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廣闊天地
韓介果真沒開玩笑,操練的聲勢果然很浩大很嚇人。</br> 平地萬人一聲吼,邊令誠差點被活活嚇?biāo)馈?lt;/br> 喊殺聲過后,營地空地上依次亮起火把,一萬披甲將士站在空地上平舉長戟,表情冷酷,在火把昏黃的光線下,將士們的身影一半光明,一半陰暗,如同從地獄悄悄爬到陽間的鬼魅陰兵,在漆黑的夜色里尤為恐怖。</br> 邊令誠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上渾身無力,雙腳卻不自覺地亂蹬,嘴里發(fā)出凄厲的尖叫聲。</br> “啊啊啊啊——!”</br> 領(lǐng)路的親衛(wèi)忽然一把按住他的肩,單手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冷冷地道:“貴客不必驚慌,此為將士例常操練,每日都有的。”</br> 邊令誠這才冷靜下來,接著為自己剛才的表現(xiàn)感到很羞恥,臉上有些掛不住,蒼白著臉努力擠出一絲笑意,顫聲道:“顧縣侯的麾下將士果真,果真是……虎狼之師。”</br> 親衛(wèi)面無表情,松開邊令誠后側(cè)身一讓,道:“貴客這邊請。”</br> 剛才那一道喊殺聲威力不小,被嚇到的不僅是邊令誠,帥帳內(nèi)的顧青也被嚇到了。</br> 原本他正在努力扮演庸碌無能的主帥人設(shè),帳外一聲喊殺嚇得他手一抖,酒壺里的酒順勢淋了滿臉,有些還灌進(jìn)了鼻子,難受得嗆咳起來。</br> 嗆咳過后,顧青目光不善地盯著韓介。</br> 韓介滿頭霧水,仍昂首挺胸,保持鎮(zhèn)定。</br> 顧青使勁吸了吸鼻子,嘆道:“韓兄,操練確實要搞出氣勢,但也不要太用力,噪音擾民很不道德知道嗎?城里的百姓若去報官投訴我們那就尷尬了。”</br> 韓介滿腹不解,但還是識相地道:“是,末將記住了。”</br> 顧青還打算繼續(xù)訓(xùn)話,帳外有親衛(wèi)稟報,貴客到。</br> 貴客看起來一點都不貴。</br> 邊令誠走進(jìn)帥帳時膝蓋還在哆嗦,臉色慘白慘白的,像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新鮮尸體,剛才那一聲喊殺嚇得不輕,甚至褲襠里都有幾許濕意。</br> 眾所周知,宦官是生理殘缺的人類,有個共同點是,都管不住尿……</br> 進(jìn)了帥帳,邊令誠原本志得意滿的姿態(tài)不知不覺變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br> 剛才外面那一萬精銳虎狼之師可都是這位侯爺?shù)镊庀?,這位侯爺令旗一指,他們便會像出閘的猛虎一往直前神擋殺神,邊令誠原本打算擺一下監(jiān)軍的架子,被那聲喊殺結(jié)結(jié)實實嚇了一回后,進(jìn)帥帳時邊令誠的姿態(tài)頓時謙遜了許多。</br> 走進(jìn)帥帳,邊令誠一愣。</br> 顧青坐沒坐相,半躺在桌前。矮腳桌上擺滿了酒菜,已吃得杯盤狼藉,食物的殘渣碎骨扔得滿地都是,帳內(nèi)彌漫著濃濃的酒味,而顧青則衣冠不整,前襟被扯開,露出了白皙干凈的胸脯,一只腳穿著足衣,另一只腳光著,不時還打個酒嗝兒,正醉眼迷蒙地盯著他。</br> 邊令誠的心驟然一沉,這位年輕侯爺?shù)男愿袼坪跤行┎涣b呀,這一類人不太容易拿捏,因為不羈的人向來不怎么服從既定的規(guī)則,一個不服從規(guī)則的人,很難用規(guī)則去拿捏他。