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第 43 章
除了這幾個為躲人而刻意裝扮過的東宮同僚們,謝珣和姜舒窈也打扮了一番,畢竟到碼頭還穿著綾羅綢緞總歸是不合適的。</br> 姜舒窈特地讓白芷找出麻布做了一身顏色黯淡的衣裳,頭發(fā)用布巾一裹,素面朝天,不加裝點,活似個農(nóng)家新婦。</br> 謝珣穿的也簡單,兩人并肩行走,一眼看過去就像是村里最俊秀的書生娶了村長家嬌養(yǎng)大的閨女。</br> 天兒太熱,日頭曬在身上火辣辣。碼頭做工的糙漢也不講究了,上衫一脫,光著膀子大咧咧地在道上行走。</br> 謝珣來之前沒料到這點,直到看到了一批剛剛下工滿身是汗的赤膊漢子從面前經(jīng)過,才陡然警覺。</br> 不是他不信任自家的媳婦兒,實在是姜舒窈此前的傳聞做不得假,她確實是在男色面前不怎么能把控的住自己。</br> 謝珣為了不顯得太過多疑,只能悄悄地斜一下眼,用余光盯著姜舒窈。</br> 這不看還好,一看就委屈了——姜舒窈的眼神正好落在人家漢子身上。</br> 這可就冤枉姜舒窈了,這隊赤膊精壯漢子從她面前走過,好大一片古銅色,她下意識就看過去了,真和好色沒關(guān)系。</br> 謝珣咳了一聲。</br> 姜舒窈轉(zhuǎn)頭看他。</br> 謝珣舒坦了。他知道自己生得俊朗,以前不曾在意京中關(guān)于他容貌的贊美,此時此刻卻把那當(dāng)做了底氣。</br> 不要看他們,要看就看我好啦。</br> 他這么想著,臉繃得很緊,不像是來看食肆開業(yè)的,更像是來討債的。</br> 姜舒窈見他這樣,正想問他怎么了,眼前又路過一堆光膀子漢子,她的眼神再次下意識跟著飄走了……</br> 謝珣:!!!</br> “咳!咳!”他握拳大聲咳嗽。</br> 姜舒窈嚇了一跳:“沒事吧?怎么咳成這樣?”</br> 謝珣放下手,強作淡定:“無事。”</br> 話音剛落,又有一堆光膀子漢子路過。</br> 他心頭那個火氣“蹭”地就冒了起來,這群人怎么回事,有這么熱嗎,還沒有入夏呢!</br> 他渾身冒著嗖嗖的冷氣,姜舒窈未曾注意,倒是一旁賣餅的老嫂子笑了出聲。</br> 姜舒窈聽到笑聲,不解地看向餅攤的婦人。</br> 婦人對她使使眼色,看看謝珣,又看看那對光膀子漢子,姜舒窈愣了半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謝珣大概是在生氣?</br> 難道他覺得這群漢子有傷風(fēng)化,還是在嫌棄平民百姓的不講究?</br> “謝伯淵。”自從她放棄討好謝珣后,就一直喚他的表字,卻不知這樣在謝珣耳里聽起來更為親昵。</br> 表字是親近的友人和長輩才會喚的,她每次一喊,就會讓謝珣覺得兩人之間有一層朦朧細(xì)膩的親近。</br> “嗯?”他收斂神色,轉(zhuǎn)頭看她。</br> “謝謝你。”姜舒窈真誠道,“一般高門大戶的男人哪會愿意讓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來這些地方,你卻親自帶我來這里。”</br> 她明明打扮地極為樸素土氣,可是那雙眼眸卻愈發(fā)的奪目靚麗。謝珣忽然對剛才那群漢子生出理解,這天兒可真是夠熱的,熱得他渾身冒汗,臉都要熱紅了。</br> 此時此刻一隊小孩從街尾跑過來,手上提溜著魚簍,你追我趕,吵吵嚷嚷地像一陣風(fēng)吹了過來。</br> 路上行人躲避不及,被撞了一下,嘴里笑罵道:“黑魚,你又搶大山的簍子,看你爹怎么收拾你!”</br> 他們習(xí)慣了磕磕碰碰,姜舒窈可不一樣。</br> 謝珣想都沒想,立刻伸手抓住姜舒窈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邊一帶。