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結(jié)
晏易難厚著臉皮,學(xué)著江意晚的模樣努力將表情放得舒展,想讓自己看起來親切;一口一個姨夫姨母,卻喚得沈青松與沈夫人頭皮發(fā)麻。
這論起來,他們又沒半點(diǎn)血緣,實(shí)在是沒那個資格充他長輩。
倒是江意晚有意揶揄他,故意喚了聲“表兄?!?br /> 卻驚得沈柏林掉了筷子。
但很快他整理好了情緒,裝作無事的將筷子撿起,由丫鬟去換了雙筷子來。
晏易難又主動起身給沈青松與沈夫人還有沈柏林各斟了杯酒,似乎是認(rèn)真的試圖融入這個家。
只是他做的笨拙,而這三人又膽戰(zhàn)心驚不敢受,連連推拒,場面多少有些尷尬與難堪。
江意晚一慣敏感,她便注意到,雖然晏易難面上端得無恙,可在桌下他的手搭在腿上正緊緊揪著衣袍。
他在緊張。
那個曾經(jīng)被百姓們議論目中無人,紈绔無禮的二皇子,他為了她想要融入沈家,禮待著她的舅舅舅母與表兄。
可他從小經(jīng)歷喪母之痛,與常人不同,他是不熟悉如何與親人相處的。
甚至是對皇后他也只能做到尊敬罷了。
江意晚心中一陣難過,她當(dāng)然知道這種小心翼翼討好的感覺,正如一開始來到沈家的她,生怕自己做錯,又處處是錯。
不同的是,舅舅與舅母自然是不敢怪罪他的。
可越是這樣場面越詭異,她便再顧不得什么禮數(shù),偷偷地在桌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放開了可憐的袍子,冰涼的手指回握住了她,并隱隱打顫。
飯后,仍是三人一同踩芝麻秸,只是從沈秋林換成了晏易難,這氛圍也是一落千丈。
跟晏易難原本設(shè)想的場面不太一樣,又或者他太心急,搞砸了。
江意晚拿出一早為沈柏林備好的饋歲想要活躍氣氛,然而沈柏林興致缺缺,他并沒有半點(diǎn)高興,嘴角挽起的很勉強(qiáng)。
“這個,是給妹妹的饋歲?!?br />
沈柏林拿出一卷小心翼翼珍藏著,連頁都不舍得折一角的《天工開物》,正是她曾送給他的那一本。
如今他還給她,將不是自己的東西放手。
“這書不是…”
“紀(jì)念我們年少的時光。”
完結(jié)了。
他沒有將后面的話說出,隨即尋了個借口:“我實(shí)在不勝酒力,今天是守不了歲啦,先走一步?!?br />
“…好?!?br />
江意晚還有些迷茫,目送著沈柏林身影漸遠(yuǎn),消失于濃濃夜色。
冬月和春月跟在遠(yuǎn)處,很識趣的沒有打擾晏易難與江意晚的相處。
“光給你表兄準(zhǔn)備了饋歲,那我也是你表兄,怎不見我的?”他故作輕松的開起玩笑。
“你跟我那是九轉(zhuǎn)十八彎的打不著關(guān)系啦,還想做我表兄,想得美!”
江意晚笑著,從脖子上取下那枚爹爹買給她的平安扣。
“這是我爹給我的,也是唯一一件同我爹爹有關(guān)的物件了,它保佑了我十多年,希望以后也可以保佑殿下。”
說著,她抬起胳膊,而他順應(yīng)著低下頭來。
溫暖的指腹令他全身感到一陣酥麻,呼吸下意識的凝滯,而她的鼻息輕灑在他的頸間,令他有些無措的亂了心神。
“晚晚?!?br />
他極小聲的,仿佛怕驚擾了夢里的蝴蝶。
“嗯?”她溫柔的應(yīng)著。
兩人拉開一絲距離,在搖曳的燈籠下他拉過了她的左手,攤開掌心,用指尖輕輕勾寫。
“世惟,我的字?!?br />
他眸中閃爍著期待,像討糖吃的孩子,平添兩分稚氣。
江意晚如他所愿的輕喚:“世惟。”
忽然發(fā)覺手中被放了什么東西。
那是一把略顯粗糙的梳篦,但比之簪子還是精細(xì)了許多。
“結(jié)發(fā)同心,白首偕老?!?br />
“又是你雕刻的?”
他面紅耳赤,有些不好意思:“似乎刻得不大好?!?br />
“無妨,我很喜歡?!?br />
漫漫長夜,這一次終于不是他孤身一人守歲。
兩人在廊下并肩而立,閑看園中落雪。
他不再害怕冬天的來臨,徹底走出了過往的陰霾。
宮中。
晏應(yīng)淮執(zhí)著一把短刀,他躲過巡查的侍衛(wèi),一路摸進(jìn)了紫宸殿。
滿心憎恨令他無心分辨這一路是否太過順利。
皇后伺候著陛下躺下,說去端碗羹湯來暖身子,起身離開。
隨之殿內(nèi)傳出一陣瓷瓶桌案稀里嘩啦被撞翻的聲音。
“呀——!”
晏應(yīng)淮紅著雙眼朝床上蒼老的男人刺去,沒有半分猶豫。
男人被驚醒,可頭腦昏沉,只能憑借求生意識翻滾身子,滾落在地。
“應(yīng)淮?”從迷茫到怒目圓睜。
“你,你這個…你這個逆子!你敢…你敢弒父!來人!快來人!”
男人扯著嘶啞的嗓子呼喚著,可竟無一人趕來。
晏應(yīng)淮縱是再愚笨,這會兒也明白了。
他這一生,為了東宮的位子和晏時禎斗得你死我活,其實(shí)卻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一切都是晏易難所設(shè)的局罷了。
就連今天他能逃出來,能到這紫宸殿,都是晏易難故意的。
“哈哈哈哈哈!父皇啊父皇,你可真是糊涂。我甚至都覺得您可憐!”
