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無能為力
幾句對話后,顧青明白吉溫帶著威脅而來,這位著名的酷吏行事的方式頗為霸道,從他笑中帶著殺意的語氣里能聽得出,今日他必須要逼顧青就范。</br> 顧青能理解他的心情,畢竟自己擋了他的財路嘛,換誰不急?再說這份清單的背后,站著的大人物可能不少,李林甫應(yīng)該是拿大頭的,剩下的小頭也是一筆不菲的橫財,值得許多朝廷大員爭搶了,吉溫大概便是被人推出來當(dāng)出頭鳥的。</br> 左衛(wèi)長史不過是個小角色,連朝堂權(quán)力中樞的邊兒都挨不上,只不過恰好不幸掌握了簽押清單的小權(quán)力,偏偏這個權(quán)力無法繞開他,流程上若出了紕漏,很容易被御史臺的御史們抓到把柄,如今朝堂上分三派,東宮,李林甫,楊國忠,李相位極人臣,但也不能一手遮天,朝堂上仍有無數(shù)敵人等著抓他的把柄,將他拉下馬。</br> 這便是吉溫不得不主動登門的原因,先禮后兵,首先試著和平解決麻煩,如果和平的手段解決不了,那么便等著他們的報復(fù)手段。</br> 最為難的人是顧青。</br> 從本心來說,顧青不愿簽押,他不喜歡卷入派系和麻煩,更不愿意將把柄送給李林甫,他若簽了押,便是把柄。</br> 可他更不愿招惹是非,得罪強大的敵人。</br> 李林甫是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的宰相,顧青得罪不起,扳不動他。</br> 有楊貴妃罩著并沒有太大的作用,左衛(wèi)貪腐事涉朝政,楊貴妃罩不住他,而他顧青在李隆基的心里,恐怕也不會占據(jù)太重要的位置。</br> 一個很淺顯的比方,如果顧青和李林甫同時掉進(jìn)水里,李隆基會救誰?</br> 按顧青的猜測,李隆基肯定不會救他,但是也不一定會救李林甫,或許會眼睜睜看顧青被淹死,同時也會眼睜睜讓李林甫在水里灌個八分飽,等到李林甫奄奄一息快死的時候,李隆基最終的選擇還是會救李林甫,至于顧青,一個毛頭小子,淹死便淹死,有什么可惜?</br> 才華?才華算什么?李白的才華夠高吧?他辭官出宮的時候,李隆基挽留過嗎?</br> 明皇雄視天下,眼里只有江山美人,臣子何足惜?大唐盛世別的不多,人才最多,死了一批馬上有新的一批補上,仍舊是朗朗乾坤。</br> 所以顧青從來不敢高估自己在李隆基心里的地位,眼下這樁麻煩如果捅上了天,不是簡簡單單告?zhèn)€御狀便萬事大吉的,左衛(wèi)貪腐之官固然要問罪,但顧青不一定能全身而退,說不定李隆基為了安撫李林甫,反而將顧青一刀剁了。</br> 因為李林甫是一人之下的宰相,李隆基可以打壓相權(quán),但不能動李林甫這個人,“相權(quán)”和“李林甫”在李隆基的心里是要分開論的,如今李隆基刻意栽培楊國忠,不斷給他加官,為的是隨時能接替李林甫的宰相之位,然而在楊國忠羽翼未豐以前,李隆基是不會換掉李林甫的。</br> 如今的顧青太弱小了,他撼不動李隆基親手布置的朝堂平衡局勢。</br> 一樁涉及十萬貫的貪腐案也撼不動,更大的可能是,李隆基會重拿輕放。</br> 吉溫坐在顧青的對面,而顧青的腦子里卻飛速轉(zhuǎn)動。</br> 如果眼光只盯著眼下的左衛(wèi)貪腐案,那么自然是黑白分明,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一眼能看得出。</br> 然而若眼光放到朝堂上,放到天子的心思上,放到派系黨羽平衡局勢上,那么眼下的這樁貪腐案便不存在黑白善惡了,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由李隆基說了算,從朝堂大局出發(fā),最終板子會落到誰的屁股上,可真說不好,有很大的可能李隆基會把揭蓋子的人除掉。</br> 想清楚了這些,顧青的后背冒出了一層冷汗,心中一陣后怕。</br> 上午的時候他還在想,要不要直接進(jìn)宮見李隆基,把這樁案子上達(dá)天聽,反正自己沒貪一文錢,反而還揭舉了一群蛀蟲,縱然無功,總不能算過錯吧?</br> 此刻顧青再想深遠(yuǎn)一點,說不定還真是一樁罪無可恕的過錯。</br> 于是顧青瞬間決定妥協(xié)退讓。</br> 這是出于他自保的本能,如果眼前有一樁麻煩,而他無法解決,或者說解決后會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那么顧青會選擇繞開它。</br> 人性是自私的,所謂正義,所謂忠君報國,對顧青來說不過是一聲聲響亮的口號,性命無虞的前提下喊一喊倒是無所謂,但若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要做的只有求生,正義什么的,先靠邊站。</br> 做了決定后,顧青的心里雖然仍有些堵得慌,但還是露出最友善的笑容,看著吉溫道:“吉郎中,此事我不想?yún)⑴c。”</br> 吉溫一愣,盯著顧青的眼睛,捋著他那幾根稀疏的鼠須沉吟不語,他在思索顧青這句話的意思。