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生死相隨
“我離北嚴(yán)有五十里,今夜一夜驅(qū)馳可到。”太史闌落城的那一刻,五十里外,馬上的邰世濤正在對他的一百手下發(fā)話,“諸位兄弟,抱歉將你們騙出來,實(shí)在是我需要一個出營的借口,現(xiàn)在,請兄弟們回去吧,你們不知者不罪,總將寬厚,想來不會為難你們。”</br> 人群一陣靜默,隨即笑聲響起。</br> “佰長說的哪里話?”一個士兵爽朗地道,“咱們一起出來執(zhí)行任務(wù),怎好丟下你一人?”</br> “這任務(wù)……”邰世濤慚愧地抹抹汗。</br> “沒有追兵。”他手下什夫長拍拍他的肩,“就說明總將已經(jīng)默許了,沒事,咱們一起去北嚴(yán)。”</br> “就是,北嚴(yán)被圍,朝廷卻下令不許立即援救,咱們上府也憋著一口氣呢,咱們一百人,殺他個西番軍對穿,回來也是一場大大的功勞,到時候還得感謝佰長您呢!”</br> 邰世濤望著那一雙雙笑眼,心底微微涌起暖意。</br> “咱們這里大多數(shù)兄弟的性命,都是你從戰(zhàn)場上救下來,背回來的,客氣話就不必說了。”那老成持重的什長誠懇地道,“只是咱們只有一百人,要穿過西番大軍去救人,實(shí)在很難做到,你有什么好辦法?”</br> “我姐姐曾用她的行動告訴我,不要逞莽夫之勇。”邰世濤想起太史闌,便要微笑,輕輕道,“我真的帶你們?nèi)ニ退溃龝桓吲d的,我不要她不高興。”</br> “可是……”眾人舒一口氣——能不送死總是好的。</br> “我總覺得西番出現(xiàn)得蹊蹺,定然有內(nèi)應(yīng),還得有一條南齊兩大營都不能發(fā)現(xiàn)的密道。我想找出這條密道,有機(jī)會的話給他們堵死,好讓北嚴(yán)輕松一點(diǎn),如果能因此讓西番大亂,咱們還可以趁機(jī)殺進(jìn)去。”邰世濤從懷里拿出一卷地圖,“我已經(jīng)分析過了,要想不驚動天紀(jì)和上府進(jìn)入北嚴(yán)地域,只有三個地方有可能……”</br> 士兵們圍攏來,七嘴八舌商討,給著建議,邰世濤不斷用炭條在地圖上做著標(biāo)記,他手下這批士兵,十分熟悉這一帶的地理環(huán)境,這也是邰世濤自己的選擇,當(dāng)初他升為佰夫長,總將特許他自己選一個百人隊,他選了這個別人不要,十分抱團(tuán)的“老鄉(xiāng)隊”,別人笑話他一個毛頭小子不自量力,他卻在短短半個月里迅速收服了這批兵油子,兵們對他親昵又尊敬,實(shí)打?qū)嵉膽?zhàn)場兄弟。</br> 邰世濤始終牢記著容楚的話——“付出比別人多三倍的努力,去做同樣的事,老天不會虧待你!”</br> 現(xiàn)在,這批兵便用自己熟悉的經(jīng)驗(yàn),使邰世濤畫的范圍越來越小,最后竟然集中在這附近二十里方圓。</br> 只是二十里方圓,對這百人隊來說,還是大了些,而且時辰也有限。</br> 不過也沒法再分析下去,邰世濤收起地圖,道:“咱們分成三隊,嗯,還是要找個隱秘的集合的地方,今夜搜索不到,我便自己闖進(jìn)西番軍隊……嗯,葫蘆,你在干什么?”</br> “說起來,這里是我祖母家所在地。”那個叫葫蘆的士兵蹲那看著地圖,喃喃道,“七歲之前我在這里長大,我祖母家就在附近,她家后面有座陰山,那山不大,陰森森的,道路特別曲折,據(jù)說以前就是西番大王的古戰(zhàn)場,曾經(jīng)丟下好多武器和祭器,還有人說有寶藏,很多人進(jìn)去尋寶,但是很多人回不來,說是里頭有個百里溝,彎彎繞繞會讓人迷路,但也有人說鬧鬼……唉,真想我老外祖母啊,她還活著嗎……”</br> 邰世濤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但又有些微微心酸,踢了他一腳道:“起來!這次要是平安無事,我給你告假,你去看老祖母去!”</br> 那士兵跳起來,喜滋滋道:“佰長,不如現(xiàn)在就去吧?”