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追債人4
    “朋朋?”
    沒有得到回答,  女人慢慢推動輪椅,她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有幾塊淤青,她非常瘦,  皮膚蠟黃,手腕上尺骨突兀地撐起一個弧度。
    輪椅逐漸靠近樓梯,距離尤星越的紅線只差毫厘——尤星越為了避免出差錯,  將二樓完全封在紅線外。
    在女人出現(xiàn)的剎那,巫逢雨手腕上早就斷裂的母子線竟然向女人的方向延伸了一段距離,艱難地觸碰了女人的手腕。
    奇異的是,  女人手腕上竟然有另一根母子線,艱難地延伸向另一處。
    線很淡,  要么是感情淡薄,  要么是線的另一頭也是瀕死狀態(tài)。
    巫逢雨的聲音猛然提高:“媽!停在那兒!”
    他的心高高吊起來,  黑色的眼睛撤下偽裝顯露出純粹的紅色。
    那些鮮紅的線鋒利沉重,  巫逢雨一個千年修為的訛獸都被鎮(zhèn)壓得毫無反抗能力。方霧一個凡人,還是一個身中劇毒的凡人。
    方霧停下來,沒有焦距的眼睛轉(zhuǎn)向樓下,她是后天失明,  聽到聲音后還會下意識看向聲音的來源。
    明知道方霧看不見,巫逢雨還是笑了以下,  訛獸天生就會撒謊,他的聲音一如往常:“沒事媽,我們幾個抬桌子的時候不小心撞到柜臺了。你回屋去吧,  等會兒酒吧開業(yè)了會很吵?!?br/>
    方霧沉默片刻,  她遲疑著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溫聲道:“朋朋,  別太累了。媽沒事,  只要你們能好好的,媽就高興?!?br/>
    方霧摸索著轉(zhuǎn)了個方向,單薄的手臂轉(zhuǎn)著輪椅回到了房間。
    巫逢雨整個軀體都放松下來,他伸出手握住尤星越的手腕,哀求道:“您看見了,她真的是一個凡人。唯有這一點,我不敢欺瞞您?!?br/>
    尤星越揮開他的手,淡淡道:“那又怎么樣?你以為生死是什么?你應該去打聽清楚,季歌為了活下來六七百年的修為全廢了,鎮(zhèn)壓王府煞氣數(shù)百年的修為也搭進去了。你覺得我是神嗎?不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將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間?”
    往復曾說過,生死是理所當然之事。
    尤星越敬畏生命,自然也敬畏死亡。他肯出手幫季歌,一來是他確實心軟,二來……如果季歌沒有鎮(zhèn)壓王府里的怨氣厲鬼,穎江市要死多少人?
    尤星越是穎江市人,他由衷感謝季歌,他愿意為季歌拼一把,也有報答的意思。
    巫逢雨愣愣地垂下手,他有點茫然地眨了眨紅色的眼睛:“可是……您的線,不可以救她嗎?我只求一兩根線?!?br/>
    尤星越啼笑皆非,巫逢雨以為他救一個人很簡單嗎?
    “一兩根線有什么用呢?輪回是天理。她如果中毒,你就該想辦法為她解毒,而不是走歪路子為她續(xù)命?!?br/>
    巫逢雨怔然,囁嚅半晌,垂下頭,輕聲道:“您說得對?!?br/>
    尤星越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沒辦法救她,最好還是去一趟總局?!?br/>
    那個女人是普通人類,人中了妖怪的毒,屬于兩個物種間的糾紛,總局應該會插手管一管。
    尤星越轉(zhuǎn)身往外走,巫逢雨叫住他:“老板!”
    尤星越嘆氣:“還有什么事?”
    巫逢雨輕聲道:“請您帶走這面彭牌。”
    尤星越詫異,指了指彭牌:“你要我?guī)ё咚???br/>
    這面彭牌修煉出了器靈,能配合巫逢雨演戲騙他,必然是和巫逢雨有交情,甚至可能是朋友,現(xiàn)在巫逢雨要把彭牌給他?
    彭牌果然急了:“巫逢雨!你什么意思?我告訴你,我不會走的?!?br/>
    巫逢雨卻很堅定:“你留在這里做什么?不僅你,其他人也準備準備散了?!?br/>
    尤星越道:“我拿著他又不能過安檢?!?br/>
    他本來只是打算買點小物件回去,現(xiàn)在帶個彭牌,上路就能被攔下來。
    巫逢雨道:“他能化形?!?br/>
    彭牌很著急:“不行,你一個訛獸又不很能打,我們都不在了,你要是又被抓去啊——”
    扶著彭牌的壯漢重重錘了彭牌一拳,彭牌嗷一聲痛叫出來,忘了自己要說什么。
    “挺有意思的,”尤星越兩手抄進口袋,笑著說,“你騙我過來,無論如何都要讓我親眼看到她,是篤定我心軟會救人?!?br/>
    “這算是一種道德綁架吧?”
    巫逢雨柔順道:“如果我說不是,您也不會信的?!?br/>
    訛獸天□□撒謊,想從巫逢雨嘴里聽到承認事實的一聲“是”,比剝了他的皮還難。
    尤星越道:“現(xiàn)在把彭牌送給我,是因為騙我過來,甚至要挾我,然后產(chǎn)生了愧疚心理?!?br/>
    巫逢雨輕柔道:“您真是善良,其實我只是想再用彭牌試一試,也許您一心軟,就愿意救我的母親了?!?br/>
    尤星越看了看時間,居然已經(jīng)六點四十多,這個時間趕到高鐵站也錯過最后一班回市里的高鐵了。
    尤星越索性不走了,坐下來道:“你不是那個女人的兒子。天下間眾生之間的聯(lián)系很難騙過我,那個女人的孩子是瀕死狀態(tài),而你冒充了他的孩子?!?br/>
    巫逢雨愕然:“可以看得出來嗎?”