</br> 姜舒窈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拉,沒站穩(wěn),額頭撞到他的肩膀,痛得倒吸氣。</br> 謝珣嚇了一跳,怕她生氣,連忙問:“磕痛了?”</br> 姜舒窈額頭還抵著他的肩膀,沒有立刻回話,謝珣心下忐忑,正待道歉時,肩膀突然傳來一陣顫意。</br> 笑聲漸漸放大,姜舒窈整個人笑得直發(fā)抖:“至于嗎,我又不是瓷器做的人,嚇成這樣。”</br> “大驚小怪。”她抬頭,笑道。</br> 謝珣這才察覺不對勁兒,往四周一看,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齊刷刷看著他倆,連剛才上躥下跳橫沖直撞的小童也停下了腳步盯著他們。</br> 他面上發(fā)燙,扯著姜舒窈趕緊走遠(yuǎn)。</br> 走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扯著什么,纖細(xì),柔軟,溫涼如玉……</br> 姜氏的手腕!</br> 謝珣手掌頓時燙得發(fā)疼,想要放開又覺得右手僵住了,合攏的手指怎么都打不開。</br> 姜舒窈也詫異謝珣拉著她的手腕走了一路,想要提醒,又怎么都開不了口,怕提醒顯得太過刻意。</br> 她抬頭悄悄看著謝珣的背影,總覺得他似乎長高了一些,從少年長成了男人。</br> 牽著自己手腕的右手溫暖有力,似乎讓他這樣一直牽著也挺好的。</br> 兩人找到林氏酒肆?xí)r正是放工的時候,酒肆這條街人山人海,有漢子不喜歡坐下吃飯,干脆要了一碗面蹲在街邊唏哩呼嚕地吃了起來,更顯擁擠。</br> 作為一個小娘子,出現(xiàn)在這里還是很奇怪的。</br> 有人眼神落在姜舒窈身上,謝珣右手收緊,把姜舒窈牢牢拽著,左手一伸,將她頭巾往前扯,遮住別人的視線。</br> 一番動作做得自然而然,行云流水。</br> “生意紅火,這下放心了吧。”謝珣道。</br> 姜舒窈點頭:“看他們吃得歡欣,我也歡喜。”</br> 謝珣輕笑,拉著她往陰涼處走:“要嘗嘗味道嗎?”</br> “當(dāng)然,我看看他們做的怎么樣,有沒有浪費我細(xì)致到極點的食譜。”</br> 兩人來到面攤前,姜舒窈掃了一眼,自己在信上描述的規(guī)劃林氏全數(shù)照做了,不僅如此,還加以改進(jìn),改進(jìn)后的法子更加適合古代的食肆。</br> 她隨手要了兩碗熱干面,把謝珣那份也決定了。</br> 熱干面和普通的炸醬面不同,面條用的是堿面。桂皮燒灰,放在松毛上,用開水多次過濾便得到了天然的堿水,以此制作的堿面更利于保存,吃起來也泛著淡淡的堿香味。</br> 面條過水過油后放在一旁,客人來了以后廚娘將面條在開水里迅速燙一下,手腕幾抖,瀝干水后裝入碗內(nèi),淋上辣油、香醋、醬油、蒜汁等多種配料,澆上澥好的芝麻街,舀上酸豆角、蘿卜丁,蔥花等,看似簡單實則復(fù)雜的熱干面便做好了。</br> 因為調(diào)料成本稍高,所以熱干面賣出了葷臊子面的價格,不過碼頭做工的漢子工錢不低,也不吝嗇晌午的一頓飯錢,聞著醬香撲鼻的熱干面,掏錢來一碗的不在少數(shù)。</br> 謝珣端上兩人的碗,選了角落里正巧只夠兩人坐下的半張小桌子。</br> 熱干面面條纖細(xì),黃澄澄的,芝麻醬光澤如油,蘿卜丁橙紅鮮亮,蔥花翠綠,稍作攪拌,芝麻醬融入面條中,熱騰騰的芝麻醬醇香味漸漸溢散出來。</br> 面條過了涼水,爽滑油潤,十分筋道,芝麻醬包裹著面條,一口下去滿嘴的芝麻香,醇厚香濃,回味悠長,微苦的熟芝麻味被熱干面澆的醬汁取代,鮮香微辣,回甘香甜。