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禍起蕭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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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正杰本是刑名出身的一把好手,眼見近日京城里頭三教九流各色人物聚集日多,愈發(fā)不但耽擱,前腳領(lǐng)走了曼娘母子,后腳就使人分兩路遣送出京。誰知第二日入夜,劉夫人忽乘一頂小轎匆匆而來,見面便道罪,說昌哥兒叫人劫走了。
明蘭大吃一驚:“這是怎么說的?”
“他爹也沒想著,直說這回是打雁的叫雁啄了眼睛!”劉夫人面帶慚色,話中帶有濃重的蜀邊鄉(xiāng)音,身上一件赭紅色掐暗銀絲寶葫蘆的褙子叫她扯著衣角不住揉搓。
“昨日他爹攆走那婦人,送至城門外時還使人狠狠嚇唬,說再有見她來糾纏的,定然發(fā)往邊地為苦役!那婦人連聲應(yīng)了,說是再也不敢,扭身就跑了。”劉夫人壓低聲音,微微前傾身子,“其實(shí)照我當(dāng)家的意思,這回就該發(fā)作了這婦人,一了百了,不過……”
“不妨事的。”明蘭擺手,露水夫妻做到曼娘這份上也算是到頭了,再作死作活不過是平白惹笑話,于顧廷燁和侯府,如今更牽掛的反是那小小孩童;說句不好聽的,若有不懷好意之人將昌哥兒賣入那腌臜地界,或引昌哥兒入歧途為匪為盜,才是天大的隱患。
她急道,“昌哥兒究竟是怎么回事。”
劉夫人拿帕子摁了摁額頭上的細(xì)汗,“因要找個奶媽子一路照料,是以昌哥兒那路晚了半日出城,誰知路經(jīng)京郊十八里鋪邊上的鳳云山腳下時,忽沖出一伙蒙面劫匪,不由分說便上來揮家伙。雙方纏斗時,一直躲在后頭的女賊忽驅(qū)馬至車邊,一棍撂倒那婆子,然后拎孩子上馬跑了。眾位護(hù)送的兄弟們急了,趕緊將多數(shù)劫匪斃命,拷問兩個活口,才知他們是什么山魈幫的,受人家銀錢來劫人,偏幾位兄弟都沒穿差服,賊人們只當(dāng)是尋常人家的家丁,才會這般膽大包天。”
明蘭一陣發(fā)愣,那女賊是誰,她心里隱約有數(shù)。
說實(shí)話,自余府初次碰面起,她從不曾小看過這看似不起眼的女子,沒想曉是如此,卻還是低估了她。這位奇女子不但能唱會演,居然還是個練家子;想這回見面,虧崔媽媽小心,定要搜身捆綁,否則若曼娘忽然暴起,變生肘腋,自己豈非遭殃。
她咬了咬唇,還是問道:“劉大人可打聽出來是何人指使么?”
劉夫人重重嘆了口氣,眉頭緊緊皺起,更顯相貌老態(tài)粗糙,“問了,那幾個活口當(dāng)即指了,死在地上的尸首中,便有那托事婦人的哥哥!”
明蘭輕輕啊了一聲,“是曼娘的哥哥?”
劉夫人拍腿道:“可不是?聽說她兄長這幾年混跡直隸一帶,結(jié)識不少偷雞摸狗的市井閑漢。幾個活口說他們也是受了誆騙,她兄長說自己妹子是某大戶的外室,誰知那家大婦歹毒,容不下她們母子,要發(fā)落那孩子……唉,若知對方是官差,哪個敢膽邊生毛的!”
明蘭譏誚的翹起唇角:“這個說法倒也不算錯。”
劉夫人訕笑幾聲,解釋道,“那個躲在后頭的蒙面女賊便是曼娘了,本來兄弟們想射箭阻止,可昌哥兒也在馬上,因怕傷了孩子,只好眼睜睜的瞧著那母子倆跑脫了。”
明蘭默了片刻,才道:“這怪不得幾位護(hù)送的兄弟,他們哪知一個小小婦人竟會這般無法無天。不知兄弟們可有損傷,若有個好歹,可叫我們怎么過意的去。”人家本來只受命快遞,結(jié)果還得兼職保全,被打了個猝不及防。
劉夫人連忙擺手搖頭:“沒有性命干系,都是些皮肉傷,那些蟊賊也不見得如何能耐,只是人數(shù)多,一擁而上時被纏住了,才叫劫走昌哥兒的。”
明蘭心頭微松,又說要給那些護(hù)衛(wèi)銀錢傷藥略表心意,劉夫人先頭還不肯,經(jīng)不住明蘭口舌伶俐的勸說,才應(yīng)了將東西捎帶過去。
兩人又說了幾句經(jīng)過細(xì)節(jié)處,劉夫人忍不住嘆道:“不是我替我當(dāng)家的辯解,實(shí)是恁誰也想不到呀。那女人瞧上去多枯瘦可憐,六神無主,被差役們一下滑,怕的連話都不敢說,人家說話聲稍大些,她就哭的快斷了氣,身子抖的跟篩糠般。誰知一轉(zhuǎn)頭就去尋了兄長,又是著人跟蹤,又是買人劫道,嘖嘖,真真好厲害!”
