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魚出水
軍隊(duì)采買有著嚴(yán)格的流程,通常是左衛(wèi)大將軍報兵部,兵部再報三省,請求朝廷撥款按需采買,三省六部的官員商議通過后,下文給左衛(wèi)大將軍核準(zhǔn)同意,然后左衛(wèi)大將軍再將采買的公函發(fā)給下層的官員執(zhí)行。</br> 首先是負(fù)責(zé)采買的主事,需要召集商賈調(diào)研競價,其次還要了解采買物質(zhì)的樣品質(zhì)量,大致確定了采買的商賈對象和價格后,主事再逐級上報,一直報到左衛(wèi)大將軍處,大將軍再從上往下逐級批復(fù)。</br> 一套采買的流程非常繁瑣復(fù)雜,中間要經(jīng)很多官員的手,每一級官員都有駁回的權(quán)力,當(dāng)然也有同意的權(quán)力,清單落到顧青手上時,這道采買的流程其實(shí)差不多已快到尾聲了,顧青若同意的話,只需要將清單報上左衛(wèi)中郎將和左右郎將,經(jīng)幾位郎將商議后,上報大將軍,這件事便算是完成了。</br> 十萬貫的貪污款,暗地里給顧青送了兩千貫,也算是符合行情價了,畢竟這十萬貫贓款并非一人獨(dú)吞,肯定還有許多官員一同分贓的。</br> 按如今大唐的物價來說,這是一筆巨款了。顧青如今住的宅子大約值二百多貫左右,僅僅只需在清單上簽個名字,顧青便能一夜之間賺十套長安的宅邸。</br> 誰曾說過“長安居,大不易”?</br> 有權(quán)在手,再難的事都不叫事,可惜顧青不敢接這筆買賣,首先是怕?lián)?zé)任,怕東窗事發(fā),其次是不知道后面的人到底是誰,他擔(dān)心莫名其妙被卷進(jìn)朝堂的派系里,目前的情勢下,顧青無論選擇站哪個陣營都是不明智的,無黨無派孤立無援的樣子才能引起李隆基的注意,才能被他重用。</br> 看李光弼此刻的表情,顧青發(fā)現(xiàn)他也是未曾被收買的人,否則不會如此憤怒。</br> “李叔叔,這份清單……是否簽押上報?”顧青試探問道。</br> 李光弼神情一陣猶疑,在做人做官方面,李光弼并非那么耿直,基本的游戲規(guī)則他還是遵守的,否則也不可能做到左郎將,相當(dāng)于副司令了。</br> 只是這一次干系太大,數(shù)額太大,顯然游戲規(guī)則首先被別人破壞了,李光弼在猶豫要不要繼續(xù)遵守下去。</br> “顧青,你認(rèn)為呢?”李光弼問道。</br> 顧青搖頭道:“小侄以為,此事不可答應(yīng)。”</br> “說說。”</br> “首先,后面的人沒冒出頭,不知是哪路神仙敢如此妄為,咱們?nèi)敉饬耍苋菀妆痪磉M(jìn)朝堂派系里,敢做出如此過分清單的人,必然是朝中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東宮,李相,楊國忠,大抵便是這幾派,無論這個人是哪一派,對咱們來說都不是好事……”</br> “其次,官場上沒有永遠(yuǎn)能瞞住的秘密,不出事則已,一旦出事,追查這份清單的話很容易便能查到咱們頭上,那位做清單的人若出了事,咱們會被牽連,無親無故的,咱們?yōu)楹螏退尺@個鍋?就算他不出事,咱們?nèi)羧缓炑毫?,等于咱們親手給別人送上了把柄,往后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一輩子被人脅迫……”</br> 顧青搖搖頭,指著這份清單嘆道:“游戲,不該是這么玩的。基本的規(guī)矩都不講了,教人如何陪他玩下去?”</br> 李光弼看著他,眼神里漸漸有了笑意:“看不出你小小年紀(jì),心思倒是頗為沉穩(wěn)老練,從一份清單能看到那么長遠(yuǎn)的事,顧青,你天生適合當(dāng)官,比你爹娘強(qiáng)。”</br> 顧青看了他一眼,緩緩道:“小侄聽說當(dāng)官的人大多是不要臉的,李叔叔這是在罵小侄不要臉么?”</br> “夸你呢,咋聽不出好賴話了,我不也是當(dāng)官的么?”李光弼沒好氣瞪他一眼道。</br> 收起清單,李光弼道:“這份清單你不要管了,我來擔(dān)待吧。”</br> 顧青搖頭:“李叔叔,此事小侄怕是難以獨(dú)善其身了,清單到了我手上,我若不簽押,這個流程便走不下去,站在朱佺后面的人肯定會來找我的。”</br> 李光弼冷笑:“那你就讓他來找我,就說是我不讓你簽押的。”</br> 顧青注視著他,緩緩道:“李叔叔,我也是男人,難道一輩子躲在長輩的羽翼下嗎?每次出了事都要長輩來幫我,當(dāng)年你與我父母的故友之情能經(jīng)得幾次消磨?”</br> 李光弼目光驚異地打量他,沉聲道:“就憑你說的這番話,我能幫你一輩子。”</br> 顧青笑了:“求人不如求己,雄鷹有搏擊長空之力,靠的可不是它的長輩,而是它自己強(qiáng)勁的翅膀。”</br> …………</br> 清單仍被顧青帶走了,他決定獨(dú)自面對這個麻煩。