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番外之云泥 二
秦越還是去了戰(zhàn)場。
他已經(jīng)將太子放在了心上,并且愿意為太子做任何事情。
可是太子卻不是如此。
對太子而言,他只是解藥和或許可以利用的一個尋尋常常的人而已。
秦越不得不走。
只有走了,有了新的身份和能力,他才能在太子心中有更加重要的地位。
一宿歡愉。
秦越以為自己要悄悄地趁著天還沒亮,就要獨自離開,然后就發(fā)現(xiàn)他剛剛穿好了一身普通侍衛(wèi)服,走回來再看一眼太子時,床上的人已經(jīng)迷迷糊糊地清醒了。
“要走了?”那人一抬手臂,就把被子打開了一角,脖子和鎖骨俱都露了出來,也露出來了上面的點點痕跡。
秦越雙目微沉,卻不知此刻該說甚么,只應了一聲,靜靜地看著那人不動。
太子把被子掀開一角,頓覺有些冷,整個人也漸漸清醒了。
他很快就看懂了秦越的目光,輕輕一笑,就對著秦越伸出了手:“阿越,過來。”
秦越站著不動。
太子也不生氣,一手支著腦袋,笑道:“過來,二哥?”
秦越雙目登時亮如夜晚的星辰,下意識地就朝著太子走了過去。
“伸手。”太子桃花目一轉(zhuǎn),就拽著秦越,坐在了床上,然后就朝秦越要手。
秦越拿了一旁太子的外袍,給太子穿上,才伸了手過去。
“玨。”太子在秦越掌心上寫下一個字,道,“以后,你寫信給孤,可喚孤的名。孤赦你無罪。”
秦越想要的卻更多。
“我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能屬于我一個。”秦越定定地看著太子趙玨,似是定要等出一個答案來。
太子只笑,抬起兩指指了指上面:“你若真能為孤將那些將士收攏住,軍權(quán)在手,幫孤能坐了那個位置,孤自是愿意許你一件事。”
至于是要許哪一件事情……太子微微垂了眸,卻不肯細說。
秦越就這么離開了。
太子說話算數(shù),給他一個京城秦氏旁系子弟的身份,讓他在軍中直接從百戶做起,爾后再往上爬。
因他從前的事情,救過的大皇子原先的五千暗衛(wèi),此刻能回到他身邊的,俱都回來跟在他身邊當兵,不能回來的,也都努力盡自己的努力幫他。
有了太子暗地里的幫助,那五千暗衛(wèi)明面或私下里的敬仰,再加上秦越本身在領兵作戰(zhàn)上的天賦,很快站穩(wěn)了百戶的位置,默默地就想要往上繼續(xù)爬。
然后他就得知了他那個才十三歲的弟弟,被送到軍營里的消息。
秦越擰著眉見了秦三,看過秦三的根骨,就知道秦三比他還適合練武,是天生的練武苗子。
秦越登時就起了心思,想要把秦三培養(yǎng)起來,讓秦三去做太子的暗衛(wèi)——同時也是做他的眼睛。
秦三很好,沉默寡言,膽大心細,練武天賦出奇地好,又忍得住寂寞,很是適合做暗衛(wèi)。
秦三在秦越手底下被訓練了三年,就開始以暗衛(wèi)的身份到了京城,太子身邊。
太子明知秦三的身份,卻也沒明著指出來,只把秦三當成普通暗衛(wèi)。
秦越聽說這件事后,微微失神,卻也無法多做些什么。
三年時間,對文官來說,尋常最多只能升上一級;可是對于身在戰(zhàn)場的秦越來說,他已經(jīng)從從五品的千戶,升到了從三品游擊將軍。
而這三年里,秦越每年都會趁軍中閑時,在月圓時,從軍中往進城里快馬趕去京城。
所為的也只是見上太子一面,并且給太子當解藥。
太子原本并不在意中毒一事。
大皇子的□□雖然藥性猛烈,他手下人也找不到真正解藥。但是,但凡是□□,只要不是立即讓人斃命的,一日一日過去,總有藥性消減的時候。
而這□□并非是真正的□□,也不是非要和秦越交歡才能解。太子清楚,只要他能在藥性發(fā)作時,忍過去那一.夜的空虛,到得第二日,便能和尋常無異。因此如果不是每年有正月十五的元宵節(jié),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等等他不得不出現(xiàn)的節(jié)日,太子是連身邊大夫研制出來的緩解藥性的藥丸也不肯吃的。