</br> “放屁——”</br> “不是的,我忽然想起來那陰山,”那士兵正色道,“那里我其實(shí)去過,沒那么可怕,都是人家誤傳的,倒是山里頭道路四通八達(dá),可以通到很多地方,幾乎將這周圍的山脈市鎮(zhèn)都能連接起來,我的意思是,我們們從那里散開,再定在我祖母家外面集合,一方面可以避免和西番散兵遇上交戰(zhàn),也免得不太熟悉道路的兄弟走散,畢竟我們們不能用煙花聯(lián)絡(luò)。”</br> “這主意不錯。”邰世濤想想,立即首肯。</br> 說做就做,一百人快馬奔向那陰山,沿路也不忘搜索,當(dāng)然一無所得,好在那陰山的位置,也是往北嚴(yán)方向去的。</br> 沒多久到了那陰山腳下,山不算高,荒煙蔓草,久無人跡,看起來確實(shí)陰森森的。有很多條道可以進(jìn)山,據(jù)葫蘆說山勢進(jìn)去后很平緩,道路四通八達(dá),但只要順著西南方向走,最終都能在山外他祖母家匯聚,而且離北嚴(yán)也很近。</br> 邰世濤將人分成五組,各自二十人,從不同的路進(jìn)山。他自己選擇了看起來最陰森的一條路。</br> 這條路看起來雜草叢生,路口十分隱蔽,不是葫蘆指引,邰世濤覺得自己一定走十次都發(fā)現(xiàn)不了,葫蘆說這條路就是傳說中最詭異的路,少有人去,路口還堆著大量的荊棘和亂石。</br> 邰世濤心急如焚,本來并不想在這里浪費(fèi)太多時辰,他恨不得插翅飛到北嚴(yán),和西番殺個痛快,好救出太史闌,然而心里又知道這樣絕不可能,只得咬牙耐著性子,先清理那些荊棘。</br> 這一清理,他便發(fā)現(xiàn)了不對。</br> “這好像……是被砍下來的。”邰世濤手指輕輕一拉,便拉動了一大堆荊條,荊條在掌心顯得干枯,刺都已經(jīng)軟化。</br> 這是……偽裝?</br> 邰世濤眼神一亮,帶領(lǐng)屬下飛快搬開那些看似亂七八糟的石頭,一路走了進(jìn)去。</br> 一開始路很窄,漸漸便寬了起來,進(jìn)入一個山谷,最近沒有下雨,地面干燥,但那些零碎的積年落葉,還是能看出大批人走過的痕跡,不僅如此,還有車輪的痕跡,武器落地拖曳的痕跡,長而尖的是槍,圓的是棍,邰世濤忽然嗅見一股奇異而熟悉的氣味,他蹲下身,手指在一片樹葉上擦過,指尖上沾了些淡黃的粉末——硫磺火藥氣味。</br> 邰世濤立即轉(zhuǎn)身,對身邊的一個士兵道:“快去!把散開的人都找到這里來!”</br> 士兵接令而去,其余人都緊張興奮起來,都知道,誤打誤撞,真的找到西番渡南齊的密道了!</br> “佰長,咱們是不是先退出去!”一個士兵低聲問。</br> “不。”邰世濤語氣堅定,眼底火光閃爍,是憤怒,也是興奮,“他們在運(yùn)武器,還有火藥!西番窮苦,炸藥來得不容易,肯定數(shù)量不多,我也不能讓他們運(yùn)炸藥去炸北嚴(yán)城墻,我要攔住他們!”</br> “可是……”士兵還要說什么,邰世濤忽然手掌一豎,“噤聲!”隨即帶著自己二十個人,退入旁邊隱蔽的山縫中。</br> 四面忽然變得靜悄悄,連呼吸也不聞,對面,密林之中,隱約有獨(dú)輪車的吱嘎聲,以及人群的腳步聲傳來。</br> ==</br> 身后倚靠的城墻忽然塌陷。</br> 太史闌身不由己一個后仰,掉落!</br> 城上城下一片驚呼,城下西番軍激動地縱馬而來,想要趁機(jī)將落城的她踩成肉泥。</br> 城上的人愣在那里,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動作,忽然人影一閃,李扶舟已經(jīng)搶了出去。</br> 他一腳蹬在城墻上,彎腰伸手抄住太史闌的腰,正要往上縱起回到城頭,太史闌忽然做了兩個動作。</br> 她一腳狠狠踢在李扶舟膝骨上!</br> 然后飛快塞了一樣?xùn)|西到他手里!</br> 最后說了一句話,“射耶律靖南背后金劍!”</br> 三個動作一氣呵成,顯見得她心中之前不知道已經(jīng)演練了多少遍。</br> 李扶舟先是給那一踢,踢得身子一歪,本該蹬到墻上的腳便錯過城墻,抱著她身子下落,隨即覺得掌心一涼,眼角一掃是一枚攀墻抓鉤,不知何時太史闌竟然一直帶在身上!最后聽見那句話,他一抬頭,正看見因?yàn)樘逢@掉落,西番主帥耶律靖南,當(dāng)先策馬,狂馳而來,手中長槍銳利,一直沒有拔出過的螭龍首金劍,在他肩頭跳躍著淡金的光。</br> 李扶舟眼神一縮。</br> 剎那間他明白了太史闌要做什么。