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對峙
夜懷禮怎么都沒想到自己會有踏進(jìn)瀾王府的一天,成親的時候避過去了,現(xiàn)在卻因?yàn)橐箲蜒氩×硕坏貌粊怼?br/>
沉香渺渺,燭燈靜燃,偶爾爆出輕微的噼啪聲,在一片沉默中格外戳耳。
就在夜懷禮與楚驚瀾共同等待在外間的時候看完病的陸珩出來了,作為一名醫(yī)者,他看到病人病情加重自然很不高興,所以話說的也就重了些,兩人默默地聽著,后來夜懷禮就一言不發(fā)地往里沖,結(jié)果被唐擎風(fēng)擋在了門前。
“讓開,我要帶央兒走。”
楚驚瀾緩緩起身走到他面前,沉聲道:“她哪都不會去,本王會照顧好她。”
夜懷禮驀然泛起了薄怒,“讓她在這種天氣出去亂躥,你這叫照顧好她?”
聞言,楚驚瀾冷冷地責(zé)問道:“她冒著風(fēng)雪出去是為了接誰?你倒好,說翻臉就翻臉,把她一個人甩在雪地里,可曾想過她的感受!”
“我為何翻臉你不清楚么?若不是因?yàn)槟悖覀冃置枚擞趾沃劣诖?!?br/>
夜懷禮一想起夜懷央之前所受的諸般委屈就大為光火,俊目之中似有火焰在跳動,直直地沖著楚驚瀾而去,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大有新賬舊賬一起算的意思。
“既然如此,你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br/>
楚驚瀾沉了臉,場面一觸即發(fā),就在這時,窗外忽然電閃雷鳴,將這暗沉的天幕劈開一道細(xì)小的裂口,不消片刻,傾盆大雨來襲,瓦檐就被黃豆大小的雨點(diǎn)子敲得叮咚亂響,低低的咳嗽聲被掩了過去,卻沒有逃過兩人的耳朵。
夜懷央醒了。
對峙的僵局瞬間被解開,兩人先后推門而入,瞧見夜懷央正撐著胳膊從床上爬起來,立刻大步邁過去扶住她。
“央兒,起來做什么?快躺好?!?br/>
夜懷央喝了藥又睡了一覺,小臉粉撲撲的,閃著動人的光澤,比上午看起來好了不少,只是喉嚨仍然有些疼,所以說話聲音特別輕。
“哥哥,我沒事,想起來坐坐?!?br/>
楚驚瀾拿來兩個軟枕塞在她背后,然后習(xí)慣性地握住了她的柔荑,道:“什么時候醒的?怎么也不叫我?”
“剛醒的,正要叫你你就進(jìn)來了?!?br/>
在月洞門后守著的唐擎風(fēng)聽見這話頓時抹了把汗,暗想小祖宗你醒得真是時候,再晚一會兒外頭這兩位該打起來了。
殊不知夜懷禮此刻氣也沒順下來,他們交握的十指更是猶如芒刺一般扎著他的眼睛,他只想把夜懷央的手拽出來就好,沉默許久,終是把這口氣壓了下去,剛要說話卻聽見夜懷央道:“哥哥,你不是還有事么?快去忙吧,不用在這守著我的。”
楚驚瀾挑了挑眉,斜眼看向夜懷禮,果然見到他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
方才在城外他說要去兵部明顯是托辭,即便是真的,在這個當(dāng)頭他也不會去了,可夜懷央這看似懂事的話卻無形中讓他落了下風(fēng)——若是就這么走了,豈不是將她拱手讓給了楚驚瀾?
氣越發(fā)不順了。
夜懷禮只當(dāng)看不見楚驚瀾那滿含嘲笑的眼神,溫聲哄著夜懷央:“央兒,大哥帶你回家好不好?”
“為什么?”夜懷央不解地問。
夜懷禮只想把她帶離楚驚瀾身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隨口扯了個理由:“你這都病了多少天了也不見好,老這么咳下去嗓子壞了可怎么是好?大哥想讓本家的大夫給你看看,你聽話,跟大哥回去?!?br/>
“可陸大夫原來是宮中的太醫(yī),本家的大夫還能比他醫(yī)術(shù)高超嗎?”夜懷央的長睫撲扇了兩下,忽然沮喪地垂低了,“其實(shí)都怪我自己不好,若不是那天在東凰宮跪了一個時辰,也不會染上風(fēng)寒?!?br/>
“你說什么?”夜懷禮冷清的面容上驟然現(xiàn)出一絲鋒芒,凌銳逼人,夜懷央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默默抿緊了唇,如何也不肯再說,那委屈的模樣愈發(fā)讓夜懷禮心緒難平。
東凰宮是王皇后的寢宮,她向來愛惜自己賢德的名聲,怎會刻意為難央兒?
思及此,夜懷禮握住夜懷央的雙肩問道:“央兒,她怎會無緣無故招你進(jìn)宮?我不在的時候你又做什么事了?”
夜懷央垂低了眼簾,燈影穿過幔帳斜斜灑過來,映得她神情一片模糊。
“皇后讓我監(jiān)視王爺?shù)囊慌e一動,那天我是去匯報(bào)情況的?!?br/>
夜懷禮聞言大震,聽著她如此平淡的口氣,又看了看楚驚瀾那張波瀾不驚的臉,頓時明白了一切,繼而指著她怒斥道:“你簡直混賬!宮里是什么地方?那里頭住著的個個都是人精!你也敢如此糊弄他們?”
