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賢伉儷”
太史闌看著眾人臉色,更詫異——這是婚書?真的是婚書?她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br> 隨即她釋然,覺得想必是容楚派人假造了她的簽名所致。婚書傳到她面前,她還瞅了瞅,點頭低聲道:“這高手模仿能力真強。”</br> 這字跡,連她都以為是自己寫的,要不是她從不懷疑自己的記憶力,簡直要以為自己夢游簽了婚書。</br> 容楚笑看她一眼,將婚書收好,太史闌覺得他眼神怪怪的,一眼看見他袖子里似乎還有個差不多的紅封套,心中一動,不過她也沒有隨便翻男人袖子的習(xí)慣,也就沒有理會。</br> 此時眾人又恭喜,這回語氣都誠摯了許多,并且很多贊佩之態(tài),顯然對太史闌先國后家,戰(zhàn)場產(chǎn)子,一邊生產(chǎn)一邊還要操心公務(wù)軍務(wù),很是佩服。</br> 容楚等眾人說完,微笑吃了一口茶,才對臉色鐵青的康王道:“殿下,你我雖尊卑有分,卻也同殿為臣。本著同僚的關(guān)切之心,殿下行差踏錯之處,下官有責(zé)任為殿下指正。因此,今日您當(dāng)著靜海諸位同僚的面,肆意侮辱攻擊靜海總督,攻擊新為南齊立功的有功之臣,未免寒了功臣之心,寒了為國浴血苦戰(zhàn)的眾將士之心,可謂大錯特錯。下官少不得要彈劾你一彈。”</br> “你彈便是。”康王冷然道,“本王自然也會彈劾你擅離職守,不得旨意擅自出京,并暗中攻擊王駕之罪!”</br> “若您能拿出證據(jù)。”容楚微笑,“請便。”</br> 氣氛瞬間又緊,康王怒目而視,太史闌注意到他抓緊茶杯的手指,一會兒收緊一會兒松開,顯然是在猶豫某件事,在等待下決定。</br> 容楚卻已經(jīng)又笑了起來,身子向后懶懶一靠,道:“剛才我過來之前,好像聽見康王殿下一句話說得不對。”</br> “嗯?”康王眉毛挑起。</br> “殿下好像在說,”容楚笑容閑閑,“代陛下致歉?”</br> 康王一窒,他這句話,完全是被太史闌逼著道歉,有心糊弄,為了周全自己面子,隨口一說。原本以為沒有人在意,沒想到還是被容楚聽去了。</br> “陛下曾說,朝廷負(fù)了太史大人。”康王也算有急智,狡辯,“所以本王有此一說。”</br> “陛下責(zé)己是陛下圣明,是陛下以圣君之道要求自身,作為臣子,卻是不敢聞更不可說的。”容楚淡淡道,“主辱臣死的道理,想來殿下定然是懂的。”</br> 由來皇帝說自己錯,臣下都該先攔著護著,這是為人臣子尊君之道,萬萬沒有皇帝自責(zé),臣下也搶著在外面宣揚的道理。康王聽到這里,知道已經(jīng)被抓了把柄,漲紅了臉只得道:“這是本王一時失言,稍后自會回京向陛下請罪,倒輪不著國公操心。”</br> “是極。下官只是替殿下操心,您明明在殿前說,見到太史大人立即賠罪,”容楚玩著茶杯,漫不經(jīng)心地道,“如今似乎有蒙混過關(guān)之嫌。下官十分憂心,不知這算不算欺君?等您回京,兩罪并罰,不知您是否還能保住王爵。這要保不住,咱們南齊就連最后一位王公都沒了。”</br> 康王冷冷盯著他,容楚對他微笑。</br> 室內(nèi)氣氛緊繃。不過很快,康王竟然笑了。</br> “容楚。”他笑道,“你覺不覺得你太小家子氣?不就是一個賠罪么?陛下已經(jīng)明發(fā)旨意,讓本王來此給太史總督賠罪,慰賞國家有功之臣。