</br> 為求真實(shí),事先太史闌沒有和任何人通氣,全靠默契和悟性來反應(yīng)。</br> 所幸,他懂。</br> 李扶舟不再試圖上城,手腕一振,抓鉤飛出,嵌在城墻中段,但此時他們身形已經(jīng)下落,抓鉤還連著鐵索,兩人身體蕩了一蕩,正好跌落城下。</br> 城下早已有大批西番士兵等候,此時他們也不攻城了,也不炸墻了,四面八方,圍擁而來。</br> 李扶舟在將要落地還沒落地,高出眾人一個半頭的時候,霍然抬頭,目光盯住了耶律靖南!</br> 耶律靖南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大將,隔得還遠(yuǎn),已經(jīng)感覺到危險,下意識持盾護(hù)胸,又舉起長槍。</br> 然而他錯了。</br> 李扶舟的目標(biāo),并不是他本人。</br> 李扶舟目光一落,便已經(jīng)抬起手,掌心里一枚短刀飛射而出!</br> 刀光薄亮,是仇人飛射的厲眼,千萬里瞬間可及,在刀風(fēng)軌跡下的西番士兵們只覺得頭頂一道厲風(fēng)掠過,銳痛森涼,頭發(fā)唰唰地掠開,他們惶然回望,而目標(biāo)物耶律靖南厲喝舉起長矛——</br> “鏗”一聲回響清脆,短刀從長矛頂端飛過,撞上耶律靖南肩頭金劍。</br> 劍碎!</br> 耶律靖南怔了一怔,回首看見自己碎裂的劍,臉色大變。</br> “砰。”李扶舟抱著太史闌落地,立即落入西番兵重重疊疊的包圍圈。</br> 李扶舟不急不忙,四顧微笑,抱著太史闌,低頭問她,“可好?”</br> 太史闌微微抬手,隔開彼此過近的距離,“很好,讓我下來。”</br> 李扶舟放開手臂,忽然覺得懷抱很空。</br> 太史闌腳一落地,先前的冷靜又不見了,眼底火焰灼灼燃燒,一低頭撿起地上兩截斷刀,揮舞著就對重重疊疊的西番敵兵沖了過去,“殺啊——”</br> “殺了他們!”與此同時,耶律靖南憤怒的咆哮聲也遠(yuǎn)遠(yuǎn)傳來。</br> 遠(yuǎn)處,還有孩子的尖叫——景泰藍(lán)看見太史闌掉城那一幕,就再也不肯走,蹬趙十三肚子,抓城墻,抓他頭發(fā),死命賴著不肯走,趙十三怕他掙扎受傷,只得暫時停下,景泰藍(lán)眼睛瞪得滾圓,嘴唇翕動,一副想哭又堅忍著不肯哭的模樣,看得趙十三鼻子也酸酸的。</br> 太史闌下城被李扶舟所救,景泰藍(lán)小身子立即一松,舒了一口氣,可隨即又緊張起來——他看見麻麻被包圍了。</br> “麻麻——麻麻——”景泰藍(lán)在城頭上掙扎,“回去,回去——麻麻——”趙十三咬牙,按下他的腦袋,轉(zhuǎn)身就走——此時攻城最薄弱時機(jī),敵人注意力全在太史闌那里,這是太史闌拼命換來的時機(jī),不走更待何時!</br> 景泰藍(lán)被按住動彈不得,忽然一低頭一口咬住他的胳膊,新長出來的尖尖乳牙,狠狠地戳著趙十三肌膚。</br> 銅皮鐵骨的趙十三不會被孩子咬痛,卻忽然顫了顫。</br> 因?yàn)檫@一霎,他感覺到肌膚上,縱橫的滾燙的熱流。</br> 景泰藍(lán)的尖叫傳到太史闌耳中,她也顫了顫,然而她隨即便拉著李扶舟,更快地向反方向沖。</br> 尋常士兵哪里是李扶舟對手,早給李扶舟沖出一條路來,太史闌雙手揮舞著兩截斷刀,逢人就砍,遠(yuǎn)處耶律靖南已經(jīng)駐馬,撫著斷掉的劍,臉色鐵青。</br> 這是朝廷御賜的龍首金劍,有在外專決及監(jiān)督所有軍隊特權(quán),是大將軍威權(quán)象征,一旦戰(zhàn)事完畢,要連同金印一同交還朝廷,如今卻被毀了!</br> 這一毀,便可令政敵給他加上“驕縱跋扈,蔑視皇權(quán),心存異志,不臣之心”等種種罪名!</br> 耶律靖南越想越是憤怒,忍不住策馬又上幾步,喝道:“箭手上,務(wù)必……”</br> 忽然他目光一凝。</br> 對面,太史闌忽然從李扶舟身邊沖了出去,正撞上一名刀手,那人橫刀下劈,太史闌低頭躲過,她身后忽然又冒出一人來,一棍掃向太史闌腰腹,太史闌匆忙中兩手一交,回刀一架,鏗然一聲火花四濺,她踉蹌一退,正被李扶舟攬住。</br> 這一連串動作在戰(zhàn)局之中,快得不過眨眨眼,只有耶律靖南看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br>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太史闌的右手。