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容楚到來
景泰藍(lán)一路滑了下去。</br> 這孩子精乖,滑落時瞬間便想起麻麻說過,一旦遇險,要先保護好頭部,急忙腦袋一低,抱住頭。</br> 好在斜坡不算陡,也沒生太多荊棘類灌木,饒是如此,他一路滑落,身上衣衫也瞬間被磨破扯爛,好在他身上穿著特制的容家軟甲,姿勢正確,并沒有受到什么傷害。</br> 忽然景泰藍(lán)身子一震,下滾之勢停住,撞得暈頭暈?zāi)X的景泰藍(lán)抬起頭來,覺得身下柔軟,他小手摸索了一下,觸目所見卻是一片黃黃煙霧,一股濃烈的硝煙氣息嗆鼻,他忍不住大聲咳嗽,咳了兩聲,忽覺屁股底下有震動。</br> 景泰藍(lán)嚇了一跳,揮開面前煙霧低頭一看,正對上一雙兇惡的黑眼睛。</br> 一時,大眼對小眼,都怔住了。</br> 那雙眼睛里,有痛苦,有迷茫,有愕然,還處于一種混沌的狀態(tài)中,直直地盯著景泰藍(lán),似乎還在想為什么會在這里遇見這么一個娃娃,還是從天而降,降落到他肚皮上。</br> 景泰藍(lán)的眼睛,卻已經(jīng)從對方的眸子里,移到他的肩膀上——那里有個血洞,汩汩地冒著鮮血,那人穿著土黃色的軍衣,半幅護胸皮甲,皮甲前頭燙出兩個字,卻不是他認(rèn)識的南齊字。</br> 不認(rèn)識,卻早已從這幾日城頭上知道是西番的文字——景泰藍(lán)的烏黑眼睛,忽然瞇了起來。</br> 這個近三歲的娃娃,第一次露出這種成人般的表情,一眼望去,竟帶著幾分殺氣。</br> 他認(rèn)出來了。</br> 西番兵!</br> 景泰藍(lán)伸手就去小靴子里拔刀!</br> 自從戰(zhàn)爭開始,太史闌就不顧趙十三的勸阻,給景泰藍(lán)做了武裝,他的小腰帶里有石灰粉,兩邊袖口綴著的柳葉銀邊很鋒利可以做小刀,靴子里一邊一把小匕首,都打磨過,開了刃口,趙十三曾擔(dān)心這樣會導(dǎo)致景泰藍(lán)不小心誤傷自己,太史闌卻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什么地方?你以為還是萬人圍護的皇宮中央?這是戰(zhàn)場!戰(zhàn)爭局勢瞬息萬變,或許有一天我們們都會戰(zhàn)死,那么,他必須學(xué)會保護自己!”</br> 景泰藍(lán)記住麻麻的每一句話,記住她的告誡,“記住你的武器都在什么位置,不需要的時候,永遠(yuǎn)不許摸它,需要的時候,給我毫不猶豫,拔出它,對你眼前所能夠到的任何地方,扎!”</br> 現(xiàn)在,他毫不猶豫拔出匕首!</br> 麻麻的教導(dǎo)是迫于無奈生死之境才可以想辦法傷人,景泰藍(lán)可不管,他討厭這些蠻人!</br> 但他的動作忽然停住。</br> 身下的西番兵,終于從爆炸后的余波里清醒,他本來就是走在前面的步兵,身上背著的弓箭還替他擋去了一部分沖擊,他受傷不重,一眼看見身上的娃娃,破爛的衣衫里露出的軟甲,金光暗隱,質(zhì)地不凡,頓時眼底冒出貪婪的光,一骨碌坐起,伸手就將景泰藍(lán)拎了起來。</br> 他一動手,景泰藍(lán)就停手,手一垂,把匕首收在背后。</br> 因為此時他已經(jīng)夠不著對方要害。</br> 太史闌教他對所有能夠看到的地方扎,是怕他年紀(jì)小力氣小,萬一遇上生死之險,強求他看準(zhǔn)要害動手反而可能害了他,先傷人自救就好,景泰藍(lán)卻是個有心眼的,在城頭親眼看了這么久戰(zhàn)爭,他漸漸也知道,哪幾個地方,是可以殺死人的。</br> “哪來的小兔崽子。”西番兵獰笑,“這軟甲不錯,正好拿來給我做護心甲!”一手卡住景泰藍(lán)脖子,一手就去剝他身上的軟甲。</br> 他右手一抬,脅下一露。</br> 景泰藍(lán)忽然也一抬手。</br> 隨即這士兵感覺到一種尖銳的疼痛。</br> 他低頭,便見自己胸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小手里露出一點金黃色的木柄……看上去好像是刀柄……</br>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疼痛便排山倒海席卷了他,他驚愕地瞪大眼睛,松開手。</br> 對面,小小的娃娃,兩腮鼓起,似乎在積蓄力氣,忽然大聲“嘿”,小手用力一拔!</br> “嚓”一聲微響,插入胸膛的匕首,竟然被景泰藍(lán)拔了出來!</br> 麻麻說,直刺要害的武器,一拔,就會失血過多死得更快!</br> 麻麻說,我們們要對親人春風(fēng)般和煦,對敵人嚴(yán)冬般寒冷。對親人不能做的事情,對敵人盡管干。</br> 那就拔!</br> 小小孩子的腦海里,瞬間破城的北嚴(yán)、哭號的百姓、伏在城墻上的尸首……一閃。