本王輸了賭約,自然也要遵守承諾。今日既然本王敢來,自然是準(zhǔn)備履行承諾的,你又何必如此猴急?”</br> “是極。下官確實猴急,主要等待今日已久,害怕今日復(fù)明日,明日何其多。既然如此,殿下,請吧。”</br> 康王臉色如鐵,緩緩下座,離太史闌遠(yuǎn)遠(yuǎn)地,僵硬地一揖,道:“前些日子,本王誤疑太史總督,如今想著著實愧悔不安,今日特來賠罪,請?zhí)房偠胶:!?lt;/br> 他盯著太史闌,等著她按照官場慣例謙讓,如此他也就順勢起身。</br> 太史闌低頭喝茶,就好像沒看見。</br> 康王的小白臉發(fā)青,偏偏此時還聽見容楚笑道:“太史,我知你心中悲憤,難以原諒殿下胡言亂語,亂疑重臣,背后陷害,污你名聲之過。這世上事從來便是如此,他們嘴皮一翻,隨意污人聲名,事后不過一聲對不住便以為能罷了——對不住有用,要士兵干嘛?”</br> “悲憤”的太史闌,面無表情點了點頭,道:“污我聲名也罷了,其實真正要污的卻是你國公府的聲名。還是堂堂親王殿下,皇族代表說這種話,傳出去三軍將士,一地百姓,該怎么看待我們們的皇室,我們們的康王?”</br> 康王怒極,猛地站直,冷聲道:“誰給你們資格如此當(dāng)面非議親王?本王已經(jīng)賠罪,你們還想怎地?”</br> 他一站直,身上便發(fā)出“嘎嘣”一聲低響,康王臉色一變,容楚微微一笑,喝茶。</br> “是啊,我們們還能怎地?”他近乎溫柔地輕輕道,“自然您賠了罪,我們們受寵若驚受了禮,此事就此揭過了唄。殿下情操高潔,風(fēng)骨耿介,我和太史都很佩服,佩服。”</br> 他在說到“風(fēng)骨”兩字時,語氣微重,眼神有意無意地向康王背上一掃。</br> 眾人都覺得情境有些詭異,沒明白容楚和太史闌非要康王這一躬有什么必要,只為折辱出氣也顯得過于小家子氣,眼看康王坐姿有些僵硬,都將狐疑的眼神在他背上掃著。</br> 康王僵硬地坐著,感受著背上的裝置——他今日前來,為了保命,穿了兩層護身甲衣之外,還裝了一套小型背弩,袖口有袖箭,手上有手弩,可謂全副武裝。但因為背心穿得過多,背弩便顯得有些不便,機簧頂在甲衣上,很容易折斷,先前身邊的人勸他取下,他卻覺得有這東西,保不準(zhǔn)可以找機會殺了太史闌,不肯取下,因此之后行走坐站,都小心翼翼,盡量動作幅度不大。</br> 誰知道剛才一禮之后,被刺激得一怒霍然站直,他當(dāng)即就聽見背弩的機簧那里嘎嘣一聲,可能已經(jīng)折了。</br> 折了機簧背弩失去作用也罷了,關(guān)鍵那折斷的細(xì)鐵條抵住了甲衣的縫隙,等下隨著行動,保不準(zhǔn)要鉆進(jìn)他的肉里……</br> 康王的白臉越發(fā)地白,實在不明白,自己背緊靠椅子靠背,面對著容楚,他是怎么發(fā)現(xiàn)自己背上的機關(guān)的?他的眼睛能拐彎?</br> 容楚喝茶,笑意盈盈,眼睛瞟著對面,康王背后。</br> 康王背后,是一面墨玉屏風(fēng),毫無裝飾,光滑發(fā)亮,清晰地映出了所有人的背影。當(dāng)然,坐在屏風(fēng)前面的人那個角度,是無法察覺的。</br> 康王僵硬地坐著,一邊示意身后護衛(wèi),將已經(jīng)廢掉的背弩取出,護衛(wèi)用手試探地摸了摸,輕輕搖了搖頭。</br> 這背弩裝的位置朝下,要想拿出來,只有康王低頭脫下外袍才行。</br> 康王無奈,咬牙想著反正一事不成,他今日布下的暗手也不止這一樁,只得勉強坐正。