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又來故人
張九章是張九齡的弟弟,這么多年過去了,張家還記得顧青父母當(dāng)初的救命之恩,說明張家都是厚道人。</br> 前世見過太多忘恩負義之人,如今見到有人主動拜謝救命之恩,顧青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反應(yīng)。</br> “這位,呃,這位叔叔……”顧青腦海里組織著措辭。</br> 張九章失笑,捋須道:“顧青,你父母當(dāng)年與我張家甚為相得,兩家可謂世交,既是世交,輩分要先弄清楚,絲毫不能亂的。你父母當(dāng)年稱我兄九齡為叔伯,你若叫我叔叔,兩家的輩分可就有點亂了。”</br> 顧青失望嘆氣,還以為能混過去呢。</br> 畢竟是張懷玉的叔公,若自己叫他叔叔,以后顧青就是張懷玉的長輩,下次見面摁著她的腦袋逼她給自己行晚輩禮,何其之爽。</br> 既然被人糾正,顧青只好重新見禮:“呃,叔公?”</br> 張九章笑道:“叔公亦可,你父母當(dāng)年喚我二叔,喚我弟張九皋三叔,準(zhǔn)確的說,你應(yīng)叫我二叔公。”</br> 顧青強笑,一股濃濃的偏遠山區(qū)八竿子打不著的窮親戚進城認親的即視感……</br> 郝東來和石大興臨時變成服務(wù)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奉上點心酒水,張九章禮貌地朝二人笑了笑。</br> 這一笑頓時給了兩位掌柜燦爛的陽光,兩位掌柜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后心安理得地在屋子里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一副“我是顧青鐵桿心腹親信”的樣子,像包廂里負責(zé)點歌倒酒的公主一樣死賴著不走了。</br> 張九章涵養(yǎng)夠高,絲毫沒有看不起商人的樣子,只是將顧青拉來坐在他身邊,捋著一把青須嘆道:“一晃已十年了,當(dāng)年那一夜激戰(zhàn)老夫仍時常夢見,令尊令堂是真豪俠,老夫至今仍神往令尊令堂的風(fēng)采,所幸有生之年能見他們的后人,也算得償所愿了。”</br> 親密地拍了拍顧青的肩,張九章笑道:“老夫看了懷玉的信,信上說了你的境況,你今年已十八歲了?”</br> 顧青恭敬地道:“是。”</br> “可有娶親?”</br> “尚未娶親。”</br> 張九章嘆息:“想必是以前日子過得窮苦,家中又無雙親做主,想成親也沒辦法。”</br> 顧青笑道:“我還小,暫時不打算成親。”</br> 張九章愕然:“十八歲……還?。?amp;rdquo;</br> 顧青亦回望他,一臉無辜。</br> 十八歲不小嗎?前世三十多歲才結(jié)婚的人多著呢,十八歲的我還是個寶寶。</br> “要成親了啊,年歲不小,不可耽誤,顧家香火僅你一支,你若有孝心,當(dāng)盡快成親,將香火延續(xù)下去。”張九章嚴(yán)肅地道。</br> 沒等顧青反應(yīng),張九章緩緩道:“老夫原本覺得張懷玉與你相識,又是男未婚女未嫁,應(yīng)當(dāng)合適,不過張懷玉是庶出,我張家若將庶女嫁給救命恩人之后,未免對恩人不敬,老夫膝下無女,三弟張九皋倒有一女是正妻所出,不過自小嬌慣,有些野,怪我張家教女無方,慚愧!若侄孫有意的話,張九皋之女可……”</br> 話沒說完,顧青急忙打斷:“不不,叔公,二叔公莫客氣了……”</br> 張九章一滯,老夫跟你聊正經(jīng)娶妻的事,你特么給我翻譯翻譯,什么叫特么的“客氣”?</br> 顧青又改口:“二叔公莫操心了,晚輩的親事自己能料理。”</br> 張九章挑眉:“哦?有心上人了?是哪家的姑娘,說出來我張家為你做主,你父母不在了,我張家便是你的長輩,你成親之日老夫可是要坐高堂的。”</br> 顧青抿唇。</br> 感覺這位老人家不太會聊天,聊著聊著就把天聊死了。</br> 見顧青尷尬的模樣,張九章嘆了口氣,還是轉(zhuǎn)移了話題:“老夫聽說你因平南詔之亂有功被封官,如今在左衛(wèi)任職?”</br> “是。”</br> 張九章笑道:“不靠父母恩蔭,全憑自己的本事封官,顧家的人果然不凡,先在左衛(wèi)好好干著,你還是太年輕了,官當(dāng)大了恐有非議,過兩年若有機會,老夫會尋機為你活動一番,左衛(wèi)內(nèi)若有不順心之事,或是對官場有何不解之事,徑可來找老夫,老夫住在道政坊,明日有空去老夫家認認門。”</br> 說著張九章一頓,看了看屋子四周的環(huán)境,皺眉道:“此地不宜長居,老夫在平康坊尚有一套故宅無人居住,舊是舊了點,老夫著人修繕一番,那套宅子便送你吧。”</br> 顧青笑道:“多謝二叔公的心意,晚輩心領(lǐng)了,但今日覲見陛下后,蒙陛下垂青,已給晚輩賜了一套宅子,過幾日便有戶部官員來與晚輩交接。”