她年長夫婿多歲,于劉正杰手下的親信弟兄幾是半嫂半母,詢問起來格外細(xì)致。當(dāng)初乍聞曼娘之事,她還暗怪過明蘭連個孩子也容不下,哪個達(dá)官貴人不三妻四妾,庶子庶女一大堆的,現(xiàn)下看來,那對母子委實(shí)留不得。
明蘭歪了歪嘴角:“他們兄妹都是梨園出身的能耐人,文武全才,不怪劉大人和眾位兄弟,沒親眼見識過的,如何能想得到這事,再說了,受這婦人騙的可不止一個兩個。”頭一個特號冤大頭就是她親愛的夫君大人。
劉夫人咋舌道:“要說那婦人真是狠心,她哥哥被一刀砍翻時,曾大聲呼叫‘妹子’,她連頭都沒回,自管自的飛奔走了。照我當(dāng)家的說,她是有意拿那些賊人做了肉盾死鬼,為怕事有不全不密,怕是連自己兄長也瞞了些話。”說著連連搖頭,連自己嫡親哥哥的命都能利用,已非心狠手辣四字可形容了。
明蘭默了半響,才道:“她們母子去了何處,劉大人可有眉目?”
劉夫人尷尬的笑了笑:“一旦出了鳳云山口,便是東西南北四通八達(dá),哪路都去得,實(shí)是摸不準(zhǔn)那母子的去向,再說,呃,如今京城……實(shí)挪不開人手……”
明蘭拉著她的手,柔聲道:“姐姐不必解釋,劉大人的難處我都曉得,我只可憐那孩子,小小年紀(jì),才安穩(wěn)了幾年,這下不知又要顛沛流離至何處。”
劉夫人早育兒女,也是慈母心腸,聽了長嘆一聲,輕拍明蘭手勸道:“大妹子,姐姐倚老賣老多嘴一句。這等歹毒婦人,落到外頭哪家能有好果子吃?你們夫婦都是厚道人,心眼實(shí)誠,做不出那傷天害理的事,不然早早結(jié)果了她了!唉,那孩子也是前世不修,攤上這么個娘,誰也怨不得,還來世托個好生罷!”說著喟嘆不已。
前世不修么?
明蘭茫然。其實(shí)昌哥兒有很多次可以改變命運(yùn)的機(jī)會,可惜全失之交臂。
于自己,自是恨不得永遠(yuǎn)不要接手這燙手山芋,一切相關(guān)昌哥兒之事能躲就躲。
于顧廷燁,因早年經(jīng)歷,總覺有親娘在身邊,孩子多少能得妥當(dāng)照料,總比交給素不相識之人強(qiáng);更兼之顧及嫡妻嫡子,不愿明蘭受累,團(tuán)哥兒受脅。
至于曼娘,更是百年難見的奇葩,要么早些放掉昌哥兒,要么和兒子好好過日子,偏她死活拽著妄念不肯罷休。
不知為何,自從做了母親,明蘭愈發(fā)心軟起來,以前碰上多少悲慘案件都公事公辦的轉(zhuǎn)頭過去,可如今卻見不得無辜孩童受罪,心里莫名不忍。
送走了劉夫人,明蘭便把蓉姐兒叫來,屏退眾人后,將此事巨細(xì)靡遺的告知于她,吁嘆道:“唉,如今,誰也不知道他們?nèi)ツ膬毫恕!?br/>
蓉姐兒低頭緊握雙手,兩眼紅腫,這幾日似是瘦了,圓潤的臉頰微微收攏,在下頜劃出少女般的清麗弧線,她聽了明蘭的話也不應(yīng)聲,只默默坐在炕前圓凳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兩人相對半響無語,明蘭正想叫她回去算了,蓉姐兒忽道:“謝謝母親。”聲音里帶著濃重的鼻音,明蘭微微一愣。
蓉姐兒拿帕子輕拭鼻端,低聲道:“謝母親替昌弟操心,托常嬤嬤代為撫養(yǎng)。自從……自從知道這事后,我心中感激極了……想常嬤嬤正直,弟弟還能跟著年哥哥讀書上進(jìn),實(shí)是天大的福氣。誰知幾年未見,昌弟竟乖張異常,除了……除了娘,誰的話也不聽……”
