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六十四
六十三
明遠做事情一向雷厲風行,第二天我下班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裝了一車的東西在單位門口等著我了。我問他,“這是干啥呢?裝得跟搬家似的。”
他笑,興奮中還帶著一股子得意,“昨兒不是說了要正式提親嗎?”
我昨兒是這么說的嗎?我好像就說,結(jié)婚的事兒得跟我媽商量來著。
然后我們倆就開著這拖箱似的車去了我爸媽家,結(jié)果人還在樓底下,明遠就朝著上頭大呼小叫的。我覺得特別奇怪,他一向挺有禮貌的,從來不會做這種公共場合大喊大叫的事兒。不過當我老爸笑意難耐地從陽臺上探出頭后,我立刻就明白了——我們家最難搞定的永遠不是太后。
一會兒,老爸恨不得把整棟樓的鄰居都叫下來幫忙搬東西,他自個兒則背著手跟個巡邏老爺似的走上走下,偏偏還故意擺著一副無比嚴肅的神情,看得大伙兒紛紛打趣他。“老鐘啊,這回是女婿上門了吧。”
老爸嘿嘿笑了兩聲,從一大堆箱子中拆了一條中華煙,給幫忙的大伙兒一人發(fā)了一包。有著急的阿公立刻就拆了包,點上一抽,美得直叫喚,“哎喲,是真貨。”
老爸立刻不高興了,板著臉罵道:“誰還拿假貨糊弄你不成,真是的。”說罷又趕緊把煙給收了起來,嘴里還小聲地嘀咕了幾句,估計是在罵人。
鄰居們在我家里坐了一會兒,曉得今兒明遠有重要的事要說,大家伙兒說了幾句話就都告辭了。老爸今兒露了臉,心情特別好,從明遠進門起他就喜滋滋的,一直到明遠跟他提起要和我結(jié)婚的事兒,他都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就應了,沒怎么為難他。
倒是老媽今兒一直怪怪的,終于等到明遠陪著老爸喝酒的時候把我給叫進了屋,關上門,壓低了嗓門,板著臉,神神秘秘地問我,“你們倆怎么忽然這么急,是不是——那個,有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老人家說的有了到底是啥意思,頓時弄了個大紅臉,又羞又惱地回道:“媽,你瞎說什么呢?”
“那要不怎么這么急?”老媽見我這反應,估計也知道自己猜錯了,笑呵呵地道:“沒有就好,沒有就好。這不是現(xiàn)在流行這個嘛。你們倆又這么急,我這不就瞎想了。對了,你們倆怎么忽然這么急急忙忙地要結(jié)婚呢?才認識了多久?會不會有點太趕了?”
我萬萬沒想到,最后提出意見的會是老媽。以前只要說起誰家閨女又嫁人了,她都會一臉郁郁地抱怨說“咱們家閨女也不曉得以后嫁不嫁得出去,可愁死我了。”我以為,她只要聽到有人肯娶我,一定會高興得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刻把我打包送出門。
“哎呀,你傻看著我干啥?”老媽皺著眉頭點了點我的額頭,“說你呢?那明遠人是不錯,可年紀會不會大了點,他比你大八九歲吧。”
“哪有!”我立刻反駁道:“八歲都不到呢。再說他看著顯年輕,男人大點有什么關系。”
老媽立刻捂著嘴笑起來,“行了行了,瞧瞧你,都還沒嫁過去呢,就著急替他說話了。”
我的臉上又開始發(fā)燒,特別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敢看她。老媽卻不說話了,屋里一時沉默起來,過了許久,才聽到她壓抑而沉悶的聲音,“哎,真想不到我的慧慧一下子就要嫁人了。剛出生的時候,還那么小,那么軟,什么都不會,就會哇哇大哭。一晃就是二十多年過去了,最后還是便宜了明遠這孩子。”
我的眼睛酸酸的,有些難受。可到底忍住了沒哭出來,抱著老媽搖呀搖,哼哼唧唧地撒嬌道:“要不,我不嫁人了,就留在家里頭留一輩子。”
“得了吧,”老媽拍了拍我的腦袋瓜子,笑道:“姑娘大了不能留,留來留去六成仇。不說外頭那小子,你爸到時候都能跟我打起來。別看他對著明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其實心里頭滿意得很。過了這村兒沒這店,以后要找明遠那樣讓人放心的孩子可不容易了。”
于是結(jié)婚的事兒就算說定了,不過日子還沒定下來,一來老爸非要去找個算命的老先生看日子,二來我們家親戚多,結(jié)婚的程序也麻煩,所以不是一兩個月能安排好的。不過出門以后明遠偷偷給我商量,是不是下周就去把手續(xù)給辦了。
