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馬林鐵雖然進了縣中借讀了,但仍然屬于重點中學里的另類,跟油和水不那么相融一樣。馬副校長再也不能像在自己學校里那樣給兒子挑選班級挑揀座位了。——而挑揀的本身無形之中就給了孩子一種心理暗示:好像外在的因素是決定自己學業(yè)好歹的主要因素似的。馬林鐵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的邊緣。他在寫給責問丁華明老師的字條之后向丁老師道歉時,他所說的“心情不好”“想要砸東西”,其原因就是他剛剛跟父親和后娘兩個人發(fā)生了激烈的沖突。他后娘抱怨把錢花去讓孩子借讀,是把鈔票仍到水里一樣毫無事功,他父親對后娘沒有予以回擊,而是責怪馬林鐵比阿斗還要窩囊廢,對馬林鐵說:“你還是男孩你還有臉皮的話,你就考個好成績讓我們瞧瞧!”他想用激將法使兒子進步的意圖,是十分明確的。
可是,盡管有好多孩子在體育、音樂、繪畫或其它種種技術藝術方面有很強的潛在能力,但在數(shù)理化等一些學科里,依然不能使他們獲得大長進,就像鴨子不善于飛翔烏龜不善于奔跑一樣,盡管鴨子有翅膀烏龜有四條腿兒。馬林鐵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循環(huán)往復,年復一年,終于失去了對功課對生活的興趣。他高考落榜了,他的初戀女友離開他了。當然,說是初戀女友也未必準確。那女孩家是個離異家庭,她跟隨母親生活。那女孩很是討厭自己的后爸,而馬林鐵十分厭惡自己的后娘。兩個人座位前后緊靠,所以交談較多,彼此似同病相憐似的頗有好感。而隨著高考的結束,他們就彼此生疏了一些,也不能像高考前那樣幾乎天天見面了。一次,馬林鐵雖找到那女孩,但那女孩推說家里有事,并說除了同學會之外,彼此就不要再單獨見面了。
馬林鐵在自己生日的那一天,他獨自一個人走進一家較偏僻的低檔小酒館,點了一碟菜,吃了塊小蛋糕,喝了二三兩白酒,在心中將女友抱怨、憤恨了一陣,又苦苦而悠悠地思念了一會兒已故的母親,而后拖著疲憊的身體慢慢走回家。
推開家門,他看到了父親一張憤怒的臉特別是一雙憤怒的眼睛。父親用壓制的憤怒一字一頓地說:“你死哪兒去啦?你下巴硬了不能跟我們說一聲?老子吃盡千辛萬苦花錢花鈔讓你去借讀,你換來了這個結果你竟然不羞愧?——啊,你,你細畜牲還喝酒了?你什么時候?qū)W會喝酒的?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哪里上班啊?你拿錢多了沒處去了去買酒了?我真想不通,你竟然沒有一點點羞恥之心,不要一點點臉皮!”馬副校長的長得嬌小的后任妻子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你管他做什么,他怎么會服你管,你以為你說話有什么用。”
馬林鐵默默地站著,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他沒有向父親瞪眼,也沒有回擊爸爸和后娘一句,而是在父親斥責聲剛一停頓之后,慢慢的一個后轉身,沿著門外的大路向前走去。馬副校長又冷冷地補了一句道:“你有本事,你從此慪一口氣,混出個人樣來給我瞧瞧,否則,你永遠不要回來!”
孩子真的沒有回來。兩天之后有人在一條大河的閘口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如海高級中學也為此而承擔了很大的來自社會的壓力:有人傳說是在學校被老師打了而后尋死的,甚至還有人說是在學校內(nèi)跳樓自盡的。后來,警方發(fā)布了準確的通告,一些流言才慢慢地消散。直到在發(fā)現(xiàn)了馬林鐵的尸體之后,馬副校長受到他人談話的觸發(fā),他才猛然記起來,馬林鐵坐館子飲酒,受到他嚴厲地斥責的那一天,是馬林鐵的十九歲生日。馬林鐵在那一天,確實買了塊小小的生日蛋糕的,只是不曾有人給他唱生日歌。已故的母親沒有還陽給他唱,在世的父親早已忘卻了兒子的生辰。
……陳天祥說到這里,低下了頭,沉默了一會兒。他獨自呷了一小口酒。丁華明無限感慨地說:“當父親,雖然不一定要某種學科極高的專業(yè)素養(yǎng),但跟做一名好老師一樣,太不容易啊。常言說的父母親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這話我是十分贊同的。”何明明接著說:“這第一任老師還真不好當,除了科學、藝術的專業(yè)知識,其它幾乎什么都要教,習慣,為人,包括待人接物的諸多方面。”丁華明:“也未必什么都要教,而是要有好的‘身教’,好的影響力,好的熏陶。愚以為。”陳天祥笑著說:“不是‘愚以為’,而是難得的高見啊。來,喝!”三只杯子碰在了一起,一只杯子里是啤酒,兩只杯子里是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