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聞醋味的小秀才
蔣凡等人找到林安,也是為著劉夫子喜愛林安,想要讓林安在劉夫子面前為他們幾人說項一事。樂文小說|
劉夫子學問好,教授弟子也有一番手段。可是唯一不好的一點,大約就是劉夫子的功名了。
劉夫子年近四十,教授弟子無數(shù),但他自己卻仍舊只有個秀才功名。倒不是劉夫子考不上,而是劉夫子十七歲中了秀才后,此后七次想要參加舉人試,結(jié)果祖父、祖母、皇帝、父親、母親、岳父、岳母接連在他要參加舉人試那年去世,劉夫子到了最后,見自己膝下無一子女,父母長輩皆亡,徒留老妻一人,哪里還敢再考?當下便也只能開了家小書院,教授弟子。
也正是因劉夫子的功名,在蔣凡和胡桂考中秀才,凌嚴四人即將參加院試的時候,才會讓他們自己回家去讀書——如果劉夫子是舉人,或者就可留幾人繼續(xù)在書院,可是如今功名相當,劉夫子擅長做人,卻是不肯再以“夫子”之名束縛幾人,才令幾人歸家讀書。
奈何劉夫子的打算雖好,可蔣凡幾人,或家貧,或家富,家中卻都沒有合適的讀書的地方。
他們攔住林安,卻是想讓林安幫他們勸劉夫子,讓他們留在書院繼續(xù)溫習功課。
林安卻是不能答應。凌嚴四人還是童生,也不是不能留在書院;可是蔣凡和胡桂,他們二人已經(jīng)是秀才了,如果將來中舉之后,旁人嗤笑他們是在一個秀才開的書院里中的舉人,那又如何是好?就算這二人心中感激劉夫子,那也抵不住有心人一次又一次的嘲笑,從而對劉夫子心生芥蒂。
秦止用自己的全副身家,把林安的性命救了下來;劉夫子卻是諸多奔波,將林安的前程救了下來。
二者孰輕孰重不好比較,但林安感激劉夫子是真,自然不能為劉夫子招惹禍端。
當下林安心中一轉(zhuǎn),卻是想到了別的主意。
“諸位可知桂元書坊?”
蔣凡道:“自然知曉。桂元書坊前些日子貼了告示,說是可以租書和借書。凡恰好有一疑問,欲尋書本解答,奈何囊中羞澀,去書坊借書,如此才得解惑。所花費銀兩也少之又少。桂元書坊的確是我等學子的福地。”
其余幾人也稱善。
林安心中有些得意,可是想到柳掌柜對他說自從有了借書和租書一事后,書坊每月掙得銀子越來越少之后,又頗為心塞。
想了想,林安才又道:“我聽說,那家書坊又將旁邊的鋪子盤了下來,說是打算做一處讀書之地。書坊那條街本就安靜,旁邊那家鋪子看著頗大,院子里又有草木,看起來頗為怡人,在那處讀書習字,倒是頗為自在。”
蔣凡還有些不死心,追問道:“那夫子那邊……”
林安道:“蔣兄如今和師父同是秀才功名,卻不好再直接稱夫子了。”
凌嚴敏銳,立刻道:“師父?難道安弟已經(jīng)……”
林安微微一笑:“愚弟四年前,就正式拜了師。只是師父看我年幼,怕我因此輕狂,才未曾說與他人聽。”
蔣凡等人這下子卻沒法子了。
原先劉夫子趕他們走,他們見林安獨獨被留下來,心中憶及這幾年劉夫子和師娘對林安的種種優(yōu)待之處,頓覺劉夫子留下林安,是想要給林安開小炤,想要以此為由,讓林安幫他們在劉夫子那里說項。可是現(xiàn)下聽林安說他早就拜師之后,卻是沒轍了。
劉夫子的確會教學生,更會因材施教,否則劉夫子一個小書院,也不會一年就出了三個秀才公,四個童生了。可是,讓他們這些眼看著前途正好的人拜一個秀才公為師,那卻是不可能的了。
蔣凡幾人嘆罷,只得告辭。
林安道:“桂元書坊的那處讀書之處,可以讓已經(jīng)有了保人,會參加明年科考的學子免費三天在桂元書坊讀書三日。接下來要不要繼續(xù)在桂元書坊讀書,且看諸位兄臺自己的想法。”
蔣凡幾人這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言道必會去桂元書坊一趟。
一行人終于告辭。
林安回到馬車,將張燦送到家門口,才讓林一將馬車上藏著的四壇葡萄酒還有十斤胡桃搬了下來,對張燦道:“我這次沒帶什么東西,天色又晚,就不去拜訪老太爺和伯父、伯母了,阿燦你代我向老太爺和伯父、伯母道個歉,待十日后,我百日熱孝過了,再上門拜訪。”
這一天張燦和林安還沒說幾句話,當下十分不舍,拉著林安的手道:“什么熱孝不熱孝的?我們家才不在乎這個!安哥兒你盡管跟我進去!今晚也別走了,直接和我住一個屋,咱們抵足而眠!”