</br> 那是他的兵,他的子民!</br> 兩歲啟蒙,日宸殿里師傅一遍遍和他說的“撫民萬方,天下共治”“得民者,以得其心也”“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強,得百姓之譽者榮”“王者以民為基”“夫民,國之基也”……一大堆冠冕堂皇碎碎念,都不抵這兩個月在太史闌身邊,親眼看見,親耳聽見,親自體味,來得深刻而永生不忘。</br> 刀拔出。</br> “噗。”</br> 鮮血激射,噴在不知躲避的景泰藍(lán)的小臉上,濃重的血腥氣刺激得他要吐,要哭,他也真的哭了——不是傷心,也算不上多害怕,他還太小,渾渾噩噩不知太多人間滋味,卻忽然就覺得想哭,眼淚嘩啦啦落下來,將小臉沖出兩道粉紅的溝。</br> 西番兵踉蹌一下,景泰藍(lán)翻身后退,他并不知道這個人會不會死,卻知道此刻自己危險未過,一邊哭一邊抹著臉一邊向煙多的地方跑,小小身影不過一閃,已經(jīng)沒入濃霧中。</br> 那西番兵暈倒在地,他沒死,景泰藍(lán)畢竟力氣太小,也不可能摸準(zhǔn)心臟要害,不一會兒,又一個西番兵沖了過來,他身后有亂箭飛射,也不知來處,這人一跤被地上的西番兵絆倒,罵了一聲,正要爬起,忽然眼神一直。</br> 面前不遠(yuǎn)處,有一只小靴子,軟緞鑲金,綴滿寶石!</br> 這人立即伸手去抓。</br> 一只小影子忽然沖出來,抓著個長長的布包,對他眼睛就撒。</br> 一股白霧騰開,都沖到他眼睛里,那人慘叫一聲,捂住眼睛蹲下,滿頭滿臉的白灰。</br> 小影子奔到他身后,雙手抱著一根木棍,使盡全身力氣,“砰”一聲掄到他耳后。</br> 西番兵應(yīng)聲仰面而倒。</br> 景泰藍(lán)爬上他身子,拿走他手里抓的靴子,托著下巴回想了一下麻麻再三教過的各種整人手段,選了比較好用的一種,把小靴子放到那人胸前,又掏出匕首,從靴子底戳進去,尖頭朝上,正好被靴子邊擋住。</br> 然后他又躲到一邊。</br> 不一會兒,又一個西番兵奔過來,這一處是比較偏僻比較窄的山坳,大部隊還在外頭,來的人較少,都是被爆炸驚得不辨道路亂撞入的。</br> 這人奔進來,煙氣漸漸稀薄,他一眼看見仰面朝天的同伴,胸口一只綴滿寶石的靴子!</br> 人為財死,這西番兵眼睛也紅了,立即撲過去拿——</br> “砰。”他忽然被什么東西給絆了一跤,正跌在那暈去的西番兵身上,“哧”一聲,靴子里藏著的豎著的匕首,瞬間刺入他胸膛。</br> 他身后,一只肥肥的小腳丫伸了出來,腳趾頭猥瑣的動了動……</br> 半晌,景泰藍(lán)覺得安全了,一跳一跳地出來,伸手從兩具交疊的人體間,去抽自己的小靴子。</br> 忽然那胸口中刀趴倒的西番兵,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腳腕!</br> ==</br> 西番主帥的屋子里,腳踏弓正對著太史闌后心和李扶舟的前心,都近在咫尺。</br> 坐在對面的耶律靖南,一臉殘忍的笑意,跳躍的燭火將他曠朗的神情染上一抹邪氣。</br> 此時太史闌和耶律靖南隔桌而坐,桌子邊,太史闌右側(cè),坐著李扶舟,因為他的面前要放置腳踏弓,所以沒有桌子遮擋。</br> 太史闌凝視著金劍,忽然道:“你信我么?”</br> 李扶舟似是知道她是對自己說,立即答:“永遠(yuǎn)。”</br> “哪怕涉及生死?”</br> “我很欣喜這樣讓你知道我對你的信任。”他微笑。</br> 太史闌似乎在出神,隨即道:“那么你閉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管。”</br> “好。”李扶舟果然閉上眼,唇邊一抹笑容未散。</br> 耶律靖南有點佩服也有點嫉妒地看著兩人,冷笑道:“她騙你閉上眼睛,不過是要你死得舒服些,倒也算有心。”</br> 李扶舟笑而不答,似乎根本不屑辯駁。</br> 太史闌也不理他,手緩緩伸向金劍。</br> 耶律靖南立即坐正,絲毫不敢怠慢地盯緊太史闌,他素來是個謹(jǐn)慎的人,哪怕穩(wěn)操勝券,也不愿意出現(xiàn)一絲疏忽。</br> 正在此時外頭隱約有喧嘩,有人似乎快步?jīng)_了進來,但守在門外的護衛(wèi)遵照大帥的囑咐,堅決地將人攔在門外,耶律靖南有令,此刻誰也不許進門。</br> 士兵們踏弓的腳微微提起,眼神微紅嗜血,等待一場射殺。</br> 太史闌的手,抓住了金劍,幾乎瞬間,碎裂的金劍開始恢復(fù)。</br> “射!”耶律靖南立即下令。</br> “咻!”“咻!”</br> 腳踏松開,繃地一聲,近在咫尺的利箭射出!</br> 一箭向太史闌后心,一箭向李扶舟前心!</br> 太史闌忽然身子向右大力一歪,左手抓住金劍狠狠向前一推,右手同時大力橫甩!</br> “嚓!”</br> 射向她后心的箭,射入她右肩,剎那間穿骨而出,鮮血飛濺,噴了對面耶律靖南一臉!