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華燈初上,燈火已經(jīng)亮了整條街道。
但頭頂上卻清明一片,只有一輪圓月孤零零地掛在天上,皎潔如鏡。
鶴召帶著白澤上了青橋,橋下是通往青明湖的一條河道。
這里位于青明城中心,也算得上是人來人往。
橋下偶爾有小船劃過,船頭站著錦衣公子,與友為伴,吟詩作對。
一切如入了畫卷般美好。
白澤看著看著就入了迷,而鶴召卻是抬頭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橋邊人來人往的熙攘城道,忽而對著白澤神秘一笑,道:“你且待著,等我回來。”
說著,他也不知從哪里變出了一把紙傘,遞給白澤。
白澤奇怪地接過,晃了晃紙傘,奇怪道:“不像是會下……”雨。
話未說完,抬頭,便不見了鶴召身影。
白澤張望四周,眸子里還是帶著些許慌亂的。
人來人往間,他恍然覺得,周遭對他是多么的陌生。
鶴召在時還不覺,鶴召一走,倒是真慌了。
白澤又看了看月亮,那里的天空干凈得沒有一絲云,更別提下雨了。
看著小船劃動穿過橋下掀起的漣漪水花,看著繁華大街,白澤心里還是選擇乖乖等鶴召。
…
時間似乎走得極慢極慢,卻又走得極快極快,等到白日余溫盡數(shù)散去,人潮已經(jīng)逐漸稀疏。
閑人們紛紛執(zhí)扇而歸,面上帶著未散去的笑意。船只靠岸,亮起了如豆的燈來。
風(fēng)過——
再見時,已經(jīng)靜靜地熄燈停靠在岸,連周圍橋畔的燈光也似乎要燃盡了,黯淡了幾分。
月已上中天,時隱時現(xiàn),時明時亮。
白澤趴在橋欄上,下巴抵著欄桿,倚著半個身子,看橋畔唯一的樹飄落花瓣,落在水面飄蕩。
百般無聊地伸手去接,讓它落在掌心,沒有片刻又一口氣將它吹落,只有實(shí)在耐不住性子時才嘟囔上兩句:“鶴召怎么還不來……”
怎么還不來。
快兩個時辰了吧。
夜深,青石階上竟有些涼。
白澤坐著坐著就打了個哆嗦,半瞇著眼睛。
他無聊的時候,最容易犯困了。
所以,他眼皮子立馬打起架來。
頭輕輕一歪,靠著欄桿,便又是靠上許久。
“沙沙”
“嗒吧”
不知什么時候,風(fēng)漸漸大了,卷起他臉頰邊的長發(fā)飛揚(yáng),一滴冰涼的雨珠落在臉上。
愈來愈大。
它們洋洋灑灑,一路灑到青石上。
忽然,白澤猛地驚醒。
周遭已經(jīng)黑壓壓的一片了,許多燈滅了,唯有河邊那棵樹的樹枝上還掛著一盞小燈,燈身搖晃,燭光在搖曳,飄忽不定。
“下雨了……”
白澤喃喃,摸了把臉上的雨水和濕了的墨發(fā)。
“鶴召倒猜的真對。”
喃喃間,周圍由淅淅瀝瀝的雨轉(zhuǎn)為傾盆大雨,沖刷著剛來時異常熱鬧此刻卻歸于平靜的街道。
白澤撐開了手邊的傘,朝四周張望許久,依舊沒有見到鶴召的影子,唯有橋下水蕩漾,在微弱的燈光下,模模糊糊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立在小橋之上,在茫茫雨霧中,顯得極其般單薄。
又一陣疾風(fēng)過,吹刮起他的衣袍,夾雜的雨點(diǎn)立馬濺上白衣。
白澤握緊傘柄,起先略帶害怕的心,此刻卻真的害怕了。
周圍都是陌生的,黑暗的。
被澤川反噬的心口開始慢慢泛起疼痛。他卻不能離開半步。
莫不是鶴召出什么事了?