想起那日見親弟的場景,親姐弟便如陌路人般,她淚水上涌,心頭酸澀,“我求娘答應(yīng)這提議,好好勸服弟弟到常家去。若強(qiáng)送過去,弟弟執(zhí)意胡鬧起來,不但累了常嬤嬤,還耽誤了要讀書備考的年哥哥。誰知……誰知娘不但不肯,反罵我……還,還……”
后半句她說不出,生母當(dāng)時要她去求明蘭,讓昌哥兒留在侯府。
“……可……可夫人不會答應(yīng)的呀。”記得當(dāng)時自己這么回答,相處這些年,她深知明蘭外表隨和溫柔,內(nèi)里卻是主意極定。
“你這沒用的!那你就去哭,就求,去尋死覓活!你現(xiàn)下是侯府大小姐了,難道她敢眼睜睜看著你死!這個才是你親弟弟,你忍心看他沒名沒分的流落在外?”
望著生母滿口好話,滿臉?biāo)阌?jì),一忽兒軟語哄騙,一忽兒厲聲叫罵,毫不掩飾的用心,她當(dāng)時半句也說不出。
她早不是無知稚女,這其中深藏的兇險(xiǎn)和干系她如何不明白;她更不是那不知自己斤兩的,才過了兩天舒坦日子,就自鳴得意,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在大事上改變嫡母心意。
蓉姐兒用力晃頭,努力不去想當(dāng)日叫人心寒的情形,她抬頭看著明蘭,顫聲道:“母親,我實(shí)是不明白娘的心思,做母親的不都想著兒女好么!為何……為何……難道她非要?dú)Я说艿懿帕T休么!”她再也忍不住,終于哭了出來,捂著帕子輕聲抽泣。
明蘭嘆口氣,輕拍女孩的背。
從陰暗面來想,曼娘根本不愛昌哥兒,兒子不過是一枚棋子,自是該怎么用就怎么用;往好處想,曼娘也愛兒子,不過她所認(rèn)為的對孩子好,與正常理解不大一樣。
好像某些狗血劇里演的,窮苦女孩生下富家子的雙生子(女),一個送回富豪家去當(dāng)公子哥或公主,一個留在自己身邊;最后的結(jié)果……呃,要看哪個是主角。
此事如此無疾而終,曼娘母子便似風(fēng)中浮絮,消失的無影無蹤。明蘭悶悶不快了好幾日,直至華蘭來訪勸慰才好了些。
“你這傻孩子,這種事有甚可煩惱的!”華蘭依舊容顏明媚,嬌艷英氣,她戳著妹妹的額頭,笑道,“似你這般心慈手軟的,見這個也可憐,見那個也不忍,屋里還不亂作一團(tuán)了。自來是冤有頭債有主,那哥兒自有爹娘,該你什么事了!”
明蘭低頭撫著碩大的肚皮,低聲道:“近來我愈發(fā)瞻前顧后,總怕自己行事不好,將來報(bào)應(yīng)到孩子身上。”作為一個入黨積極分子,姚依依也曾是一個堅(jiān)定的無神論者的說;唉,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華蘭一派心寬體胖,大笑道:“神佛之事,信也要適可而止,不能事事往這上頭繞。妹夫既不叫你沾手,你樂的推開好了。難不成你真要把那哥兒接進(jìn)府來?”
“那可不成。”明蘭斷然道,如護(hù)小雞崽子的母雞般昂起頭來,坦率自嘲,“可憐歸可憐,做娘的自要先護(hù)著自己骨肉,哪個敢傷及危及我孩兒,我非跟她拼命不可!”
華蘭擰了一把妹子的臉,笑道:“這就對了!”