這回我沒反對,然后他的情緒明顯高亢起來,一路上把車開得都快飛起來了。
結(jié)果去領證的日子還沒定呢,他就又回北方去了。c城總部離修好還有很長的時間,所以公司絕大部分的業(yè)務都在d城,明遠身為公司老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公司似乎忽然有什么要緊的事,所以他走得特別急,連電話都是在機場給我打的。我雖然有些失落,但還是很能理解他,握著電話仔細叮囑了一陣,最后道:“工作要緊,你路上小心。”
他在電話那頭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慧慧,對我來說,最要緊的是你。”
這家伙……總是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忽然冒出一句情話,雖然不像電視里臺詞那樣甜得膩死人,卻也讓人心里頭暖暖的,就好像大冬天的喝了一杯熱茶一般溫暖。
于是接下來的一整天,我原本的沮喪情緒一掃而光,心情好得就像坐云霄飛車,見誰都樂呵呵的,連領導都忍不住開玩笑地問道:“慧慧心情這么好,不會是好事近了吧。”
我坦然地笑著答:“是呀,就準備去領證了。”
領導愣了一下,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笑呵呵地祝賀道:“恭喜恭喜,這可真是件大喜事。我就說嘛,看對上眼了就趕緊結(jié)婚,干干脆脆的,別整那些有的沒的。那個誰,談個戀愛跟八年抗戰(zhàn)似的,臨了臨了要結(jié)婚了,掰了。你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是些什么事兒,我們年輕的時候……”然后領導又一次興致勃勃地把他當年怎么跟夫人一見鐘情的往事跟我們嘮叨了一遍。
單位的消息傳得就是快,沒兩天,大家伙兒都曉得我要結(jié)婚的事兒了,笑嘻嘻地要糖吃。
和我一樣高興的還有劉浩維,他升職了,承蒙領導器重當了個小官兒,然后調(diào)到了省廳。不過這樣一來他就沒法再在我家里住,因為省廳在南郊,從我家出門光是公交車就得轉(zhuǎn)兩趟,要是遇上上下班高峰期,沒個個把小時根本到不家。
劉浩維迅速地在單位旁邊租了個小套間,又迅速地搬了出去。我打電話把這個消息告訴明遠的時候,他在電話那頭都快樂傻了。
不過他就算再有心,隔著千山萬水的也沒法立刻沖回來,只得在電話里頭過過嘴癮。我也不說他,任由他想去。
周四的中午,我忽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電話那頭的男人問:“你是林霞的朋友嗎?麻煩來一趟警局。”說完他就把電話掛了,嚇得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我實在想不出林霞做了什么事兒能進局子,而且,她家就在c城,怎么不給家里人打電話,非要找我。還有就是——剛才那個給我打電話的人,那聲音怎么聽著有些耳熟?
我跟領導請了假,然后打了車趕緊趕到警局,里頭已經(jīng)是一團亂遭,大廳里頭全是人,吵吵鬧鬧就跟菜市場似的。更可怕的是,居然還有人負傷,雖然都不重,但是瞧著怪嚇人的。
這情況好像不大妙,早曉得就該給劉浩維打個電話,他跟警局這邊的人熟,要有什么事兒也好招呼一聲。
許是我這一身干干凈凈的顯得有些突兀,很快就有警察過來問我了,“你干啥的?”
我趕緊回道:“我剛接到電話,說我朋友在警局。她叫林霞。”
“哎喲,就是她呀。”那小伙子立刻樂了,使勁兒朝我招手,“你過來過來,我領你過去。”
看他這神情,倒不像出了什么嚴重的事兒。我狐疑地跟著他,快步朝樓上走。
小伙子一邊引路一邊跟我聊天,臉上怎么也控制不住笑意,“我說你那朋友挺猛的哈,一把拽住我們隊長不撒手。這會兒還沒松呢。嘿嘿,那可是我們特警隊的副隊長,那身手……”說著他就開始壞笑,眼神兒都曖昧起來了。
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氣。看來真沒大事兒,興師動眾地找我過來敢情是解救他們隊長來了。
“就這兒了,”小伙子站在一件虛掩著門的辦公室門口不動了,笑嘻嘻地道:“要不你自己進屋吧,我…就不進去了,嘿嘿。”
我估計那個什么副隊長這會兒的形象不怎么高大,要不這小伙子也不至于這么忌諱。
敲了敲門,屋里有人不耐煩地喝了一聲,“誰呀?”