    尤星越淡然道:“猜的,你的反應證明我的說法是正確的?!?br/>
    母子線太淡只有兩種可能,巫逢雨證明了那位女士的孩子是狀態(tài)極差。
    巫逢雨:“……”
    訛獸巧言令色,向來是騙人的那個,少見被人套了話,一時有點梗住。
    尤星越神態(tài)自若,道:“我今晚能住這兒嗎?你們有客房吧?”
    鄉(xiāng)村酒吧,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找個小旅館恐怕要找好幾個小時。
    錘了彭牌一拳的壯漢跟不上尤星越跳躍的思維,愣了好一會兒:“有、有的?!?br/>
    他松開手,彭牌咚一聲摔在地上,他慌亂道:“我去給您收拾?!?br/>
    “走吧。”
    尤星越起身。
    巫逢雨茫然:“去哪兒?”
    “你賭對了,”尤星越已經(jīng)上了樓梯,“我去看看那位女士,順帶幫你問問我的朋友有沒有解開水仙妖毒的辦法?!?br/>
    尤老板實在是個過于自來熟的人,以至于巫逢雨都懵了片刻,才游魂一樣地在前領(lǐng)路。
    兩人上樓之后,底下響起了蹦迪的音樂。
    方霧的房間在走廊最里面,巫逢雨敲了敲門:“媽,是我。”
    柔和的聲音響起來:“進來。”
    巫逢雨輕輕推開門。
    房間有些亂,床上的枕頭是歪的,被子掉在地上。床頭柜上的杯子倒下來,水順著桌子滴下來。
    方霧坐在輪椅上,彎腰摸索著想撿起東西,手肘和小腿上的青紫越發(fā)嚴重:“我回來的時候沒注意撞到桌子了?!?br/>
    她其實還算年輕,只是太瘦了,妖毒掏空了她的生命力,讓她像一具逐漸干枯的尸體。
    她的狀態(tài)其實比尤星越想象中要好一些,不到瀕死的程度——至少尤星越?jīng)]有看見她的生死線,證明對方短時間內(nèi)不會死。
    所以巫逢雨又撒了個謊。
    這位女士剛才大概躺在床上,聽到底下有動靜,擔心出事,要坐輪椅出來,但是她看不見,手腳不利索,所以從床上摔了下來。
    尤星越撿起地上的東西,巫逢雨沖他感激地笑了下。
    巫逢雨道:“媽,我有個朋友來看看你。尤先生,這是我媽媽方霧?!?br/>
    他大概經(jīng)常說這句話,方霧輕輕嘆了口氣,緊接著笑道:“你好?!?br/>
    尤星越道:“你好?!?br/>
    巫逢雨趕緊說:“這是我一個懂行的朋友,媽,你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嗎?”
    方霧沉默片刻,露出一個笑容,重復了在走廊說過的話:“媽沒事,只要你們好好的就行了。對了,這幾天都是你在,逢雨那孩子呢?”
    巫逢雨笑道:“他啊,出去跑業(yè)務了?!?br/>
    巫逢雨自然地轉(zhuǎn)向尤星越:“我媽中了水仙妖的毒,已經(jīng)有快三年了,那是一只四百多年修為的水仙?!?br/>
    尤星越嗯了一聲,拿起手機給季歌他們發(fā)信息:“我來問問朋友?!?br/>
    陶桃和戚知雨果然不太清楚水仙妖毒。
    季歌很快回了信息:水仙妖?中了多少年的毒?
    尤星越一一回復:中毒接近三年,水仙妖的修為大概四百多年。
    季歌:三年?那就麻煩了。凡人的軀體不比妖怪,用靈力逼出毒素會傷及人類脆弱的軀體。老板,你最好去總局。根據(jù)總局的規(guī)定,妖怪不可用妖術(shù)傷害凡人,只要說清楚中毒的來龍去脈,總局會免費發(fā)放一枚凡人可用的解毒丹。
    尤星越:好,我知道了。麻煩你了。
    尤星越收起手機:“繞來繞去還是那個辦法?!?br/>
    巫逢雨沉默片刻,沖尤星越一笑:“我知道了。”
    “什么辦法?”方霧突然問,緊緊抓住巫逢雨的袖子,“去那個什么局?不許去!”
    巫逢雨轉(zhuǎn)移就換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媽!你也太小心了!你看逢雨醒了一個多月,連工作都找到了,也沒人找他的麻煩。而且現(xiàn)在逢雨不在家,您有什么好怕的?!?br/>
    方霧:“撒謊?!?br/>
    方霧低頭埋在巫逢雨的手臂上,哽咽道:“我快受夠了!你要是敢去,我就從樓上跳下去!我已經(jīng)沒有朋朋了,你不能走?!?br/>
    巫逢雨全身一震:“媽?!你怎么……”
    方霧抬起頭,伸手輕輕撫摸巫逢雨的臉,哽咽道:“每次你和‘朋朋’一起回來,媽都替你累得慌。你那幾個朋友太耿直了,裝你的時候一點都不像,你還要幫他們圓謊?!?br/>
    方霧:“該說你傻還是你聰明?你再會撒謊,可是哪有媽媽不認得自己孩子的?我不能再失去你這個孩子了?!?br/>
    “逢雨,你也是……也是我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