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新生
血珠擦著眼睫掠過,褚睿震驚地睜大眼睛,模糊視線里,褚懌提韁立馬,槍上紅纓在曙光里飄舞。</br> 碎金似的晨曦照在他臉龐上,眉睫深黑,輪廓如雕。</br> “大、大哥……”</br> 褚睿眼底被光芒映亮。</br> “撐住?!瘪覒酉乱痪湓?,重新殺入敵群。</br> 城墻東側(cè),文老太君疲憊地打翻一個金兵,重新拄穩(wěn)鳩杖時,胸膛震動,嘴角鮮血流溢。</br> 金軍撤退的號令終于響徹城外,前一刻還氣勢磅礴的數(shù)十萬雄獅眨眼間如鳥獸四散。文老太君拄緊杖頭,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硝煙深處,有人從金軍尸體間策馬而來,及至她跟前,持槍下馬,屈膝一跪。</br> 文老太君垂眸,看著跪在面前的兒子,很想一杖打下去,舉起來后,又望著他,噙著淚笑了。</br> “宮中喜報,宮中喜報!”</br> 城墻內(nèi),一人一騎從皇城方向疾奔而來,持劍戰(zhàn)斗的趙彭恍如不聞,直至那人攀登至城樓上,用著昂然之向外報喜道:“殿下,太子妃娘娘生了!”</br> 趙彭一震,剎那間一股熱流沖蕩胸口,四肢力勁沛然,殺得面前一個金賊身首異處。</br> “郎君還是女郎?!”護衛(wèi)在他身周的禁軍替他高問道。</br> 那人繼續(xù)在城墻上回:“是個小女郎!”</br> 殺震耳,一個金兵吼叫著揮刀沖來,趙彭憤然砍去一劍,劍鋒閃爍,長刀墜地,金賊血濺三尺。</br> “女郎好。”</br> 趙彭抹開濺在臉上的血,笑:“女郎像父親,像我好。”</br> 不想,一刻鐘過去后,那人再次原路返回,又用著那熱血沸騰的音喊道:“殿下,太子妃娘娘又生了一個!這回是個小郎君!”</br> 城墻下,歡震動,趙彭笑不攏嘴,喃道:“好,郎君像母親,像她……好!”</br> 滿城黃沙滾滾,金軍潰逃,大鄞援軍、禁軍、廂軍堵截攔殺,這一場大戰(zhàn),竟是折騰至日暮方休。</br> 金軍的尸體堆積成山,除成功撤離的十余萬人外,剩余的三十萬盡數(shù)喪命于內(nèi)城墻下,打城樓上一眼望去,當真是伏尸千里,血流成河。</br> 戌時,城樓鳴角收兵,一人等候在拱形大門下,浸著血跡、沾著塵沙的裙裾在風里飄飏,斜傾的一抹殘陽照在她臉上,明眸燦亮。</br> 褚懌領(lǐng)著大軍凱旋,走至城前,下馬朝等候在大門下的那人走去。</br> 斜暉脈脈,兩人在城下相擁。</br> 是夜,東宮。</br> 嬰孩啼哭不絕于耳,鎧甲都還來不及卸掉的趙彭站在兩架搖床前,這里瞅瞅,那里看看。</br> 吳佩月躺在床榻上,帳幔遮著她笑意深靜的臉。</br> “殿下猜猜,哪一個是小女郎,哪一個是小郎君。”燈火里,吳佩月音里透著疲憊,但依舊溫和端莊,是一種雍容的大氣。</br> 趙彭朝臉蛋明顯漂亮些的那個指:“這個是女郎,另一個是郎君?!?lt;/br> 吳佩月隔著紗幔看到了,道:“錯了,這個是郎君,那一個才是女郎?!?lt;/br> “……”</br> 趙彭咳嗽一,復朝那眉眼打皺的小女郎看去一眼,道:“也可以。”</br> 床幔里傳來吳佩月愉悅的笑,繼而是很坦然的承認:“騙你的,像你的是女郎,像我的是郎君。”</br> 趙彭拿她沒辦法,低哼:“就會拿我尋開心?!?lt;/br> 吳佩月笑意不褪,道:“殿下,你過來?!?lt;/br> 趙彭收回目光,走去她床邊蹲下。帳幔被撩開,吳佩月蒼白的臉上還殘留著濛濛細汗,她的確不是很動人的美人長相,但她臉型流暢,屬于古典的鵝蛋小臉,襯著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很有魏晉洛神賦圖上那些神女的風韻。</br> 她其實是十分耐看的。</br> 趙彭想去給她擦汗,后知后覺手上還沾著血污,扭頭找不到帕子,便也不管,拿起被褥一截就給她擦。</br> 吳佩月眼神溫和,纖白手指撫上他臉龐:“可有受傷?”