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一家門
要說寧衛(wèi)民策劃的這一出逼宮戲可是夠絕的。
他假裝無意,實則誠心,一手電棒兒砸了羅家小廚房的窗戶。
就是想倒逼著羅師傅接納兒子,不得不吐口兒,允許羅廣亮進家里去住啊。
老話不是說嘛,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這道理反過來也一樣啊。
只要羅廣亮進了羅家的門,這兒子也就算被羅師傅重新接納了。
即便這位爺心里還扭不過勁來,可血緣關(guān)系在呢。
日常接觸一多,該撂下的自然就撂下了。
只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
寧衛(wèi)民什么都算準了,就是沒算準這邊大媽過來,居然幫了倒忙。
本來挺精明一老太太,也不知怎么今天犯了糊涂。
居然給羅師傅出主意,讓羅廣亮搬到居委會先忍兩天。
這哪兒成???什么餿主意啊?
真照這么辦了,寧衛(wèi)民這所有的心計算是付之東流啊。
所以啊沒轍,上策不行就來下策吧。
寧衛(wèi)民硬是把羅廣亮的被窩卷兒一收,鋼絲床一折疊,把人給領(lǐng)到自己那兒去了。
其道理不言自明,畢竟是一個院兒啊。
羅廣亮這么住下來,出來進去的還能跟家里人碰面。
否則真要是被邊大媽把人弄到居委會的房里去。
等過了年后,街道一接手再給安排到別的地方去。
什么時候羅廣亮才能重新被家里接納啊!
那寧衛(wèi)民不等于真把人家給坑了嗎?
所以這下寧衛(wèi)民就得自己兜著了。
好在他對此早有思想準備。
剛才他就想過了,萬一羅師傅真不開面兒,要把兒子往外生攆的話,該怎么辦。
而他自己琢磨來琢磨去,還就是往他那兒領(lǐng)最合適。
因為畢竟他在重文門飯店還有住處呢,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大常回來了。
真安排羅廣亮住下其實不為難。
唯一讓他不確定的是老爺子怎么想?
他可沒自信今兒辦這事兒能瞞過師父去。
難免就有點擔(dān)心,覺得老爺子會不會覺得和生人共處別扭。
又怕老爺子怪他多事,當(dāng)場就甩臉子讓他下不來臺。
不能不說,寧衛(wèi)民是有點過慮了。
因為康術(shù)德是何等樣人???
這輩子經(jīng)歷的事兒多了,早就有了臨大事而不亂,臨利害之際不失故常的能耐。
即使是真厭煩誰,但凡有個退身步,他也不愿意表露出來,自能做到不動聲色。
所以見到寧衛(wèi)民帶著羅廣亮搬家一樣的回來了,老爺子吃驚是不假。
但問清楚了怎么回事,明白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
便當(dāng)即做出了一個長者寬厚的姿態(tài),熱情洋溢的幫著寧衛(wèi)民給羅廣亮安置妥當(dāng)了。
而且隨后還熱了酒,又張羅讓寧衛(wèi)民去熱熱沒怎么動過的菜。
然后拉著相當(dāng)拘束的羅廣亮一起坐到了飯桌。
表面上看,這老頭兒對待羅廣亮,甚至比對寧衛(wèi)民都親近,都熱乎。
而這樣如沐春風(fēng)的接待,當(dāng)然是羅廣亮未曾想到的,他的眼圈兒一下紅了。
“哎喲……七尺高的漢子還抹眼淚啊?!?br/>
根本沒容羅廣亮開口,康術(shù)德就笑著打趣了一句。
跟著給他倒上酒,“來來來,先喝一杯,暖暖身子?!?br/>
這讓羅廣亮有點手足無措的站了起來。
康術(shù)德那個熱情勁兒,叫他都有點兒過意不去了。
說實話,在他心中,康術(shù)德還是個相當(dāng)陌生的人,寧衛(wèi)民跟他的交情也不深。
可不知怎么了,現(xiàn)在他看著這一老一少,就是覺得親得不行。
所以接過酒杯,他說了一句“康大爺……我……給您添麻煩了……”,就激動的一仰脖給喝了。
卻沒想到,不知怎么了,竟被嗆著了,劇烈的咳嗽起來。
“哎喲,你這孩子,慢點喝,沒人跟你搶?!?br/>
康術(shù)德好意嗔嘚了一句,就又寬慰起來。
“什么添麻煩啊。街里街坊的說這話就遠了。我跟你說,咱們爺兒倆是沒見過,可我跟你的父母可是老鄰居了。打他們進了京城,我們就一直住一起,就這2號院。這你知道嗎?”
