我終于能從這該死的狹間出去了!”
老李頭一把抱住了葉思源。
渾濁熱淚斷線珠子般流下,干燥分叉的狗皮毛發(fā)濕漉漉粘成一撮。
“黑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我這一走,你又不知道要挨多少天的餓。”
“你要真餓壞了,我跟你講啊,你就去偷坎兒教那些人養(yǎng)的羊,這些教徒都是瘋子,他們不會管你的!”
葉思源滿觸手的問號。
這不對吧?
明明是我要離開,怎么這老爺子先道起別來了!?
“狹間,什么狹間?”
葉思源心急如焚,偏偏又不能開口問道。
萬一開口將這老漢嚇死,那一點有用的信息都套不出來了。
嘖!
黑狗掙脫老人懷抱,一溜煙朝河岸對面的寧家跑去。
半炷香的功夫后,寧璐火急火燎奔了過來。
“李爺爺,你要走啊?”
老李頭先是一愣,隨后欣慰向老黑狗點點頭。
“你真是通了靈性了,黑子,還知道讓小妮子來同我道別。”
“可我想說后會無期的只有你一個,我和寧妮兒還能再見面的。”
葉思源搖搖頭,越發(fā)覺得這話匪夷所思。
寧璐接過話茬,問道:“李爺爺,我不明白。”
“不明白是好事,有些事情說不得,祂盯著呢。”
老人佝僂身軀稍稍站直,勾起的手指點點天空。
葉思源心領神會,立刻想起子時巨響無比的咀嚼聲。
狗尾巴拍拍寧璐腳踝,示意她繼續(xù)追問下去。
“可是李爺爺……”
“噓——”
話音未落,老李頭比個禁聲的手勢。
“別問了,咱們爺孫相識一場,總歸是緣分。”
“妮兒,我說幾句話你務必要記住。”
“第一,這世間真真假假,全都看不真切。所以俺老頭子自個兒把眼都剜去了。”
“第二,別看這遂陽王朝繁盛一時,說什么千年難遇的修仙盛世,這以后誰要是喊你成仙入道了,那都得當惡人來待!”
寧璐不明所以點點頭。
老人焦急轉了一圈,又蹲回黑狗旁邊。
他將手中斷劍一橫,雙指并攏掐在銹刃處,輕輕一折,翻下指甲大小的一塊銀片。
“這是謊天劍的殘片,回頭我托妮兒給你栓個項圈,你就將它戴在身上。”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騙過坎兒教,但好歹也算能留個念想。”
“你在那邊好好的,滄海桑田,咱倆緣盡于此了。”
粗糙老手最后捋了捋狗毛。
一雙手遍布老繭,一張死皮冰冷干硬,雙方都感覺不到彼此的溫度。
雖是離別時,葉思源卻并沒有多大的感傷。
“不做謎語人會死啊!”
他此時恨不得將老人整個吊起來,好好問個明白。
這一圈云里霧里的謎語,聽得他觸手都有點腫大了。
可老人雙指折劍的手段又讓葉思源十足忌憚。
朝夕相處幾十日,他都沒瞧出老李頭的一身本領。
這個老東西絕對是練家子。
不過多虧了他自瞎雙目,雙方都給彼此留足了情面。
“后會無期了。”
唰!
殘劍一聲破空長鳴,老人御劍飛出。
氣浪掀飛的塵土彌漫破舊木屋,嗆得寧璐連連咳嗽。
“李爺爺……是——是仙人!”
“管他是不是仙人,快去取紙筆來。”葉思源吩咐道。
啪啪!
擺紙研墨,滑溜溜的觸手艱難摸起毛筆,歪歪斜斜涂抹了幾個只有葉思源自己可以看懂的字符。
“根據(jù)老李頭的說法,大概是這樣……”
葉思源勾畫了幾條信息。
一是此處有個名為“狹間”的所在,而且老李頭剛剛逃出去。
更糟糕的是,自己可能還陷入在“狹間”中尚未出局。
二是游牧人是坎兒教的教徒,他們祭祀的禁忌存在讓老李頭忌諱不敢言。
最后,勸人修仙,天打雷劈。可能入此方仙途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你在這邊要好好的’是什么意思?”
“有那邊就有這邊……”
“等等!”葉思源突然想起什么,“你之前說你爹去鎮(zhèn)上賭坊了,我早就想問了,這方圓百里都是草原,哪里有小鎮(zhèn)?”
“啊?”寧璐嚇了一跳,“寧家村向北幾里地就是福安鎮(zhèn)了呀!”
“草原離我們還遠著呢,興許得到青丘那地兒才可以看見。”
葉思源觸手緊繃,“我們現(xiàn)在在哪?”
“李爺爺?shù)男∧疚荨!?/p>
“沒錯了!”葉思源斬釘截鐵道。
自己身處的空間同外人所見不一樣。
寧璐所見的小木屋在葉思源眼中是一處破舊的帳篷。
“能做的努力老李頭都做過了,幸虧當初沒有冒險踏足草原。”
葉思源有些后怕。
倘若當初深陷草原腹地,恐怕此刻已經(jīng)迷失在狹間之中了。
“你們村里有沒有見多識廣的老者?”
葉思源對這世界一無所知,唯一的希望便放在了寧璐身上。
“有!”
“大安堂的福伯曾經(jīng)在王朝欽天監(jiān)當過差,還是個丁下級的武人呢,一拳能打死一頭豬。”
“還有呢?”葉思源甩甩頭。
興許是詩詞中夸大其詞的褒贊,讓他對王朝莫名抱有一種敵意。
畢竟當權者總是越缺乏什么東西,就越會毫不吝嗇地裝裱粉飾。
他實在信不過王朝中人。
即便是一個當差的無名小卒。
“還有就是私塾的徐夫子了,他老人家是我見過的學識最淵博的人,我的字也是跟他學的。”
葉思源并不覺得一個教書夫子會了解密教和狹間之事。
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只能碰運氣試試了。
哐當!
屋外傳來鍋碗瓢盆的摔砸聲。
寧璐回望一眼,“沒事,是我爹回來了,可能好運敗光,又賭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