夜懷央不說話,兩串晶瑩靜悄悄地劃過臉頰,夜懷禮猛地僵住了。
從小到大,他只見過她在八歲那年哭過,是被人擄走之后返家的那天,一進(jìn)門就抱著娘的脖子哭得聲嘶力竭。從那之后,無論是他教她騎馬時摔破了膝蓋,還是在外頭受了委屈,他再沒見過她掉眼淚。
縱使生氣也不該這樣吼她的。
夜懷禮心中涌起陣陣悔意,還摻雜著滅也滅不盡的怒火,幾乎絞成了一個死結(jié),不知如何才能解開,正是煩憂之際,夜懷央冷不丁地?fù)溥M(jìn)了他懷里,細(xì)白的胳膊緊緊纏住了他的腰。
“哥哥,你把我逐出夜家吧?!?br/>
夜懷禮僵了僵,呵斥道:“你又說什么渾話!”
“我沒開玩笑?!币箲蜒氲穆曇魪乃乜陲h了出來,又悶又澀,“我以后做的事遲早要拖累夜家,你把我除名了對大家都好,從今以后我們也不要再見面了,就當(dāng)我是……最后再抱你一次。”
一番話說得夜懷禮心湖波瀾狂涌,無處排解之下他驟然調(diào)轉(zhuǎn)槍頭指向楚驚瀾。
“你就任她這么胡來?還是你根本就樂見其成?”
楚驚瀾淡然相視道:“夜家的事我不管。”
夜懷禮被噎了個夠嗆,額角青筋直跳,然而擁著病怏怏且還在抽泣的夜懷央,他是一點(diǎn)兒火都發(fā)不出來,心頭仿佛被某種堅(jiān)硬的東西抵著,鈍痛不已。
“別哭了,大哥不會讓別人欺負(fù)你的?!?br/>
沉默半晌,夜懷禮悠悠地嘆了口氣,然后拭去了夜懷央的眼淚,她吸著鼻子點(diǎn)頭,睫毛上的水珠猶在輕顫,似晨間的露珠般晶瑩剔透,越發(fā)襯得她嬌嬌柔柔,惹人憐愛。
許是說了太多話,夜懷央又?jǐn)鄶嗬m(xù)續(xù)地咳了起來,恰好月牙進(jìn)來奉藥,兩人就去了外間,門扇合起之后夜懷禮又恢復(fù)了剛硬的神色,看楚驚瀾的眼神卻不太一樣了。
“如果你愿意就這樣跟央兒好好過一輩子,當(dāng)個閑散王爺,我真心感謝你?!?br/>
楚驚瀾風(fēng)輕云淡地說:“若我不愿呢?!?br/>
“那終有一日我們必將兵戎相見。”夜懷禮眼中沉光陡然大放,猶如劍芒般鋒利懾人,“不讓人欺負(fù)她,也包括在她亡夫之后護(hù)她一生一世,不讓她為流言所擾?!?br/>
“那我就等著夜將軍了?!背@瀾從容轉(zhuǎn)身,湛藍(lán)長衫劃起一道清冷的弧度,旋即隱入了門隙之中,不復(fù)得見。
回到臥室,夜懷央已經(jīng)喝完了藥,正蜷在床沿笑望著楚驚瀾緩步而入,錦被橫搭在腰間,露出半截玉足,調(diào)皮地勾著床尾那一串雪色真絲流蘇,癢得緊了就縮回來,過一會兒又閑不住地伸出去,玩得不亦樂乎,渾然不像個病人。
“演戲演過癮了?”
楚驚瀾一把撈起她的身子往里面挪了些,然后脫鞋上床,她順勢倚進(jìn)了熟悉的臂彎里。
“你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從你開始哭?!背@瀾瞥了她一眼,眼底盡是明亮的悅色,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我的央兒受了委屈只會更加堅(jiān)強(qiáng),哪是哭哭啼啼尋求大哥庇護(hù)的人?”
夜懷央頭一次被他夸,眼眶竟有些發(fā)潮,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可你不必這樣的?!背@瀾側(cè)首看著她,烏眸中升起叢叢熾亮的火焰,灼得她的心又暖又痛,“你已經(jīng)填補(bǔ)了我這二十多年所有的空白,足夠了?!?br/>
這大抵是他說過的最動人的情話了吧?
夜懷央緩緩爬到他身上抱住他,頭埋在他肩窩,聲音里帶著的情緒有刻意掩飾過的痕跡:“我只是想讓大哥站在你這邊,更想讓他明白,你做這些事不是因?yàn)槟悴缓?。?br/>
楚驚瀾撫弄著她光滑如緞的青絲,淡然一笑:“你知道我好不就夠了?!?br/>
“我十年前就知道了?!币箲蜒雼陕晱?qiáng)調(diào)著,越發(fā)抱緊了他,“他們都沒有我聰明。”
“是,吾妻最聰明?!?br/>
說著,楚驚瀾在她臉頰印下一吻,滿含寵溺之情,她咯咯笑了半天才道:“人家都說如果娘親聰明的話,生出來的孩子一定是人中龍鳳,唔……為了這個你得獎勵獎勵我?!?br/>
八字都沒一撇的事都成了她索吻的理由,真是翻出新花樣了,楚驚瀾頗有些哭笑不得,卻自覺覆上來輕吮著那片嫣紅的唇瓣,待探至潮濕的舌尖,藥汁的澀苦便傳了過來,他沉醉其中,甘之如飴。
雨不知何時停了,蘭庭梅落,暗香浮動,如這萬千情絲一般,悠悠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