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瑯軒
何微云兩只手捧著白貓的小腦袋,胡亂揉搓幾下,又湊上去狠狠吸了幾口,偏頭對上了一雙復雜驚愕的眼。
呃……她下意識松開了懷里的小寵,牽著唇角勾出一抹尷尬的笑。
“微瑤”甩了甩腦袋,喵了一聲,邁著優(yōu)雅高貴的步伐湊到八仙桌上吃肉干,甚至用它幽綠的眸子掃了門口的少年一眼。
何微云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蘇忻羽早已面色如常,端著托盤放下,“該喝藥了?!?br />
“喝藥?!”她明明是裝病,喝哪門子藥?
“伯父說了,演戲需有七分真,這都是些補氣調(diào)身的藥,喝些對身體好。”
蘇忻羽聲音淡淡的,依舊低眉順眼。
何微云自然是不情愿的,“你別聽爹說……誒這是你能吃的嗎!”
她一把撈起桌上的“微瑤”,方才沒注意,這小貓兒竟明目張膽偷吃糕點。
“喵——”白貓猛然間四腳騰空,前爪撲騰了幾下,何微云左臂的袖子被它掙扎得滑了下去,露出了一方扣子大小的玫紅。
“嘖嘖嘖,給你吃,再吃你就胖成豬了!”何微云捻過肉干送到小貓嘴里,余光注意到少年的目光正緊盯著自己的左手腕。
她垂頭去看,一片玫紅的蓮花映入眼簾。
唔,是她的守宮砂。
這實在不稀奇,畢竟前世她死的時候這蓮花還開在她手臂上。
何微云皺了皺鼻子,欲開口同蘇忻羽講話,卻對上了他略顯慌張意外的目光。
???
何微云一瞬反應過來,她這個天天往酒樓楚館跑的德性,估計全紀州城的人都覺得她水性楊花,蘇忻羽如今這么驚訝也屬正常。
“怎么?”
蘇忻羽晃神,搖搖頭道:“沒事,小姐還是把藥喝了吧!”
“小姐?”何微云皺著眉很不滿,“我們都是有婚約的人了,你喊我小姐,我豈不是要喚你公子?咱兩干脆都別文縐縐的,直接叫名字多好!”
她這話說完還未等少年應,懷里的微瑤先“喵!”了一聲,何微云笑了,“它替你同意了?!?br />
“……”
“喝藥吧?!碧K忻羽催促。
何微云有心逗他,倚著床頭笑著看他,“這藥太苦了,若是忻羽愿意為我飲一半,我勉強可以考慮入口?!?br />
她那不正經(jīng)的樣活像青樓里的恩客,叫蘇忻羽看不上眼,他沉默著,似無聲對峙。
何微云卻知道,蘇忻羽最在意何父的吩咐,她甚至抬手就要將碗里那黑褐色、還冒著熱氣的藥汁分出來。
“小姐!”蘇忻羽叫停了她的動作,他的喉結(jié)微動,“這藥確實苦澀難入口,小姐不愿喝,我倒出去就是。”
“微,云?!焙挝⒃谱诖查缴?,抬著眸與他對視,一字一頓地糾正。
少年不發(fā)一言,端起藥走出去了,微瑤舔了舔爪子,竟姿態(tài)悠閑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何微云見狀也并未阻止,蘇忻羽是她未來的夫君,自然要與這位“小姨子”關系親近些,沒什么不好。
待走出院子、拐了三個彎到后花園,蘇忻羽停下腳步,回頭看到那只肥蠢的白貓還不遠不近地跟著他。
見他看過來,跟人親近慣了的寵貓抖了抖身軀,一步步邁了過去。
蘇忻羽蹲下身將藥碗放在青石磚地上,那被喂養(yǎng)慣了的畜生竟過來蹭了蹭他的小腿,繞到藥碗處俯下了頭。
似是沒聞過這草藥味,微瑤的幾根胡須抖了抖,細細嗅著黑色的液體,好奇心讓它伸出了粉色小舌——
砰的一聲,蘇忻羽抬手打翻了藥碗,高亢的一聲貓叫劃破了春日困倦的午后。
瓷碗碎成了好幾瓣,白貓早就敏捷地跳開了,墨綠色的眸子警惕地盯著眼前這個瘦弱的男人。
蘇忻羽伸出指尖虛虛探它,被貓兒扭身躲開了,他冷笑一聲。
“不識好歹,要不是我,你今晚就涼透了,到時候不知你那主子是什么表情?”
他好看的眸子微瞇,氣息危險,小微瑤敏感地覺察不對,轉(zhuǎn)身幾步掠得不見了蹤影。
蘇忻羽沒去管它,低頭慢慢撿起了瓷碗的碎片,那碗黑色的藥汁灑在路上,大半已滲入了磚石間的泥土里。
*
這天晚上蘇忻羽還是奉何父的命搬回了琳瑯軒,何微云躺在床上些許郁悶。
眼下婚期尚遠,誰知道他那琳瑯軒里還有什么牛鬼蛇神,到時候把人磋磨壞了怎么辦?