提及父親,羅廣亮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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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神色黯然,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應(yīng)答。
“知道。我聽我爸媽提過您,他們說,您是好人,頂好的房東。過去幫過我們好多……”
這話一說,康術(shù)德也不禁被觸動了某種情結(jié),扼腕長嘆一聲。
“孩子,別難過了,你的事兒我其實聽說了,確實不該全怪你。但事兒既然出了,你也得正視現(xiàn)實?!?br/>
“反正你要是想不通,你就看看我吧,從我身上你就應(yīng)該知道,誰這輩子也說不準走背字兒啊?!?br/>
“但即使倒霉,也千萬別趴下,是漢子就得扛著,一旦熬過去就好了。最后你會發(fā)現(xiàn),人這輩子其實就是個圓圈。”
“你爸現(xiàn)在對你的冷,那都是怒其不爭。你要知道,愛之深才責(zé)之切啊。等你把事兒干穩(wěn)當(dāng)了,他那氣也就能過去了。
“所以你可不要記恨他啊,也別這么垂頭喪氣的。只要你自己有志氣,想著今后爭氣,一點兒不晚。你家里人早晚會接受你的?!?br/>
這話算說到羅廣亮的軟處了。
他一邊聽著點頭,忍不住崩出了淚花。
好在這時候,寧衛(wèi)民端著剛熱好的紅燒肘子和干燒黃花魚進來了。
瞅見這景兒就趕緊打岔。
“哎哎,這好好的,怎么話說的。大過年的可不興這樣啊?!?br/>
“老爺子,我說您別上思想課了,趕緊趕緊,滿上酒,舉起杯子來?!?br/>
“咱爺兒仨啊,今兒能一塊堆兒過節(jié)是緣分,大家一起先喝一杯吧?!睒肺男≌f網(wǎng)
而康術(shù)德跟寧衛(wèi)民嘴上的較量是常事,這時候也想讓羅廣亮分散下情緒。
就故意拿了寧衛(wèi)民一道話柄,假意嗔怒。
“切,你這話才叫沒頭沒腦。什么緣分?哦,你把人家窗戶砸了就叫緣分?你得說出點道道兒來才行?!?br/>
別說,寧衛(wèi)民可是有急智,這個題目一點難不住他。
就見他撇著嘴,一挑大拇指,還真是有的說。
“老爺子,別的不說,就咱仨這姓氏,那就是緣分啊?!?br/>
“您看哪,您先來這屋住的,您姓康。我隨后來的,我姓寧。廣亮那不用說了,他姓羅啊?!?br/>
“恰逢今天除夕夜,這要合起來多吉利啊,多應(yīng)景兒?。∥铱傻煤吧弦痪?,康寧啰!”
“您說,咱們要住一起,是不是只有福沒有禍!得干什么什么順,做什么什么成!”
“哪怕咱不想掙錢,那鋼镚兒是不是都得自己往咱的兜里蹦?。 ?br/>
此言一出,別說老爺子搖著頭,已經(jīng)笑得說不出話來了。
就連滿心凄切的羅廣亮都被他這天馬行空的聯(lián)想給逗樂了。
不用說,像這樣的歡樂,這樣的樂趣,那才算有了點過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