</br> 太史闌手上,是一把完整的刀!</br> 可他記得,就在一瞬前,太史闌拿的還是兩截斷刀,而且沒有任何機(jī)會去揀一把完整的刀!</br>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br> 耶律靖南還沒想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已經(jīng)發(fā)出了一聲厲喝,“……給我活捉!”</br> 已經(jīng)列隊挽弓,正等他一個發(fā)射命令,好將兩人射成馬蜂窩的箭手們,乍然聽見這一句,愕然面面相覷。</br> “活捉!活捉他們!尤其那個女的!”耶律靖南狂馳而來,起伏劇liè的馬將他的半截面具顛掉,露出一張微褐色的,線條俊朗輪廓鮮明的臉。</br> 人群重重疊疊涌上去。從外頭看,只看見無數(shù)攢動的人頭和腿腳,從上頭看,便像黑色的巨大的漩渦,一層層旋轉(zhuǎn)著,逼近那孤單的中心。</br> 人潮淹沒了一切。</br> 不多時人潮又在移動,卻簇?fù)碇笸巳ィ[約可見李扶舟和太史闌都已經(jīng)被俘,太史闌滿身灰泥血沫,黑發(fā)散開,凌亂地披在臉上,猶自冷笑昂然。</br> 西番沒有再攻城,再次鳴金收兵,城頭上花尋歡沈梅花等人愕然看著原本勢在必得的西番再次退兵,再看看被押解退入西番陣營的太史闌和李扶舟,忽然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br> 原以為這一夜熬不過去。</br> 竟然又一次退兵。</br> 現(xiàn)在回頭想起,每次在最不可能的關(guān)頭,都是太史闌,以奇招讓西番退兵,一次又一次,撐到了今天。</br> “我們們……”沈梅花茫然回頭,看著身后同樣茫然而失落的伙伴們,“是不是……做錯了?”</br> ……</br> 而遠(yuǎn)處,景泰藍(lán)的哭聲響起。</br> ==</br> 因?yàn)檎紦?jù)的是北嚴(yán)外城,西番兵不需要就地搭帳篷,都住在四周散落的民居里,耶律靖南的主帳,就是外城一座氣派的富豪宅邸。</br> 太史闌和李扶舟并沒有受到太多為難,也沒有下到所謂牢獄里去,直接進(jìn)了耶律靖南的屋子。</br> 屋子里燈火通明,這些西番人,似乎終于有了機(jī)會體驗(yàn)?zāi)淆R的繁華,不懼耗損奢靡地,點(diǎn)亮了所有的燈和蠟燭,光線太亮,一進(jìn)去的太史闌忍不住瞇起眼睛。</br> 眼睛剛一瞇,忽然感覺對面有目光投來,分外銳利剛硬,竟有針刺一般的感覺。</br> 她并沒有立即睜開眼睛不甘示弱地回視,照常神色不動,舒展運(yùn)動自己的眼睛。</br> 耶律靖南在饒有興致地打量她。</br> 這個女人,就是在北嚴(yán)臨陣奪取軍權(quán),及時閉上北嚴(yán)內(nèi)城護(hù)佑百姓,膽大包天當(dāng)眾殺府尹,在這危城奇跡般地力抗他七天的太史闌?</br> 也不怎么美麗嘛。</br> 當(dāng)兵的男人,對異性的敏感度都特別高,哪怕知道太史闌的可怕,耶律靖南也還是用欣賞女人的目光先打量了她好久,隨即有點(diǎn)失望地?fù)u搖頭。</br> 耶律靖南是很向往南齊的女人的,他出身破落貴族,早年家境還好的時候,父親曾有一房南齊的妾,耶律靖南對那女子煙水迷離,溫柔婉轉(zhuǎn)的氣質(zhì)印象尤深,每次想起,都覺得腦海里似徐徐展開一卷斑斕而精美的畫,令人沉湎。所以西番人普遍喜歡高個子大屁股的女人,他卻對南齊的女子有種別樣的向往。</br> 此刻,不那么白,不那么溫柔,雖英氣出眾卻稍嫌冷峻的太史闌,在他眼里,丑得很。</br> 不過撇開欣賞女人的角度,單純從對手的立場來看,耶律靖南的眼神還是充滿驚艷和贊賞——就這么一個不算強(qiáng)壯的女人,甚至都談不上有武功,竟然能夠憑著這危城,憑著三千兵,抗下他的突襲,抗下他的攻擊,抗了他七天七夜,還讓他一再上當(dāng)受騙!