何微云抱著枕頭翻了個身,讓蘇忻羽回去琳瑯軒是不可能的,堅決不可能!
窗欞外傳來細碎聲響,何微云猛地坐起來,“誰!”
“喵~~~”
“微瑤?”何微云給它開了窗子,白貓?zhí)M來抖了抖身子,不緊不慢地走到內(nèi)屋躺進了自己的窩里,團成一團。
跟著進來的何微云:“……”
真是好一副大爺?shù)臍馀桑?br />
不過它也算半個貓主子了,何微云甚至給它拿了件絨毯蓋上,才又回到床上。
臨睡之前,一個巧妙無比的想法誕生在她腦海。
第二天蘇忻羽并沒有來金玉閣,絮丹進來侍候,那碗補身的湯藥也并沒有端來。
何微云懶懶打了個哈欠,任絮丹給她挽了個簡單的髻,朝不遠處臥著的小貓勾了勾手指。
“走吧小寶,帶你去玩!”
金玉閣出門左拐直走,穿過廊亭水榭,沿著后花園走,就是琳瑯軒。
琳瑯軒從地基到房梁都是木頭,院子不大,但景色極好,曾經(jīng)也是珍寶眾多,如今里邊值錢的東西卻沒幾個。
蘇忻羽剛被接來府上的時候,何母很不樂意,偷偷請人算了好幾次才確定他不是何父在外頭生的子嗣,因為這份焦灼,當時頑劣的何微云也被耳提面命了好幾次。
故友之子,不能怠慢。
琳瑯軒與金玉閣是一同修建的,一樣兒的奢侈,丫鬟小廝伺候著,掌家的何母自問沒有虧待蘇忻羽。
哪知道有一次管家嬤嬤例行清點,何母心血來潮去了一次琳瑯軒。
好家伙!滿屋的金尊玉磨都不見了蹤影,字畫之類的東西只剩了些次品,就連梨花木椅都少了好幾張。
一間銀屏金屋,竟不知何時空空蕩蕩,環(huán)堵蕭然的景象讓人不免起疑。
何微云模糊的記憶里,是從蘇忻羽的臥房搜出來錢莊的銀票,金葉子,還有一些紋銀銅板,加起來足足有一萬兩白銀!
何母立時氣得差點沒過去,又不好意思處置蘇忻羽,便命人請何父的命。
最后也沒將蘇忻羽怎么,只是何母會在何父面前陰陽怪氣幾句,這時何家主慣常是沉默的。年幼的何微云已懂得些其中彎繞,常借此事對蘇忻羽冷嘲熱諷。
這都是很久遠的事了,現(xiàn)在的何微云看來,窮苦人難免喜歡斂財,蘇忻羽喜歡錢也能理解。
莫說是一萬兩,她何家日后百萬兩白銀也是有的,她根本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
春杏是何府琳瑯軒左院里的粗使丫頭,今日正好輪她當值。
日頭正好,她伸了個懶腰又斜靠在檐下的藤椅上,翹起了二郎腿。
她下意識摸著衣袖遮掩下腕間的手鐲,肥圓的臉上擠出來一個俗鄙的笑。
這在琳瑯軒里當值,真是做夢都能笑醒的一件差事。手上這個金鑲玉的鐲子,還是上旬院里的嬤嬤賞的,沉甸甸的。
春杏前幾日拿著去當鋪問了行情,喲,足足能當十二兩紋銀呢!那可是多少個銅板?
她根本舍不得當,藏起來又不安心,這樣戴在手上心里美的很,誰能想到她春杏也有一天像那些個夫人小姐似的,都能穿金戴銀了!
她得意地撩起衣袖開始端詳鐲子,越看越滿意。
要說這何府可真是有錢沒地方使,花著這么多的銀子養(yǎng)個別人家的兒子,也不知道當家主母是怎么想的!
在春杏看來,掌院嬤嬤說得對,不是自己的種永遠養(yǎng)不熟,這么大的院子和好東西都被這么糟蹋了!
不過她也暗喜,沒這個蘇忻羽她們哪能過上這好日子?左右這半大的小子幾棍子打不出個屁來,還不是任她們搓圓揉扁?
她這么想著,又惦記起蘇忻羽的午膳來。要說主子們吃的就是跟她們奴才不一樣,那滋味真真是勾人得很,她吃了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
一想那滋味她的口水都要淌出來,春杏舔舔嘴唇,決定今天中午將蘇忻羽的午膳換了,吃什么不是吃,村野里出來的孽種還配吃那山珍海味?
突然一陣若有似無的煙味飄進了春杏的鼻子,她嗅了嗅,眉頭皺了起來。
琳瑯軒多久時間不生火烹飯了,怎么還有煙味了,莫不是她想吃飯想出幻覺來了?
只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外院就響起了幾聲尖叫,春杏抖了抖,提起裙子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