</br> 接下來的幾日,顧青仍如往常般處理公務(wù),只是清單被他擱置了,不簽押也不駁回,就當(dāng)沒有這回事。</br> 第四天的傍晚,顧青剛下差從左衛(wèi)回到家中,許管家便迎上來,神情遲疑地告訴他,有一位客人等了他一下午,一直坐在前堂等他回來。</br> 顧青頗為意外,進(jìn)門直奔前堂,看到前堂內(nèi)坐著三人,其中兩個是郝東來和石大興,兩位掌柜代為陪客,天南海北正聊得高興,而客人則很面生,顧青沒見過。</br> 他大約四十多歲,面色蠟黃,眉目陰詭,唇上兩撇鼠須,給人一種奸詐之相。</br> 顧青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的面相能明明白白把“壞人”倆字寫在臉上的,不由嘆為觀止,同時也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副不高興的模樣與他相比之下,簡直是萬人空巷的大帥哥了。</br> 見顧青進(jìn)來,郝東來和石大興見禮后識趣地告退了,前堂只剩下客人和顧青二人。</br> 此人坐在前堂內(nèi),穿的是常服,顧青不知底細(xì),但還是客氣地上前見禮。</br> 客人的態(tài)度也很禮貌,微笑起身行禮,并自我介紹。</br> “鄙姓吉,名溫,戶部郎中,拜見顧長史。”</br> 顧青面不改色,心頭卻警鈴大作。</br> 吉溫,天寶年間著名的酷吏,為人心狠手辣,生性殘忍嗜殺,總之四個字便能概括此人,那就是“絕非善類”。</br> 這人的官職并不重要,但他的履歷很值得警惕,他最初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丞,后來攀附了右相李林甫,擢升為京兆府士曹,成了李林甫的馬前卒,在李林甫的指使下,參與了不少陷害朝臣排除異己的陰謀。</br> 李林甫的政敵落到他手里,往往生不如死,連同當(dāng)世另一位名叫“羅希奭”的酷吏,二人被朝野合稱“羅鉗吉網(wǎng)”,意思是說,羅希奭拿人后像螃蟹的鉗子一樣死死地掐住他,而吉溫則像一張大網(wǎng),任何敵人被他盯上,就像一條落進(jìn)網(wǎng)里的魚,想逃都逃不了。</br> 這么一位心狠手辣的人主動登門,顧青不由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yīng)對。</br> “原來是吉郎中,久仰久仰。”顧青行禮笑道。</br> 吉溫笑道:“顧長史聽說過我?”</br> 顧青搖頭,又點(diǎn)頭:“未曾識荊,但確實(shí)聽說過。”</br> 吉溫微笑道:“恐怕顧長史聽到的都不是什么好名聲吧?”</br> 顧青皺眉,這人說話好銳利的鋒芒。</br> 吉溫渾不在意地笑道:“世人于我太多誤解,朝堂里總有人罵我是酷吏,說我心黑手辣,不擇手段,這些年我已習(xí)慣,更懶得辯解,清者自清,何必計較閑人碎語?”</br> 顧青笑容不變。他聽出了這番話的味道,意思就是,我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很殘忍的,就問你怕不怕。</br> 先示之以威,隨后的曉之以理才會更順暢。</br> 巧得很,顧青活了兩輩子,也是心黑手辣之人,大家的屬性基本一致,所以顧青從來不怕別人多么殘酷狠毒。</br> 從懷里掏出那份久置的清單,輕輕放在桌上,顧青伸出兩根手指按住它,緩緩?fù)耙煌啤?lt;/br> “開門見山吧,吉郎中今日前來,想必應(yīng)是為了此事。”</br> 顧青聽說過吉溫的名聲,他對別人心黑手辣,但對自己還是分外呵護(hù)的。</br> 這人很貪,非常貪,歷史上的下場,最終也是倒在貪污一事上。</br> 吉溫對顧青的耿直頗為驚訝,官場說話講究含蓄,像顧青這樣直白地把事情擺在桌上的舉動很少見,吉溫看都沒看那份清單,顧青的態(tài)度他已知道了。</br> “顧長史是個痛快人,本官也就不繞圈子了。這份清單顧長史應(yīng)該沒簽押吧?”</br> “沒簽。”</br> 吉溫盯著他的眼睛,道:“為何?是覺得所得太少嗎?顧長史可以說個數(shù),本官絕無二話,雙手奉上。”</br> 顧青笑容有些冷:“不,我只是怕死而已。”</br> 吉溫目光一寒:“顧長史害怕出事?本官可擔(dān)保不會出事,這份清單……非我所做。”</br> 這句話仍很含蓄,但意思卻很直白,吉溫也不是主事的人,他的后面還有大人物,可以想象權(quán)勢何其之盛,小小采買之事,絕不會出事。</br> 顧青知道吉溫背后的人是誰。</br> 當(dāng)初吉溫還只是個縣丞的時候,靠的是攀附李林甫起家,那么,這份清單最大的受益者,自然便是李林甫了。</br> 暗暗苦笑不語,顧青好想辭官回家。</br> 為何每次發(fā)生點(diǎn)事情,后面總能牽扯到李林甫?難道自己與他天生的八字不合?</br> 說來李林甫已病入膏肓,為何還不斷氣?不僅不斷氣,還在不停搞事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