欲丸之苦,比之他從前受過的苦,并不算甚么。
而秦越在邊境幫他收攏軍心,很多時候并不能及時趕回來。
他且能忍得。
太子如是想著,便也懶得在不出東宮寢宮的時候吃藥。
可是他沒想到的時候,他并不將欲丸之苦放在心上,那秦越,卻是將這件事真正放在了心上。
明明在邊境勞心勞力為他收攏軍心,明明不該有太多時間,明明從邊境快馬趕到京城,至少需要兩天兩夜的不眠不休,可是只要邊境無大戰(zhàn)事,那個人就會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騎馬趕來。
他初時只以為這是那人的手段而已。
身為東宮太子,還是一個上面有了六個兄長,生母早逝,繼后早立,不被圣人喜歡的太子,他在宮中自是見多了各種博取他信任的手段。
一開始的時候,他并不太在意秦越的匆忙趕來。
雖然他知道秦越會愿意幫他收攏軍心,就已然是喜歡上了他,而他自己也不介意為了收攏秦越,和其他人不牽扯上關(guān)系,可是,喜歡又如何?一旦兩地分隔,他能保住秦越的忠心已然不錯,顯見是沒想著還要保住秦越的“癡心”。
因此他并不覺得秦越能堅持太久。
直到這一年,他的婚事再一次被朝廷重臣提起,秦越將他的弟弟送到了他的身邊,太子才反應過來——原來,已經(jīng)三年了。
這三年里,秦越在邊境只要有空閑和離開的機會,都會在月圓之夜趕回來陪他。
然后趕回來之后,再在他還未清醒的時候,再匆匆趕回去。
如此才在邊境得到了從三品游擊將軍的官職。
而且邊境里,他的名聲,也慢慢傳了過去。秦越收下的兵將,更是堅決和將軍一樣,維持“正統(tǒng)”,支持他這個太子。
太子微微失神,良久才回過神來,端起茶杯,茶水已經(jīng)冰涼。
秦三到太子身邊時才十六歲,太子一開始并不以為意,接下來的三年里,他在被圣人的故意冷落和兄弟的算計中幾次遇險,被秦三所救,又見秦三完成的幾個暗殺任務也很完美,這才起了惜才之心。
“你二哥是將軍,你卻是孤身邊的隱性人,救了孤不止一次。雖你不說,孤卻不能如此虧待于你。”太子微微一笑,“你想要甚么,盡可說與孤聽。對了,你的名字……可需要孤為你取名?”
十九歲的秦三卻拒絕了:“屬下已經(jīng)為自己取了名。”
“哦?是哪個字?”
“止。”還是少年人的秦止平靜無波地道,“屬下不求財,不求名,不求權(quán),只求七年后,殿下愿意任由屬下歸鄉(xiāng),于山林間,做一獵戶。”
從此再與朝廷爭斗和殺人之事無關(guān)。
太子不意秦越的弟弟會這樣說,揮了揮手,令秦止退下。
秦止低頭,倒退著離開。
太子看一眼秦止的眉眼,微微一怔,隨即就笑了。
待得這月十五之夜,秦越再次趕回,二人*過后,他便提起了秦止的事情。
秦越聞言一愣。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弟弟的前程,只是他的心,已經(jīng)被眼前這個太子完全占據(jù)。秦止壞就壞在練武天賦太好,身為暗衛(wèi)更是深諳其道,在保護太子時,更能毫不猶豫挺.身而出,又是他自己的弟弟,值得信任,這才令秦越從不肯提讓秦止還一種事情做。
“三弟,”秦越心中掂量半晌,頓了頓,還是道,“玨將來,定不會虧待他。高官厚祿,美人寶劍,皆可任他挑選。”
言下之意,卻是不肯讓秦止如愿。
寢殿里放著夜明珠,一派光亮。
太子卻是輕笑道:“可惜,你那弟弟,不愛財,不愛權(quán),又沒有讓他心動的美人,唯一所求,就是七載之后,去山野間做一尋常獵戶。如此而已。”
秦越沉默不語。
七年,再算上秦止之前在太子身邊的三年,這十年時間,遠遠足夠還上他從前自賣自身救了秦止的恩情了。
至于后來秦止入伍,秦越雖說找人教了秦止讀書練武一事,卻也懷著別樣的心思利用了秦止,如此倒是兩清。
“蓄胡罷。”秦越還在沉默,身邊的那人卻忽然爬到他的胸膛上,伸出手掌,蓋住他的半張臉,道,“你那弟弟,與你身形相似,眉眼相似,聲音亦相似,若你二人都蓄了胡,卻是讓人不易分得出來。”
秦越放在太子腰上的手驀地收緊。
“大膽。”太子眉心微皺,“你抓疼孤了。”
秦越還能說甚?當下只能默默地松開了一下手。