</br> 自編的卻命中率極高的西番秘聞、迅速培養(yǎng)出的可以不懼生死的百姓戰(zhàn)士、城頭上以假亂真用來借箭的太史闌木偶,她空手套白狼,騙得他一退再退,到頭來還是忍不住要贊一聲——這個女人是戰(zhàn)爭奇才!她那不大的腦袋里,到底還有多少奇思妙想!</br> 便是此刻,她失心瘋,被同伴推下城墻,被俘,站在他面前,依舊瘋得若無其事,瘋得舍我其誰,瘋得她站在哪里,好像她才是大帥!</br> 耶律靖南的心里涌起贊嘆,也涌起極大的恐懼——這樣的人不論男女,百年難出,絕不能留在南齊,否則西番永無出頭之日,必殺之!</br> 似是感應(yīng)到對方目光里忽然刺來的殺氣,太史闌也忽然睜開了眼睛。</br> 對面,坐著一身戰(zhàn)甲的高大男子,面前桌案上擺著那柄碎裂的龍首金劍。看出來他坐不慣南齊的高木椅,坐在椅子上,一雙長腿別扭又滑稽地盤著。</br> 這人的容顏不算太英俊,眉顯得過于疏曠,嘴似乎也大了些,但那雙眸子極有神,鼻子直得仿佛刀削過,整張臉有種勃勃的氣息,他認(rèn)真看人時,天光都似因此暗了暗,因?yàn)橐谒谱颇抗庀峦督担坏┱f話,整張臉都因此風(fēng)云涌動,連同疏獷的眉,都飛揚(yáng)出逼人的光彩來。</br> 這樣的人大概在西番算美男子,在太史闌眼里,也算有味道。不過要論南齊審美眼光,大抵也算丑的。</br> 兩人對視一刻,都在心里涌起“這是同一類人”的感覺,隨即各自轉(zhuǎn)開眼光。</br> 耶律靖南也懶得說場面話,命左右退下,一指太史闌,道:“先前我看見你把斷刀合攏。”</br> 他說得一口流利的南齊話,語氣直接,太史闌瞟他一眼,“嗯。”</br> 耶律靖南眉頭動了動,似想不到她竟然不否認(rèn),想了想,又道:“我聽說東堂有異能之士,可以為常人所不能為之事,想不到南齊也有,你,幫我恢復(fù)這金劍,我就留你一命。”</br> 太史闌瞟一眼那劍,又瞟一眼她身側(cè)李扶舟,“那他呢?”</br> “金劍為他所毀,他之前一路沖營也殺我兒郎無數(shù)。”耶律靖南冷冷道,“必殺。”</br> “呸。”太史闌一偏頭,吐一口唾沫,“誰和你談條件?我有答應(yīng)你談條件?你誰?你配掌握我生死?”</br> 耶律靖南盯著太史闌,看見她眼底未滅的火焰,灼灼瘋狂。</br> “哈哈,好你個瘋子,瘋得有志氣!”他大笑,一拍桌子,桌上碎裂的金劍震得四散,“行,不談條件,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不接受敗局,你不會和任何人談條件,你——你只是要?dú)⒘宋遥前桑 ?lt;/br> “來,”太史闌面無表情,對他昂起下巴,“受死。”</br> 屋子廊下,沒有退下的侍衛(wèi)們在吃吃笑——真是無可救藥的瘋婆子,見過狂妄的,沒見過這么狂妄的;見過挑戰(zhàn)的,沒見過五花大綁的階下囚叫勝利者受死的,滑稽!</br> “我將他一寸寸在你面前凌遲。”耶律靖南語氣陰森。</br> “李扶舟,那你就自殺。”</br> “好的。”李扶舟微笑。</br> “我一寸寸凌遲你。”</br> “李扶舟,你有辦法殺掉我?”</br> “有的。”李扶舟依舊微笑。</br> “你們死了,我把你們的衣服都剝光了,吊到外頭,讓南齊那些賤民都看看,和我做對的下場,讓你們死也死得羞辱。”</br> 太史闌打個呵欠,李扶舟低頭看指甲。</br> 耶律靖南郁悶地盯著兩人,女的明顯連回答都不屑,男的居然還在微笑。</br> “我覺得。”李扶舟半晌抬頭,誠懇地道,“這樣也不錯,最起碼南齊軍民會更同仇敵愾,保不準(zhǔn)還能守住城;事后呢,還會因?yàn)槲液退p雙同死,將我們們一起收殮,歸葬一處。”他微微躬身,滿臉感激地道,“如此,遂我心愿,多謝成全。”</br> ……</br> 耶律靖南發(fā)現(xiàn)他生平第一次被堵得無話可說。</br> 軟硬不吃,刀槍不入,生死無畏,順逆從容。</br> 在絕對的無所謂面前,一切威脅都是浮云。</br> 耶律靖南目光瞟過面前金劍,他很想不理這玩意,很想就這么把這一對難纏男女給痛快解決,一個大活人為什么要被死物拘束?</br> 可是不能。</br> 朝中紛亂,皇室有變,這些年學(xué)南齊經(jīng)濟(jì)政治國策民風(fēng),漸漸也學(xué)來了南人的狡詐和權(quán)謀,西番,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憑借武勇和功勛便能立足的凈土。