心中暗恨不僅被拆了一處暗手,還被折辱給太史闌賠了罪,著實虧到了家。</br> 容楚已經(jīng)不理他,轉(zhuǎn)向太史闌,深情款款地道:“夫人,諸位大人送來的滿月禮,咱們還沒瞧過。”</br> 太史闌聽他那一句夫人叫得綿軟,眼角一瞥,這家伙臉龐微俯,微微傾斜的眼神醉人,又在趁機**。</br> “是,我也很期待。”她低頭喝茶,雖然不太確定他要做什么,但配合就好。</br> 官員們則面面相覷——沒聽過這么惡形惡狀的主家,當(dāng)人面要拆看人家禮物?</br> “夫人家鄉(xiāng)有個風(fēng)俗。”容楚滿嘴胡扯,“親友送禮當(dāng)面拆看,當(dāng)面贊美,以示歡喜。如有合心禮物,當(dāng)即用上,也算彼此共享喜氣。”</br> 太史闌心想這家伙又在胡說八道了,不過胡說八道得歪打正著。</br> 官員們聽著,倒有幾分歡喜,他們都知道自家備的是厚禮,不怕拿出來丟人,如果能被國公和總督看中,當(dāng)即佩在孩子身上,說出去也是好大的一份面子。</br> 隔屏風(fēng)的夫人們聽見這句,魂飛魄散。</br> 禮物已經(jīng)換了,原以為在后院送上禮物,太史闌也未必看,就這么過去了。看見太史闌來了前院,她們想著等下禮物想必是直接交給管家,那就更沒事,沒想到這對夫妻不按常理出牌,竟然要當(dāng)面拆禮。</br> 這下她們老爺看見禮物換了,該是什么表情?回去她們會不會被休?</br> 此刻這些夫人們后悔莫及,都恨恨瞪向那位出主意的同知夫人。有人想趕緊把禮物再換回來,但蘇亞和沈梅花都在,連同護衛(wèi)們虎視眈眈看著,怎么換得成?</br> 那邊容楚和太史闌,喚過周八火虎,伴著奶娘,把一對兒女送回后院——接下來的事情有危險性,自然要把孩子送走。</br> 他和太史闌,便如一對笑瞇瞇壽星翁,坐在上面等著收禮。</br> 按說最先該報出禮物的就是康王,不過康王就是來找茬的,才不會給太史闌的孩子送禮物,送根草他都嫌太重。</br> “本王親身來此道賀,就是你家的額外之喜。”康王冷然道,“若再送了禮物,怕你家兒女承受不起,反倒折了福氣。”</br> 眾官不語,眼神頗有幾分不以為然,都覺得康王實在缺乏王者氣度,這話也好意思說出口。大家都是官場混的人,底下再你死我活,面上都言笑宴宴,這也就是所謂相臣城府,哪有康王這么小家子氣的。</br> 康王沒想到居然容楚來這一招,心中也難免有點尷尬,此刻瞧見眾人神情,臉皮抽動,恨不得把手中茶盞給砸到對面那張可惡的小白臉上去。</br> “然也。”容楚笑道,“您便是有賞賜,我們們也是不敢收的。確實怕影響了福氣。”</br> 他笑容親切高貴,眼神里滿滿“當(dāng)然不能收你禮,因為你是倒霉蛋”幾個字。</br> 康王現(xiàn)在想把手中茶盞化為利劍,刺入小白臉心口去。</br> “好極。”他皮笑肉不笑地抽抽嘴角,“便讓本王來瞧瞧,賢伉儷的福氣。”</br> 他垂頭喝茶,掩去唇角一抹冷笑——禮物嘛……其實還是有的。</br> 太史闌忽然抬頭瞧他一眼,眼神居然是滿yi的——那句“賢伉儷”她聽著很順耳,那老小子從認(rèn)識到今天,終于說了第一句人話。</br> 除去康王,就是黃元帥位分最尊。黃元帥夫人的禮物隔著屏風(fēng)遞上來,竟然是一套紫檀軟木胎毛梳和穴位梳,可以用來給頭皮嬌嫩的孩子梳頭,以及按摩身體所用,質(zhì)地貴重且不必說,關(guān)鍵是用了心的,太史闌容楚因此也很誠心地道了謝。