我索性直接推門進屋,果然瞧見林霞緊張兮兮地拽著一個高大黝黑的男人的胳膊不撒手。那人正氣急敗壞呢,一回頭瞧見我,猛地愣住,過了好幾秒,才像見了鬼似的忽然跳起來連連往后退,“鬼呀——”這一甩,倒是終于把林霞給甩開了。
這到底是什么狀況?
“怎么了怎么了?”外頭候著的那小伙子估計聽到屋里聲音有些不正常,立刻沖進屋來,正瞧見他們的特警隊副隊長兩腿發(fā)軟地險些倒在地上,馬上又轉(zhuǎn)過身,一本正經(jīng)地朝我道:“那個啥,咱們啥也沒看見。”
這小伙子還挺逗。
不過我也管不了那個什么副隊長的情緒了,三兩步?jīng)_上前把坐在地上傻愣愣的林霞扶起來,低聲問:“你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
小伙子背對著我們大聲道:“你沒看新聞呢,上午五一路那邊有個持槍搶劫殺人案,你朋友是目擊證人,嚇傻了。”
我仔細看林霞,果然還傻愣愣的沒反應過來,這回可逮住我了,一把抓住我的手也不撒手了。
前頭那副隊長終于扶著椅子起身了,臉上還是又驚又恐的表情,使勁盯著我地上的影子看,看完了又盯著我的臉,一邊看還一邊小聲地感嘆,“還真是…一模一樣。”
我一聽這話心里頭陡然一動,忽然想起前些天明遠跟我提過,說他的那兩個朋友古恒和王榆林一塊兒調(diào)c城來了。如果他見過我的話,那么這個就是——“古恒?”我試探性地叫了他一聲,他腳上一滑,險些又跌了一覺,聲音都在發(fā)抖,“鐘…鐘….真…真是你啊。”
我覺得挺不好意思的,這好端端地忽然出現(xiàn)在面前,難怪人家以為我是鬼呢。
“那個——”我尷尬地摸了摸頭發(fā),小聲地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跟那個…長得挺像的啊?”
“那你到底是不是啊?”古恒聲音都有些發(fā)抖了。
真奇怪,人怎么會這么怕鬼呢。再說,我以前也應該沒把他怎么樣過吧。
我趕緊解釋道:“就是長得像而已,真的。你瞧瞧,我都有影子。”我還特意在窗口走了幾步,那古恒終于擦了擦汗,漸漸恢復了常態(tài),吁了口氣道:“人嚇人,真是嚇死人。那個——哎呀不對呀,”他終于反應了過來,“你怎么認識我?”
我忽然有些不知該怎么回話了,猶豫了一下,索性還是說了實話,“我…是明遠的女朋友。”
古恒又傻了。
半個小時后,王榆林也接到古恒電話趕過來了,進門瞧見我,先是一愣,爾后很快顯出了然的神色。果如明遠所說,王榆林的腦子比古恒好使——他是個難得的不讓人反感的聰明人。
反正古恒一直沒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尤其是他知道我也叫鐘慧慧以后,腦子估計一直處于混沌狀態(tài),這會兒已經(jīng)死機了。
先前領我上樓的小伙子也早就聰明地避了開去,大大的辦公室就剩我們四個。
“你…那個…幾歲了?去過d城嗎?”古恒還有些不死心,忍不住繼續(xù)追問。
我反正就搖頭。我的履歷沒有絲毫問題,就算他再怎么追查,也追查不到任何線索——要不是明遠跟我說,就連我自個兒也不信呢。不過那個王榆林一直沒說話,我總覺得,他好像猜到了些什么。
古恒問了老半天一無所獲,似乎終于有點相信我跟他的鐘阿姨只是長得很想象的說法了。過了一會兒,這個性格大大咧咧的家伙就開始接受了我是明遠女朋友的事實,甚至開始滿嘴跑火車地說起我跟那個“鐘阿姨”多么多么想像,明遠對“鐘阿姨”又是多么的依戀,甚至是“她”過世時明遠的種種異常……
“明遠他…真的…精神失常了?”我的心一直在狠狠地跳,手也在發(fā)抖,渾身上下跟虛脫了一般沒有力氣。對于“我”離開后的那段時間,他每次都是一句帶過,所以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那樣的痛苦和悲傷。
那時候他才多大,十六?十七?
這么多年,他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在等待?
這一切,我已經(jīng)無從得知。我現(xiàn)在知道的只是——我想要見他,想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