</br> 趙彭不以為意:“不礙事?!?lt;/br> 便是還是有傷,只是不算嚴重的意思。</br> 吳佩月欲言又止,臉上掠過心疼,語氣則欣慰:“殿下是男子漢了。”</br> 趙彭又哼一:“我早就是男子漢了?!?lt;/br> 燈火靜謐,寢殿里,夫婦二人低低切切地講著體己話,不多時,宮女從外來通傳道:“殿下,忠義侯和嘉儀帝姬求見。”</br> 雖然大金倉皇撤離,但大鄞敵情并未解除,趙彭隨時要跟褚懌商議應對之策,故而今夜把他們請入了宮中休憩。</br> 趙彭握著吳佩月的手,聞言,剛想講的一句話被迫吞回腹中,點頭后,看回吳佩月道:“你先睡一覺,他倆要再哭,就讓乳娘抱到偏殿里去?!?lt;/br> 吳佩月不多言,只微笑:“去吧?!?lt;/br> 庭院里,明月朗照,風窸窣。兩人坐在樹蔭下的小石桌前,氣氛寧靜。</br> 容央靠在褚懌肩上,摸著他的大手。</br> “臟?!瘪覒肟s手,被容央拉住,柔軟的指頭擦在他粗糲的厚繭上,擦過那些污血、風沙。</br> 下午在城門跟他相擁時,都來不及好好地看看他,摸摸他,就那么一抱后,他又要忙著公務。眼下也是,一堆的事亟待跟趙彭商議,要不是打著來看小侄兒、小侄女的幌子,她怕是這點甜蜜也偷嘗不得。</br> 仔細想,有點點生氣呢。</br> “定勝糕會講話了?!笨紤]到他大戰(zhàn)剛回,容央先默默咽下那點不甘心,打開話匣道,“喊的第一就是爹爹?!?lt;/br> 給他偷偷樂一下。</br> 褚懌果然笑起來:“你教的?”</br> “我才不教他這個,哪有小郎君一張口不就嬢嬢,反而叫爹爹的?”容央表示不滿,眉梢卻是饜足暖意,“蜜糕教他的?!?lt;/br> 褚懌這回一走就是半年,蜜糕到她跟前來問煩了,就改去定勝糕的搖床前一遍一遍地念叨爹爹。整天爹爹長,爹爹短,爹爹什么時候最嚴厲,什么時候又待他最貼心。</br> 褚懌噙著笑,頭也情不自禁往她歪?!笆莻€好郎君?!彼麧M意地評價。</br> 容央哼一:“我養(yǎng)出來的,自然都是好郎君。”</br> 兩人握著手,頭抵頭低低說笑,寢殿那邊的廊室里人影一晃,是趙彭來了。</br> 容央依依不舍地松開褚懌的手。</br> 分開時,褚懌反手在她大拇指上捏了一下,像是個撫慰的暗示。</br> 容央眼波微漾,定神,跟趙彭打完招呼后,道:“我去殿里看看我的小侄兒和小侄女。”</br> 趙彭剛哄著吳佩月睡下,聞言思忖著要不要攔,褚懌倏地拉回容央,道:“一起聽吧。”</br> 容央狐疑地轉(zhuǎn)頭。</br> 趙彭看褚懌一眼,若有所悟,忙道:“正巧佩月跟孩子都歇下了,那就一塊坐在這兒聽吧?!?lt;/br> 三人坐下,容央尚有點驚疑不定,不明白褚懌為何非要把自己留在這庭院里。照理說,他們君臣二人商議國事,她這個內(nèi)眷是不應該在場的。</br> 走神間,褚懌已把今日金軍潰敗的情況細細地講了一遍。這一回,褚懌共率援軍二十萬入京,其中五萬人突襲滯留外城的金軍,十五萬人從后方殺入內(nèi)城,剿滅了金軍主力。眼下,逃散的十余萬金軍已灰頭土臉地撤往黃河南岸的滑州,看樣子,是打算連夜渡河回去了。</br> 趙彭大喜:“太好了!我險些以為……”</br> 險些以為,今日便要交代在那城墻底下了。</br> 想起當時的一腔孤勇,趙彭百感叢生,褚懌看著他,道:“后續(xù)還會有廂軍入京,以備金賊再次來犯。不過,大金這次調(diào)集所有兵力強攻汴京,遭此一敗后,短期之內(nèi),應該不敢再次南下。殿下可在援軍入京后,大彰今日之功,鼓舞士氣,乘勝追擊。”</br> “那是自然,”趙彭放在石桌上的拳頭收緊,道,“北邊失去的城,我要一座一座地收回來,絕不再給金賊撒野的余地!”</br> 褚懌不語,趙彭后知后覺,猛地憬悟過來要不要下令收復失地還不是他的權(quán)力,一切尚要看他的父親那位南逃的官家的意思,一時又是郁悒,又是羞赧,道:“當然,我會先向金陵那邊啟奏……”</br> 褚懌靜了靜,道:“不必了?!?lt;/br> 趙彭一怔。