</br> 這柄象征王權(quán)的金劍,他必須完整地帶回去。</br> 縱橫沙場的將軍,遭遇壓抑的政治空氣,內(nèi)心的反彈和驕傲往往越發(fā)強(qiáng)烈,耶律靖南只覺得氣悶,覺得憤懣,想要一場痛快的你來我往,哪怕以生死做賭。</br> “好。”他忽然道,“你是我尊敬的對手,尊敬你就是尊敬我自己,你答應(yīng)我恢復(fù)這劍,我就給你一個殺我的機(jī)會。”</br> “大帥!”他的護(hù)衛(wèi)在廊下聽見,急忙搶上來阻止。</br> 耶律靖南擺擺手,對太史闌冷冷道:“不要以為你的激將法起了作用,我沒那么傻,我身系數(shù)萬兒郎安危,并且勝券在握,掌握你們生死,我憑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和你們公平作賭?我會給你一個不可能做到的局,贏了,是你滔天之幸,輸了,你們命都留在這里,還得寫下降書,還得給我恢復(fù)金劍。”他眸光凝成一線,刺著太史闌,“怎樣,你可敢接?”</br> 太史闌用下巴對著他,“我喜歡有難度的游戲。”</br> 耶律靖南又看向李扶舟,“這個游戲,要你配合——拿你的命。你若不愿意,她答應(yīng)也沒用。”</br> 太史闌皺皺眉,正要說話,李扶舟已經(jīng)微笑道:“求之不得。”</br> 耶律靖南盯了他一眼,搖頭道:“你們南人真是奇怪,總愛為女人不顧一切,也不想想,女人天下多了是,專寵一個,只會寵壞她。”</br> “會被寵壞的,正是那些天下很多的女人;而那獨(dú)一個,你為她做什么都值得。”李扶舟垂下睫毛,笑容靜謐,“當(dāng)然,你不會懂。”</br> “我不需要懂,因?yàn)槲也粫档脚阋粋€瘋女人去送死。”耶律靖南嗤之以鼻,走到李扶舟身前,忽然單掌作刀,在他肩井重重一劈。</br> 李扶舟臉色一白,卻笑道:“好掌力。”</br> 耶律靖南注視著他,點(diǎn)點(diǎn)頭,“好漢子。”轉(zhuǎn)身道:“這是我家傳的截脈手法,任你武功蓋世,被我截脈后三個時辰內(nèi),都無法使力,你不要想著妄動真氣,只會自招禍患。”</br> 隨即他喚來侍衛(wèi)吩咐幾句,上來幾個侍衛(wèi),將耶律江南面前的桌案搬到太史闌和李扶舟面前,破碎的金劍放在桌上。又在太史闌身后和李扶舟身前,各放了一張腳踏弓。</br> 腳踏弓是西番的武器,以腳踏發(fā)射,雖然腳踏發(fā)射力度更大,但是由于弓身矮,準(zhǔn)確度和速度相對較慢,這種弓已經(jīng)被南齊淘汰,西番卻還用著。</br> 兩個護(hù)衛(wèi)走上前,一個站在太史闌身后,腳踏住她后面那張弓,一個站在李扶舟面前,踏住他面前那張弓。</br> 耶律靖南在太史闌對面,大馬金刀坐下,笑道:“我就坐在你對面,以我西番征南大將軍的名譽(yù)發(fā)誓,在你恢復(fù)完金劍之前,我絕不移動,也不反擊,更不允許其他人插手,你若有本事,盡管把你恢復(fù)的金劍,插上我的咽喉。”</br> 四面侍衛(wèi)一驚,太史闌卻沒有喜色,抬起頭冷冷注視他。</br> “是,我話還沒說完。”耶律靖南笑容微帶惡意,“在你恢復(fù)金劍的同時,腳踏弓會先射他,再射你。而你不能逃開,你一旦逃開,他們的刀就會刺入你的咽喉。如果你無法傷我,那就是你們輸了。如果你沒能做到恢復(fù)金劍再傷我再自救再救他,那也是你們輸了。輸,就是死。”</br> 太史闌沉默。</br> 腳踏弓在士兵的腳下閃著黝黑的光。</br> 耶律靖南,果然給出了一個絕不可能做到的難題。</br> 她只有恢復(fù)金劍的短短時辰,這短短時辰內(nèi),她要救自己,要救李扶舟,要恢復(fù)金劍,再以金劍殺耶律靖南。</br> 怎么可能?</br> 四周提著心的士兵都吐出一口長氣——確實(shí)不可能。</br> 同時發(fā)生的事,便有三頭六臂,如何顧得周全,就是李扶舟沒有受縛,也頂多同時做到兩件,殺得了耶律靖南,就救不了身邊人。救了自己或身邊人,就來不及殺耶律靖南。</br> 何況太史闌明顯只是身手矯健,并不會武功。