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鋼琴的聲音由弱漸強(qiáng), 觸鍵輕盈。
咚咚咚,咚咚咚,像是冬天的腳步聲, 至遠(yuǎn)方而來,緩緩靠近中。
半夏握著弓弦的手指有些不穩(wěn), 半身的肌膚發(fā)麻。
她靜默了許久, 小提琴的腳步聲才如羽毛一般, 遲疑地,輕輕地融入鋼琴聲中。
一滴眼淚轉(zhuǎn)在眼眶里,落不下來。
她咬住紅唇,小提琴聲驟然高亢, 疾風(fēng)暴雨似的琶音響起。
緊密的和弦, 急速的三十二分音符, 如狂風(fēng),似驟雪,神乎其技的手指,乎令人眼花繚亂。
伴奏的鋼琴聲毫不遜色, 穩(wěn)穩(wěn)跟上。無論小提琴怎樣迅猛疾行,技藝高超, 鋼琴聲都能緊隨左右, 相依相伴。
舞臺之上一時間刮起狂風(fēng)亂雪。
乾坤蒼茫, 嚴(yán)冬如玉, 一身冰肌玉骨, 攜漫天細(xì)雪而來。
半夏飄在空中的緩緩落地, 腳踩到了實處。
終于轉(zhuǎn)頭看去,她的小蓮回來了。
坐在鋼琴前的凌冬也正看著她,千回百轉(zhuǎn), 復(fù)又相逢,兩人一起露出劫后重生的笑。
半夏眼眶里的那一滴淚,才順著臉頰落下。
舞臺下的觀眾發(fā)現(xiàn),樂曲的第二章,整個風(fēng)格都變了。
屋外依舊風(fēng)雪交加,屋內(nèi)卻燃著熊熊的爐火,小提琴和鋼琴一唱一和,抒情的廣板暖入人。
像在寒風(fēng)驟雨的夜晚,相依相偎在一間小小屋子中的兩個人。
到了第三樂章,樂曲聲開始變得歡快,冰天雪地里扶著彼此的手,慢慢前行。有誰摔倒了,另一人都會笑著他拉起。
最終曲樂聲漸漸徐緩,仿佛嚴(yán)寒苦厄終離去,春天近在眼前。
小提琴和鋼琴聲攜著手,漸漸消失。那一縷穿破嚴(yán)冬的春日暖陽,依稀還照耀在舞臺上。
這一刻,臺下的評委和觀眾們,每個人中只轉(zhuǎn)著唯一的一個念頭,
天作之合啊!這兩個人的合奏也太美妙了。
這一次,大家不再想凌冬這樣水平的演奏家,怎么會來給半夏伴奏。
沸沸揚揚的感慨議論夾雜在如雷的掌聲中。
“之聽半夏一個人的小提琴已經(jīng)覺得十分震撼,誰知道她在最后還憋了個大招。”
“嘖,這兩個人的合奏簡直了,我差點想要跪在地上聽。”
“兩個人都很絕,合奏的時候更絕。這就叫互相成就吧。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說是我聽過最有默契的合奏。”
舞臺中的半夏向臺下鞠了一個躬,緩緩站直身軀向后看去。
溫?zé)岬难郝骰乜仗摰能|殼,苦澀的被浸泡進(jìn)溫暖的泉水中,舒服得想讓人嘆息。
短短時間里大起大落的滋味,足以用一生慢慢回味。
凌冬的手伸了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那手指干燥而有力,捏了捏她的骨節(jié),用力握緊了她,牽住她一起向后臺走去。
臺下的觀眾席頓時凌亂了起來,響起“哇喔~~~~!”的一陣驚呼。
尚小月和喬欣面面相覷。兩人呆愣了片刻,喬欣迅速低頭拿起手機(jī),給管樂系的舍友潘雪梅發(fā)了一條短信,
“我覺得,有空的話,你還是練一練怎么倒立吹笛子吧。”
收到信息的喬欣:“????”
后臺的半夏被凌冬牽著手,一路往外走。
穿過休息室,穿過那些旋轉(zhuǎn)的樓梯,白茫茫的走廊,吱呀一聲推開音樂廳的后門。
時間已經(jīng)到了傍晚,云霞漫天,夕陽西下,橘紅的陽光散滿校園的道路。
半夏醒過神來,拉住向外走的凌冬,不讓他踏進(jìn)陽光里,
“你……可以嗎?”
