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下山的路上。
宋枝全程板著臉,抱著手臂目視前方,沒看身旁撐傘的男人,眼圈還紅彤彤的。
她覺得相當尷尬,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他們在慶山墓園的階梯上,一抬頭就能看到深山的雨中光景和上方的天際。
灰藍色的天空大塊的積云成團,云軸邊界緊密相接,底部混亂不堪又不外散,遮日蔽月的厚重顯得一點也不透光,仿佛開了暗色系濾鏡。
聞時禮停下,略仰頭遙望那些云。
沒有傘的宋枝被迫一道停下,她跟著他的視線去看那些云,順口帶出個話題想打消尷尬的氣氛:“這云怎么這個樣子。”
他沒有接她的話茬。
“”
氣氛愈發(fā)尷尬。
宋枝轉(zhuǎn)頭,看見男人輪廓分明的下頜。她注意到他的薄唇抿得很緊,眉間有一抹蹙意,看上去心情非常不佳。
看個云都能這樣?
宋枝不計較他的沉默,用手輕輕扯了扯他濡濕的衣角:“哥哥,在看什么?”
緊跟著聞時禮看著灰白色的云層,告訴她:“那些全部是積雨云。”
順著男人眸光,宋枝重新看向天際灰白色的云團。靜靜看了會兒,她心里的好奇小精靈在蹦跶:“這種云丑不拉幾的,你喜歡嗎?”
“怕都來不及。”
“為什么呀?”
聞時禮轉(zhuǎn)過臉來,與她對視。兩秒后,他淡淡笑著說:“沒事。”
宋枝還是很好奇他為什么怕云朵。
“你為什么怕那些云。”
“”
見依舊得不到回答,宋枝拿出解數(shù)學大題的執(zhí)著勁來,如果方法一不行,那就換方法二。她換了一種問法:“積雨云,你害怕下雨嗎哥哥?”
男人保持著沉默。
宋枝活十三年,就沒遇到過這么冷淡的人。偏偏他時常看上去浮浪不經(jīng),忽冷忽熱的,真叫人捉摸不透。
她不再問,只和他一起仰頭靜默,看天際形狀各異的云朵。
畫面仿佛就此定格。
百年石階上,穿著黑襯衫的男人,和裙角有小雛菊印花的少女。
同撐一把傘看云。
宋枝其實沒有一直在看云。大多時間,她在觀察著身旁這個眼底有著陰郁的男人,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地打量,就偷偷的。
他在看云時的眼神非常陰暗,其中夾雜著不明顯的隱憂。
在聞時禮重新抬腳往下邁的時候,宋枝還是想緩和下氣氛:“云怎么來的?”
這一回,他大發(fā)善心地開金口:“水蒸氣凝華成的小冰晶,匯在一起就是云。”
宋枝又想到雨后的七彩虹橋:“那彩虹怎么來的?”
聞時禮腳步一頓。
“光的折射阿。”他轉(zhuǎn)過臉來,倏地眉眼舒展著笑了,“小朋友,你不會是個文盲吧?”
宋枝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臉有點紅:“我怎么就文盲了!”
還有她覺得應該嚴肅說明一下。
自己不是小朋友。
還沒來得及進行嚴肅說明,宋枝看見男人吊兒郎當?shù)貨_她笑著說:“初中物理上的知識,你還在問,看來成績不怎么樣呢,我是不是該改口叫你小學雞?”
宋枝:?
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聽人說自己成績不怎么樣。
甚至還要叫她小學雞。
這一波操作,宋枝愿稱其為天秀。
宋枝向來不喜歡炫耀自己的成績,但這一回合真的忍不住,伸出食指比出數(shù)字一,認真無比地說道:“不好意思,我次次考試都是全校第一。”
有一說一,這么講出來還真滿足小姑娘的虛榮心。
哪知道,聞時禮漫不經(jīng)心地阿了聲,笑著說:“果然是小學雞。”
宋枝當場裂開。
真后悔想著給這個男人送傘。
就該讓他淋感冒。
活該。
宋枝調(diào)整著呼吸,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瞪著水汪汪的杏眼反駁道:“你才小學雞!說不定,你都沒考過全校第一!”
話剛說出來,她就后悔了。
宋枝想到陳叔叔,很牛逼的政法大學教授。
他真的是學渣的話,做不成陳叔叔的學生。
嗚嗚嗚嗚。
真打臉。
果不其然。
下一刻,聞時禮就抬手輕輕按在她的頭頂上,一邊拍了拍一邊含笑說:“我的確沒考過全校第一。”
笑死。
那也不怎么樣嘛。
宋枝心中的小得意苗頭剛現(xiàn),就被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徹底澆滅。
“哥哥一般考全市第一。”
“”
宋枝真的很難去相信,面前這個完全沒個正形的男人,會是個低頭苦讀書的人。
不像,完全不像。
但相較下,她真的像個小學雞。
宋枝表示質(zhì)疑:“你一點也不像個會用功讀書的人。”
言外意:你是不是在騙小孩。
聞時禮落在她頭頂?shù)氖郑D(zhuǎn)而至她鼻梁處,他屈著手指刮了下她鼻子:“是不用功讀書。”頓了下后,他用一種極為欠揍的語氣說:“但是沒辦法,哥哥腦子真的太好使了,再加上過目不忘,想考差點兒都不可能。”
“”
宋枝喪失交談欲,忍住翻白眼的沖動。
心里卻覺得這感覺很稀奇,頭一回被人用學習成績碾壓。
見她不說話,聞時禮撤回手指,盯著她的臉看:“不會又要哭吧?”
