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分權(quán)牽制
能被史書冠以“名將”之名的,肯定不可能是憨憨。</br> 名將對兵權(quán)特別敏感,他們殺伐果斷,要的是令行禁止,要的是兵權(quán)統(tǒng)一,麾下部將如臂指使。</br> 對高仙芝來說,顧青是節(jié)度副使,相當(dāng)于他的二把手。</br> 二把手輔佐一把手,不必親自掌兵權(quán),安西都護府自怛羅斯一戰(zhàn)后,四鎮(zhèn)兵將損失減員嚴(yán)重,顧青的這一萬兵馬是長安精銳,充入安西四鎮(zhèn)正其時也。</br> 剛見面就問起這一萬兵馬的事,高仙芝倒也不是缺心眼,而是確實急著要兵補缺,畢竟在他眼里,這一萬兵馬不是顧青私人的,而是朝廷委派,顧青充其量就是個送快遞的,公家的東西,問一問怎么了?</br> 顧青的回答很痛快:“節(jié)帥,這一萬兵馬是左衛(wèi)精銳,陛下特意讓末將從長安帶來的,節(jié)帥若需要的話,一萬兵馬全給您,我一個不要。”</br> 高仙芝愣了:“這么痛快?”</br> 顧青忽然笑了:“我呢,向來是個痛快人,不僅痛快,而且懶。統(tǒng)兵這種麻煩事,我其實根本不愿做,最喜歡的就是找個地方舒舒服服的躺著,該吃吃,該喝喝,平日節(jié)帥擂鼓聚將什么的,我應(yīng)付式的出席一下,除此別無所求。”</br> 高仙芝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芒,笑道:“顧賢弟如此說,我便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br> 顧青又笑道:“節(jié)帥,您先等等,我還沒說完……剛才說的是我個人的想法,但我畢竟身負皇恩,在朝為官,在外為將,日子可不能按自己的想法過,未免太天真了,您說對吧?”</br> “這一萬兵馬,我其實是真想交給您,但……節(jié)帥既然與我兄弟相稱,今日你我初見,我實在不忍心害了節(jié)帥……”</br> 高仙芝愕然道:“此話何意?”</br> 顧青從懷里掏出一份黃絹圣旨,遞給高仙芝,笑道:“您先看看這個,看完后如果您還想要這一萬兵馬,愚弟我雙手奉上,而且歡天喜地奉上,絕不食言。”</br> 高仙芝接過圣旨展開看了看,上面是對顧青的任命圣旨,清清楚楚地寫著領(lǐng)左衛(wèi)一萬兵馬出關(guān)赴安西戍邊,但是后面又寫了一句“兵馬交顧青節(jié)制”,意思就是,這一萬兵馬的兵權(quán)從頭到尾都是屬于顧青一個人的。</br> 高仙芝眉頭皺了起來,盡管他是個高麗人,但對大唐的官場也很熟了,該有的政治覺悟和敏感性絕對不少,從這句話里,高仙芝品出了不一樣的意思。</br> 接著往下看,高仙芝的眼皮忽然抽搐起來。</br> “……可便宜行事,自斷軍機處置。”</br> 圣旨上的這句話無異于一道霹靂,將高仙芝轟了個外焦里嫩。</br> 如果說一萬兵權(quán)給顧青是天子對顧青寵信過甚,勉強能接受,那么這句“便宜行事,自斷軍機”可就不止是寵信那么簡單了。</br> 高仙芝的心瞬間沉入谷底。</br> 天子已對我有了猜忌!</br> 高仙芝立馬做出了這個判斷。</br> 這道圣旨與其說是給顧青的,還不如說是故意給高仙芝看的,這是一記警鐘,也是一個鋪墊。</br> 怛羅斯之戰(zhàn),唐軍損失兩萬余,天子已對他明顯不滿了。</br> 短短一瞬間,高仙芝想了很多,臉色變幻不停。</br> 雙手將圣旨遞還給顧青,高仙芝沉默不語。</br> 顧青輕聲道:“節(jié)帥,安西四鎮(zhèn)如今缺兵少將,難以震懾西域,剛才我說自己懶,不是客氣話,不如我將這一萬兵馬交給你節(jié)制,我便每日吃吃喝喝過自己的小日子,你不說我不說,長安無人知道……”</br> 高仙芝苦笑,長安無人知道?</br> 此刻在座的就有一位宮里出來的宦官監(jiān)軍,你覺得長安會無人知道?</br> “賢弟,既是圣意,我便不強求了,那一萬兵馬便請賢弟辛苦一下,親自節(jié)制吧……”高仙芝嘆了口氣,道:“不過安西如今缺兵少將是真的,如若安西有敵情,還請賢弟領(lǐng)兵來助,安西……畢竟是大唐的安西,不容有失。”</br> 顧青一臉不情愿地嘆息:“親自帶兵真的很辛苦啊,節(jié)帥放心,若安西有戰(zhàn)事,我的兵馬必供節(jié)帥驅(qū)使,絕不會貽誤戰(zhàn)機。”</br> 高仙芝勉強擠出一絲笑意。</br> 顧青忽然很想抽自己,這番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話,說出來真的很欠抽。</br> 見高仙芝和顧青一來一往幾句對話,高仙芝頓時變了臉色,旁邊作陪的封常清面帶憂色,悶不出聲地獨自飲酒,一杯接一杯不停。</br> 監(jiān)軍邊令誠臉上卻露出掩飾不住的笑意,他也在飲酒,一邊淺啜一邊不停地打量高仙芝和顧青的神色變化。</br> 原本是給顧青接風(fēng)的酒宴,結(jié)束時卻有幾分不歡而散的味道。</br> 這頓酒宴讓高仙芝大受打擊,同時他也明白了一件事。