</br> 褚懌道:“三日前,范申在去往金陵的路上蠱惑官家下旨撤回各地援軍,欲棄汴京于不顧,令殿下和全城將士、百姓死于戰(zhàn)火。臣當時正領(lǐng)泰州軍路過,接到圣詔后,立刻上山,以挾天子以令天下的罪名斬殺了范申,并懇請官家重新擬了兩份圣旨。”</br> 驚天動地的一場兵變,卻給他三言兩語平靜帶過,趙彭、容央震駭?shù)芈犞?,一時竟不知該從哪里插話。</br> 饒是趙彭率先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確認道:“撤回各地援軍這樣的決定……爹爹竟也聽他的了?”</br> 褚懌沒有遮掩,點頭。</br> 趙彭瞪大眼,悲憤地轉(zhuǎn)開了頭。</br> 難怪除最近的宋、許二州外,其他地方的廂軍一直遲遲沒有身影,原來這背后還有這樣的一出戲!</br> 趙彭心寒又心驚,想起那位棄城而逃的父親,那位在汴京城全軍將士舍身保國時繼續(xù)縱容著奸臣、聽信著讒言的帝王,一剎那間,義憤填膺。</br> 褚懌低一笑。</br> 二人怔怔地看過去。</br> 褚懌道:“當夜,官家重新擬寫了兩份圣旨,一份,是勒令各地廂軍立刻入京勤王。另一份……”</br> 容央不由道:“另一份是什么?”</br> 褚懌看向趙彭,樹蔭里,雙眸銳亮,音沉定:“金軍撤退后,官家讓位,太子登基。”</br> 趙彭赫然震動。</br> 褚懌道:“明日上朝時,臣會在殿中宣旨,殿下今夜早做準備?!?lt;/br> 庭中清輝如泄,玉盤似的一輪明月高懸夜空,褚懌并不等趙彭回答,把旨意傳達完后,拉著容央起身,告辭離去。</br> 禁廷岑寂,兩排宮燈映照著赭紅宮墻,兩人并肩走在墻下。</br> “圣旨是你逼著他下的吧?”</br> 天幕繁星閃閃爍爍,容央倏而出,音平淡沉靜,聽不出具體是什么情緒。</br> 褚懌道:“是?!?lt;/br> 身邊一陣沉默。</br> 褚懌想了想,伸手去夠她的手,碰到時,她手果然有點涼。</br> “挺好的。”這時,她扭頭來朝他笑了一下,褚懌覺得她笑得有一點心酸。</br> “廂軍入京,金賊從汴京敗走,這是朝廷乘勝逐北,收復失地最好的機會。官家畏戰(zhàn),縱然范申伏誅,我等也未必能勸服他……”</br> “我知道。”容央脆打斷,仍是凝視著他,道,“我信你,一直都相信你?!?lt;/br> 褚懌收住腳步,眼也凝視向她。</br> 夜風吹拂在兩人身畔,她鬢角一縷發(fā)絲貼著唇飄飏,褚懌情不自禁地把那絲頭發(fā)撥開,繼而,大手掌在她臉頰上。</br> 容央小地笑,道:“你是不是想親我啊?”</br> 褚懌一怔,繼而也啞然失笑。</br> “準嗎?”褚懌問。</br> 容央眼珠滴溜溜轉(zhuǎn),雪青、荼白等人已很識趣地提著燈往后退開了,她便斂回目光來,告訴他:“準了。”</br> 褚懌揚唇,低頭吻上。</br> 時隔半年的一個吻,帶著夜的潮氣,疆場上的淡淡血腥氣,還有只屬于他的、他們的迷醉的氣息。</br> 容央呼吸急促,一個激顫,雙手忍不住攥緊他胸前的衣甲。</br> 褚懌轉(zhuǎn)頭,抵入她齒間,深情掠奪。</br> 春日的最后一個長夜靜謐而纏綿。</br> 作者有話要說:趙彭:本場最大贏家。</br> 感謝在2021012700:07:172021012823:19: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ccjujuu2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舟萌萌2個;阿綠、吃橘子嗎、beverly、旋轉(zhuǎn)的溫蒂妮、空城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穆易64瓶;梨渦50瓶;亮亮30瓶;呱唧呱唧29瓶;七七20瓶;果果v10瓶;冰清玉潔9瓶;euphoria5瓶;牧笛聲聲、56284252瓶;菜菜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