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之 只若初見
且說護(hù)軍府下,孟鶴年剛剛走到門前,卻被兩個守衛(wèi)用刀抵住,“什么人?”
“我跟你們童大帥確實(shí)有過命的交情,麻煩您給通報一聲,就說孟鶴年給他道喜來了。”
“我們新護(hù)軍老爺剛傳下來的話,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事兒特別多,這時候就是他的親娘老子來了,他也不見,我看您要是愿意等就等等;要是不愿意呢,就回去,挑個像樣的日子再來。”說完,守衛(wèi)繼續(xù)回去站崗。
孟鶴年兀自嘆了口氣,但還要賠笑道,“那我就等等……等等……”
像是故意擺架子玩弄孟鶴年一般,他站在這里,剛剛點(diǎn)燃一根煙,里面就忽然傳話,“孟先生,我們童大帥有請。”
孟鶴年如縷薄冰地走進(jìn)護(hù)軍府,小心翼翼地將合同遞給童強(qiáng)的劉副官,又由劉副官之手交給童強(qiáng),童強(qiáng)掃過一眼,便輕蔑地說道,“孟老板,你看這同樣都是椅子,你就說這一把,它坐上去怎么就這么舒服啊!”
“那是因為大帥您高升了,心境自然就不同了呀。”
童強(qiáng)聽著孟鶴年的奉承話,笑著點(diǎn)燃一根煙,呼出一個嗆人的眼圈,而孟鶴年只得忍著,這個時候,童強(qiáng)繼續(xù)說道,“要不,孟老板,您也來試試?”
孟鶴年大驚失色,急忙說道,“不不,我還是坐在這里比較舒服。”
“孟老板,我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瞧把您給嚇得!好,那么我們言歸正傳,你是想讓我簽了這個合同,對吧!?”
“是呀。”孟鶴年急忙說道。
“我若是不簽會怎么樣呢?只怕到時候不僅僅是你孟大老板,就連你身邊人都性命不保吧!”
“是啊,大帥。”孟鶴年露出一個苦笑來。
“好吧,那我簽。”童強(qiáng)拿起書桌上的鋼筆,剛剛摘下筆帽,卻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樣,對孟鶴年說道,“錢呢?”
“什……什么錢?”聽到這話,孟鶴年的臉色忽然變的煞白。
“孟老板,你是個商人,自然知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個道理。你若是不把錢交給我,我簽的這是哪門子的字呢!”
“大帥,您還在和小弟開玩笑呢!我……上個月林大帥走之前那十萬塊錢可是經(jīng)由您手交給林昆大帥的呀,就因為林大帥要去日本訪問,才把這個簽字耽誤了下來。現(xiàn)在我那十萬塊錢還壓在這里呢。”
“孟老板呀,”童強(qiáng)即刻打斷孟鶴年的話,“現(xiàn)在坐在這里簽字的,是林昆還是我童強(qiáng)呢?”
“自然是大帥您了。”孟鶴年聽到這話頓時有些心灰意冷。
“這就對了嘛!林昆簽到字應(yīng)該林昆簽字,而我童強(qiáng)沒有收到錢,自然就簽不得這個字了呀!”
“給林大帥的這十萬大洋,現(xiàn)在不還在護(hù)軍府么?”
“你的意思是,我童強(qiáng)拿了你雙份!?”
孟鶴年強(qiáng)忍住心中的怒火,只聽童強(qiáng)繼續(xù)說道,“好了,就這么說吧。”
“童強(qiáng),你欺人太甚!”孟鶴年終于按捺不住。
“好吧,孟老板,你剛才說的話我可以既往不咎。不過一個星期之內(nèi),我要見到這十萬大洋,否則的話……”說著,童強(qiáng)便將合同扔到孟鶴年的身上。
“童強(qiáng),你欺人太甚!”
孟鶴年氣憤得甩門而去。
深夜,這個廢舊廠房正是處在荒郊野嶺之中,方圓幾里地浩無人煙。
廠房之外,由于綁著的時間久了,兩個人的身體都不免有些麻木,這個時候,在薛子騫的提議下,隊長決定給他們二人松綁,這個時候,吳承懿雖是被綁久了筋骨不得舒展,卻不見一絲一毫的痛苦,反倒是悉如平常地坐在他們幾個人之中,對隊長說道,
“我姓吳,叫吳承懿,是個商人。別以為只有你們會救國,就在上個月,我在日本賣了我自己的兩家絲場,我?guī)е康亩泶笱蠡貒一貋硪彩窍雽?shí)業(yè)救國的,真的!可惜,剛一下船……”
“你說你在日本有兩家絲場?”隊長問道。
“沒錯。”
“你這次帶回來的錢是兒十萬大洋?”