</br> 余者有人看出這禮物的心意和價值,有人則不明白,撇撇嘴,很不屑黃元帥的小氣,竟然只送了一套破木頭梳子。</br> 撇嘴者便有那水師副將,盤算著等下自己的禮物亮出來,定可讓總督滿yi,令同僚開眼。</br> 接下來是南徐總督,他文職和太史闌平級,武職卻在太史闌之下,他雖然公開屬于康王派系,倒也沒失了為人處世的基本禮儀,給太史闌帶來一對中規(guī)中矩的金鎖片。太史闌也沒和他客氣,敵人的錢財更要拿,不拿白不拿。</br> 接下來是靜海按察使,掌管靜海法司,僅次于太史闌的靜海二號人物。這是個保養(yǎng)良好的男子,天生一雙上揚的眉,看人時總帶幾分洋洋自得的味道,此刻他的神情確實也是洋洋自得的,上前一步,含笑道:“下官令夫人備的禮物,是一套金鑲玉富貴鎖。玉是質(zhì)地上好的青玉……”</br> 他頓了一頓,等夫人將禮物傳出來,久久不見動靜,眉頭不禁皺起。</br> 隔著屏風(fēng),沈梅花笑嘻嘻走到手捧盒子,聽見她家老爺說話,滿臉為難的按察使夫人身側(cè),隨手就接過了盒子,“怎么?夫人舍不得?都這時候了,舍不得豈不難看?我?guī)头蛉诉f出去喲,夫人不用謝我喲。”</br> 按察使夫人阻止不及,臉色發(fā)白地看著盒子傳了出去。那邊按察使看見禮盒遞了出來,笑容更盛,滔滔不絕,“……雕刻更是不同凡響,專程聘請麗京名師天工子出手,福壽字連綿暗紋花樣一百零八……”</br> “如此奇物,正該與諸位同賞!”容楚立即帶著好奇與歡喜的神色,打開盒子。</br> “……底部暗藏名師勒號……”按察使聲音一頓。</br> 室內(nèi)一靜。</br> 太史闌嘴角一扯。</br> 容楚眨眨眼,“嗯?金鑲玉?富貴鎖?青玉?福壽字連綿?名師底部勒號?”</br> 黃楊木盒精美華貴,鋪底紫緞華貴精美,紫緞上,一串黃玉小葫蘆,孤零零地躺著。</br> 寒酸,非常寒酸。</br> 其實那串黃玉葫蘆質(zhì)地倒也不算太差,看起來也頗圓潤可愛,只是可惜前頭按察使吊足了胃口,眾人期待值過高,此刻見著,難免大失所望。</br> “這……這……怎么會是這樣?”按察使張口結(jié)舌。</br> 屏風(fēng)那頭砰地一聲,有人驚叫,“按察使夫人暈過去了!”</br> 太史闌揮揮手,示意蘇亞帶人照顧,看也不看按察使紫脹的臉——不必太尷尬,好戲還沒開始呢。</br> 接下來水師提督烏凱,他和按察使不和,此時看他吃癟,心中快意,特意將自家的千年山參吹了個天上有地下無,也因此,東西遞出來的時候,那禮盒里的金絲香囊,驚得他險些咬掉舌頭。</br> 再之后,上府總將的名家黃楊木雕童子獻(xiàn)壽,變成一串黃金梅花小錁子。</br> 水師副提督的紫玉首飾盒,變成一枚普通玉佩。</br> 靜海府尹的何首烏,變成一串用來壓裙角的青黃玉小碎穗子。</br> ……</br> 禮盒一盒盒打開,屋子里聲音越來越低,氣氛越來越古怪緊張,除了少部分官員的禮物沒有異常之外,其余大部分人都神色古怪,表情尷尬,眼神不斷向屏風(fēng)內(nèi)狠狠挖,而屏風(fēng)內(nèi)更是鴉雀無聲,暈都暈了好幾個。</br> 屋子內(nèi)還能保持淡定的就是容楚太史闌和他們的護衛(wèi),容楚不僅保持微笑,而且保持好奇,對于盒子里那些很有些寒酸的禮物,嘖嘖驚嘆,一一贊賞,這態(tài)度比當(dāng)堂怒罵還讓人難受,所有人臉上都火辣辣的,似被輪番地打了耳光。