</br> “顧長史說‘不想?yún)⑴c’,是指……”</br> 顧青笑道:“就是字面意思,不想?yún)⑴c,我不愿簽押,也不愿招惹麻煩,我不會給你們增加任何阻力,更不會將此事上告,就當(dāng)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相信以李相和吉郎中的本事,一定有繞開我也能達(dá)到目的的法子,吉郎中,我說得夠明白了吧?”</br> 吉溫下意識點頭,隨即狐疑地盯著他,道:“你……果真不會上告?”</br> “不會,這件事我一絲一毫都不想沾,也希望李相和吉郎中莫逼我沾上此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送給我的十幾個箱子,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放在后院廂房分文未動,離開時還請一并帶走。如何?”</br> 吉溫露出遲疑之色。</br> 左衛(wèi)長史的簽押是必經(jīng)的流程,如果顧青答應(yīng)簽押的話,這件事的完成度可謂完美無瑕。但是顧青已把話說得很清楚,他不愿沾上此事,那么這道必經(jīng)的流程也不是沒有權(quán)宜之法,只是需要在左衛(wèi)里買通更多的官員,以及在清單留存三省時做一些手腳,至少在書面上做到天衣無縫毫無破綻。</br> 那么御史臺那群碎嘴子的言官便拿不到把柄,東宮和楊國忠的黨羽也拿李相無可奈何。</br> 關(guān)鍵在于顧青的態(tài)度,如果他能遵守諾言不上告的話,這件事仍然算是完美解決,十萬貫的巨款穩(wěn)穩(wěn)到手。</br> 顧青果真會遵守諾言嗎?吉溫這種官員人性差不多都快泯滅了,他連自己的親爹都不信,怎么可能會信顧青?</br> 但吉溫相信李林甫,準(zhǔn)確的說,他相信李林甫的權(quán)勢。</br> 顧青為何妥協(xié)?為何不愿沾上此事?說直白點,他怕了,他害怕李林甫的權(quán)勢,如果他更聰明一點的話,就會知道李林甫在天子心中的地位,縱然此事告到天子面前,也不一定能撼動李相,這個事實大家都清楚。</br> 人有敬畏恐懼之心,便知道做人的進(jìn)退分寸,知道屈服于強者定下的游戲規(guī)則,顧青這位少年郎顯然是個聰明人。</br> “顧長史說話算話?”吉溫盯著顧青的眼睛緩緩問道。</br> 顧青含笑點頭:“說話算話,下官的人品向來與才華一樣高,吉郎中定要相信我。”</br> 吉溫深深地注視著顧青,隨即嘴角一勾,露出一抹不知是嘲諷還是無謂的笑意,然后起身告辭。</br> 顧青很有禮貌地將吉溫送到大門外,親眼看著他順手帶走了十幾箱子的重禮,看著馬車離去的背影,顧青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br> “我做錯了么?”顧青失神喃喃問自己。</br> 性命重要還是所謂的正義重要?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顧青已做出了自己的選擇。</br> …………</br> 第二天,顧青進(jìn)左衛(wèi)應(yīng)卯后,徑自來到李光弼辦公的屋子。</br> 李光弼今日的臉色有些難看,見顧青進(jìn)門行禮,他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br> “清單的事,處理了嗎?”李光弼問道。</br> 顧青沉默片刻,道:“處理了。”</br> “哦?如何處理的,說給我聽聽。”</br> 顧青苦笑:“就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簽押,也不愿招惹他們。”</br> “背后的人是誰?”</br> “戶部郎中吉溫,吉溫的背后……是李相。”顧青老老實實道。</br> 李光弼一驚,隨即抿緊了唇,臉色愈發(fā)難看。</br> 顧青嘆道:“李叔叔莫怪我,不得不承認(rèn),我惹不起李相。”</br> 李光弼聲音發(fā)顫,顯然在努力壓抑怒火:“就這樣眼睜睜看他們貪墨十萬貫?這可都是大唐子民辛苦勞作從嘴里摳出來的民脂民膏??!”</br> 顧青垂頭低聲道:“沒錯,可是我們縱然告到天子面前,李叔叔覺得陛下會治李相的罪嗎?”</br> 李光弼一愣,滿腔的怒火仿佛被人戳破了一個洞,瞬間泄氣了,頹然地垂著頭黯然嘆息。</br> 天子若非明君,正義與邪惡的定義便很模糊了,裁決善惡的權(quán)力掌握在天子手中,天子有能力將善惡顛倒,那么,縱然豁出性命對抗邪惡,意義在哪里?</br> 李光弼聲音變得嘶啞:“那么,他們接下來會如何做?”</br> 顧青低聲道:“繞過我這個長史,繼續(xù)收買左衛(wèi)官員,也許還會在流程上做一點手腳。”</br> 李光弼剎那間心灰意冷,懶懶地?fù)]了揮手,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