</br> “哧。”</br> 太史闌甩出去的右手正撞上射向李扶舟的箭尖!</br> “散!”</br> 厲喝聲里,鋼鐵箭頭刺穿太史闌手掌,去勢未絕,眼看要穿過太史闌手掌,再射入李扶舟咽喉。</br> “破!”太史闌鮮血橫流的手掌狠狠一握。</br> 鋼鐵箭尖,忽然消散!</br> “咻”一聲,箭桿穿過太史闌的掌心,因為瞬間失去箭頭,重量改變,運行軌跡隨之改變,白色染血箭桿一閃,擦李扶舟頸側(cè)而過,擦出一抹血槽。</br> 而此時,“噗”一聲輕響,太史闌左手順桌推出的金劍,插入了耶律靖南的小腹!</br> 電光火石,瞬息萬變!</br> 所有動作同時發(fā)生,所有鮮血同時濺開,剎那間太史闌復(fù)原、推劍、移身、甩手、摧箭、漫天鋪開的鮮血里,以身作盾,瞬間毀箭,將不可能變?yōu)榭赡堋?lt;/br> 三人同傷!無人死亡!</br> 四面震驚僵硬至無聲,連耶律靖南都還沒能反應(yīng)過來,太史闌的決心,卻還不止于此!</br> 她好像不知疼痛,也無視重傷,接下射李扶舟那一箭后,立即狠狠一腳蹬在桌子邊,隨即自己往旁邊角落一滾。</br> 砰一聲桌子被蹬動,沉重的桌身,正要撞上耶律靖南小腹的金劍!</br> 只要撞實了,來個對腹穿,耶律靖南必將流血而死!</br> 只在此刻,只在一霎,人人還未跟上她的反應(yīng)!</br> 桌子傾倒。</br> 撞向金劍。</br> 耶律靖南來不及擦去眼中粘的血跡,直覺要后退,卻已經(jīng)來不及。他含血的眸子隱約看見那堅硬的桌角,眼神終于閃過一抹絕望和后悔。</br> 忽然砰一聲巨響,門被撞開!射入幾條黑影,當(dāng)先一人厲聲道:“耶律靖南,受死!”</br> 厲喝聲如霹靂炸響,一劍光柱滾滾而來,正沖向那翻起的桌子。</br> “咔嚓”一聲,桌子在觸及耶律靖南腹中金劍前一刻,被這刺客劈裂兩半!</br> 耶律靖南一怔,忍不住仰天大笑。</br> “天不亡我!”</br> 被刺殺者喜極若狂,刺客們愣住了。</br> 此時護衛(wèi)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搶步而上,團團護住了耶律靖南。</br> 滾在墻角滿身浴血的太史闌撐臂而起,一眼看見劈裂的桌子,“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br> 功虧一簣,恨海難填!</br> 她裝瘋、傷友、落城、毀劍、不惜傷自己傷小翠傷李扶舟,費盡心機設(shè)連環(huán)局,為的就是接近并找機會殺掉耶律靖南,使西番群龍無首,徹底解除北嚴(yán)危機,未想到一切順利,犧牲已成,在最后一刻,被這群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傻逼攪局!</br> 太史闌此刻如果沒有重傷,手腳尚自能動,一定會撿起身邊任何一樣可以殺人的武器,先宰了這群混賬!</br> 可是她此刻昏眩、劇痛、穿背的箭猶未取出,只能伏在自己血泊里,因悲憤而一口口咳血。</br> 闖進來的刺客愣了一愣,隨即也發(fā)覺似乎哪里不對,眼神里閃過一絲懊悔,卻又有幾分驚異——耶律靖南竟然已經(jīng)受傷?誰能在他的主帳內(nèi)傷了他?四面還有護衛(wèi)在!這等大功,誰立的?</br> 當(dāng)先那人目光一掃,便看見一邊一直咳嗽的太史闌,“咦”了一聲,忽然眼睛一亮,掏出懷里一張畫像對了對。</br> 隨即他臉色一冷,一揮手令屬下形成保衛(wèi)陣型隔開耶律靖南的護衛(wèi),自己長劍一挺,掠向太史闌,人還未到,劍光森森,已經(jīng)逼向太史闌喉頭。</br> “奉天紀(jì)少帥令,捉拿竊奪軍權(quán)、刺殺府尹之重犯太史闌,就地正法!”</br> ==</br> 山谷里,景泰藍(lán)的腳腕乍然被抓住,驚得他一聲尖叫,低頭一看,那趴倒的西番兵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來,迷迷糊糊中伸手抓住了最近的東西便不肯放手,景泰藍(lán)拼命拉扯腳丫子,可是瀕死的人力氣特別大,他小小人兒哪里抵得過,被一點點拖到那西番兵面前,更要命的是,那士兵竟然伸手在地上摸索自己丟下的刀,看樣子準(zhǔn)備掄起來給景泰藍(lán)一刀。</br> 小子嚇得心膽俱裂,這時候后悔不該學(xué)麻麻打架逞能也來不及了,無奈之下手一撒,眼一閉,張嘴大哭:“麻麻!麻麻!十三叔叔,十三叔叔!”</br> 此時四面轟炸之聲雖然已絕,但受驚的西番兵摸不清狀況四面奔逃,呼喊不斷,蓋住了景泰藍(lán)細(xì)微的童聲。</br> 景泰藍(lán)絕望了。</br> 他已經(jīng)在想,獨腿景泰藍(lán)麻麻還要嗎?