“對。”
“很簡單,你放我出去,三天之內(nèi),我保證拿十萬大洋出來。而你們要做的更簡單,收錢放人。你放心,這兒的情況,我們兩個絕不會說出去。”
“為什么非要三天呢?”
“我要付給你們的那可是十萬大洋,不是十塊錢,這么多錢要在好幾家銀行調(diào)配,三天已經(jīng)夠緊的了。”
這個時候,所有人的神情都陷入了躊躇之中,隊長冷笑著對吳承懿問道,“我們憑什么信你啊?”
吳承懿環(huán)顧了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里,他想了想,“你們都是英雄好漢,豪賭一次又怎么樣?”
“隊長,我信他。”
一直默不作聲的薛子騫忽然開口。
隊長與眾人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后,決定將此事交給薛子騫處理,因而把他連同吳承懿、林瑾瑜三人一起留在了這里。在臨行時,下起了大雨,隊長打著傘,對薛子騫說道,
“這兩天我不會再來了,你要盯緊他。如有異動你要及時出手,清理禍根。”
“我明白……不過……我想他應(yīng)該不會……”薛子騫說道。
“世上的事兒,沒你想的那么簡單。吳承懿這個家伙,腦子靈活,油嘴滑舌的,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我勸你,最好別和他說話!”
“我知道了。”
薛子騫話音剛落,隊長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卻又很決絕地對薛子騫說道,“那筆錢,無論拿不拿得到,你最后都要做一件事情——兩個人都?xì)⒌簟!?br /> 忽然間一陣驚雷猛起,在那一瞬間,薛子騫看到隊長的面容變得猙獰而煞白。而隊長卻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說道,“有事兒,去南門一號留信兒,記住你的任務(wù)。”隊長說完,將大傘交給薛子騫,“保重。”
薛子騫舉著傘,目送著隊長的離開。而這一刻,他最初的信念變得更為搖擺不定,現(xiàn)在,兩條活生生的性命在他的手中,彈指間二人的生命就會全部灰飛煙滅。
他獨(dú)自站在大雨之中,任憑雨水將他澆透,卻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頹唐,他忽然覺得一直以來視為正義的舉措在這一刻有了動搖。
又是一聲響雷,這是立春以來下的最大的一場雷陣雨,讓人驚心動魄。
從小未曾離開父親身邊半步的林瑾瑜還不知道父親已被革命黨人刺殺,護(hù)軍府已經(jīng)改名換姓,一夜之間,她家破人亡,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林大小姐了。
很多時候,不知道真相,反倒是一件好事兒。
現(xiàn)在的她,完全恐懼于這樣大的雷聲,一聲一聲,如一把利箭隨時都有可能穿透她的心臟。這些舉動,吳承懿早就看在眼里,卻默不作聲,綁在林瑾瑜的身前,輕輕閉上眼睛,不知想些什么。直到又一聲驚天雷滾滾響起,驚醒了他,他看到林瑾瑜的身體抽搐了一下,吳承懿忽然將身子縮成一團(tuán),裝成小孩子的口吻,眨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對林瑾瑜道,
“我有點(diǎn)兒怕打雷。”
心情漸漸有些恢復(fù)平靜的林瑾瑜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忽然眨巴著眼睛,用一種無辜的眼神看著她,方才那一份強(qiáng)烈的恐懼有些消退,而后還要佯裝自己無所畏懼的樣子說,“那……你就離我近點(diǎn)兒吧……我來保護(hù)你。”
話音剛落,吳承懿便喜滋滋地挪動著身子到林瑾瑜身前,又一聲響雷,卻不見吳承懿的臉上有絲毫懼意,反倒是一心想保護(hù)人的林瑾瑜嚇得都快掉眼淚了。
初春的深夜還帶著幾分寒意,他微微將身子靠在林瑾瑜身旁,看著林瑾瑜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他裝模作樣地說道,“哎喲,我可怕打雷了。”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一張笑臉,剛想自己擦掉眼淚,卻發(fā)現(xiàn)四肢全部都被束縛住。
吳承懿這樣仔細(xì)地看著林瑾瑜的面容,不過是十七歲的女孩子,最美的時節(jié)里面,有著不同于所有年齡段女人的清新秀美,這便是花季帶給人最美的禮物。她的容貌稱不上絕色,卻長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這也算是整張圓圓的臉上唯一的亮色,黑白分明,黑色的瞳仁好像深遠(yuǎn)的隧道一般,每個人站在她的眼前,幾乎都能被那一份樂觀堅強(qiáng)所吸引,哪怕身處逆境。
吳承懿就是這樣看著她被眼淚變得晶瑩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微笑,看得久了,甚至連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直至女孩子的視線變得愈發(fā)清晰,與吳承懿四目相對之時,她低下了頭,而后轉(zhuǎn)移話題道,
“我看你還挺能編的!”