心里剛躥出這一個想法,就被他立馬打消了:鶴召修為深,應(yīng)該是沒事的。
那既然沒事,又為何還不來找他?
那就肯定是出事了……
白澤在心里繞了幾回,繞得自己心都亂了,亂成一團(tuán)麻。
越發(fā)擔(dān)憂鶴召,心口的反噬與焦急越清晰。
直到?jīng)Q定去找鶴召!
——才跨出一步,就頓住了。
他從未來過這里,連路都不熟怎么找?
執(zhí)傘的指骨微微泛青,他那張臉都白了幾分。
他壓根不會任何追蹤或移形換地的術(shù)法,別說找鶴召了,回不回得去澤川都是問題……
早知道,他就該拉住鶴召問個清楚,或者和他一起走。
留他一個人在這里……
雨還在下,白澤還在等。
一場瓢潑大雨下了半時辰,才轉(zhuǎn)為小雨。
那樹上唯一的光亮早就被風(fēng)刮落在地,撞落在地滾了兩圈,才在雨水中熄滅。
小橋煙雨只余稠濃夜色,沒有詩意美景,只有大雨過后無盡的涼意。
白澤已經(jīng)渾身濕透,發(fā)梢上還滴著水,衣裳黏在身上,風(fēng)一吹,不大舒服。
他是蛟,并不畏寒,只是此刻心里有些難受,細(xì)細(xì)密密的,說也說不清楚的那種。
“錚——!”
忽然,一道冰冷的劍光破雨而來。
疾如迅雷,直逼白澤要害。
許是來勢太過凌厲,白澤立馬警覺,下意識地轉(zhuǎn)身將傘扔了出去進(jìn)行格擋。
只可惜毫無用處,只見那劍光勢如破竹地劈開傘骨,將紙傘斬成了兩半碎片后,繼續(xù)朝他刺來。
白澤雖修行廢柴,但防身的身法還是學(xué)了些的,當(dāng)下兩指結(jié)印,幻作屏障去擋銳利的劍氣。
奈何劍光強(qiáng)悍,他此術(shù)用處并不大,即使用了全力,也只能堪堪折去大半殺傷力。
屏障撐不過幾秒而告破,那余下的劍光如同出弓之弩,光影掠出,再度踏上軌跡,直逼白澤。
白澤躲閃不及,劍光已在空中迅速現(xiàn)形,化成一柄長劍,擦過他的手臂。
衣裳破空撕裂,利刃割開血肉,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白澤只覺得傷口處一直在冒著鮮血,捂也捂不住,血便順著指隙浸染本就被雨水打濕的雪白衣裳,滴落在地,混入雨水。
“想不到世上竟真的有修行百年的蛟!”
終于,橋下響起一個人的聲音。
只不過音剛落,那錯過白澤硬生生插在青石地上的劍仿佛通了人性,一個回旋自動回到主人手里。
來人是個長相平平的青年男子,裹著一身道袍,五官深邃,還算有幾分威風(fēng)之氣,手中那染著白澤鮮血的銀白之劍依舊泛著冷光。
白澤聽到這話,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誰?”
聲音太過干凈,他還真的是只稍稍是忍著痛,單純地問了一句。
那道士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來,再者變成陰狠的笑,聲音都尖銳了起來:“自然是取你內(nèi)丹的人!”
話音剛落,那人提劍而起,五指成爪,直逼白澤。
白澤深呼一口氣,抱著手臂就往橋的另一端跑。
取內(nèi)丹的人,不就是鶴召說的收妖的高人么?
聽說他們修行凡人道術(shù),抓取妖類,取了內(nèi)丹來修煉,為的不過是打著除妖的幌子來煉丹藥,要么提升自己修為,要么追求長生不老。
白澤自行腦補(bǔ)了下自己所看過的所有話本子里的內(nèi)容,心下打個寒顫。
“鶴召,我不等你了,我打不過他……”
心里反復(fù)小聲地默念著,踏過坑洼雨水急忙下橋而去,想要沖進(jìn)濃厚的夜色里將自己藏起來。
到嘴的鴨子怎么可能讓他飛了?