晏應(yīng)淮高舉起刀子。
他再無心力與晏易難爭斗,卻一定要讓眼前的男人不得好死。
“淮兒,淮兒,我,我是你父皇??!”
陛下驚懼得連連后退,想勾起晏應(yīng)淮心底哪怕一絲父子之情。
“父皇?”晏應(yīng)淮歪了歪腦袋,面黃肌瘦的面容在燭光下映照得扭曲。
“您讓我母妃夜夜苦等,日日垂淚,害得我母妃自焚而死的時候,有沒有顧念半點(diǎn)夫妻情愛,父子之情?!”
“現(xiàn)在跟我談什么父皇不父皇,您以為就只有我一個恨您嗎?晏時禎和晏易難也一樣恨您!您從未盡過為人夫?yàn)槿烁赴朦c(diǎn)責(zé)任,放任她們自生自滅,在這深宮里苦苦掙扎,卻還妄想著一場父慈子孝?簡直荒唐至極!”
“不是這樣的…不…不!”
回憶起往事,陛下頭痛欲裂,時而看見陳清和,時而是萬如月,時而是吳錦。
她們笑著走來,哭著離去,一點(diǎn)一點(diǎn)面目全非。
“朕…朕是愛她的…”
他喃喃著,不知說得是誰。
下一瞬,晏應(yīng)淮手起刀落,很是利索,猶如殺魚一般一刀封喉。
男人來不及慘叫,便滿臉茫然咽了氣。
血濺三尺,滾燙得叫晏應(yīng)淮發(fā)瘋。
一切都是算計(jì)好的,皇后與侍衛(wèi)來得那樣剛剛好,抓了個正著。
他知道自己落入捕獸的獵網(wǎng),卻放棄了掙扎。
在仰天長笑中被侍衛(wèi)拖拽出了大殿。
風(fēng)雪是那樣的大,大到可以掩蓋住所有過往。
天邊泛起紅光,新的一年的朝陽普照大地。
卻忽聞從宮中方向傳出了喪龍鐘的悶響。
江意晚錯愕地望向晏易難。
“你…”
“萬事皆有因果,我報(bào)了我的,三弟也報(bào)了三弟的。”晏易難淡然地說著。
他站起身抖了抖落了雪花的大氅,為她撩過鬢邊的碎發(fā)。
“從現(xiàn)在起,一切都結(jié)束了。”
所有仇怨,所有因果,得到了一整圈地循環(huán),無人逃脫。
江意晚了然,仔細(xì)為他系好了大氅的系帶。
“也是新的一切的開始?!?br />
“晚晚,謝謝你,出現(xiàn)在我生命里?!?br />
晏易難坐上回宮的馬車。
沈青松和沈夫人面面相覷,誰能想到昨晚還是太子,今早就成了新皇。
實(shí)在是令人唏噓,他們居然還喝了新皇斟得酒?!
“舅舅,舅母,外面風(fēng)大,快些進(jìn)去吧?!?br />
江意晚扶著沈夫人一步一步走回府中。
她的婚事也就這般撞上國喪而后延了足足三年。
三年后。
二十歲的這一天,晏易難騎著高頭大馬出現(xiàn)在了沈府外。
繁重的鳳冠壓得她脖子發(fā)酸。
丫鬟們忙前忙后,還請了有名的嬤嬤為她絞面,不待她吃痛的叫出聲來,三兩下就已經(jīng)絞了干凈。
沈夫人看著養(yǎng)在自己身邊六年的姑娘也即將出嫁,眼淚便吧嗒吧嗒個不停。
好像兩人爭執(zhí)的日子就在昨日,又好像她還故作探頭探腦的對自己撒嬌。
“舅母,我還會回來看您的,沈府永遠(yuǎn)是我的家?!?br />
江意晚緊握住沈夫人的雙手,眼里也含了淚珠子。
在初來皇城時,她步步小心,懼怕甚至討厭著舅母,何曾想過有朝一日也會將沈府真真正正當(dāng)成自己的家。
“傻孩子…”沈夫人用帕子細(xì)細(xì)得擦去她眼角即將滾落的淚珠。
這成了皇后,哪兒還那么輕易就能出宮回來呢。
“舅母有話想與你說…這話,這話拖了許多年,舅母一直說不出口?!?br />
“舅母,您說,甥女兒聽著。”
江意晚望著鬢邊已生白發(fā)的沈夫人,鼻間酸澀得她哽咽了聲音。
沈夫人輕柔地?fù)崦^她的腦袋,認(rèn)真道:“舅母錯了,舅母當(dāng)初不該出口傷你、辱你、辱了江家。舅母知道你視江家有多么重要,又是多么有骨氣的孩子,你是強(qiáng)忍了下來的。舅母欠你這一句道歉?!?br />
“舅母…”
江意晚再控制不住,眼淚徹底斷弦,濕了面頰,將妝都暈花了去。
“我沒有再怪您了,舅母,這些年,您對我的教養(yǎng)、養(yǎng)育之恩,我也時刻牢記著的,舅母…舅母…”
她投入沈夫人的懷抱,大力的擁住了沈夫人,放聲大哭得猶如一個孩童。
經(jīng)歷風(fēng)雨,互相理解,彼此原諒。
沈柏林將大門打開,親自送他的表妹出門,看著她一身紅裝,走向另一個人。
“晚晚?!?br />
晏易難一身大紅的喜袍,眉眼如初,溫柔地望向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
伸出手,牢牢地兩相交握。
“我來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