</br> 張九章頗為意外地打量他,隨即看到顧青正掛在腰間的銀魚袋,不由愈發(fā)驚訝,隨即面色恢復(fù)正常,捋須緩緩道:“看懷玉的信里說你如何了得,老夫已不敢小看你,誰知還是小看你了,好孩子,你從小無父無母,一身本事想必也是迫不得已被逼出來的,這些年你受苦了。”</br> 又說了一番閑話后,張九章起身告辭。</br> 臨走前與顧青約定,明日派人來請顧青去張府做客,顧青笑著答應(yīng)了。</br> 張九章走后,郝東來和石大興一個箭步?jīng)_到顧青面前,兩眼放光道:“未曾想少郎君在長安竟有如此人脈,少郎君你隱藏得好深啊!”</br> 顧青苦笑,人脈都是他未曾見面的父母留下的,他也不清楚自己的父母究竟在長安城留了多少人脈,剛才閑聊時聽張九章說他父母在長安時交游廣闊,豪俠嘛,本就喜歡交朋友,而且豪俠的爽朗性子也容易交到朋友,再加上有武功,為人仗義,這些品質(zhì)加起來,朋友恐怕不會少。</br> 兩位掌柜正興奮地勾勒未來在長安城橫行霸道的藍圖,外面竟又傳來了一道粗獷的聲音。</br> “顧家兄嫂的孩子是住在這里嗎?”</br> 屋子里顧青和兩位掌柜一愣,沒等回過神,那道粗獷的聲音索性放開嗓子嘶吼起來:“此處可有人姓顧?”</br> 兩位掌柜吃驚地望向顧青,顧青苦笑:“可能是來尋仇的也說不定……”</br> 心里有些納悶,豪俠只顧交朋友么?難道沒仇人?</br> 郝東來匆匆扔下一句話:“尋仇的人會稱呼令尊令堂為‘顧家兄嫂’?少郎君你是不是對仇人二字有什么誤解。”</br> 說著郝東來打開了門,朝外面喊道:“有姓顧的,有!”</br> 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然后顧青看到一道魁梧的身型結(jié)結(jié)實實堵在門口,郝東來嚇得連退幾步,顧青只好起身迎上前。</br> 門口這人大概四十多歲年紀(jì),臉上一把亂糟糟的胡子,穿著一身簡便的短衫,眼中鋒芒畢露,像一把刀直刺人心。</br> 顧青上前行禮:“尊駕若要找姓顧的,在下便姓顧,不知是否您要找的人。”</br> 來人打量他一眼,道:“不錯,就是你了,走,與我前堂飲酒去!”</br> 說著拽起顧青便往外走。</br> 顧青大驚:“喂!尊駕搞清楚了沒有?萬一認錯人了呢?”</br> “不會錯的,十七八歲,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除了你還能有誰。”</br> 顧青:???</br> 這張不高興的臉居然成了標(biāo)簽……</br> 心里莫名的難受是腫么肥事……</br> “等,等等!還未請教尊駕是何人,為何認識我……”顧青被拽得踉踉蹌蹌。</br> 那人頭也不回道:“先飲酒再說事,剛下了差,整日未嘗滴酒,可饞死我了!”</br> 顧青不再掙扎了,人家力氣太大,打不過他。</br> 從見面的只言片語里,顧青得到的訊息不多,但他可以肯定一件事,這個強行拽人的家伙一定是長安城里的武將,只有武將才有這種毫不講理的混蛋氣質(zhì)。</br> 客棧的前堂是飯?zhí)茫┞每统燥堬嬀浦?。此時已近傍晚,飯館內(nèi)三三兩兩坐著一些食客。</br> 那人拽著顧青坐在一張空桌邊,然后忽然拍起了桌子,大聲道:“掌柜上酒!上好酒!快!”</br> 這種一看就不好招惹的人往往很占便宜,掌柜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親自端了兩壇酒上來。</br> 那人拍去泥封,端起酒壇咕咚咕咚一口喝了個痛快,最后狠狠一擦嘴,長長舒一口氣,露出滿足的微笑。</br> “暢快!這才叫過日子!”</br> 顧青這時終于能發(fā)問了,拱了拱手,客氣地道:“還未請教……”</br> 那人放下酒壇,道:“我叫李光弼,左衛(wèi)親府左郎將,算是你的頂頭上官。”</br> 顧青驚訝地瞪大了眼,隨即馬上起身行禮:“下官顧青,拜見左郎將。”</br> 李光弼,中唐名將,與郭子儀齊名,并稱“李郭”,是平定安史之亂的砥柱之將。在顧青有限的歷史知識儲備里,這位可算是如雷貫耳了。</br> 李光弼揮手道:“坐下,今日找你不是因為你,而是你父母,按禮你應(yīng)該叫我叔叔,我與你父親是至交好友,叫聲叔叔不虧。”</br> 顧青心情微微激動,自己的父母居然跟中唐名將交情如此深,他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的父母是一對傳奇人物了。</br> “晚輩顧青,拜見李叔叔。”顧青再次見禮。</br> 坐下后,顧青好奇地道:“您與我父母是怎樣認識的?”</br> 李光弼灌了一口酒,露出神往之色:“當(dāng)年我年少氣盛,仗著自己是名門豪族出身,在長安城里有些,呃,有些橫行,正好撞上你父親,你父親看不順眼,出手把我揍得滿地找牙,嘖!”</br> 說著李光弼不自覺地捂住了腮幫,顯然喚醒了多年前的疼痛記憶。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