</br> 偏偏容楚看完禮物還不收起,而是命人擺開長桌,將禮物挨次放上,盒子打開,看那模樣,竟然是真的要當(dāng)場挑選可以給孩子佩戴的禮物——耳光又狠狠地打了一次。</br> 最后是一些品級低的官員獻(xiàn)禮,比如靜海同知,前頭那么多官員出問題,他也隱約知道不對勁,不敢再介紹自家禮物,只吶吶道:“下官……下官的禮是……”</br> 他夫人的禮物盒子,倒不像前幾位那么遲疑,很爽快地遞了過來,容楚一打開盒子,便贊一聲,“好質(zhì)地!”</br> 眾人聽著這一聲不像反諷,都探頭去看,卻見盒子里一枚羊脂白玉雙螭佩,樣式雖然普通,玉質(zhì)卻晶瑩溫潤,毫無瑕疵,竟然真的算得上重禮。擺在那一排寒酸禮物中,鶴立雞群。</br> 同知眼睛亮了,長吁一口氣,感激地對屏風(fēng)后望了一眼,暗暗慶幸幸虧他的夫人沒出問題。</br> 屏風(fēng)后夫人們臉色卻變了——明明同知夫人是最先換掉禮物的,換禮物這事也是她挑起的,怎么到最后,她的禮物反而沒變?她什么時候換回來的?</br> 同知那位伶俐的夫人,面對眾人譴責(zé)的目光,面不改色,神情無辜。</br> 眾人獻(xiàn)禮已畢,桌上長長的一排盒子倒也壯觀,太史闌這才站起身,對所有盒子看了一眼。</br> 她一站起來,所有人立即低頭,靜海這些官兒,怕太史闌比怕容楚還多些。</br> 果然太史闌看完之后,臉色立變,怒道:“竟然拿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來搪塞我!”衣袖一拂,“人待我輕慢,我自然也不必客氣,來人——”</br> “哎呀夫人,何必動氣,我瞧著他們也就是小氣點,你這么一發(fā)作不顯得你更小氣?好歹讓他們吃頓飯再走,也顯得你大度寬容……”容楚立即拉著他家即將河?xùn)|獅吼的夫人,殷殷解勸。</br> 這一勸比不勸還要命,眾人的臉青了紅了又白了,來來回回轉(zhuǎn)上三四圈后,按察使霍然站起,對太史闌深深一躬,“國公,大人,下官羞于再領(lǐng)盛宴,就此告辭,日后定會親自上門賠罪,將此事分說清楚。”說完也不等太史闌回答,低頭匆匆就走。</br> 他身后眾人紛紛起身,言語含糊地賠罪告辭,紛紛跟在按察使身后走了出去,康王沒想到人忽然就這么走盡了,掃一眼桌上禮物,微微皺了皺眉。</br> 太史闌面若寒霜,留也不留,容楚雖然在勸太史闌,但對走出去的眾人也毫無挽留之意,眾官員走到院子里,轉(zhuǎn)頭看見自家夫人們也臉色慘白地出來,都面色鐵青,怒哼一聲道:“回家算賬!”</br> 不過他們沒能立即回家,因為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前院的門被擋住了,護衛(wèi)說今天開門的吉時未到,不開。他們只得回到院子,卻發(fā)現(xiàn)剛才還開著的議事廳的門,現(xiàn)在關(guān)閉了,隱約有人聲傳出來。</br> 關(guān)閉的門內(nèi),現(xiàn)在只剩容楚太史闌和康王面對面,以及他們的護衛(wèi)面對面。</br> 太史闌的目光,此刻才正式落在康王幾個護衛(wèi)的身上。</br> 幾人都神情僵木,一看就知道戴了面具,想必康王身邊護他一路安然到此的,就是這些人。幾個人身材都很高大,最左邊和最右邊兩人尤其高大,兩人都看起來有點特別,最左邊的人,雖然面容僵木,眼神卻鋒利如刀;最右邊的那位,則和他相反,面容僵木,眼神比面容還僵木,定定的,讓人想起行尸走肉。