那人抽劍過去,同時,一串金色的符咒浮現(xiàn)而出,繞在他身邊飛揚(yáng),慢慢變多,變長,最后成了一個鎖鏈,上頭還躥著許許多多細(xì)小利刃。
他大喝一聲,金色的鎖鏈便忽而朝白澤飛去,緊接著,化成巨大的無形法罩圓圈,阻斷了他的逃跑路線,將他在原地困住。
白澤試著念咒語,兩指閉攏,如聲同出是閃出的光弧。只可惜光弧剛觸及鎖鏈,便被反彈回來,還牽引到周身運(yùn)轉(zhuǎn)的細(xì)刃,運(yùn)轉(zhuǎn)間變得越來越快,劃破了他的白衣,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細(xì)小傷痕。
傷痕雖小,卻割著他的每一寸肌膚,說不疼是假,可白澤只是咬著唇,抱著手臂站在里頭,似乎還在想如何逃脫。
那人像是知曉他的意圖,哈哈一笑:“這可是我專門用來對付百年妖物的,你越掙扎,它收得越快,直到將你的血肉一片一片削下來,碾為粉塵,只現(xiàn)內(nèi)丹!”
白澤聽了,偏頭看了他一眼。
他絲毫不覺得這是嚇唬他的,因?yàn)樯砩系膫谠絹碓蕉啵?xì)刃甚至擦著脖子劃過,在他身上留下血痕。手臂上先前被砍的傷口汩汩流血。
心口依舊泛著疼痛,好像不僅是澤川的反噬,還有這法陣。
白澤嘴唇顫動,被雨水打濕的墨發(fā)黏在鬢邊與臉上,極其狼狽,可那雙眸子依舊亮得如星辰。
煙雨朦朧間,想哭卻忍著不哭的模樣竟生出了些楚楚動人之感。
至少看在道士眼里是這樣的。
但此刻白澤腦海,卻滿是鶴召的話:“哭是懦弱之人的表現(xiàn),所以我從不哭。”
“我也不哭……我,也不怕疼。”
白澤抱住自己,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他心里卻重復(fù)地默念著這句話,好像越念越不會疼了似的,眼里的淚水,卻還是跟雨水混雜,滑落。
那道士蹲下來看白澤,若不是那一身正經(jīng)的道袍還襯得有幾分道骨之氣,那臉上露出的猥瑣表情當(dāng)真令人作嘔。
白澤根本顧不及去看他,因遠(yuǎn)離澤川太久,鶴召在他身上下的法咒也逐漸消失,反噬的痛楚無一不刺激著大腦,讓他難以忍受地將身子蜷曲地更小,手緊緊攥著前襟。
金鏈子隨主人的靠近由迅速轉(zhuǎn)動變得緩慢,光刃也斂去了不少。直到被收回到主人手里。
那人似乎在端詳他的臉,忽而抓住了他的下巴,瞇著眼看了看:“長得還不錯,要是這么弄死你了,可真是太可惜了……待我拿了你的內(nèi)丹,再把你帶回去獻(xiàn)給主上,若是你這姿色能被主上看上,說不定還會賞我?guī)最w上好丹藥呢,哈哈哈……”
白澤下巴被捏得動彈不得,無力反抗,被迫看著此人忘我大笑。
他笑地面目猙獰,細(xì)細(xì)看下,仿佛根本不是什么道人,而是個披著人皮的邪惡妖物。
白澤能感覺到他在摸自己的臉,然后猛地五指成爪,向他胸膛襲去。
妖的內(nèi)丹一般凝聚靈氣與胸膛之前,心臟之右。
取出來的方法只有兩種:要么先讓內(nèi)丹在體內(nèi)化形,可直接剜出來;要么妖自身剜,可免去化形那一步驟。只可惜,哪會有妖傻到自剜內(nèi)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