</br> 忽然頭頂風(fēng)聲掠過,很急很快,黑影罩了下來,似乎是人影,景泰藍(lán)心中狂喜,全力大叫:“救駕!”</br> 這詞兒他經(jīng)常聽侍衛(wèi)們喊,熟悉,緊張之下順嘴就溜了出來。</br> 那人影本來要躥過去,聽見這一聲驚得身子一歪,低頭一看,驚道:“娃娃!”伸手一拎景泰藍(lán)沒拎動,他“咦”了一聲,才發(fā)現(xiàn)景泰藍(lán)的腳腕被抓住了。他這么一拽,連帶那士兵的身體都拽起半個。</br> “滾你娘的!”他罵一聲,干脆落下來,蹦一聲重重踩在那士兵背上,踩得那士兵鮮血狂噴,連帶他底下被壓住的那個,眼睛一翻都咽了氣。</br> 邰世濤哈哈一笑,在尸首上蹦了兩蹦,道:“果然是踩死最痛快,咦,這人怎么會這樣受傷?”一低頭看見連滾帶爬要跑開的景泰藍(lán),一把將他抓住,道:“你這娃娃好不曉事,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你家大人呢?”</br> 景泰藍(lán)瞄一眼邰世濤的南齊小軍官裝扮,頭一抬,怔了怔。</br> 眼前的面貌,幾分熟悉,幾分親切。</br> 邰世濤和姐姐邰世蘭本就有幾分相像,太史闌和邰世蘭眉目仿佛,景泰藍(lán)這一瞧,頓時觸動心情,眼圈一紅,抱住了邰世濤的脖子。</br> 邰世濤被這一抱,小小軟軟身體投懷,淡淡奶香氤氳,他怔了怔,也暈了暈,低頭看看小子,不知何時大眼睛里已經(jīng)蘊了盈盈的水汽,邰世濤瞧著,忽然覺得心疼。</br> “哭什么,不哭不哭。”他抱住景泰藍(lán),笑呵呵地哄他,“剛才都沒哭,現(xiàn)在哭什么,嗯,這里不能久留啊,西番兵比咱們多,咱們剛才炸了他們的火藥,堵了他們的路,毀了密道,現(xiàn)在也該走啦,我?guī)阆鹊桨踩胤健!?lt;/br> 他心情焦躁,也顧不得先去尋這孩子家人,只想著趕緊帶人轉(zhuǎn)移到安全地方,招呼一聲,帶著自己其余手下就閃了出去。</br> 他這邊剛走,那邊人影一閃,趙十三掠了過來,剛才景泰藍(lán)一滾下來,趙十三就追了過來,但谷底地方平坦,煙霧濃密,景泰藍(lán)因為身子小,滾到一處狹窄的岔道里,趙十三一時沒能找著。</br> 此刻他奔來,第一眼看見地上景泰藍(lán)的華麗小靴子,第二眼看見三具尸體,頓時驚得渾身一顫,連忙翻開那幾具尸體,隨即坐倒,吐一口長氣——還好,沒景泰藍(lán)的尸體。</br> 隨即他就注意到尸體的傷痕,驚得再次坐起,將尸體翻來覆去看了幾遍,越看眼神越驚異——景泰藍(lán)身上的武器都是他親手給裝上的,他當(dāng)然認(rèn)得。</br> 天哪,這三個壯漢,是景泰藍(lán)殺的?</br> 不!是!吧!</br> ==</br> “你家大人是誰?”</br> “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br> “剛才那幾個西番兵怎么回事?”</br> 邰世濤一邊背著景泰藍(lán)向外跑,一邊還不忘問他問題。</br> 景泰藍(lán)搔搔下巴,回頭望望,知道十三叔叔必定在找他,可是他現(xiàn)在不想跟著十三叔叔。</br> 他要知道麻麻怎樣了。</br> “麻麻……”他道,“找麻麻……”</br> 邰世濤想了一陣子才明白這個麻麻是指“娘”,一邊奇怪這孩子對母親的稱呼特別,一邊道:“那你娘在哪里?”</br> 景泰藍(lán)瞄瞄他,決定不告訴他,自家老娘在西番大營,以免把這傻小子嚇跑了。</br> “前面……前面……”他抱著邰世濤脖子甜甜笑,哄著他。</br> 邰世濤背著他跑了一陣,景泰藍(lán)還在“前面、前面”,眼看出了陰山,走上大路,再繞過一座小山,怕都快到西番兵的地盤了。</br> 邰世濤終于覺得不對,原本還不信這小小孩子會騙人,眼看這方向越來越離奇,他停了腳步。</br> “你娘到底在哪里?”他道,“再走,就是北嚴(yán)外城,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西番兵占據(jù)。”</br> 景泰藍(lán)瞞無可瞞,只好低下腦袋揉鼻子,嗚嗚咽咽地道:“麻麻……給西番……捉去了。”</br> 邰世濤怔了怔——給西番兵捉去的普通民女?那還能有什么好下場?</br> 他心中涌起一股疼惜的情緒,停了下來,將景泰藍(lán)放在身邊,道:“我現(xiàn)在不能帶你去救你娘,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過我會幫你探聽你娘的消息的。”</br> 景泰藍(lán)坐在他身邊,垂著大腦袋,看著自己那只光光的小腳丫,不說話,一滴淚珠,要墜不墜地掛在長睫毛上。</br> 邰世濤實在受不了這副喪氣貓表情,無奈安撫,“我真的也是有很重要的事,我也要救人……很重要的人……”</br> “誰?”