“待你那弟弟也蓄了胡,去了邊境。若戰(zhàn)事不緊……”太子向來做什么事情都理直氣壯,此刻卻難得把半張臉都貼在了秦越赤.裸.裸地胸膛上,道,“便讓他暫時代替你待在邊境,至于你你,也好在京城,多陪孤一段日子。”
秦越驀地瞪大眼睛,他忍不住要把貼在他身上的這人給推起來,好看一看這人的眼睛,確認這人的想法,可是他卻推不開這個壓著他的太子。
“孤累了,要睡。你莫要吵。”
然后就真的閉了眼睛,趴在秦越身上一動不動,睡了過去。
秦越睜著眼睛,一夜沒有閉眼。
他沒有忘記這人剛剛“睡著”時,他聽到的“砰砰砰”的重重地心跳聲。
除了他自己的,還有趙玨的。
秦越頓覺,他所付出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都值得了。
秦越和秦止二人皆蓄胡后,果然看起來很是相似。
可是秦越并不是時時刻刻都需要秦止假扮他,因此就找了假胡子來,每每戰(zhàn)事不緊時,才會讓秦止貼了以假亂真的胡子代替他,而他自己則會回京城。
如此又過了七年。
秦止比秦越想的還要出色,練武、排兵布陣、假扮他等,每一件事都做的極好。
可是這樣的秦止卻堅決不肯待在軍中,誓要回老家當一個獵戶,打獵養(yǎng)活自己。
秦越留秦止不成,倒也不再為難,直接放秦止離開。
這七年里,他已經(jīng)在軍中站穩(wěn)了位置,做了大將軍,手握軍權(quán)。手底下更有死忠之士,就是暫時離開一年半載,軍中權(quán)力依舊穩(wěn)固。而他也計劃好了再過半年,就回京中和他放在心上的那個人相聚幾月。
秦越想到那人,唇角這才勾了笑。
七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他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生死不定的暗衛(wèi),太子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云,讓他爬到這世上最高的山巔,依舊觸碰不到。
他的太子,雖不曾對他許下任何承諾,可是這些年來,卻也不曾跟任何一個男人或是女人親近。
若是說太子在為了拉攏他做戲,可是,一個人可以堅持做一月的戲,做三年的戲,可是如何能堅持做十年的戲?
秦越想,就算太子真的在為了拉攏他做戲,還是一做十年,那,他也認了。
秦止走后,沒多久就傳來消息,說是跟一個小秀才訂了親。
秦越對此不置可否。他們有著那樣的一個爹,甚么香火不香火的,還是早早就斷了的好。
至于他的太子……
朝廷皆知,太子無子無女,乃是一大缺憾。大皇子一行,連帶著圣人,都不惜用這件事情來攻擊太子,稱他“不堪為儲君”。
秦越目光微沉。趙玨不開口,他也不會退讓分毫。
可是很快的,他還沒有去京城,太子就被發(fā)配到了邊境之地,二人在相鄰的帳篷里住了兩個月,太子離開,回京。
可是就在回京不久后,一向潔身自好的太子,終于被有心人算計成功。一個被朝上官員送進來的舞姬,爬上了他的床。
趙玨身為太子,一開始并未想過為誰“守身如玉”的事情,后來十三四歲時,原本應當有引領他做某些事情的宮女,可惜有繼后在,圣人全然不在意他這個兒子,這件事情當然也就沒成。
等到遇見了秦越,趙玨心有算計,便順勢勾.引了秦越,并令他為自己做事時,也并不覺得自己需要為秦越而干干凈凈。只是那時他年紀還不算大,對那種事情又不熱衷,尤其還怕被人算計,便也不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
再往后去,秦越這個大膽之人,竟把自己的弟弟擱在他身邊,趙玨好笑之余,正值和幾個兄弟斗狠之時,便也沒招惹甚么男男女女。
到得后來,等趙玨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習慣性的拒絕其他男女時,也只輕笑一聲,就繼續(xù)遵循自己心里的想法,繼續(xù)拒絕著除了秦越之外的男人或女人的靠近。
至于朝廷上指責他的事情……趙玨何曾將子嗣一事放在心上?