</br> 她最大的可能是自己避開腳踏弓,迅速恢復(fù)金劍,以金劍刺耶律靖南,且不論是否能成功刺殺耶律靖南,單她不能救李扶舟,就已經(jīng)是輸,而輸?shù)慕Y(jié)果,還是死,還得寫下降書再死。</br> 這是死局。</br> 耶律靖南敢在掌握勝算的情況下,拿自己的生死做賭,就是因?yàn)樗溃@天下,無人能勝他的賭局。</br> 他根本不指望太史闌會答應(yīng)這看似誘惑實(shí)則必死的局,他要的,只是想殺掉這女人的銳氣和霸氣,讓她認(rèn)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繼而乖乖為他所用。</br> 看著沉默的太史闌,耶律靖南唇角浮起一抹冷酷而驕傲的笑意。</br> 他等著她的暴怒,或者頹然。</br> 然而隨即他便聽見了太史闌獨(dú)特的,冷而靜的聲調(diào)。</br> “好。”</br> ==</br> “我不走我不走——麻麻——麻麻——”孩子的哭號聲,凄厲地響在北嚴(yán)城下。</br> 趙十三已經(jīng)顧不得上下尊卑,將景泰藍(lán)夾在胳膊下,滿頭大汗。</br> 他帶著護(hù)衛(wèi),趁著西番退兵的那一霎,硬生生從主城墻直沖而下,突破了包圍,西番兵看沖出來的人是兩個孩子,不是城中主持戰(zhàn)局的重要人物,也無意追索,再說追也追不上——趙十三那群人跑太快。</br> 趙十三擺脫追兵,卻遇上景泰藍(lán)這么個大麻煩,小子平日好脾氣,真要犯起拗勁來卻別扭得可怕,自從他親眼看見太史闌被俘,一路上連蹬帶踹,爪撕嘴咬,就是不肯離開北嚴(yán),趙十三單是為了避免他傷了自己,就費(fèi)了一身大汗。</br> 到最后實(shí)在沒辦法,趙十三干脆撕下一截袖口,把景泰藍(lán)嘴堵了。</br> 堵完了他摸摸腦袋,心想跟在太史闌身邊久了,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兒也干得出來了,阿彌陀佛。</br> 懷里景泰藍(lán)還在嗚嗚作響,拼命用舌頭頂布團(tuán),看趙十三的眼神先是憤怒,最后變成軟軟的哀求,口罩上烏溜溜的大眼睛水汽盈盈,掛著總也眨不掉的淚滴。</br> 趙十三低頭看著,只覺得鼻子和心頭,都酸得難受。</br> 和這么一雙受傷小獸似的眸子對視,他怕自己遲早會丟盔棄甲。想了想,吸一口氣,將景泰藍(lán)背在背上,用撕下的衣服布條綁好。</br> 他背著景泰藍(lán),安排手下護(hù)衛(wèi)背著小映,躥出了西番兵的包圍圈,一路穿外城而過,好在趙十三在北嚴(yán)呆了一陣子,路途熟悉,現(xiàn)在外城城門也已經(jīng)名存實(shí)亡,他帶著二十個手下很快出了城,城外到處馳騁著西番的探子和斥候兵,趙十三盡揀偏僻的方向去,漸漸入了山道,進(jìn)入山中,趙十三掏出地圖來看看,這是北嚴(yán)城外一個叫“駐馬坡”的小山,連接著周圍幾座大山,趙十三決定不再走,就在山中躲藏,等待進(jìn)一步的消息。</br> 進(jìn)山走了一截,覺得山勢漸寬,四面樹木更高,灌叢更密,很顯然進(jìn)入了深山,卻已經(jīng)不是那個駐馬坡小山的范圍,趙十三對此地地形不熟悉,便命停止前進(jìn),選了個背靠湖水和山崖的地方,準(zhǔn)備搭建帳篷。</br> 護(hù)衛(wèi)們搭帳篷的時候,趙十三跳到樹梢上瞭望,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有個山谷,逶迤出一條小道,被茂密的樹影遮住,隱約只能看見樹影搖動不休,感覺好像是獸群經(jīng)過。</br> 趙十三有心去捉點(diǎn)野獸來烤肉吃,但又不放心其余護(hù)衛(wèi)看守不住景泰藍(lán),那小子不哭了,卻咬著嘴唇,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知道想干什么,趙十三看著只覺得心里毛毛的。</br> 想了想,他回去,吩咐一半護(hù)衛(wèi)留下看守營地,一半跟隨他去狩獵,又親自把景泰藍(lán)給負(fù)在背上,道:“我給您捉兔子去,想不想看?”</br> 景泰藍(lán)伏在他背上,哭過的嗓子軟軟膩膩,帶著**的小鼻音兒,“想,但是你綁得我不舒服。”