</br> 天子已對他不滿,不滿繼而變成了猜忌,顧青那一萬兵馬他高仙芝不能動,不僅是將士不能動,顧青帶來的多余的戰(zhàn)馬,兵器,糧草等等,全都不能動,那些人和物從出長安那一刻起,便已經(jīng)姓顧了,將這一萬兵馬理解為顧青的私兵亦無不可。</br> 往后安西的任何兵馬調(diào)動,都要跟這位節(jié)度副使商議,但是調(diào)動任何兵馬都不能動顧青的私兵,這是一根紅線,千萬不能碰,否則便有滅頂之災(zāi)。</br> 原以為朝廷給安西補充了兵將,沒想到來的是一群大爺,不但無法調(diào)動,還分了他的兵權(quán),令他束手束腳不得動彈。</br> 酒宴散后,高仙芝獨自坐在堂內(nèi),心灰意冷地注視著桌前的殘酒冷炙發(fā)呆,目光暗淡無神,不知在想什么。</br> …………</br> 顧青告辭后離開龜茲鎮(zhèn),出城回營。</br> 在顧青赴宴之時,常忠已下令在龜茲鎮(zhèn)外扎營,營盤呈梅花狀,大營開口對著城外西面,顧青回到營地時,將士們正在埋鍋造飯。</br> 帥帳被扎在大營的正后方,韓介指揮親衛(wèi)們搭建,見顧青回來,韓介急忙迎上。</br> “侯爺,要用飯嗎?”</br> 顧青搖頭,讓親衛(wèi)們自己用飯,然后獨自進了帥帳,韓介跟了進來。</br> 顧青盤腿坐在蒲團上,道:“韓兄,傳令下去,將士們用完飯后開始操練。”</br> 韓介一呆:“操練?這……馬上要天黑了。”</br> “天黑也能操練,傳令去吧,讓將士們操練時精神點,威武點……”</br> 韓介不解地道:“這是為何?”</br> 顧青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意:“不出意外的話,天黑后應(yīng)該有客來訪,聲勢搞大一點,震懾一下,否則真當(dāng)我好拿捏了。”</br> 韓介抱拳:“是,末將明白了。馬上去傳令,聲勢一定浩大,膽子稍微小一點都會被活活嚇?biāo)馈?amp;rdquo;</br> 顧青遲疑了一下,道:“呃,也不必太嚇人,多少照顧一下我的感受,畢竟我的膽子也不大……”</br> 韓介一怔,然后扯了扯嘴角,表示他笑過了:“侯爺越來越風(fēng)趣了。”</br> 敷衍般贊美了一句后,韓介果斷轉(zhuǎn)身出帳。</br> 顧青摸著下巴喃喃自語:“這家伙似乎有點飄了……離此不遠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里據(jù)說有石油,我要不要派他去挖石油?”</br> 天黑后,將士們用完飯,很快便操練起來。</br> 龜茲鎮(zhèn)外是茫茫大漠,營盤內(nèi)外皆一望無垠的平整沙地,大營扎得頗為寬松,一萬將士在大營內(nèi)的空地上整整齊齊擺開也不嫌擠,他們手執(zhí)長戟長矛,在營官的指令下一招一式地比劃。</br> 操練不到半個時辰,大營外果然來了一位客人。</br> 客人不是高仙芝,而是監(jiān)軍邊令誠。</br> 顧青正在帥帳內(nèi)低頭研究一幅羊皮制的西域地圖,看著地圖上錯落無序的國家和勢力分布,越看越頭疼,總覺得有一柄長戟時刻指著自己的鼻子,隨時會要自己的命。</br> 聽到外面親衛(wèi)通報大營轅門外有客來訪,顧青急忙收起了地圖,然后馬上將桌上的東西弄亂,順便讓親衛(wèi)給他端來幾盤肉和一壺酒,人為地制造出杯盤狼藉的樣子,最后給自己身上灑了一點酒,又灌了幾口酒,讓自己全身帶點酒味。</br> 顧青順勢往桌邊一癱,解開衣裳前襟,脫下一只足衣隨地一扔,不思進取庸碌無能的主帥形象頓時豐滿起來了。做完了這些,才讓親衛(wèi)將邊令誠領(lǐng)進營門。</br> 邊令誠在轅門外等了許久,但他一點也不急,臉上仍帶著笑瞇瞇的表情。</br> 一名親衛(wèi)奉命將邊令誠領(lǐng)進轅門,邊令誠入營后一邊走一邊與親衛(wèi)沒話找話攀談,誰知親衛(wèi)卻冷冰冰的一個字都不說,只是悶不出聲地領(lǐng)著他往前走。</br> 邊令誠說了幾句后便覺無趣,也不再言語。</br> 往大營內(nèi)走了一段路后,邊令誠忽然覺得后脖頸有些發(fā)涼,明明四下一片漆黑,但他總覺得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就像半夜獨自闖入了狼窩,被一群餓狼盯上了。</br> 邊令誠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正在驚疑是不是錯覺,旁邊不遠的一片漆黑的空地上,忽然傳出一聲暴喝:“殺!”</br> 隨即仿佛一道驚雷平地炸響,無數(shù)聲音同時暴喝:“殺——!”</br> 轟的一聲,黃塵飛揚,鳥雀驚飛,茫茫沙漠頓生一股肅殺之氣,其聲震懾天地,其勢山崩地裂。</br> 邊令誠猝不及防被嚇得渾身一顫,雙膝情不自禁地軟了下來,像一只被獵人吼愣住的傻狍子,呆呆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兩條小短腿不時還抽搐一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