</br> 每一口都嚼出了芝麻醬的香味,醬汁濃稠微黏,面條卻滑溜爽口,蘿卜丁清甜,豆角微酸,配菜爽脆清新,不帶絲毫的油膩。</br> 熱干面不能吃得太急,就得等那股綿綿的醇香味在口中久留不散,恨不得在嘴里慢慢嚼,細(xì)細(xì)品。</br> 但這碗面又太過美味,鮮辣味美,咸香清爽,每一口都能吃到實在的芝麻醬醬汁,醇厚的香味讓人有種簡單的踏實感,十分滿足,只想狼吞虎咽。</br> 謝珣很快吃下了一碗熱干面,姜舒窈和他點的同等分量,實在吃不完,見狀問:“可以分你一半嗎?”說完又怕謝珣嫌棄她吃剩的,畢竟這里可是挑菜要用公筷的古代,謝珣更是清風(fēng)霽月的貴公子。</br> 在碼頭暴風(fēng)吸入的貴公子本人謝珣聞言反應(yīng)極其迅速,“嘩”地把碗推到她面前。</br> 姜舒窈:……</br> 她給謝珣撇去半碗,謝珣繼續(xù)低頭狂吃。</br> 引得在一旁歇息的廚娘偷笑:“這小書生真好養(yǎng)活。”看這食量,小娘子家里得是鎮(zhèn)上的大戶人家才行吧,不過這書生生得如此好看,多花錢供著他也是值得的。</br> 富甲天下的林氏一族的嫡女姜舒窈撐著下巴看謝珣把面吃得干干凈凈,心滿意足。</br> 謝珣很想把筷子上和碗邊的芝麻醬刮干凈,礙于姜舒窈在場,硬生生忍住了。</br> 吃飽了又莫名的幽怨,道:“你以前都沒在府里做過這種面。”平淡無波的語氣仿佛只是隨口閑聊。</br> “我沒做過的可多了,以后慢慢再做。”姜舒窈回道。</br> 好吧,謝珣安慰了,他可是要跟著姜氏過一輩子的人,何必計較這些有的沒的。</br> 姜舒窈正待起身,突然聽見人群傳來一陣喧鬧。</br> 定睛一看,那明艷奪目儀態(tài)大方的人不是林氏是誰。</br> 自從穿越過來后,她所看到林氏一直是個表面燥怒氣盛內(nèi)里空落無助的女人,從沒見過現(xiàn)在這般模樣的她,眉飛色舞,生機勃勃,像是枯萎的牡丹一夜盛放。</br> 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進(jìn)食肆,捧著孕肚,笑聲響亮,對著管事道:“不錯,不錯,我閨女就是能干,這種食肆,天下只有我林家一家能開出來。”</br> 管事自當(dāng)奉承。</br> “行啦,我只是來看一看,今兒是第一天開業(yè),大家都干的不錯,不過可不能就此松懈。”林氏噼里啪啦說了一堆規(guī)矩,又挨個挨個檢查食攤,問詢流水銀兩。</br> 姜舒窈被這個全然陌生的林氏驚到了,待到她越走越近,才猛然醒神,把銀子“啪”地往桌上一拍,扯著謝珣火速躲開。</br> 她光是提出個開店的想法就惹得林氏傷心惱怒,若是被她看到自己混進(jìn)了臭漢子堆里吃飯,還帶著謝珣,林氏豈不是要提刀追殺她。</br> 謝珣也想到了這層,生怕岳母動怒,兩個人配合默契地悄悄撤離,剛剛走出林氏的視線,就撞到一堆同樣鬼鬼祟祟的人。</br> 已經(jīng)集齊六位同僚正小心翼翼躲著謝珣的藺成:……</br> 謝珣沒想著會在這看見他們,疑惑地問:“你們不是去城郊跑馬了嗎,怎么全到碼頭來了?”</br> “呃……”眾人啞然。</br> “還有,你們這一身衣裳是怎么回事?”七個人居然穿著同式樣的棉布長衫,連顏色都一樣,本身毫不起眼的顏色湊了一長溜,活像七胞胎上街,再不顯眼也得顯眼了。</br> 藺成咽下喉間一口老血,僵硬地撒謊道:“呵呵,這是我們?yōu)榕荞R專做的衣裳,就像踢蹴鞠要穿一個色那樣,隊服,隊服。”</br> 謝珣看著藺成身上丑而低調(diào)的衣裳,默然一刻,無比嚴(yán)肅地說:“以前我答應(yīng)和你跑馬組隊的話,就此忘了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