冰雪雕鑄的沖她微笑,轉(zhuǎn)過身,倒退著走進(jìn)陽光里。金織的斜陽披在他的肩頭,籠著他的輪廓,像一個令人不敢置信的美夢。
半夏扶著后門的墻壁,只覺腦海中茫然一片,“等,等一下。我剛剛太緊張了,腳有點軟。歇一會。”
凌冬就想要蹲下身來,“我背你。”
“不用,不用。這么多人呢,要被笑死了。”半夏急忙攔他。
傍晚的校園本來就人多,凌冬的臉又和招牌一樣引人注目。
兩個人光是站在音樂廳后門的道路上,已經(jīng)引來無數(shù)人的側(cè)目。
那位身高腿長,衣著面的學(xué)長就露出了一點委屈的神色,“可是之,你一直抱著我走來走去。”
半夏頓時笑了,“這怎么能一樣。”
里知道學(xué)長和小蓮是同一個人。但畢竟過去那么長的日子里,朝夕相處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是那位小小的蜥蜴先生。
和凌冬相處的時間只有最后幾日。
短短二十分鐘,即將永別的緊迫壓在心頭,抓著每一分每一秒恣意縱情,魚|水|交|歡。反而對此刻衣冠齊整的學(xué)長很是陌生。
直到了這一刻,學(xué)長黑色的眼眸底下流過的那一抹熟悉的神色,半夏才終于又有了到真正小蓮的感覺。
她伸手,握住了凌冬的手掌。橘紅的陽光照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照在凌冬白皙的肌膚上。
真好。
“回去吧,我有點餓了。”
“買一點菜,我煮給你吃。”
“今天在外面吃好了,我一直想和你一起在外面吃頓飯呢。”
“那好,你想吃什么?”
接近年底的榕城特別寒冷,熱騰騰的火鍋店生意就分外得好。
離校園不遠(yuǎn)的小火鍋店里,兩人坐在窗邊的小桌上,對著一鍋鴛鴦鍋底,挨著頭涮火鍋。
蒙了白霧的玻璃窗,咕嚕嚕冒泡的鍋底,彼此幫忙著好吃的搶先撈到對方的碗里。
溫暖的水蒸氣,一點點融了寒冰。
歷經(jīng)的苦痛在暖融融的霧氣中被撫慰。
長久的噩夢終究慢慢消散,眼中所,只有對方雙眸中盛著的溫柔。
“我以為你真的消失了。”半夏的聲音說得很輕,輕得像微不可聞的音,“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拉完莫扎特的。”
然而凌冬聽得清清楚楚,他越過桌面,握住半夏的手,“我知道,我那一刻,就在舞臺上,著正在演奏的你。”
那一刻,就在你身邊,你的面前,聽著你悲痛欲絕,送我離開。
當(dāng)時的凌冬也以為自己是最后的時刻了。連那樣怪物的身軀,都無法維持了。化為虛無的光,戀戀不舍地飄蕩在舞臺上,著半夏演奏的送別曲。
臺下那么多的人,沒有一個能看自己。
但那一刻,凌冬覺得半夏是能看自己的。所以她的琴聲才驟然變了,那是一首安魂曲。
明明那般痛苦,卻克制著中的悲傷,輕輕撫慰虛空中即將消散的亡魂。
有一段時間,凌冬只覺得自己在樂曲聲中越升越高,逐漸失去了意識。等他清醒之后,他發(fā)現(xiàn)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那一間緊閉著窗簾,昏暗無光,灰塵滿布的屋子里。
他睜開眼,以人類的模樣,赤|身果地躺在他第一次變成蜥蜴時的那張床上。
他猛地坐起身,踉蹌來到窗邊,扯開一角窗紗,金黃的陽光斜照進(jìn)來,照在他蒼白而欠缺血色的手臂上。
那是一只人類的手臂,沒有鱗片,也沒有奇怪的指趾。
回頭看去,墻上的時鐘在一分一秒地緩緩行。
半夏的演奏會還沒有結(jié)束。
“然后你就穿上衣服,從家里跑過來?”半夏聽了這么一段離奇的敘述,驚奇地問道,“你家離學(xué)校這么近的嗎?”