</br> 太史闌眼神上上下下在兩人身上掃了掃,第一感覺就是熟悉。</br> 兩人都熟悉。</br> 而且是那種感覺到威脅和不安的熟悉。</br> 這感覺讓她心中一跳,康王身邊,是不該有能令她產(chǎn)生這樣感覺的人的。</br> 此時雙方面面相對,閑雜人等已經(jīng)清場,彼此氣氛比原先更為緊繃,殺意彌漫。</br> 誰都知道,到了此時,你死我活。太史闌不想讓康王再走出靜海一步,康王也不想背負(fù)著太史闌的陰影在靜海大地上行走。</br> 太史闌的眼神微微瞇起,她覺得康王很有膽量,無論如何現(xiàn)在是康王劣勢,連容楚都已經(jīng)出面站在她這里,康王站在她的地盤上,面對她雄厚的勢力,敢于靠這么幾個人就到來她的府邸,他到底有什么仗恃?</br> 他平時可沒這么膽大。</br> 容楚過來,輕輕攬住了她的腰,把她向身后帶,推入火虎等人的護衛(wèi)中去,“這里的事,我來就好。”</br> 太史闌站著不動,道:“我想過的最好的事,是你牽著我的手,一起干活。一直以來我們們各自為政,如今好容易有了這個機會,你不許剝奪我的快感。”</br> 容楚一笑——太史闌的情話,永遠(yuǎn)都這么有意思。看似木訥生硬,細(xì)細(xì)嚼,卻能嚼出深意幾許,綿長回甘。</br> 他帶著她腰的手,順勢往回一帶,把她攬在身側(cè),“好,牽著你,一起干活。”想了想又忍不住感嘆,“說得也是,你我孩子都生了,這樣一起共事的時候竟然還是第一次。”</br> 他好像就沒看見對面虎視眈眈的敵人,順手?jǐn)堉逢@往長桌前去,“既然難得這機會,干脆都補上吧。我還沒帶你逛過街,玩過廟會,一家一家買過小攤,如今這滿桌的東西,便當(dāng)咱們是在逛集市,我?guī)愎湫偂?lt;/br> “東西太少,惡客太多,沒情調(diào),沒氣氛。”面癱冷冷表示鄙視。</br> “預(yù)演,預(yù)演嘛……”容楚微笑,神情誘哄。</br> 兩人旁若無人,在別人眼里就是打情罵俏,康王神情冰冷,對面,那一左一右兩個高大男子,左邊那個眼神一閃,似有幾分玩味,右邊那個目光還是呆滯的,卻也太呆滯了些,直直地盯著容楚和太史闌交握的手,一眨不眨。</br> 容楚牽著太史闌,慢慢地踱過去,眼神在禮物中掠過,忽然指著那串黃玉葫蘆,笑道:“這個不錯,殿下,你要不要也瞧瞧?”</br> 話音未落,他衣袖一掀,整個葫蘆禮盒翻飛而起,直襲康王。</br> 康王身側(cè)一個護衛(wèi)閃身而來,一邊揮開衣袖擋住康王口鼻,一邊橫肘一擊,禮盒倒射,砰一聲撞在窗戶上,將窗戶撞破一個大洞,當(dāng)啷一聲落在廊檐臺階下。</br> 院子里此刻滿滿是人,都是想走未走掉的整個靜海的高官,盒子撞出,立即驚動眾人,都圍上來看,有人驚呼道:“這不是按察使送的禮嗎……”</br> 火虎站在窗邊,大喝:“不要靠近,有毒!”</br> 但已經(jīng)遲了,最先湊過來看的水師副將,砰一聲倒下,臉色發(fā)黑,他的夫人,尖叫起來。</br> 按察使夫人也在尖叫,“怎么會有毒!怎么會有毒!”</br> 她神情氣急敗壞——自家送給總督的禮竟然有毒,這已經(jīng)是大罪,如今還毒倒了同僚,自家老爺?shù)氖送荆囟ň痛送炅耍?lt;/br> 其余人已經(jīng)唰一聲站離她身側(cè),趕緊劃清界限。</br> 里屋容楚聽著外頭喧囂,唇角笑意淡淡,急什么,這還沒開始呢。</br> 他揮揮衣袖,周八啪啪連聲,打開了所有的窗戶,讓屋內(nèi)景象,顯露在滿院子的賓客眼前。