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茸
鹿茸取于梅花雄鹿未長全、密生絨毛的角,一年最多可采兩次,今年奇嵐山的鹿茸已經(jīng)收過去了,不過何微云依舊想碰碰運氣,就算取不到鹿茸,獵到幾只獵物也是好的。
“現(xiàn)在天氣暖和了,它們就喜歡在背陰的林間奔跑活動,來這里能遇到不少?!焙挝⒃聘K忻羽解釋道。
他們兩人各駕著駿馬,一前一后地行在山道上。何微云勒緊韁繩等了會,跟他走在一塊,“你對弓箭還不太熟練,我怕你傷著自己,今日就只看我開弓獵殺可好?”
蘇忻羽沒什么異議,“我知道你的顧慮,還擔心我會拖累你,你不必為我操心。”
同行的人離得很遠,不太能聽清楚二人的交談,何微云瞟了他們一眼,趁無人注意這邊迅速傾身,在少年臉側輕啄了一下。
她這動作驚險得很,馬背上的力不均衡,烏云都踉蹌了幾步,何微云右側的腳蹬也差點滑開,蘇忻羽根本無暇顧及剎那的羞赧,立馬伸手托舉少女的肩膀。
“小心!”
何微云借著他的力坐穩(wěn),展顏一笑,“無事。”
她這“一親芳澤”的奔放行為屬實是流氓之舉,跟那些個青樓楚館里的恩客沒什么兩樣,身高腿長的蘇忻羽倒像是被輕薄的小姑娘,偏了偏頭徑自往前,似是羞惱了。
梁管事泄氣地閉眼,若是老爺夫人肯聽他一句勸,他一定要請個道士來看看自家小姐是不是被下了什么邪咒,對著那相貌不雅的姑爺能這般獻殷勤。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蘇姑爺長得貌若潘安呢!明明小姐這么一個明媚水靈的姑娘,怎么眼光就差的出奇呢,這偌大的家業(yè)都要敗在男色身上了。瞧那姑爺精得似猴,小姐還帶著人狩獵取鹿茸呢!
他重重嘆了口氣,惹得一邊的長工詢問,“管事大人,今天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這么愁?”
梁管事?lián)u搖頭,駕著馬趕上了最前面的兩人。
春夏時節(jié),林間許多動物都都現(xiàn)了蹤跡,尋不到梅花鹿的這段時間,何微云拉弓射了幾只雉雞和野兔,意興闌珊之際,有人大呼一聲。
“西邊坡下有鹿!”
何微云連忙調(diào)轉方向,駕著烏云抄近路拐下了坡,果然有三只梅花鹿,她眼疾手快,拉弓搭箭一氣呵成。
利箭破開空氣,直直刺入其中一只梅花鹿的前腿,另外兩只受了驚,慌忙逃竄。何微云定睛細看,當中一只梅花鹿頭上的角剛有兩叉,第三叉尚未長出,連忙高聲道:“取網(wǎng)圍獵!”
幾人顯然配合默契,分了三個方向包抄,一張大網(wǎng)的三個角被拉開,何微云落下馬鞭,在烏云疾馳的瞬間抓住了大網(wǎng)的最后一角,將那兩只梅花鹿牢牢套住了。
三只都是雄鹿,卻只有一只雄鹿可以取茸,何微云吩咐將射傷的那只鹿包扎了一番,放回山林了。
“奇嵐山都是野鹿取茸,非不得已是不會獵殺的?!焙挝⒃平o蘇忻羽指了指奔跳回遠方的那兩只梅花鹿,“你看它們頭上,顯然是今年被取過茸了,留下到了七月或是明年都可再取?!?br />
沒有被放的那只梅花鹿正在劇烈掙扎,奈何已經(jīng)被眾人捆住壓在地上,梁管事征求何微云的同意,“小姐,這就開始取了?!?br />
“嗯。”何微云頷首,拉著蘇忻羽后退了些,深怕過程中會傷著他。
一群人壓著鹿,一人輕輕捏著茸角,另外一人拿著鋒利的鐵鋸開始鋸,他甫一開始動作,梅花鹿就發(fā)出了激烈的嘶鳴,四只蹄子也劇烈地蹬踢。
場面實在讓人不忍,蘇忻羽轉過頭問:“每次取茸都如此嗎?”
何微云搖頭,“一開始都是將鹿殺死取藥,山林間野鹿近乎絕跡,之后發(fā)現(xiàn)鹿茸可以再生才換了采收的方法?!?br />
“聽聞滁州有人造出了一種可以麻痹動物疼痛的丹藥,功效與傳說中的麻沸散類似,只是對人無用。”
“那東西價格昂貴,且早有人給馬鹿用過那藥,劑量不妥可致死,并非什么良藥?!?br />
兩人說話的功夫,那邊的動靜似乎停了下來,梁管事蹲下身查看一番,對何微云道:“疼暈過去了?!?br />
鹿茸已經(jīng)取下來了,這頭雄鹿的頭上血淋淋的,何微云挽起兩邊袖子,轉身抓了一把草木灰,涂在了茸茬處,原本還往外滲血的傷口好轉了不少。
“這是刺筋草石灰和龍骨粉混勻的草木灰,止血效果立竿見影?!焙挝⒃葡蛱K忻羽解釋道。
她直起身來擦凈手,吩咐道:“醒來喂它吃些東西就放回去吧?!?br />
蘇忻羽望著那被割下來的鹿茸瞇了瞇眼,跟著何微云回山莊了。
兩人在山莊住了四天,每日都在奇嵐山里邊轉悠,蘇忻羽白天接觸了草藥,晚上回去就會伏案點燈,何微云湊上去看過,都是些關于奇嵐山草藥的古書。
心里感嘆怪不得前世他手段高治理好,原來這般肯下功夫,便沒再打擾他,由著蘇忻羽去了。
二人原本還想在奇嵐山多待幾日,去領略山上的溫泉,但何父傳來消息稱王睿鍇母子二人已啟程歸京,叫他們快點回去。
“想必是到了收冬蟲夏草的時候,父親要去江南忙一陣。”何微云看過書信,叫來絮丹收拾東西。
冬蟲夏草不在北方產(chǎn)出,為了牟其中的利,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何父總會去江南一趟,紀州的生意何母管不過來,總會叫何微云幫忙。
“這段日子有的忙了?!焙挝⒃埔性隈R車上,嘆了口氣,“光是鹿茸生意我就頭疼,更別說其他的藥草,母親還有意與京城的藥鋪聯(lián)手做丹藥生意,這不是添亂嘛!”
