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鍇再訪
“瑤兒過來,我們吃魚?!焙挝⒃贫酥槐P小魚干放在地上,朝不遠(yuǎn)處的小貓勾了勾手指。
白貓似乎又比之前肥碩了些,它后腿撤了一步,幽瞳警惕地盯著她,“喵~”
我才不會中你的計(jì)呢女人!
窗側(cè)傳來一聲輕笑,蘇忻羽放下手中的筆看過來,“你叫它自己吃便是,它總不能餓著自己?!?br />
微瑤這幾日也不知怎么了,鮮少愿意讓人抱,除了何母,誰在它爪子底下都討不到好。
曾經(jīng)任何微云壓著親著揉搓的好脾氣,前幾天被她逮著抱的時候,也給她胳膊上抓了一道口子。
“我心憂慮?。 焙挝⒃仆笱鎏?,重重嘆了口氣?!扒皟商焱醴蛉藖硐?,王睿鍇又要來紀(jì)州,說是探望我?!?br />
她實(shí)在是之前被扎怕了,如今聽到這名字便心有余悸。
蘇忻羽收斂了笑容,“王大人不是在太醫(yī)院任職嗎?竟然這般清閑?”
“若是奔著‘神藥’來,那可就不妙了?!?br />
何微云一骨碌爬起來,旁邊埋頭吃肉的微瑤連忙跳開了,“你說得對,他與我也并沒有多深的情分,來得也太勤快了!”
兩人對視,眼底都頗有些復(fù)雜,絮丹在外通報(bào)。
“小姐姑爺,前廳有客人來,夫人請小姐和姑爺過去!”
倒真不是何微云多想,王睿鍇一家人十幾年不出京城的,如今破天荒來一趟紀(jì)州,還是王家母子一起來的,確實(shí)有那么點(diǎn)不一般的滋味。
不過何母可不這么想,多年好友造訪,她高興得嘴都合不攏。
王睿鍇的母親王夫人原出于郴州王家,是當(dāng)?shù)赜忻膬嚎剖ナ郑钦麄€大鄴都少有的女醫(yī),她嫁到京城王家后與夫君在太醫(yī)院參事,名聲更甚。
是一位很傳奇的夫人,何微云對她一向很欽佩。
廳前端坐的婦人身材偏瘦,沒有何母雍容,但一張圓臉很顯慈祥,甫一見到面就拉過何微云的手笑道:“多少年不見了,這丫頭出落得真是標(biāo)致!”
她拍拍何微云的手,轉(zhuǎn)頭對何母道:“比你那會兒都水靈呢!”
“嗨喲!”何母揮了揮帕子,“比起我差遠(yuǎn)了,你看她這鼻子,盡像她爹了,一點(diǎn)不隨我?!?br />
何微云行了個禮,“微云比不上母親當(dāng)年美貌,亦不及嬸嬸風(fēng)采的一半,就別拿晚輩取笑了。”
王夫人哈哈一笑,“倒是一點(diǎn)沒變,小時候就這般嘴甜?!?br />
“盡是些耍嘴皮子的本事?!焙文附舆^話,“不像紜兒這般杰秀,誰不艷羨你們王家的公子呢!”
“也都是虛名罷了!”王夫人又拉著何微云在身側(cè)坐下,“看起來倒好全了,瞧不出什么毛病,身子有什么不適?”
“回嬸嬸的話,都好全了,與從前并無兩樣呢?!?br />
王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嘆氣道:“怎么就得了魘病,這年紀(jì)輕輕的……”
“說起這個了,你快給她號號脈?!焙文笓u搖頭,“到底還沒好全也不清楚,你看看其中究竟,好叫我安心?!?br />
王夫人應(yīng)了下來,上手摸脈,“不止好全了,這身子也康健得很呢!”
王睿鍇一直是沉默的,突然搭腔:“她脈象一直都是好的,娘該看看頭部穴位是否有瘀血腫塊之類,許是魘病根源所在?!?br />
何微云心顫了顫,這不會又針灸吧!
她下意識去尋蘇忻羽的眸子,站在一旁無人問津的少年此時才被注意到。
“這位就是蘇公子?”王夫人的話語聽上去很和藹,“聽紜兒提起過,婚期在九月是吧?”
她在京城聽說何家招了個姑爺?shù)臅r候就很訝異了,當(dāng)年的姻緣之話雖是玩笑,她心底里卻是十分滿意何微云的。
不說這丫頭性子好有膽量,便是何家這獨(dú)一份的藥草產(chǎn)業(yè),哪樣與她兒子睿鍇不是頂般配的?
那何家主便真是個商人頭腦,目光短淺,尋了個一無是處的姑爺來。打一進(jìn)門王夫人其實(shí)就注意到了蘇忻羽,長得也真不算俊逸,才華自是不必言說,畏畏縮縮比她兒子差遠(yuǎn)了。
蘇忻羽拱手,“晚輩蘇忻羽,問夫人安好?!?br />
王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朝何母道:“看著比云兒小些?!?br />
“是啊,家主說的親,兩人差了兩歲呢!”
這婚事何母一直是不滿意的,笑容也有些僵硬?!白栽苾杭绑且詠?,總不舍得叫她出閣,留著留著也不小了?!?br />
王夫人半打趣半抱怨,“早年還說我兩家結(jié)親,一直沒有個準(zhǔn)信,你早說給云兒招姑爺,我這個兒子定嫁進(jìn)你們家?guī)啄炅??!?br />
她這話一出,叫眾人好一頓尷尬,王睿鍇目視前方裝聾,何微云去窺蘇忻羽的反應(yīng),后者則一臉平靜。
何母看了看王睿鍇,又看了看蘇忻羽,心里微微嘆氣,面上轉(zhuǎn)移話題。
“紜兒青年才俊,兩個云兒都配不上,你可別折煞我了!”