</br> “容楚!你好大膽子,敢對親王出手!”康王大叫,“你們都瞧見了!”</br> 南徐總督臉色鐵青,怒道:“國公,你竟然謀刺當(dāng)朝親王!你要殺我滅口嗎?”</br> 容楚聽而不聞,只笑吟吟打量了一下康王,道:“殿下,你這么拼命捂鼻子做什么?傷風(fēng)了?還是你知道這東西有毒?你怎么會知道這東西有毒?”</br> 滿院子聽著的人都一怔,康王臉上色變,放下袖子道:“我不過提防你的手段……”不等他說完,容楚衣袖翻飛,啪啪啪啪桌上的禮盒齊齊飛起,呼嘯著一起撞向康王。</br> 康王大驚,袖子捂住頭臉,身子向后急退,他身側(cè)護衛(wèi)大叫:“保護殿下!”齊齊上前,各自袖風(fēng)急舞,將那些禮盒遠(yuǎn)遠(yuǎn)擊飛。</br> 珍珠瑪瑙金銀錁子玉佩亂飛,一些落在角落,大多被撞到了院子里,這回眾人有了經(jīng)驗,都遠(yuǎn)遠(yuǎn)避開,眼看被撞出來的都是自己送的禮物,心中都又驚又怒,面面相覷——難道這些禮物都有毒?難道禮物都已經(jīng)被下了毒?誰下的?誰要這么害他們,害了整個靜海的官場?</br> 有些反應(yīng)快的,悟過味道來,都臉色大變——今日靜海官場,能夠主持靜海大小事務(wù)的高官齊聚,如果他們送的禮物都有毒,就全部牽連入了一場足可轟動南齊的“群體投毒謀殺總督案”,整個靜海官場都會被毀!</br> 往深里想,最起碼也會引起靜海一場動亂,靜海還在戰(zhàn)時,這一亂,東堂如果乘虛而入……</br> 所有人背上冷汗涔涔而下。</br> 好深好毒的計謀,竟然要一網(wǎng)打盡整個靜海官場,誰的手筆?</br> “我使什么手段?”容楚一邊手揮目送,將禮盒都逼到康王面前,一邊還不忘笑對太史闌問:“好不好看?記得屏住呼吸。”一邊又對康王笑,“咦,殿下,我是隔空擲禮盒,對禮盒沒有任何jiē觸,之前也沒機會碰過禮盒,你怎么能說我使手段?咦,殿下,你這么著急護住頭臉做什么?剛才那只聽說有毒,難道這些都有毒?可我來不及給這么多盒子下毒啊……咦,殿下,你憋氣太久了吧?瞧你臉色都紫了,趕緊換換氣,別怕,不就一點毒?想必你身上有帶解藥,不然你的護衛(wèi)也有,就算中毒,趕緊吃藥,想必也沒事的。”</br> 院子里眾人瞧著,康王神色驚惶,捂住頭臉,一直在逃避那些亂飛的禮盒,他的護衛(wèi)們也都遠(yuǎn)遠(yuǎn)避開那些盒子,劈空掌亂飛,將盒子遠(yuǎn)遠(yuǎn)地打出去,很明顯,這些人,是知道盒子貓膩的。</br> 事實勝于雄辯,此時不用容楚舉證,眾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br> 很明顯,康王今日來,果然早早就布下了暗手,但他的暗手竟然不是自己出手,而是要借靜海官員獻(xiàn)禮的機會,把毒下在禮物中。</br> 這樣太史闌受禮中毒,和康王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更狠毒的是,這次下毒,是全面撒網(wǎng),幾乎一個不漏,太史闌就算想到有人下毒,也一定想不到所有人都下毒,她要么就一個不碰那些禮物,只要碰了一個,都有可能中毒。</br> 這是拿靜海整個官場陪葬,只求能令太史闌中招的狠毒節(jié)奏。</br> 如果只是康王想殺太史闌,眾人知道兩人之間恩怨,反正事不關(guān)己,倒也沒什么感觸,但此刻康王竟然是拿他們的身家性命做抵押,為殺一個太史闌,竟然不顧所有人死活,這可犯了眾怒。