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出門左轉,下次再玩
……一人在屋頂上行走,忽然看見前方不遠處的屋頂上,有人在看月亮,一只手微微抬起,似乎是要發(fā)射暗器的模樣。</br> 離得遠,他看不清是誰,但看見這樣的造型,自然要下意識躲避。</br> 底下就是一個院子,還是不錯的院子,足足有兩進院落,看來是個富戶。他從屋瓦上掠下,貼著屋檐下的廊柱,仔細聆聽里頭的聲音。</br> 忽然身后霍霍之聲響起,他一驚要回頭,一根黑色繩索忽然從他脖頸之側滑了過來,蛇一般繞他脖子一圈,唰一聲收緊,將他的脖子,狠狠勒在柱子上。</br> 他大驚,這人還算靈活,并沒有掙扎,而是立即拔出腰后的刀,一刀砍向頭頂?shù)闹印?lt;/br> 他反應快,卻又太惜命,只想著此刻砍斷柱子可逃生,卻沒想到此刻那出手的人必然緊貼身后,如果這一刀先砍向身后,攻敵必救,自己也就得到了解救。</br> 他沒有想到,所以他死了。</br> 身后人一腳蹬在他腰上,手臂后扯,重重一拉。</br> “咔。”一聲,喉骨脆裂的聲響,那人的刀已經(jīng)觸及了柱子,卻只擦破了柱子一層油漆。</br> 最后一刻,他只看見月光凄冷,照見一只秀氣而白的手,不急不忙伸過來,接住了那柄將要落下的刀。</br> 還有一雙細長的眼睛,從模糊的視野里掠過,那眼神里滿滿鄙視,似在說“真蠢。”</br> ……</br> 院墻后、池塘邊、草叢里、豬圈旁……這個不大的小村,這看似平靜的普通一夜,卻有一對鬼魅般的黑影,游走在阡陌中,獵殺著懵懂的獵物……</br> 那間小院里,錦衣人在吃瓜子。當然這個瓜子沒有任何問題。</br> 他吃瓜子,殼子都整整齊齊擺著,列成豎行,如果有一枚瓜子殼沒放好,他就會調(diào)整一下。</br> 所以他吃瓜子,能夠很清晰地數(shù)出自己到底吃了多少顆,他覺得瓜子上火,每天吃五十顆也就可以了。</br> 一排十個殼子,排五排,正好結束。</br> 他慢悠悠地剝瓜子,算著時辰,吃到第三十顆的時候,這些人也該回來了。</br> 他的神情不太滿yi——大哥臨時撥付的手下,都是酒囊飯袋。所以他只好把時限放長些,如果是他的手下,十五顆瓜子也就差不多了。</br> 他這次出行,是因為某個和天授大比相關的傳言,大哥主持天授大比大敗,還受了傷,回國養(yǎng)了一陣傷,又被派回來主持靜海這邊的任務。在大哥回國期間,他聽說了一個消息。說是當時南齊之所以能勝,是因為太史闌暗中找了一個“神語者”。</br> “神語者”是東堂對有天賦預言能力者的稱呼,在異能者相對較多的東堂也很少見。據(jù)說南齊這位神語者,在天授大比中,很說了一些要緊的話,甚至暗示了東堂皇族的命運變遷。</br> 這話就著實要緊了,所有皇子都聞風而動,但無論怎么打聽,都無法得知真相,大殿下以及將軍都守口如瓶,絲毫不給人機會。</br> 季將軍是他的人,卻沒有向他回報這事,他干脆把人找來,直接詢問。季將軍卻一改往日爽朗忠誠,言語支吾,告辭的時候眼神還很古怪,幾分疏遠幾分畏懼。他因此命令屬下好生防備著老季,并做了幾次試探,好在此人忠誠不改,只是由此,他對那預言就更加好奇了。</br> 其實,不用詢問也可以猜出大致輪廓,最起碼老大的預言肯定不祥,否則早就輕狂得飛了起來,還至于這樣愁眉苦臉閉門不出?</br> 所以他趁著沒什么事兒,到南齊來了一趟,到了極東云合城,卻沒找到那個傳說中的小和尚,打聽的結果是到了麗京。</br> 麗京那地方,實在不適合他這個異國親王前去,何況他聽說現(xiàn)在的麗京很不穩(wěn)妥,那里好歹是南齊的京城,還是有幾個厲害人物的,他不畏懼任何人,卻懶得為一句虛無飄渺的話去冒險。</br> 預言又如何?他相信事在人為,相信只要有足夠的力量,自可翻轉乾坤。</br> 命運,從來都不是一句話能決定的,那句話不過是一個引子,就算有千萬句話,不去做什么都不存在。</br> 正好靜海有戰(zhàn)事,他便來了靜海湊湊熱鬧,順便等待他的護衛(wèi)們,他的近身護衛(wèi)們近期被他派到別處執(zhí)行任務,身邊使用的是幾個新人,總覺得各種不順手。</br> 靜海這邊他不會停留多久,等護衛(wèi)們消息到了,他或許還會遠游一趟……</br> 他忽然停下手,數(shù)了數(shù)瓜子殼。已經(jīng)到了第五排的中間,四十五顆。</br> 不對勁。</br> 他毫不猶豫停手,掠出屋子,手中一枚精致的小管輕輕一扣。</br> “咻。”一線煙花,卻是極細的煙花,如一根針戳入天空,白而亮,似剎那間戳破天地,又似將黑夜瞬間割裂。</br> 但這煙花聲音也極輕,似針尖刺上錦緞,一滑而過。連豬圈里的豬都沒被驚動,只有遠處村口的狗,回頭向這方向吠了幾聲。</br> 煙花一亮即暗。他在黑暗中轉目四顧,卻沒有看見人影匯聚而來。