當今圣上沉迷煉丹,追求長生,惹得民間的“神丹”之風盛行,許多人亦對各類丹藥趨之若鶩,其中暴利不必多說,何母想插一手也正常。
“不過不該去京城,那里達官顯貴雖多,勢力卻錯綜復雜,萬一招了惹不起的人,賺的錢連命都買不了?!焙挝⒃瓶粗巴猓厝ヒ獎褚粍窈文?,不要去趟這趟渾水。
她不信偌大一個京城,流著真金白銀的丹藥生意只是商人在摻和,背后站著的人到底是氏族、宦官,亦或是皇家,都不是他們何府惹得起的。
蘇忻羽卻并不這樣想,“富貴險中求,自古便是如此道理,錦玉榮華哪一樣不是搏出來的。”
何微云抬眸看他,少年墨色的瞳孔堅定,清風從車窗吹進來,掃過蘇忻羽瀲滟的眉宇,這個習慣瑟縮的少年多了一絲從容。
何微云回憶起,前世蘇忻羽談生意的手段總是雷厲風行,半點利不讓,給對方下絆子的時候也絕不手軟,所以他從來都不是軟弱怯懦的,他還這么小就有生死一搏的勇氣。
外頭絮丹敲了敲馬車,“小姐,前頭碰上岳府的軍隊了。”
“岳府?”何微云坐起身來,“暖涵來奇嵐山做什么?”
“應當不是岳夫人,許是指揮使大人的馬車?!毙醯げ聹y道。
“岳欽陽是西營指揮使,沒道理來奇嵐山,從來都是暖涵愛亂跑?!?br />
何微云正想撩起簾子仔細看對面的馬車,就見一個駕著白馬的侍衛(wèi)過來,確實是岳欽陽麾下的士兵。
“見過何小姐,我們大人在前頭,刀劍槍棒的,怕沖撞了您,所以讓屬下傳話,請小姐先行?!?br />
“沖撞?”何微云嘁了一聲,心說這岳欽陽現(xiàn)在是越發(fā)酸腐了,在她面前整這一套?!奥飞嫌龅搅瞬恢纴泶騻€招呼,說什么沖撞?”
她跳下馬車,還沒邁步就遠遠看見岳欽陽騎著馬朝這邊走來。
岳欽陽家里一窮二白,只有老母在世,與秦暖涵看對眼的時候,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守城士兵。
他生得好,容貌俊朗,迷住了秦暖涵這位有錢人家的小姐,兩人定親由成婚到如今三年,岳欽陽就坐到了指揮使的位置。
離不開秦暖涵的幫襯,不過何微云也清楚,岳欽陽確實有謀略有武學,當?shù)闷疬@個位置。
“欽陽見過何家姐姐。”他翻身下馬,行了一禮。
何微云笑著擺擺手,“不敢當不敢當,指揮使大人去哪里,還能與我在這里碰見。”
“營里士兵這幾日都在操練,今天是與東營的弟兄們比試的日子,恰巧遇上了何小姐,這是從奇嵐山回城?”
“在山莊里住了幾日,也有好幾天沒見到暖涵了。”
說起秦暖涵,岳欽陽一張俊臉上有了幾分笑意,“她還是老樣子,不過這幾天胃口不好,她要是知道你今日回城,明日定是會去尋你的。”
兩人攀談著,蘇忻羽從馬車上探出上身來,岳欽陽一愣,“這是……姐夫嗎?”
“你沒叫錯!”何微云樂不可支,回頭對蘇忻羽道:“你應當是不認得,這是暖涵的夫君,紀州城的西營指揮使大人?!?br />
岳欽陽連忙對蘇忻羽見了禮,“不敢當大人,是欽陽失禮了?!?br />
蘇忻羽看了他兩眼,輕輕點了點頭,又鉆回了馬車。
何微云雖與秦暖涵情同姐妹,與岳欽陽卻少有交情,寒暄幾句就各自告別,岳欽陽彬彬有禮地請何微云先行。
馬車路過軍隊的時候,何微云還往那邊看了兩眼,軍隊中間有一輛馬車。
這實在不尋常。
說是去東營切磋比試,可領的這一隊士兵人數(shù)未免過少,再說兩營比試哪里需要馬車同行?
總不能是指揮使大人騎馬累的慌,要搞輛馬車來坐坐?
心中雖有疑慮,但人家到底是軍隊,何微云再跋扈也不至于沖進去跟士兵起沖突、非要一探那馬車的究竟不可。
故而兩方人馬就此交錯,何微云等人馬不停蹄地回了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