“我真的怕打雷!\\\\\\\"吳承懿滿臉無辜地說道。
“我是說剛才,”林瑾瑜道,“那個隊長被你騙得顛三倒四的。”
“我騙他了么?”
“我知道,你用的是緩兵之計,哎,我告訴你呀,如果明天他們把你放出去,你可別傻乎乎地還跑回來!”
“我不跑回來,誰救你啊!”
林瑾瑜笑道,“你又不是真的有十萬大洋。”
吳承懿無話可說,只得無奈地看著身旁這個心智還和小女孩一樣單純的少女。
“你呀,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緊……我……我會跟他們再談一談,應(yīng)該死不了的!”
林瑾瑜話音剛落,吳承懿無奈地繼續(xù)說道,“我真有十萬大洋!”
上海某一棟別墅里,孟鶴年猛抽著煙,站在陽臺上看著樓下的秦韋奇剛剛把那些債主趕走,而聲音卻仍舊能夠傳到這里,只聽從樓下回蕩著連綿起伏的這樣的聲音,
“我告訴你,孟鶴年你欺人太甚!明天!明天我讓你好看!你給我等著!”
他剛剛轉(zhuǎn)身,看見秦韋奇走上樓來,邊走邊說道,“我看童強(qiáng),只會比林昆更為喪心病狂!老板,我們就別無選擇了么?”
“公司現(xiàn)在可流動的資金還有多少?”
“老板……”秦韋奇踟躇半晌,“公司最后一筆錢全都花在童強(qiáng)身上了,而我們現(xiàn)在欠的錢足夠公司破產(chǎn)十次的了!”
“韋奇,知道我為什么一定要收購匯通錢莊么?”
“我記得您曾經(jīng)和我說過,匯通是您孟家傳下來的產(chǎn)業(yè),后來革命了,軍閥把匯通從你父親的手里搶走了。”
“沒錯,但不是全部。”孟鶴年說道,“真正促使我一定要拿回匯通錢莊的原因是兩年前成立的那個四國聯(lián)合的銀行團(tuán),說什么現(xiàn)代金融服務(wù),純粹就是血淋淋的資本侵略!說到愛國呀,那些個只知道舉槍就打的愣頭青們能算什么!殺一兩個惡霸軍閥改變不了中國的現(xiàn)狀,對吧?他們就不動腦子想一想,中國現(xiàn)在缺的不是勇夫,不是沒完沒了的空想,是財力!財力!是能夠控制國際力量的資本,那兩年,這個所謂的四國聯(lián)合銀行團(tuán)仔上海就像吸血鬼一樣,將中國那一點(diǎn)兒可憐的資本都吸納干凈了,最可笑的是,他們反過來用這點(diǎn)兒可憐的資本,來抵制中國剩余的資本,這樣看來,中國的財力強(qiáng)大一切都是表象,只要那些外國資本家們高興,這個國家可能在一瞬間就灰飛煙滅了。”
“要是……匯通在我們手中……”
“匯通要是在我們手中,這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那些債主們看不到這些……”秦韋奇感嘆道。
“哎,這也怪不得他們,真正的魔鬼是林昆、童強(qiáng),沒有道理,沒有規(guī)矩,什么都沒有。他們比那些外國資本可怕一百倍!像吸血鬼一樣……沒希望了。”
二人均是沉默,房間里空留滿屋子的煙味。
雨漸漸停了,空氣中滿是泥土芳香氣味,尤其是在郊外,這樣的氣味混著草香,更加沁人心脾。
吳承懿與林瑾瑜昏睡了一宿,整個人的體力都像是透支了一樣,因而吳承懿在五更天便早早醒來,見到一夜未眠的薛子騫,心中不免一驚。而薛子騫卻毫不在乎,而是很早地便開始準(zhǔn)備早餐。
“早!”吳承懿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機(jī)會好好舒活一下筋骨,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面帶微笑地對薛子騫打著招呼,這也是他多年身處異國,尤其是先前受歐美文化的熏陶,住在房東家里面習(xí)以為常的禮貌。不過這對于從小在傳統(tǒng)制度里面長大,尤其是窮人家長大的薛子騫來講,見吳承懿這般舉動卻是頗感意外,更令他感到驚奇的是,這個叫吳承懿的小子
不論什么時候似乎都是精力滿滿的樣子,對生活充滿著向往,哪怕是手槍抵在額頭前都未曾有一絲畏懼的神色表露出來。
這樣的人,波瀾不驚,亂世之中恐怕也是難得一見的。如果不是上級交下來的任務(wù),或許他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想到這里,薛子騫覺得這個人愈發(fā)琢磨不透,若是一會兒放他單獨(dú)一人出去尋那筆巨款,就像昨夜隊長所講的那樣,吳承懿這個人頗有城府,只怕自己不是他的對手,若果真有什么異動,那自己又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