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賊
烏云壓頂,蒼穹的墨色沉沉,仿佛要墜下來一般,夾雜著些許塵粒的風胡亂奔騰,絮丹拉住窗扉,“小姐,要下雨了?!?br />
夏日的暴雨來得極快,不給人一絲準備的機會,隨著“咔嚓——”一聲轟鳴,昏暗的天邊閃著白光,豆大的雨滴立馬密密麻麻地澆了下來,響雷一道又一道,府里的長廊中下人們來回穿梭。
“快快快,那幾缸荷花還在院里?!?br />
“亭子里的東西也都收拾好了?!?br />
晚膳早放在桌上了,卻遲遲未動。何母坐立難安,時不時就站起來瞭一下門口。
“娘,父親要是回來,何一會通報的。”
何微云有些無奈,這樣的天氣實在惡劣,雨勢太猛,往常這個時辰回府的何父今日卻遲遲不見人影。
就連差人回來知會一聲都沒有。
“可別是出了什么事!”何母面色急躁,“從不咸山回來要好長一段山路,那兒一下雨就路滑不好走!”
“轟隆——”一身,堂屋的大門被狂風咆哮著吹開,攜著一波雨水澆在地毯上,灌了何微云一臉的涼意。
何母被嚇得叫了一聲,好在陳嬤嬤很快命人關(guān)上了門,雨點卻依舊不停歇地撞著窗扉,何母的心也跟著噼噼啪啪的,她如何都坐不住,“何一,再去看看老爺有沒有回來?!?br />
何微云也有些擔心,轉(zhuǎn)頭卻見蘇忻羽徑自翻出了斗笠來穿。
“你做什么?”
她當然知道蘇忻羽是要出去找何父,“我知道你擔心父親,但你身子不好,這樣出去豈不是胡鬧?”
何微云皺著眉數(shù)落,那么大的風,戴斗笠穿蓑衣有個驢子用,風一刮雨都在身上,“你這是不要命了,非要出去,還不如讓我去!”
她說著就伸手奪蘇忻羽手里的東西,被躲了過去,少年也蹙著眉看她,“微云,你別添亂?!?br />
“我這幾日習(xí)武已經(jīng)強健了不少,你一個姑娘哪能淋雨!”
兩人還在爭執(zhí),何母出聲了,“何府是沒人了嗎?要你們冒著雨出去找。再等一盞茶,還不回來何一何二去看看。”
結(jié)果還沒到一盞茶的時間,門外就傳來了響動。
老管家去牽馬,何一高聲呼喊,“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
幾人立馬站起身,何父推開門,還未來得及褪下了被打濕的外袍就出聲命令。
“徹查!必須挨個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何母給他擦著身上的雨水,直覺不對勁。
何父少有這般怒不可遏的時候,“不咸山原本已經(jīng)定好的鹿茸遭了賊,整整三百斤佳品全部被竊走了!”
外邊的閃電擊破長空,打進了每個人的心底。
“有兩個家丁也被劫匪當場斃命,其他幾個受傷的伙計都說那群劫匪似是有備而來,直奔庫房!”
何微云抓著蘇忻羽的袖子才穩(wěn)住身形,“三百斤……可是已經(jīng)交了定金的貨。”
蘇忻羽扶住她,“定州三個郡的貨,已經(jīng)給了三十萬兩銀票?!?br />
“定是有內(nèi)賊?!碧K忻羽篤定道,他朝何父行了一禮,“忻羽斗膽請伯父從山莊的幫工查起?!?br />
不咸山是重要的地方,何家雖然獨大,官府也極為重視,山上各處不僅有何家的侍衛(wèi)和請的高手守著,更有官兵巡邏,盜賊這般猖狂,定然是有備而來。
“一定是里應(yīng)外合才這般迅速?!焙胃敢а狼旋X,“我午時剛到不咸山,盜賊走了不到一刻,定是摸清了我去的行程,府中必有內(nèi)賊!”
何母只覺喉嚨干澀,“那可是……三百斤鹿茸啊……”
三百斤不咸山鹿茸,能買三十座何微云的金玉閣,換成白銀銅錢,能供整個大鄴的子民整整一年吃喝不愁,這實在是一筆大數(shù)目!
且不說要向定州三郡賠罪退銀票,還要給早已找好的鏢局的人交代,官府的賦稅尚且成問題,偌大一個不咸山的何家藥農(nóng)和伙計的工錢也是筆花費。
這次虧損巨大。
“報官了嗎?”何微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孔刺史怎么說?”
“他能怎么說?”何父冷笑了一聲,“他等著看笑話還來不及!”
那群盜賊來無影去無蹤,見到的人只說是一群黑衣蒙面人,道不出個所以然來,官府也無從查起。
孔奉因著人參上貢的事情,對何府也一直心存不滿,如今出了這樣的事,自然也不會鼎力相助。
“先把喪命的那兩個家丁安置了?!焙挝⒃粕钗藘煽跉猓暗?,娘,出了這樣的事,府里有的忙,婚事就先別準備了。”
蘇忻羽也說:“伯父伯母處理鹿茸的事,我和微云排查山莊內(nèi)的長工和伙計,一定要把內(nèi)賊揪出來!”