景泰藍(lán)覺得這世上就沒有比他麻麻更重要的人,一臉的不可置信。</br> 邰世濤笑笑,一邊招呼士兵集合休息,吃點干糧補充體力準(zhǔn)備作戰(zhàn),一邊瞇起眼睛,神往地道:“我要救的那個人,是世上最優(yōu)秀的女子……”</br> “胡說!”景泰藍(lán)立即反駁,“我麻麻才是世上最優(yōu)秀的!”</br> “她決斷、干脆、冷靜、智慧。”邰世濤沉浸在自己思緒中,“這么多年,我沒見過一個如她那樣的女子……”</br> “我麻麻才是智慧的……”景泰藍(lán)反駁,把嚼的干餅子吐在邰世濤腳下。</br> “她值得全天下所有人敬仰愛慕……”</br> “我麻麻才是……”景泰藍(lán)不屑扭頭。</br> “她勇敢非凡,敢于承擔(dān)一切苦難……”</br> 景泰藍(lán)雙手托著下巴,咕噥,“我麻麻才是……”</br> 邰世濤笑起來,疼愛地揉揉他腦袋,長吁一聲,看著北嚴(yán)的方向,“不知道她怎樣了,難為她這么多天,守住北……”</br> 一心抵觸不服氣的景泰藍(lán)卻沒仔細(xì)聽他的話,忽然道:“我和你打個賭。”</br> “什么?”</br> “賭你要救的人,和我麻麻,到底誰強。”景泰藍(lán)掰著手指頭,“你輸了,帶我去救我麻麻,我輸了……我……我讓你做大將軍!”</br> 邰世濤先還認(rèn)真聽著,覺得這孩子真是聰明也真是可愛,竟然會使激將計,想要騙他去救人,聽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撲哧”一笑。</br> “好,。”他畢竟還是少年,玩笑心起,捏了捏景泰藍(lán)的臉,“一言為定。”</br> “一言為定。”景泰藍(lán)揚起小臉,一臉認(rèn)真。</br> 邰世濤看著他的神情,心中一動,隨即一笑而過,自己都覺得自己想法荒唐,隨即他想了想,覺得這孩子怪可憐的,反正他想要進入北嚴(yán),也得先殺入外城,不如就冒點險,直接從西番兵陣中穿過,代他找人好了。</br> 他炸掉了西番這批補充的火藥,滾落的山石堵住了那條密道一大半的路,西番這次等待的武器火藥以及糧食的支援,泡湯不說,這條密道也不能再用,等于被斷了后路,這絕對是大功一件,邰世濤卻不滿足,在他心里,救出太史闌,才是最重要的事兒。</br> 他原準(zhǔn)備將景泰藍(lán)托付手下,自己孤身去闖營,手下卻一個都不肯,誓死追隨,邰世濤無奈,將景泰藍(lán)抱上馬,護在自己身前,剛要前行,忽然發(fā)現(xiàn)前頭煙塵滾滾,有大批人馬接近,仔細(xì)看裝束,卻是西番兵。</br> 邰世濤一驚——西番兵出來巡察了?正準(zhǔn)備接戰(zhàn),卻發(fā)現(xiàn)那群士兵丟盔棄甲,衣衫零落,比先前被他炸跑的那批還要狼狽,而煙塵起于他們身后,很明顯被人追趕,邰世濤瞇眼一看,那煙塵里搖動的旗幟,可不正是南齊的旗?還是天紀(jì)軍的!</br> 這正是常大貴被容楚空手套白狼騙來的隊伍,容楚在進入西番勢力范圍前,將他的步兵分成三路,穿刺入西番陣營夜襲,他選擇的時辰和地點都極為準(zhǔn)確,區(qū)域之間互相影響,很快造成了西番兵的騷亂,再加上沒有及時看到主帥耶律靖南和他麾下副將,群龍無首,很快就出現(xiàn)炸營,隨即被常大貴的兵驅(qū)趕得到處亂竄,邰世濤遇見的就是其中一支敗兵。</br> 這批敗兵想躲藏入密道,結(jié)果奔到此處,卻看見邰世濤虎視眈眈,心知密道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前后無路,絕望之下,都向邰世濤沖了過來。</br> “正愁沒機會揍你們,來呀,來呀!”邰世濤哈哈一笑,一把甩了上衣,拍馬便迎了上去,人還沒到,鋼槍已經(jīng)游龍般挑起了一個西番士兵。</br> 他向來作戰(zhàn)悍勇,手下見怪不怪,對面常大貴屬下一個副將負(fù)責(zé)主持此次追擊,看這小白臉打起仗來一副不要命架勢,倒嚇了一跳。趕緊沖上來配合。</br> 兩邊夾擊,西番兵又是驚弓之鳥,沒多久就被砍瓜切菜,倒了一地,剩余的發(fā)一聲喊,換個方向逃跑,邰世濤等人正要追,忽然前頭又是一陣馬蹄聲響,這陣馬蹄聲來得詭異,潑風(fēng)密雨,倏忽而近,顯見得都是極品好馬,軍人都是愛馬的,正聽著這蹄聲悠然神往,隨即便見轉(zhuǎn)過山坳的那批西番兵,忽然都嘶叫著一步步倒退回來,一邊退一邊緊緊握著自己咽喉,臉色發(fā)紫,眼神恐懼,退不了幾步,砰然倒地,滾了兩滾便氣絕。</br> 轉(zhuǎn)眼間那跑掉的幾十人,都這般退回瞬死,死時渾身僵硬臉色青紫,這詭異一幕,看得邰世濤等人都呆了。</br> 隨即蹄聲放慢,一群人轉(zhuǎn)過山坳,邰世濤先看見他們飛揚的袍角,忽然渾身一震。</br> 青色錦袍,黑色滾邊,滾邊上還有一道紅色細(xì)細(xì)的勾牙邊——他記得!