</br> 監(jiān)軍是一支軍隊里最壞最惹人厭的人,沒有之一。</br> 作為監(jiān)軍,雖然沒有統(tǒng)兵權(quán),但有監(jiān)督權(quán)。邊令誠在安西存在的意義就是代天子監(jiān)督這支軍隊,絕對不容許有任何怯戰(zhàn),謀反,或是指揮錯誤,軍隊的每一個舉動他都要向長安匯報,當(dāng)然,會不會如實匯報,要看監(jiān)軍的人品,而古往今來,絕大多數(shù)的監(jiān)軍都是沒有人品的。</br> 也不知為何這么寸,歷朝歷代的帝王派出去的監(jiān)軍都沒有一個好人。</br> 顧青剛從長安帶來的這支萬人精銳,邊令誠也想拿捏在手里,不是要掌兵權(quán),而是希望顧青這位主帥以后事無巨細(xì),都要向他這位監(jiān)軍匯報。</br> 可是看眼前這位侯爺?shù)淖雠?,以及剛才外面的那陣驚嚇,邊令誠忽然察覺這支軍隊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拿捏的,尤其是這位侯爺,看起來更不好打交道。</br> “安西都護(hù)府監(jiān)軍邊令誠,拜見顧侯爺。”邊令誠站在帥帳門口行禮。</br> 顧青睜開迷蒙的醉眼一瞥,然后大笑道:“啊,原來是邊監(jiān)軍,來來來,快進(jìn)來,正好顧某獨自飲酒覺得煩悶,邊監(jiān)軍快來與我同飲!”</br> 邊令誠被顧青熱情地拽入帳中,強(qiáng)行將他按在桌邊坐下,然后遞給他一只酒盞,親自給他斟滿了一盞酒。</br> “來,為大唐飲勝,為天子壽!”顧青說完猛地一飲而盡。</br> 祝酒詞都提高到大唐和天子這個高度了,邊令誠不得不一同干了。</br> 滿滿一盞酒入喉,邊令誠臉色劇變,只覺得喉嚨和肚子火辣辣的燒得厲害,仿佛有一柄鈍刀在緩緩地割著他的喉嚨,既難受又疼痛,肚里仿佛被人縱了火一般燒了起來。</br> 嗆咳得臉都漲紅了,邊令誠邊咳邊指著酒盞道:“侯爺,這……這酒……”</br> “哦,我從長安帶來的烈酒,本人親自釀的,特別有勁,對不對?”顧青笑得很友善,那是一種遇到酒中知己般欣喜的笑容。</br> 邊令誠只好強(qiáng)笑道:“是,確實有勁,很霸道……”</br> 嘴里贊美著,卻死活不肯再碰酒盞了。</br> 二人開始攀起了交情,唯一的交集自然是長安城,都是從長安城出來的人,說起長安的風(fēng)土人情和朝臣們的趣聞軼事,氣氛終于熱烈了一些。</br> 最后邊令誠終于說到了真實來意。</br> “侯爺,奴婢聽說,您在長安城的名聲不小,既又才名又有威名,作過許多好詩,也殺過刺史……”邊令誠說著說著,眼皮忽然一抽。</br> 特么的,居然敢殺刺史,而且殺了以后屁事都沒有,這家伙敢殺刺史,難道不敢殺監(jiān)軍?</br> 莫名其妙地,邊令誠的態(tài)度忽然變得更謙遜了,簡直是卑微,說話時連身子都不自覺地躬了下來,好像在面對長安禁宮里的主子。</br> 對邊令誠悄無聲息的態(tài)度變化,顧青仿若不覺,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傲嬌地仰起頭,笑道:“作詩算什么?殺刺史算什么?天子陛下對我無比寵信,偶爾干點出格的事,陛下都不會介意的……”</br> 說起天子,邊令誠肅然起敬,腰更彎了:“是是,早就聽說顧縣侯名滿長安,對陛下更有救命之恩,陛下對侯爺甚是寵信,奴婢真是羨慕呀。”</br> 顧青正色道:“莫提什么對陛下有救命之恩,這種事不可隨便掛在嘴上,當(dāng)心惹禍。”</br> 邊令誠一呆,急忙道:“是是,奴婢失言了。”