</br> “我給你松松。”</br> “可是你綁我在背上,是要我給你擋老虎爪嗎?”</br> 趙十三汗滴滴——小祖宗,你衣服里面可穿著容家秘制的護(hù)身軟甲呢,老虎爪子撓得動你?</br> 沒辦法,小祖宗越來越難纏,趙十三只得放他下來,緊緊攙著他,帶著他一路越過溝壑樹叢,往那一線山谷進(jìn)發(fā)。</br> 一路上果然獵到了一只兔子一只野雞,但這點(diǎn)東西不夠吃,趙十三想著那大批晃動的樹影,心中存疑,一路過去。</br> 忽然腳下有點(diǎn)不穩(wěn),似乎是個斜坡,趙十三怕景泰藍(lán)摔著,想要抱起他,一邊道:“您小心些……”</br> 就在他放開景泰藍(lán)的手,準(zhǔn)備蹲身去抱他的時候,忽然一聲巨響,地面轟然震動!</br> ==</br> 時間回到半個時辰之前。</br> 邰世濤行走在陰山密林之中,聽見對面有人聲和車聲。</br> 他隱身于山縫之中,等到聲音越來越近,悄悄探頭一看。</br> 一隊西番兵打扮的漢子背著成捆的箭,扎成串的弓,列隊從狹窄的山道中走來,在他們后面,還能看見不少人推著獨(dú)輪車,車上裝著密封的箱子,獨(dú)輪車吱吱嘎嘎的聲音響在空寂的山林中,蕩著微微回音。</br> 一股硫磺硝土的氣息,從那些箱子里透出來。</br> 邰世濤的心,砰砰跳起來。</br> 他甚至聽見了自己的血液,在這一霎那瞬間奔涌的聲音。</br> 找到了!</br> 竟然真的誤打誤撞,找到了那條西番偷渡的密道!</br> 看樣子,這一批西番軍士,是出去運(yùn)補(bǔ)給的,這就說明,北嚴(yán)還沒有被攻下,否則西番早已棄了這密道,全軍占據(jù)北嚴(yán)或者南下。</br> 邰世濤無聲舒一口長氣,黑暗里眼神晶亮,那是喜悅的光。</br> 雖然激動喜悅,他的頭腦卻在此刻分外清晰,天生將才,便是能在越重要的時刻,越思路敏捷。</br> 對同伴們迅速打了一串大家都懂的手勢,安排了下一步行動,隨即他示意所有人安靜,一聲聲數(shù)著眼前走過的腿腳,直到出現(xiàn)獨(dú)輪車的車輪。</br> 車輪走過眼前。</br> 他忽然抬手,向?qū)γ嫔窖略页鲆幻缎盘枱熁◤棧?lt;/br> 煙花彈咻地射過西番士兵頭頂,正砸上對面山崖,哧溜出一串鮮紅的火花。</br> 所有西番士兵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識抬頭看那邊山崖,邰世濤趁他們這一刻閃神,手一招,帶領(lǐng)手下飛身而出。</br> 人還沒沖出來,已經(jīng)各自拔刀在手,二話不說各自沖向一個獨(dú)輪車,長刀劈出,砍!</br> “啪!”箱子齊齊裂開。</br> 邰世濤等人劈裂箱子再不停留,拖刀自箱子上頭躥過,直奔高處。</br> 人在半空,各自伸手入懷,掏出一個火折子,一晃點(diǎn)燃,然后,砸!</br> “轟!”</br> 翻倒的箱子里火藥流瀉,遇上明火,頓時炸了個天崩地裂!</br> “轟轟轟!”爆炸不止一處,卻都集中在獨(dú)輪車附近,剎那間黑煙升騰,紅云彌漫,黃土飛濺,綠葉化為齏粉四散,連帶鮮紅的血肉,都絞扭混雜在那不大的山道上,扭成一團(tuán)色彩鮮艷詭異的云,云里裹著無數(shù)人的慘呼嚎叫,撞散在四壁深黑的山崖上。</br> 爆炸發(fā)生時,趙十三正去抱景泰藍(lán),第一聲震就在他們腳下,趙十三被震得一個趔趄向后連退五步,而景泰藍(lán)身子一傾,忽然自他面前消失!</br> “景泰藍(lán)!”趙十三驚得顧不得立足未穩(wěn),狂撲過來伸手就抓,隱約夠到了景泰藍(lán)的指尖,好像那孩子被山坡上的草木托住,還沒滑下去,趙十三狂喜之下正要將他拉起,忽然又是轟轟連震,趙十三只覺得手中的小手一松,隨即不見!</br> 趙十三撲過去,低頭一看,底下一個長長的斜坡,現(xiàn)在草木倒伏,再往下煙塵彌漫,隱約有人聲嚎叫,似乎發(fā)生了一場爆炸——哪里還有景泰藍(lán)的影子?</br> “糟了!”趙十三呆若木雞。</br> ------題外話------</br> “糟了!月票又要被爆菊了!”桂圓呆若木雞。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