宋枝:“我是那種愛哭的人嗎?”
“是阿。”
聽到這話,宋枝氣得要命,拔腳開啟暴走模式。也不管后面的聞時禮會不會照顧她追上來,畢竟天還在下著不小的雨。
她下臺階的速度很快,但頭頂上方始終無雨。
只有一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暮趥恪?br/>
只要宋枝一抬頭,就能看見黑色的傘檐在自己前方。她心頭驀地一軟,像被什么東西戳中,說不清道不明的。
她實在不清楚,但她卻因此放慢了腳步。
但是呢,聞時禮這個人,總會在你情緒有所緩和的時候,給你補上一刀。
他瞇眼笑著:“看不出來,小宋枝不僅愛哭,還脾氣大。”
宋枝停下來,轉(zhuǎn)頭瞪著他。
聞時禮:“怎么?”
宋枝服氣他的臉皮厚度,怎么好意思問她怎么。
為什么他總愛以小xx稱呼她!
好煩阿!!
小朋友、小宋枝、小枝枝
就連取笑她的成績,也要喊上一聲小學雞。
現(xiàn)在又詆毀她愛哭脾氣大。
不就哭了一次嗎!有什么了不起的!
宋枝板正臉色,用自認為相當嚴肅的口吻一字一頓說:“不準叫我小宋枝,我不小。”
聞時禮嗯了聲:“知道了,小宋枝。”
“”
宋枝壓著不悅,開始威脅:“你要是再叫我小宋枝,我就叫你老男人。”
?
聞時禮像是聽到什么荒誕笑話:“我老?”
宋枝點頭以示絕對肯定。
聞時禮低笑出聲,肩膀輕輕顫動兩下:“二十還老阿?”
“等等。”宋枝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今年二十歲。”
聞時禮挑眉,等待她的下文。
“二十就研究生了?”
“不然呢。”
可能這老男人的口氣又拽又懶,落在宋枝耳朵里,就多了幾分調(diào)侃的味道。仿佛在反問她,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嗎,小學雞。
很快,宋枝自取其辱地提問:“你跳過級嗎?”
“哥哥都研二了。”聞時禮在說話的間隙,將傘往她的方向多挪了些,但這并不妨礙他嘴欠,“不像我們小宋枝,十二歲還在讀初一。”
宋枝氣到跺腳:“十三!”
剛吼完自己的年紀,就看見聞時禮以一種憐憫又含著笑的眼神看她:“那不更可憐,十三還在讀初一。”
宋枝真想給他臉上來一拳,又覺得如此一副好皮囊實在不宜動粗。
硬生生忍下來了。
其實十三讀初一才是正常的。
聞時禮很清楚自己這種不停跳級的才是少數(shù),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想看這小姑娘氣鼓鼓的模樣,逗著覺得特有意思,容易讓人心情跟著變好。
宋枝沒再和他貧嘴,安靜下山。
心跳卻越來越亂。
奇怪,上來的時候都不見這么累。
-
到墓園門口。
宋枝一眼就看見自家的黑色奧迪所停的地方。
她帶著男人走過去。
正準備開車門的時候,一只手自她側(cè)方先一步伸過來,后方的聞時禮替她拉開車門。
宋枝怕他不跟著上車,立刻停住側(cè)開身子:“你先。”
兩人上個車都磨磨唧唧的。
坐在駕駛座的宋長棟回過頭來:“你們倆干啥呢?”
宋枝看向爸爸,說:“我怕他跑了。”
宋長棟看一眼女兒旁邊的高大男人,冷笑了聲:“敢跑腿打斷。”
陸蓉:“別這么暴力。”
宋長棟拍了一把方向盤:“論暴力,鮮少有人能比得上這臭小子。”
宋枝有點沒反應過來。
什么?
這老男人不僅嘴毒,還暴力?
會打小孩嗎。
不對,自己不是小孩。
聞時禮沒有理會宋長棟的話,彎唇笑得斯文,眉眼清潤至極。至少眼下從這張臉上,宋枝看不出任何暴力的痕跡。
他先行收傘傾身上車,往里坐,給宋枝留出位置。
宋枝跟著坐進去。
兩人中間放著一把水淋淋的傘。
濕意在腳邊纏繞。
宋枝覺得有點冷,把腳挪開一些,同時說:“爸爸,能把溫度調(diào)高一些嗎?”
宋長棟:“好。”
等再垂眼的時候,宋枝看見男人不動聲色地把濕傘拿到自己那邊。而他身上,渾身上下沒一處干的,但他不發(fā)抖,也不喊冷,像是格外習以為常。
宋枝很好奇,他到底經(jīng)歷過些什么。
她沒發(fā)現(xiàn),自己在好奇的同時,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玻璃上。玻璃上映出男人清雋側(cè)顏,下頜流暢分明,鼻部高挺,骨相相當優(yōu)越。
看著看著,聞時禮突然轉(zhuǎn)臉看窗外。
然后——
猝不及防在玻璃窗上與她四目對視。
“”
一天到底要社死幾回才夠。
沒來得及移開視線,就見聞時禮彎唇笑著問她:“怎么回事阿小宋枝,怎么偷看哥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當場死掉算了!!
她沒吭聲。
迅速掉頭別開視線。
以為這樣就能當做無事發(fā)生。
只是那天的宋枝忽略掉一個細節(jié)。
在玻璃上偷看聞時禮的自己,臉和耳朵都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