</br> 但是禮盒是自己攜帶來的,大家既然都被下了暗手,那么誰才是下手的那個?</br> 有人反應(yīng)比較快——誰的禮物沒有毒,誰就是下手的那個!</br> 此時桌上禮盒幾乎都被擲了出去,只剩下一個紫緞盒子,有人記性好,叫道:“靜海同知送的!”</br> 眾人霍然轉(zhuǎn)頭看向靜海同知,那同知直著眼睛,期期艾艾地道:“我……下官……下官不知道……”</br> 眾人看他表情,明顯也是不知情的,但先前獻(xiàn)禮大家都看在眼里,眾人的禮物都出了岔子,只有靜海同知的禮物沒出問題,拔了頭籌。</br> 沒出問題,就是有問題。</br> “你家夫人呢?”黃萬兩皺眉問。</br> 很明顯,禮盒一直在夫人們那里,出問題自然也是夫人們那里出的事。</br> 眾人又轉(zhuǎn)頭找尋那精明嬌俏的女子,果然找不見了。</br> 這時黃夫人才低低說了花園里發(fā)生的事,眾人聽著也眼睛直了。各自狠狠瞪自家夫人。</br> 險些就是毀家滅門的大難!</br> 且不說回去之后各府怎么算賬,最起碼此刻,眾人對康王的恨已經(jīng)到達(dá)頂峰,無論之前有沒有攀附之心,此刻都在打腹稿準(zhǔn)備回去狠狠彈劾。</br> 廳內(nèi)太史闌將眾人的反應(yīng)都聽著,唇角一抹淡淡冷笑,先前她就在靠近花園的暖閣內(nèi)室里,是容楚要她去聽壁角,她原本對這種婦人談話沒什么興趣,但容楚的建議她都會聽,一聽自然就聽出了樂子。</br> 之后容楚施美人計,臨池一瞥令所有花癡失魂,在那個瞬間,蘇亞已經(jīng)悄悄靠近,拿走了一只盒子,查看了里面的東西,發(fā)覺果然有毒,之后又送了回去。</br> 無論如何,今日之后,康王就算還能活著,在整個朝廷的支持率都會下降,因為向來高層官員之間關(guān)系網(wǎng)盤根錯節(jié),地方大員和京中大佬多半都有私下關(guān)系,今日他得罪了整個靜海官場,就等于得罪了麗京很多權(quán)貴豪門,日后帶來的影響,簡直不可估量。</br> “容楚!”康王怒喝,“你今日要在靜海整個官場面前,殺了親王嗎?”</br> 他今日撿這個日子來,看似冒險,其實也有自己的考量,畢竟整個靜海官員都在這里,不是所有人都是太史闌親信,太史闌總不至于如此狂妄大膽,敢當(dāng)著這么多人面殺王吧?</br> 誰知他話音未落,院子里眾人開始寒暄。</br> “啊,劉兄,今日總督大人院子瞧著真好。”</br> “是極!格局開闊,氣象典雅。兩位少爺小姐,也瞧著氣色極好。”</br> “啊,王大人,聽說康王殿下今天也要來賀喜,你看見了嗎?”</br> “啊?有這等事?我只聽說王駕確實抵達(dá)靜海附近,不過沒有聽說殿下要來啊。”</br> “想來殿下身份尊貴,應(yīng)該不會親臨總督府,可能還是要等總督大人前去拜見吧。”</br> “我想也是。”</br> ……</br> ------題外話------</br> 我!存稿君!又肥來了!</br> 因為,大桂圓又出門了!又去蘇州!(此處風(fēng)景已看膩有木有!)</br> 存稿君沒想到今年這本書完結(jié)前還有一次出來得瑟的機會,土肥圓又去蘇州了,大冷天的出門,土肥圓心情很憂郁,但再憂郁都沒忘記更新有木有?攢到月票的求精神鼓勵!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