</br> 見邊令誠已然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顧青估摸今日對他的震懾已經(jīng)夠火候了。</br> “寵信”啊,“救命之恩”啊,這些話題當(dāng)然不是閑聊,顧青提起這些就是為了讓邊令誠心里有數(shù)。</br> 你不過是個監(jiān)軍,說不定陛下連你的名字都忘記了,但我卻是陛下實實在在的救命恩人,親手?jǐn)貧⒋淌范紱]事,若論圣眷,你跟我完全沒法比。如果以后你想告老子的刁狀,老子真不介意多殺一個監(jiān)軍。</br> 從邊令誠此刻的神態(tài)看,顧青的身份和圣眷應(yīng)該已徹底震住了他。</br> 接著顧青又悠然嘆了口氣,道:“說實話,安西苦寒荒蠻之地,哪個正常人愿意來?陛下當(dāng)初欲遣我來,我當(dāng)面向陛下推辭了數(shù)次,陛下溫言勸了我?guī)状挝也琶銖?qiáng)答應(yīng),陛下已對我許諾,先來安西磨練個一年半載,算是走個過場,有了安西領(lǐng)兵的資歷,將來陛下欲提拔我時,才能理直氣壯堵朝堂袞袞諸公之口……”</br> 看著訥訥不能言的邊令誠,顧青笑了笑,壓低了聲音道:“邊監(jiān)軍,我其實就是來走個過場的,明白嗎?陛下需要我有這個資歷,回長安后才好名正言順升我的官兒,所以啊,我在安西基本不會惹事,也不會摻和亂七八糟的內(nèi)部爭斗,安安心心混個一年半載,我就拍拍屁股回長安等著升官了……”</br> 邊令誠兩眼赫然睜大。</br> 原來……這位侯爺?shù)氖ゾ毂茸约合胂蟮母『?,原來他只是來安西混日子的,日子到頭了便回長安,這里的一切他都不想?yún)⑴c。</br> 邊令誠立馬明白了顧青的意思,同時馬上擺正了自己的心態(tài)。</br> 以后對待顧青,一定要像親爹一樣孝順,不為別的,就憑他不可限量的前程,以及他在陛下心中的重要位置,作為唐宮奴婢的他,怎敢再對他擺監(jiān)軍的架子?</br> 人家遲早是要回長安的,自己若敢告他的狀,且不說陛下舍不舍得罰他,就算罰了他,這個仇也結(jié)下了,等他回了長安,以他的前程和人脈,難道弄不死一個遠(yuǎn)在邊陲的監(jiān)軍?</br> 在陛下心里,顧侯爺是他的救命恩人,你一個邊令誠算老幾?</br> 邊令誠心情復(fù)雜,思緒萬千,顧青卻忽然笑了:“當(dāng)然,我在安西雖然不惹事,但也不喜歡事惹我……我這人啊,脾氣向來不好,陛下也訓(xùn)斥過我很多次了,可死活改不了,當(dāng)初親手?jǐn)貧⒋淌肪褪且驗?amp;hellip;…唉,哈哈,不說不高興的事了,來來,飲酒。”</br> 邊令誠陪笑,雖然對面前的烈酒深惡痛絕,可還是很給面子地淺淺啜了一口。</br> 顧青飲了一大口酒后,忽然握住他的手,上下?lián)u動不停,神情誠摯地盯著他的眼睛,正色道:“邊監(jiān)軍,愿你我在安西這塊地面上和平友好相處,莫生仇怨,你讓我平安順利待到調(diào)令回長安,我回長安后也保舉你官升一級,富貴終生。”</br> 邊令誠急忙反握住他的手,感激地道:“蒙侯爺金玉良言,邊某受教,往后邊某定與侯爺同進(jìn)同退,守望相助!”</br> 顧青大喜,隨即勾著他的肩膀,指著帥帳門外漆黑黑的夜空,大聲道:“邊監(jiān)軍,你看!”</br> 邊令誠一呆:“看……看什么?”</br> 顧青神情嚴(yán)肅認(rèn)真,雙眼泛起深邃的光芒:“看,廣闊天地,大有可為!這片天空便是你我不可限量的前程!”</br> 邊令誠:“…………”</br> “光明嗎?”</br> “……光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