雷雨交加的這夜,何府注定不太平。
不咸山失竊這樣大的事,要瞞肯定是瞞不住的。
蘇忻羽頭一次攬這樣大的事,手段出乎意料的強硬,何微云也一改往日的云淡風輕,手里邊不咸山的名單挨個過,就連伙房里廚娘的小女兒都沒落下。
府內(nèi)頓時人人自危,對蘇忻羽這位姑爺也開始另眼相看。
何府這次折損巨大,兩人專門住在不咸山細細盤問,可不咸山都是押了身契的長工,少說都有三年的資歷,看著個個都忠心耿耿、盡心盡力。
還未等何微云在幾百人的名單里理出頭緒,就又有噩耗傳來。
原是何微云在紀州經(jīng)營最盛的一家酒樓有人鬧事,砸了店還打了人,另一座半夜不知何因起火,燒的什么都不剩了。秦暖涵派人去何府找她,聽說人在不咸山,又將消息遞了過來。
何微云盯著信箋看了半晌,驀地彎唇笑了,“這是沖著我來的?”
蘇忻羽將信箋扔了,抬起手覆在了她的眼上,“微云,別怕?!?br />
“我怕什么?!焙挝⒃评_了兩人的距離,將頭輕輕倚在了少年身上,“無非是虧損些銀錢?!?br />
其實虧損的蠻多,往常酒樓若是急需用銀子,她還能從何府的賬上支點來用,如今何府都入不敷出了,她的酒樓還糟了賊。
“你給暖涵回信?!焙挝⒃迫嗔巳囝~角對蘇忻羽說,“她既已有了身孕,就別再操心這些事了,酒樓的事我回去再說?!?br />
何微云名下十幾座酒樓,當初蓋的時候,掏銀子的不只是她和秦暖涵,她們的錢還沒多到那個地步,包括地契人稅和置辦器皿的大半銀子,都是從錢莊拿的。
說起這座錢莊,何微云有些頭疼,若非不得已,她實在不想與那位少莊主打交道。
何家沒有多余的錢來讓她挪,唯一的辦法只能從錢莊支銀子。
“還不如將這幾間鋪子都賣了,也好應(yīng)急?!鼻嘏隽诉@個主意,“落楓錢莊的德性你不是不知道,咱們不能往火坑里跳啊!”
“你這什么餿主意?!焙挝⒃撇⒉煌?,“現(xiàn)在賣這幾間鋪子,價錢得低成什么樣,玄武街的鋪子咱們當時簽地契的時候花了少說有十萬兩,現(xiàn)在他們出價三萬兩買,我還不至于到那個地步!”
“那你要如何?”秦暖涵也有些氣性,“你要去跟落楓的少莊主耍心眼?”
“不說你能不能耍得過他,即便你能玩的過,你敢動他們嗎?”
落楓錢莊坐落在紀州城外,是幾個州之間最大的一處錢莊,少莊主石楓跟狐貍一樣狡猾,他能做大也是有原因的,落楓錢莊往上說,頭頂是皇城里中宮娘娘的皇子——七皇子。
背后羽翼豐滿,落楓錢莊什么腌臜的手段都敢使,被算計的人也都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咽下這口惡氣。
比方說何微云和秦暖涵。
當年急需銀錢,何微云還沒有如今的城府,并不知這落楓錢莊少莊主的手段,初生牛犢不怕虎,她就那樣簽了契。
銀子是拿到手了,酒樓也建起來了,后患卻有無窮。
生意剛有起色,石楓就立馬變卦,要何微云歸還她們契約上說好的銀錢,甚至坐地起價,多要整整五倍。
不傻的人都不會愿意給的,何況當時她和秦暖涵根本拿不出這么多,她更沒有那個膽量從自家的金庫里拿銀子。
石楓屢屢耍手段影響酒樓買賣,更加變本加厲到,買通人去攪渾何家和秦家的生意,威逼之下,何微云只好妥協(xié),因著這事她與秦暖涵當時也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爭執(zhí),最后酒樓辦得如火如荼,才勉強還上石楓的債。
從此也就與落楓錢莊結(jié)下了梁子。
“這次的事情會不會也是這個少莊主干的?”蘇忻羽疑問出聲,按這個石楓的性格,背后捅人一刀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他?!鼻嘏氏确裾J,“早在一年前我們在落楓山莊的賬就消了,石楓雖然可惡,但消了的賬是不會再翻出來的?!?br />
何微云也點點頭,“要是石楓的手筆,過去這么幾天,他一定會現(xiàn)身再敲我一筆的,不至于到現(xiàn)在都不現(xiàn)身?!?br />
“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再去落楓錢莊?!焙挝⒃撇宦犌嘏膭裰G,“也算是打過交道的老熟人了,應(yīng)對起來也容易些。”
絮丹讓人備馬,即刻就要走。秦暖涵見狀知道勸不住,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她朝蘇忻羽眨了眨眼,示意他也快點跟上。
她這幾日對蘇忻羽了解了幾分,知道這個少年并不似表面一般溫和,倒也懂些其中的彎繞詭計,有他在何微云許能少吃些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