太史闌在邰家被捕那天,西局太監(jiān)穿的就是這種袍子!</br> 西局!</br> 再一抬頭,邰世濤眼神一縮——那領(lǐng)頭的長臉男子,不正是那晚那個欺辱他和太史闌的常公公?</br> 邰世濤怔怔盯著對面的西局太監(jiān)們,渾身都開始輕微顫抖。</br> 要怎么忘?怎么忘?</br> 怎么忘這些人在那個夜晚闖入邰府,絲毫不容商量地要帶走太史闌?</br> 怎么忘這個常公公帶一群侍衛(wèi),下狠手追捕一個不會武功的太史闌?</br> 怎么忘這個常公公折磨戲耍欺辱姐弟兩人,怎么忘那晚太史闌的斷骨和鮮血,怎么忘如果不是太史闌喊出了容楚的名字,他早已白骨一堆?</br> 那一夜是他人生轉(zhuǎn)折,他為此離家出走,遠(yuǎn)赴西凌,拼命出人頭地,沙場浴血掙軍功,所做一切,都為那夜牛車前,太史闌那句話。</br> “你我再見,必不再為人欺辱!”</br> 言猶在耳,仇人卻已經(jīng)到了眼前……</br> 邰世濤牙關(guān)發(fā)出格格輕響,身子微微顫抖,別人還沒發(fā)現(xiàn),景泰藍(lán)已經(jīng)注意到,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br> 邰世濤一低頭,看見孩子仰起的小臉,水汪汪的眼神滿是困惑,那般困惑澆熄了他滿心的激越,他深深吸一口氣,從齒縫里低低道:“西!局!”</br> 他聲音很低,滿腔恨意蘊在齒間,以為沒人聽見,不想身邊小子點了點頭。</br> “你也知道西局?”他愕然。</br> “你不也知道嘛。”景泰藍(lán)往他身后縮了縮,奶聲奶氣問。</br> “我當(dāng)然知道。”邰世濤冷冷道,“我要救的那個人,就曾被西局險些殺死……”</br> 景泰藍(lán)不說話,忽然想起奶娘水娘。那女人影像在腦海里已經(jīng)模糊,可他記得她的胸,記得她抱自己在懷里,連哭帶笑的瘋癲。</br> 對面的常公公卻沒注意邰世濤,邰府相遇那日他本就沒正眼看過邰家這小子,幾個月來邰世濤也曬黑了,臉上線條更為硬朗英俊,他已經(jīng)認(rèn)不出。當(dāng)然對邰世濤身后暗影里的景泰藍(lán)更不注意。</br> 他在馬上,皺眉用一張手帕,擦了擦剛剛施了毒藥的手指,順手將手帕扔了,手掌一翻,出示了一個藍(lán)底銀字的牌子,隨即淡淡道:“對面,是上府還是天紀(jì),哪位將軍?我等西局公公,前來北嚴(yán)公干,既然相逢,便請順便護送我等進北嚴(yán)。”</br> 常大貴那個副將,和主將一個脾氣,看不得對方裝模作樣,眉毛一挑便要說話,邰世濤忽然上前,賠笑道:“西局公公光降,自當(dāng)效勞。”</br> “你小子識相。”常公公點頭,這才瞄他一眼,忽然皺眉道,“有點眼熟呀。”</br> “在下曾在京中求學(xué),想來有幸見過公公。”</br> 常公公隨意想了想,無可不可點點頭,手一揮,“聽說西番主營已經(jīng)被破?正好,稍后天紀(jì)和上府應(yīng)該就會趕來收拾殘局,我等要提前穿過主營辦事,速速帶路。”</br> “是。”邰世濤態(tài)度恭謙,親自上前為常公公牽馬,引得他的士兵面面相覷。</br> 常公公卻很滿yi,一路上也便紆尊降貴和邰世濤說上幾句,邰世濤又曲意逢迎,不一會兒兩人已經(jīng)談得熟絡(luò),只是常公公嘴還是太緊,始終不肯透露自己到底來北嚴(yán)干什么。</br> 邰世濤心中暗暗焦急,他看見西局的太監(jiān),便直覺不安,只是西局的太監(jiān)終究還是訓(xùn)練有素,這話,不是那么好套的。</br> “喂,你要干嘛?”當(dāng)他落后一步思索對策時,景泰藍(lán)忽然在他身后用氣音問。</br> “套話啊,真難……”邰世濤下意識答,忽然反應(yīng)過來,輕拍一下他的腦袋,“小孩子問那么多做什么?別亂說話!”</br> 景泰藍(lán)不做聲,過了一會兒拉了拉他袖子。</br> 邰世濤感覺袖子里被塞了樣?xùn)|西,低頭一看,是個金牌,藍(lán)底金字,上書“日宸殿”。</br> 這是當(dāng)初太史闌在奶娘水娘身上搜到的金牌,先前給景泰藍(lán)整理逃亡行裝時也給他塞上了。</br> 邰世濤怔了怔,景泰藍(lán)對著他嘻嘻笑,他并不太清楚這令牌的作用,但當(dāng)初奶娘要他拿出這令牌,然后兩人依此逃出宮廷,他記得路上遇見西局太監(jiān),他躲在奶娘懷里,奶娘出示令牌也就被放行了。</br> 邰世濤看看令牌,想起剛才常公公出示的西局令牌,心中忽然一動。</br> 這令牌,是不是也可以號令西局?</br> 不管如何,試試看吧。</br> 邰世濤將牌子系在腰間,放下一半衣襟遮住上端金龍紋樣,只露出下面日宸兩字,策馬追上常公公,故意繞著他走了兩圈。