張燦說罷,突覺身上一陣冷風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林安暗自瞪了獵戶一眼,讓獵戶收回凌厲的氣勢,才道:“我家中還有弟妹,是以……”
不等林安說完,張燦立刻就道:“那你趕緊回去!”見林安瞪著眼睛看他,張燦又小聲道,“省的、省的你妹子擔心你。”
林安倒沒想到張燦的小心思,點了點頭,轉(zhuǎn)道用兩輛牛車拉了兩車木炭,又另外定了十車,讓人明天送過去,這才和獵戶一行一起離開。
林安不肯繼續(xù)坐在馬車里,而是和獵戶一左一右坐在車沿上,林一和林三駕著牛車,在后面遠遠的追著。
十月底,明天是立冬,天氣有些涼。
獵戶看了小秀才一眼,就讓人坐到車里去。見小秀才不肯,就把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把小秀才整個兒給包裹了起來。
就像是包小孩似的。
林安瞪了他一眼,但是沒有出聲阻止,乖乖披著衣服,坐在獵戶身邊。
過了好一會,林安才道:“我?guī)煾杆f什么了?”
劉夫子很是反對男男成親,再加上林安是他唯一的弟子,還是他的得意門生,劉夫子肯定不舍得林安“出嫁”,自毀前程,定會千方百計的阻撓。
林安想,劉夫子很可能說了一些不太中聽的話。
獵戶卻搖頭道:“劉夫子只問了我是誰,做什么營生,和你是什么關系。聽我說我們已經(jīng)定親了,又問了我們定親的經(jīng)過,還問了你的病,就沒再說別的了。”
小秀才不太相信,瞪大眼睛道:“可是你們兩個在外面坐了很久!”
獵戶心說,是劉夫子坐了許久,他站了許久才對。
嘴上只道:“夫子聽我說了你的身體和重病垂危的事情,就沒有再說話。等到媳婦兒師娘讓人來請,才和我一同去了后院。”
林安怔了怔,心中大約明白劉夫子雖然仍舊不喜獵戶,但卻沒有明確反對的緣故了。
當時科舉舞弊案一出,劉夫子正巧不在華安縣,聽說此事時,就立刻出手,想要挽回原身林安的前程,讓原身不至于被污了名聲,耽誤前程。也正因此,才沒能及時趕回華陽縣,照看林安身體。
劉夫子原本想著,林安的名聲和前途更重要,林安待在牢里雖說要吃上幾日苦頭,但性命應當無礙。誰知劉夫子錯估了林家人。
林家人在聽到林安出事后,便對汪氏極盡諷刺,還道要將汪氏這些年掙得銀子用在林信身上,因為只有林信才能讓林家改換門庭,對汪氏求他們?yōu)榱职泊螯c一事充耳不聞。汪氏自嫁到林家,早也刺繡,晚也刺繡,早有眼疾,絕望之下,直接哭瞎了眼睛。
待林安出獄后,林家就亟不可待的分了家,將林安幾人打發(fā)叫花子一樣打發(fā)出了林家。
其實這也沒什么,原身林安也不至于就這么死了。可是錯就錯在,汪氏死了。原身林安拖著病體重新參加院試后,回到家中,汪氏就死了。
原身林安這才病上加病,一命嗚呼。
劉夫子并不知道原身林安的死,但是在他知曉了林安身上的病之后,心中大約還是有些愧疚。因為如果他那時不是只顧著林安和其他參加那次科考的學子的前程,而是直接趕了回來,給林安撐腰,就算林安真的沒了功名,也不會這樣白白沒了娘親,自己也體虛體寒,一日里要睡上至少五個時辰。
可是再仔細想想,如果劉夫子那時真的那樣做了,林安被科舉舞弊的名頭壓下來,一輩子都翻不得身,大約就真的只能做個泥腿子,也無法把親娘和妹妹解救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林大丫和林二丫被林家逼迫,不得不像娘親一樣,成為林家賺銀子的工具。
劉夫子心中糾結(jié),這才沒有難為獵戶。
林安忽然不知該說些什么。
獵戶伸出手,捉住小秀才的手,將小秀才偏涼的手捂得暖暖的。
太陽落下時,他們才到了林家村。
這個時候的林家村出乎尋常的熱鬧。
林安好奇地看了一眼,老陳正巧也在,忙跑過來,將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告訴林安。
“小李氏她男人,在被罰推磨時,被一條蛇給咬了。宋老大夫死了,小李氏抱著她男人找到白遠,結(jié)果白遠說他發(fā)過毒誓,絕不給小李氏家里人治病,小李氏無法,只好去隔壁村子找了赤腳大夫。可是已經(jīng)晚了,隔壁村子的大夫直接把小李氏男人被蛇咬過的小腿給鋸斷了。那大夫還說,還要看小李氏男人這幾天熬不熬得過去,熬得過去就能活,熬不過去……”
林安自己心里補了一句,熬不過去,那就是傷口感染而亡。
“里正不說罰了小李氏夫妻兩個磨磨么?只有小李氏男人出事了?”林安問道。
老陳原本還沒想到這件事,聽林安一說,神色古怪道:“小李氏今天說是要照顧家里,沒去磨磨。當然,按照里正的懲罰,她是應當去的……”
老陳說罷,終于知道這里面哪里有古怪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馬車上的小東家,見小東家正看向遠處一個披麻戴孝的少年。
那少年朝著馬車走了過來,正欲說什么,寬大的衣袖里掉出一條被打結(jié)系住蛇身的小蛇。
林安:“……”
老陳:“……”
少年面不改色地將那條被打結(jié)的小蛇撿了起來,重新塞回衣袖,道:“這種蛇毒性不太大,拿回去可以做好東西,還能防身。”頓了頓,看著林安道,“你要么?”
林安:“……”他覺得他還是不要了。
獵戶鞭子一甩,馬兒叫了一聲,拖著馬車,掉頭就跑。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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