朝廷爭斗,他并不見得就喜歡;天子臀下的龍椅,他也不見得就那么在乎。
可惜他是元后嫡子,是被冊封了的太子。他的身份,就決定了他不得不爭。
只是皇位他是爭定了,要定了,可是子嗣一事,趙玨原本就不太在意。他的父皇子嗣眾多,年齡差距也大,大不了到時候養(yǎng)一個幼弟,或是挑一個侄子繼承大統(tǒng),也不會有人敢說甚么。
奈何,他的這些打算,還未曾說與秦越聽,他就被人算計了。
尤其那個女人還懷了孕。
“是孤的孩子?”趙玨擰眉,思忖片刻,方道,“罷了,讓她生。生下來若是像孤,再論其他。”
當然,若是不像……那女人也不要想活了。
太醫(yī)也是擦了把汗。也難怪太子不相信那個女人。畢竟,一個舞姬,就算和太子的那夜看著像是雛兒,也未必就真的是雛兒。太子要懷疑有人算計,這也再正常不過。
秦越知道這件事時,匆忙趕回京去,正好看到了再次被欲丸之苦折磨的太子。
秦越立時便知道,他在這件事上,一個字都不能說了。
他們兩個的開始,便是云和泥的距離。
偏偏他還強迫了太子,又用欲丸,害太子每月都要承受欲丸之苦。
秦越甚至不敢想,在太子吃不了緩解藥效的藥和他不能及時趕回來的時候,是如何度過的那些月圓之夜。
一個孩子而已。
秦越緩緩走進太子寢宮。
生就生罷。左右,他的太子,也需要一個繼承人。
只需要一個。
無論男女。
孩子很快生了出來,是個男孩。
趙玨將那孩子看了半晌,又把暗衛(wèi)查出來的關(guān)于那舞姬的消息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最后令人將那舞姬大刑伺候之后,才確定這孩子的確是他的。
是就是罷。
趙玨這才認了這孩子是他的,將這孩子當成自己的繼承人培養(yǎng)。至于那個舞姬,他也令人好生伺候著,不能缺了吃穿,但是還想要自由和名分,那就是絕不可能的了。
不過,因有了這一遭事,趙玨對著秦越卻也不是那么的理直氣壯了。
也罷也罷,趙玨心中想,他都為著那秦越不肯去碰其他男女了,現(xiàn)下再對秦越更好一些,又有何不可呢?
他雖生在皇室,貴為太子,相貌風流,可是心底卻不怎么在乎“欲”之一字。
至于情……趙玨素來不貪心,既有了一個秦越肯對他用情至深,想來也找不到第二個了,既如此,他便在秦越身上也多付出些甚么,亦未嘗不可。
于是接下來的幾年,趙玨明明儲君地位越發(fā)穩(wěn)固,明明在朝廷上站的更穩(wěn),卻也據(jù)不肯娶妻。至于納妾……若有人送了男男女女過來,便往東宮的邊邊角角里一關(guān),任他們自己去斗就好了,堂堂太子,自不會自降身份,去見他們。
待得吃遍天下“靈丹妙藥”的圣人終于歸西,邊境中,秦越和秦止帶著眾將士一舉將敕拉一族打退三千里之外,邊境重新穩(wěn)定下來,已經(jīng)登基為皇的趙玨,這才親自出城,迎接帶兵歸來的大將軍秦越。
“臣秦越,不負使命,叩見圣上。”
秦越單膝跪地,聲如洪鐘,可是腦袋卻抬了起來,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竟是以下犯上地盯緊了新帝趙玨。
新帝卻也不惱,桃花目微微一轉(zhuǎn),伸出手去,親自扶了秦越:“秦愛卿居功甚偉,快快請起。”
兩人四手交握,轉(zhuǎn)瞬間,秦越微微失神,便要松手。
新帝卻只松了他一只手,右手依舊握著秦越左手,直到他說完了感謝眾將士的話,踏上車輿時,輕輕看了秦越一眼,這才松了秦越的手。
秦越雙目晶亮,一臉的大胡子下面,卻是高高揚起了唇角。
如此便足矣。
史書記載,昌文帝趙玨在位十二載,于獨子趙宏及冠之年,退位隱居,不知去向。
同年,驃騎大將軍秦越辭官離京,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