望著長姐燦爛寬容的笑臉,明蘭暗嘆自己庸人自擾,遂扯開話題:“聽說三嫂嫂有身孕了,前兒剛送了些她愛吃的魚鲞過去,不知近來身子可好。”
自打王氏回老家服刑,為怕柳氏甫接掌內(nèi)宅有不便之處,華蘭常回娘家?guī)鸵r,聞言笑道:“弟妹是個有福氣的,這回懷相好的很,好吃好睡,一概行事如常。”
正說著,小桃端上來一盆廚房新炒的蒜香蕓豆,華蘭皺眉掩鼻,再度輕嘔一聲。
明蘭皺眉道:“這不是姐姐素日愛吃的么,怎么也……”適才已換下去一盤奶酥豆沙卷和拔絲蜂蜜蘋果,華蘭是聞著一樣惡心一樣,只好叫廚房趕緊新做點(diǎn)心。
再看華蘭微見豐腴的身形,明蘭目帶戲謔,笑道:“姐姐莫不是也有了罷。”
華蘭倏然停手,笑罵道:“胡扯什么,我都這個歲數(shù)了。”這幾年沒有動靜,兼之年歲漸長,自己早斷了念頭。
話雖這么說,不過中年生子的婦人也不是沒有,因怕有閃失,明蘭趕緊使侯府那輛三駟軟金泥綴直頂?shù)拇筌囁腿A蘭回去,過不半日,袁府使人回報(bào):二奶奶果然有孕了。
來報(bào)信的翠蟬撫掌笑道:“二奶奶起先還不肯信,連換了兩位大夫都說是喜脈才信了。二爺樂的不行,就跟黃鶯拴住了鷂子腿,這會兒寸步不離的,連口外都不肯去了。”
袁文紹瞧上了口外一塊地皮,想買來圈作馬場,本已向上峰告了假,此刻見愛妻有孕,大夫又說孕婦年歲不小,更當(dāng)處處小心,袁問紹便打定主意不走了。
“正經(jīng)事要緊,相公是有大志向的,不必牽掛我。”華蘭當(dāng)然這么說。
袁文紹卻一臉港劇男豬的風(fēng)范,開口便是:“銀子是賺不完的,最要緊的是咱們一家人和樂平順。你安安穩(wěn)穩(wěn)生下孩兒,比賺一座金山都強(qiáng)。”
華蘭嬌羞紅了臉,水汪汪的大眼含情脈脈的瞄過去,袁文紹情意綿綿的凝視回來,兩個加起來足有七十多歲的中年男女情真意切的嚇人,時不時頭挨頭小聲說話,直把前去替明蘭送禮的崔媽媽肉麻的不行。
“怪道房家姐姐說,當(dāng)初太太瞧不慣大姑娘和大姑爺呢。”崔媽媽深覺錯怪了王氏。
明蘭伏在炕上捧腹大笑,數(shù)日來的怏怏一掃而空。
數(shù)日后,屠虎從城外領(lǐng)著四十來個莊勇回來,明蘭再度忙碌起來,安排外院吃住,又與屠老大商量如何分班看護(hù),如何派至各處門墻院落看守。
里面安頓妥當(dāng),外頭繼續(xù)著人打聽各路消息:京城內(nèi)的確來了好些形跡可疑之人,三五成群,聚落不知所蹤,劉正杰愈發(fā)惱怒,卻無處可查;石小弟也很惱怒,他和小桃都喜歡的一家包子攤,那老倆口近來說市面瞧著不太平,居然躲去鄉(xiāng)下兒女家了。
四房的廷狄夫婦忙于整頓店鋪,買賣漸有起色;五房的煊大太太忙著給長子相看媳婦,伏家的反應(yīng)十分積極;太夫人依舊很少出門,不知在密謀些什么;顧三爺依舊三不五時去外頭吃酒斗戲;余方氏也依舊三天兩頭去廷煒府邸串門;梁家大爺繼續(xù)裝孫子,哦不,孝子……
喜喜憂憂,各一不足,法院小書記員的政治覺悟和決策水平,只夠讓明蘭叫家丁們加倍嚴(yán)禁門房,不能從現(xiàn)象分析出本質(zhì)。
此時天日漸暖,短短半月內(nèi),肚皮便如充了氣般鼓起來,幾個婆子都說是產(chǎn)期近了,沒等明蘭習(xí)慣沉重的身形,若眉先發(fā)作了。
好在穩(wěn)婆和乳母都是事先備好的,鋪褥,燒水,燙剪子,一樣樣有條不紊,明蘭親自到公孫小院的廳堂里坐鎮(zhèn),無人敢有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