“這云兒紜兒的,都給我繞歪了腦子。”王夫人掩著嘴笑,“到底是云彩的云還是紛紜的紜??!”
何母也樂彎了眼,“以前只要一喚云兒,總是兩個人一起應(yīng),完了兩人都呆了,不知到底叫的誰?!?br />
陳媽媽和絮丹也捂著嘴輕笑,王睿鍇臉有些紅,盯著地板看。何微云賠著無奈的笑,搖了搖頭。
誰都沒有去看蘇忻羽的臉色,白貓邁著慵懶的步子停在少年身側(cè),蹭了蹭蘇忻羽的褲腿后,蜷縮起來打盹了。
這是微瑤第一次親近他,被輕靠著的左腿有些僵硬,蘇忻羽眉頭皺了又皺,最終也沒有挪腿。
何微云正想著結(jié)束這滿堂的取笑,見白貓安靜入眠,便示意聲音小些,她自己悄悄靠近想摸一摸貓頭。
“且慢。”王睿鍇徑自攔住了她的動作。
何微云瞟了一眼他捉住自己小臂的手,“怎么了?”
王睿鍇松開手后起身作揖,“冒犯了。”
“這只貓兒大抵是有孕了,小姐貿(mào)然上前恐會被傷,還是當(dāng)心為上?!?br />
“懷孕?!”最驚訝的竟然不是何微云,而是上堂坐著的何母。
她這嘹亮的一嗓子直接把小瑤兒驚起來了,肉嘟嘟的白團(tuán)子翻了個身,“喵——”,洗了洗臉,轉(zhuǎn)頭出去了。
“府里只有它一只貓,它上哪去懷?”
何微云從驚訝中緩過神來,“娘,咱們家的墻頭微瑤能翻百八十個來回的!”
怪不得白貓這幾日性情暴躁無常了許多,胃口也很好,還胖了一圈,原來是揣崽子了。
“我好吃好喝養(yǎng)著它,是讓它翻墻出去找野貓的嗎,也不知道找了個什么貨色!”
何母瞪了何微云一眼,大有一語雙關(guān)的意思。畢竟現(xiàn)在蘇忻羽還穩(wěn)穩(wěn)住在金玉閣的廂房呢,兩人三餐共用、藥經(jīng)共閱,好一番知己恩愛。
何微云捻起茶杯送在唇邊,混不吝道:“畢竟是盛春時節(jié),娘又不給微瑤找伴,它翻墻出去不是理所當(dāng)然嘛!”
“不知廉恥!成何體統(tǒng)!”何母將桌子拍得震天響。
何微云將茶一飲而盡,撈過茶壺又倒了一杯,順手還給蘇忻羽另斟了一杯遞過去。
王夫人本來是含著笑聽她們母女二人斗嘴的,一轉(zhuǎn)頭看見何母捂著胸口要背過氣去了,連忙伸手掐人中。
這邊哄哄鬧鬧的,何微云雷打不動品茗,眼皮都不眨一下。
何母最終還是放棄了,順著眾人的攙扶坐了下來,捂著胸口的手移到額頭上揉著。
“你這個逆子,快給我滾出去吧,眼不見心不煩!”
何微云聞言立馬擲下茶杯起身,“娘看見我心煩,云兒這就走!”
她拉著蘇忻羽出門,順便還給王睿鍇撂下一句,“我娘看你心靜,你就在這里讓她多看幾個時辰吧,辛苦了!”
王睿鍇:“?”
蘇忻羽跟著何微云的步子出了門,何家這樣雞飛狗跳的場景是常見的,何父曾經(jīng)追著何微云幾個院子的打,與之相比今日這鬧騰的小事太稀松平常。
那還是何微云沒有重生回來的事,秦暖涵約她在酒樓相見,偏偏當(dāng)天孔刺史的兒子——孔善文和其他幾個不著調(diào)的好友都在場,彈琵琶唱曲的歌女就沒少點(diǎn),更有帳內(nèi)撫琴的幾位美男子,場景之奢靡令人慨嘆。
——之后就傳到了何父的耳朵里,當(dāng)時何微云剛及笄一年,說親的人一下子都沒了,何父怒不可遏,回來就要杖責(zé)她。
何微云一個人上躥下跳,從何府東面跑到西面又翻墻出去了,何父氣得派好多侍衛(wèi)守前后門抓她。
十六歲的何微云在夜半三更跨著屋頂回來的,在經(jīng)過琳瑯軒的時候腳底一滑,差點(diǎn)當(dāng)場栽下去。
她那時心比什么都野,最大的夙愿是開個錢莊,壓根不關(guān)心什么蘇忻羽,由此森寂午夜兩人剛對視的時候,何微云差點(diǎn)以為撞鬼了。
待看清少年月下的影子時,她狠狠松了一口氣,開口就是:“真是長得比鬼都駭人!”
半輪碧月之下,少年欲勾的唇畔抿成了一條直線,他的頭也垂得很低,好似試圖掩蓋額上那一片丑陋的胎記,只是他身量高,月光不肯放過他,額頭的紅印在夜色中更顯詭譎。
蘇忻羽最終還是伸出手將額頭蓋住了,一同隱去的,還有那一雙不知黯然還是憤恨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