</br> 第二圈果然常公公就發(fā)現(xiàn)了那令牌,不禁一怔,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隨即臉色大變,瞬間對邰世濤神色恭謙,笑道:“失敬,失敬,沒想到兄臺您也是自己人!”</br> 邰世濤大喜,知道令牌果然有用,當(dāng)下加意籠絡(luò)常公公,常公公懾于他“身份”,以為他持有高級令牌,想必另有秘密任務(wù),也不敢多問,但邰世濤問起他的任務(wù),這回他不敢再不回答,湊近邰世濤,神秘兮兮笑道:“兄弟您下問,也沒什么好瞞的,我們們奉總局命令,前來查看北嚴(yán)軍情,如果還在戰(zhàn)事之中,則督促天紀(jì)上府出兵,隨即以北嚴(yán)軍事總指揮太史闌守城不力將她問罪。”</br> 邰世濤心中一跳,壓低聲音問:“如果北嚴(yán)守住了呢?”</br> “那自然要恭喜她,予她嘉獎,升她職位,讓她到西凌首府昭陽城授勛。”常公公咧開嘴角。</br> 邰世濤剛剛放下心。</br> 就聽見常公公忽然語氣陰森,伸出手掌,狠狠一劈!</br> “然后以她私通西番為名,秘密逮捕,殺了她!”</br> ==</br> “就地正法!”</br> 刺客們說出的四個字,驚得連耶律靖南都跳了一跳。</br> 他愕然看看刺客,再看看太史闌——這女人不是護衛(wèi)北嚴(yán)的功臣嗎?如果不是運氣好,剛才她就已經(jīng)是刺殺敵軍主帥的大功臣,怎么天紀(jì)的少帥,要將她就地正法?</br> 但耶律靖南已經(jīng)沒有時間驚訝,此時他終于聽見外頭的廝殺聲,從城內(nèi)各處傳來,越來越逼近,無數(shù)火把燃起,點點星火,閃耀在漆黑的夜色里。</br> 他驚得顧不得傷勢,猛地站起——有人夜襲!這時候哪來的人!是這次刺客帶來的?所以他們能闖到這里?</br> 天紀(jì)屬下的精英執(zhí)法隊隊員們卻也在面面相覷,他們是執(zhí)行少帥命令的暗殺隊,擅長潛伏和暗殺,并不參與作戰(zhàn),這次來也是一個十人隊,一路潛伏而進,自然不是他們干的。</br> 不過這些人這時候回想起來,也覺得這一路闖進來太過順利,他們本來是打算悄悄穿城而過,并不驚動任何西番士兵,進入北嚴(yán)內(nèi)城,殺掉太史闌的,結(jié)果在接近耶律靖南主營附近,發(fā)現(xiàn)有亂象,且護衛(wèi)人群空虛,臨時起意想要刺殺西番大帥,立個大功才沖了進來,不想竟然在這里遇見太史闌。</br> 那現(xiàn)在在外面作戰(zhàn)的是誰?城內(nèi)四面火光,敵人竟然從四面八方進行攻擊,一定人數(shù)不少。</br> 這幾人對視一眼,不管來的是誰,總之都是己方,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br> “拿下他們!”耶律靖南強忍痛苦,拔出腹中金劍,匆匆做了包扎,一邊指令手下護衛(wèi)留下包圍這一群人,一邊帶人轉(zhuǎn)過廳堂——他沒空在這里追究,他要出去指揮作戰(zhàn)!</br> 耶律靖南的護衛(wèi)包圍上來,天紀(jì)那幾個刺客眼珠一轉(zhuǎn),忽然道:“我們們來,是要殺太史闌,和我們們比起來,她才是你們最大的敵人,你們罷手,讓我們們殺掉太史闌,然后我們們自會退走,不插手此間戰(zhàn)事,你們也少犧牲幾人,如何?”</br> 那群西番士兵對視一眼,剛才刺客到來那一劍他們也看見了,自知不是對手,實在沒必要拿自己小命去填,都默不作聲向后退了退,散開包圍。</br> 天紀(jì)屬下那幾個暗殺隊員哈哈一笑,提劍向太史闌逼去。</br> 太史闌望定他們,眼神中并無畏懼,忽然啞聲道:“天紀(jì)少帥?紀(jì)連城?”</br> “你是要記住少帥名字,好將來下地獄參拜嗎?”領(lǐng)頭男子笑道,“也無妨,不過怕你得等最起碼一百年。”</br> 太史闌不說話,望定他。</br> 她滿臉沾著自己的鮮血,越發(fā)襯得眼神黝黑,因為長久沒有好眠,黑色瞳仁四周泛著幽幽血色,似一簇簇飛舞的烈焰,她看人的眼神專注、堅定、充滿恨惡和殺氣,先前的悲憤已經(jīng)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殺意,鋼鐵般,銳利地逼了來。</br> 就是這些人。</br> 就是這些無恥、無用、無情、而又偏偏竊據(jù)高位掌握他人生死的人。</br> 就是這些內(nèi)心里藏滿陰私骯臟,只會崩毀而不能重建,卻又不愿他人重建的人。</br> 憑什么想要抹殺她?憑什么?</br> 那領(lǐng)頭人原本嬉笑自若,頭一抬jiē觸到這樣奇特而可怕的目光,殺人如麻看管生死的人,竟然也心中一凜,忍不住倒退一步。</br> 隨即他驚覺自己的失態(tài),定定神獰笑一聲,上前一步,舉刀劈下!</br> “呼!”