“我家——就在那片龍眼林的對面。越過林子就能看了,你每天放學(xué)的時候,都有路過。”
“原來是這樣啊,那你……”
半夏的話語沒有說完,隔壁桌激動的對話聲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火鍋店在學(xué)校的附近,在這里吃火鍋的多是音樂學(xué)院的年輕人,興奮起來的時候,說話拉著嗓門,想忽略都很難。
“赤蓮今天又發(fā)布新歌了,你知道嗎?”
“瘋了,這個神仙。寫歌的頻率能有這么高?快給我聽聽。”
“新歌叫什么名字?”
“非常新鮮的模式,帶一點歌劇風(fēng)格的流行樂,《假如生命只有七天》”
半夏睜大眼睛凌冬,低頭找出手機(jī),點開v站和紅橘子上,都看了她關(guān)注的赤蓮賬號,在不久之剛剛發(fā)布了一首新的歌曲。
奇怪的是,算算發(fā)布時間,正巧是凌冬在她眼前消散的時段。怎么也分不出身來發(fā)布歌曲才對。
半夏想要點開歌曲,凌冬尷尬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回……回的路去再聽吧。”
大概是火鍋的霧氣太熱了,蒸紅了他那張白皙俊美的臉龐。
本來以為自己會離開人世,于是不管不顧地把底的話都掏出來,留在自己身后給半夏的歌。
如今人好好的,面對著面,瞬間覺得局促又尷尬。
一起騎著車回家的路上。半夏帶著耳機(jī)聽這首《假如生命只有七天》
和她想象中凄楚悲涼的風(fēng)格不,這首歌曲,帶著一種歌劇的風(fēng)格,輕松愉快地述描繪了一個夢幻而神秘的界。
那里所有的人類生命只有七天。
出生的第一天,短短的數(shù)小時,孩子們便會走路,奔跑,歡快地歌唱。拉著自己喜歡的伙伴,在充滿陽光的屋子里彈琴歌唱。
第二天,他們便從少年成長為青年,找到自己一生的伴侶,相知相許,彼此相愛。
時間有如朝露,轉(zhuǎn)瞬即逝,因而相愛的情人間沒有分歧和苦難。彼此靈相通。只想抓緊每一分每一秒,彼此的身心緊緊簇?fù)碓谝黄稹?br/>
是那樣地相愛和快樂。
七日時光,白駒過隙,霜雪染上鬢發(fā),皺紋爬滿皮膚。黃童變?yōu)槔羡牛t顏白了頭發(fā)。
兩人笑瞇瞇地手拉著手,頭抵著頭,垂垂老去
……
半夏騎著車,走在鄉(xiāng)村的小道,晚風(fēng)吹起她的長發(fā)。
歌曲的最后,耳機(jī)里有一個低低聲音對她表白。
七天的時間太短,七天的時間卻也很長。
得君之幸,一日便是永恒。
請不要為我難過。
***
回到凌冬的屋子,半夏默默站在屋里,摘了耳機(jī),拖掉鞋襪。
“那首歌,是我以為……”凌冬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個人吻住了。
屋子里的燈被那人伸手拉掉,瑩瑩閃閃的鍵盤燈里,兩個人滾到了床上。
那人隨手扯了一條數(shù)據(jù)線,繞住他的手腕,那雙失而復(fù)得的手臂束在床頭。
“半夏。”凌冬抬起頭想要說話。
半夏從身后抱緊了他的腰,冰冷的臉貼在他的肩頭,滾燙的眼淚掉落在他后背的肌膚上,
“再也……不讓你離開了。”黑暗中說話的聲音有一點低沉,“不會再離開了對不對?”
凌冬繃緊的肌肉便在那灼熱的眼淚中慢慢放松下來,許久,才在黑暗中輕輕嗯了一聲。
“那小蓮呢?以后我都見不到小蓮了嗎?”半夏心底還是有點難過。
黑暗中,一條帶著鱗片的尾巴慢慢滑過來,纏住了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