</br> 驀然廳堂里卷起一陣風(fēng),風(fēng)聲自地上起,轉(zhuǎn)眼就越過那群刺客,風(fēng)聲裹著一條修長的影子,暴起的剎那就已經(jīng)抵達(dá)刺客的背后,隨即橫肘一擊,擊出的肘影因為太過兇猛,瞬間凝結(jié)成實影,砰然一聲,那刺客如被重錘擊中,生生被這一肘擊得飛起,噗地噴出一口混雜著內(nèi)臟碎肉的鮮血,啪地撞在了墻上,嘩啦啦一陣煙塵瀉落,墻上生生被撞出一個人形的洞,而那人竟然還嵌在墻內(nèi),竟然因為撞入得太深,沒有掉落!</br> 廳內(nèi)一霎那陷入絕對的寂靜,那是震驚和恐懼的情緒集合,人們定定地看著那人的后背——已經(jīng)塌陷下一個拳頭大的深坑,可以想見,這人內(nèi)臟一定全部碎了!</br> 太史闌仰頭注視那人,她今天也算見識到了,什么叫“一巴掌拍你到墻上,摳都摳不下來。”</br> “砰。”打出那兇狠一肘的李扶舟,停也不停,一個轉(zhuǎn)身,手中忽然多了剛才刺客的劍,他扭身,錯步,藍(lán)色的寬袖翻飛而起,劍光如流星,剎那自袖中穿出——</br> “咻咻”兩聲,雪亮劍光直直延伸如絲絳,瞬間擊中沖在最前面的兩人,濺血花數(shù)朵,盛開在白色的劍光云浪間。</br> 身姿微斜,衣袖翻舞,劍在肘底的李扶舟,回眸的眼神平靜而凌厲,一霎那美如天神。</br> 連太史闌也有些發(fā)怔,“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是不是也這般風(fēng)神凜冽,驚艷剎那?</br> “砰。”</br> 天神忽然自云端墜落,李扶舟身子一晃,似乎要倒,然而最終他只是撐劍慢慢坐下,坐在太史闌身邊。</br> 他看起來力竭,其余刺客卻不確定他是使詐還是真的受傷,被他連殺三人的手段和劍術(shù)所驚,一時不敢上前。</br> 李扶舟也開始咳嗽,一邊咳一邊卻在笑,低低問太史闌,“如何?解氣否?”</br> 太史闌注視李扶舟唇側(cè)淡淡血跡,點點頭,“解氣。”停了停,又道:“太用力了,接下來你怎么辦?”</br> 她想起耶律靖南的警告,李扶舟已經(jīng)被截脈,三個時辰內(nèi)不能動不能妄動真氣,否則后果堪憂,她知道耶律靖南不是虛張聲勢,真不知道李扶舟剛才是怎么能沖過來,發(fā)出那兇狠絕倫一擊的。</br> “哎……”李扶舟似有些出神,想了想笑道,“有時候人著急起來,真真是沒理智的。”</br> 太史闌正要說話,忽然李扶舟一把抱住她,向外一滾。</br> “砰”一聲,墻上的尸體連帶碎磚大片砸落下來,李扶舟合身一撲,將太史闌護在身下,黃灰色的泥磚砸在兩人臉側(cè),濺了一頭一臉蓬蓬的灰,一塊碎磚從太史闌頰側(cè)劃過,帶出一滴朱紅鮮血。</br> “沒事吧……”李扶舟捧起她的臉,趕緊用袖子去給她擦拭傷口,又怕袖子染了灰土導(dǎo)致她感染,急急忙忙翻起袖子換干凈地方再擦,順手撕下另一半的干凈袖子,要給她包扎掌心傷口。</br> 太史闌咳嗽,按住他的手,低低道:“那么多傷,那么多敵人,你還管這個……”</br> 李扶舟沒有停手,只輕輕道:“就算下一刻咱們一起死,我也希望你痛苦能輕一點,少一刻。”</br> 太史闌的手指停了停,李扶舟抬眸對她一笑,只覺得她手指涼,而輕軟。</br> 然而此時,醒過神的眾人,都已經(jīng)舉刀逼了過來。</br> “對不住……”李扶舟每說一個字,唇邊都不可自控地溢出一點血絲,襯他蒼白臉色,平日溫和里多幾分凄艷,如染血的美玉,“我不能……再救你,但我可以……死在你前面。”</br> 刀光一閃,他忽然抱緊了太史闌,一個翻滾將她藏在自己身下。</br> 而頭頂,群刀再次劈下。</br> 太史闌卻忽然勉力抬頭——她聽見嘯聲——</br> 清越的、綿長的、充滿警告的嘯聲,自城那頭響起,像一條長龍,駕云御風(fēng),穿越天穹,滾滾而來,起頭的那一刻還在天外,尾聲已經(jīng)到了眼前!</br> 有客云外來,嘯聲動全城。</br> 嘯聲驚得無數(shù)正在和夜襲南齊軍作戰(zhàn)的西番兵仰頭四望,驚得耶律靖南臉色發(fā)青拍馬遙望,驚得廳堂中正待下殺手的人們,齊齊一震。</br> 就這么一震之間。</br> 呼啦一聲風(fēng)卷門簾,簾子啪嗒甩在墻上,人影一閃,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門口。</br> ------題外話------</br> 有親說容楚來就給票的,這可來了,給不給?給不給?哈哈。</br> 我曉得有親要罵我無恥了,一個影子也好意思說來了,咋不是來了?你能說這影子不是容楚么么么么么?影子都到了,男人還會遠(yuǎn)嗎嗎嗎嗎嗎?我為了響應(yīng)你們呼喚早點寫到他到來我百忙中拼命多更了兩千字我容易嗎嗎嗎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