</br> 他眉頭微微一挑,唇邊一抹笑意。</br> 那笑意很奇特,說不清熱或冷,媚或淡,清冷或溫柔,整個人忽然便令人有了虛幻感。</br> 他瞟了一眼隔壁。</br> 嗯……竟然看走眼了……</br> 沒有人來,他也就不再等,悄然起身,身如片云,掠過了院墻。</br> 此時邰世濤和太史闌剛剛獵殺回來,邰世濤將太史闌剛放上床,忽然心有所悟頭一抬,就透過半開的窗戶,看見急速而來的黑影。</br> 太史闌也看見了,眼神一縮,心想發(fā)現(xiàn)得好快,而且決定得也好快。計劃失敗,居然自己親自上門,果真是個內(nèi)斂的狂徒。</br> 她看見對方來的方向和速度,心中飛快做了個計算,快速地道:“世濤機關別用。”</br> 話音未落,兩人面前的人影便不見了,再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掠窗而入,但那時已經(jīng)不是黑影,是白影。</br> 滾滾光柱,劈裂黑暗而來,似是將這人間光芒全數(shù)掠奪,都凝聚在那秋水般的劍尖,以至于天地黯沉而獨此處燦爛。</br> 一劍天外來,一劍白云生。</br> 太史闌一生所見劍光之壯美,唯有李扶舟容楚可堪比擬。</br> 那劍光所經(jīng)之處,四面墻灰無聲掉落,用來準備彈出暗器腰帶的那根枝條,無聲化灰。</br> 暗器沒有綁在邰世濤腰帶上,是因為不夠長,此刻代替彈簧的枝條一毀,滿室都被濛濛劍氣充滿,氣溫似乎下降幾度,邰世濤已經(jīng)迎著劍光,一步躍上。</br> 但他這一步?jīng)]有來得及邁出,因為他忽然覺得腰后一涼,隨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br> 太史闌從他腰后,迅速拔出了銀白的刺尖,然后她只做了一件事。</br> 她將手指護在了喉間。</br> 此時劍光到,出劍的人看似平和,實則目的性極強,從一開始,這劍光就是沖太史闌去的,到最后也不會更改。</br> 所以他的劍光,并沒有招呼站在床側忽然一僵的邰世濤,白虹如練,對上毫無防備也無法防備的太史闌。</br> 劍光及喉!</br> 強大的劍氣瞬間割裂太史闌領口衣物和肌膚,哧哧現(xiàn)出幾條血痕。</br> 太史闌沒動。</br> 她始終保持著那樣單手擱喉的古怪姿態(tài),似乎已經(jīng)驚嚇得忘記動作,下意識地保護住自己的要害。</br> 錦衣人眼底卻掠過一絲異色,覺得傳說中,以及一直以來感覺到的太史闌,似乎不該是這樣子。</br> 但劍已出,雷擊而不收。</br> 只一霎,白光暴漲,劍尖及喉!</br> 與此同時,太史闌輕輕道:“破。”</br> 無聲無息,白光驟減,錦衣人生平第一次瞪大眼睛,看見劍尖忽然不見。</br> 只是剎那。</br> 隨即他忽然想起一些傳說,反應極快,立即棄劍,五指如鉤,直扣太史闌咽喉,動作比劍還快!</br> 他棄劍那一刻,太史闌又輕輕道:“去——”</br> 一截雪亮的劍尖,忽然在她掌間出現(xiàn),長劍瞬間恢復,她橫掌對正落下的劍身一拍,劍身旋轉,劍尖翹起,正刺向錦衣人雙眼!</br> 錦衣人此時手指已經(jīng)到她咽喉,卻再次不得不自救,驀然一個后仰,長劍貼面而過,他伸手去拿劍,卻并沒有抓實劍柄,手指點在劍中段,要將劍再次點轉方向,襲擊太史闌胸口。</br> 太史闌忽然手一抬,撒出一把瓜子,“嘗嘗——”</br> 嘩啦啦瓜子散開,正好被再次凝聚的劍氣擊碎,瓜子殼四散。錦衣人神色一凝,雖然未必確認這瓜子是否是自己的毒瓜子,但這種事終究不能冒險,只得趁著后仰未絕之勢,嗖地一下穿出窗外。</br> 他出窗那一刻,邰世濤已經(jīng)從混沌中醒來,只聽見太史闌一句淡淡吩咐:“關窗。”</br> 邰世濤向來對她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明明看見錦衣人就站在窗口,明明知道自己去關窗就是將胸口要害袒露人前,卻毫不猶豫,搶上一步。</br> “砰。”木質拉窗關下。</br> 這種糊了窗紙的木窗子,對高手的阻礙不如一張紙,窗外錦衣人一聲笑,正要嘲諷這動作的幼稚,忽聽見里頭太史闌的聲音,淡淡傳出:“你強我弱,你站我躺,你出劍我無劍……這樣你都輸。現(xiàn)在出門左轉,下次再玩。”</br> 他身子一僵。</br> ……</br> 屋內(nèi),邰世濤緊盯窗紙上透出的模糊人影,心砰砰地跳著。</br> 他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錦衣人竟然被姐姐驅退,而這人的武功,從剛才那一劍看來,不在李扶舟之下,他被姐姐驅退也不過是暫時退讓,毫發(fā)無傷,他如何能放過這大好機會?姐姐憑這幾句話,如何能趕走他?</br> 太史闌卻好像已經(jīng)完成了任務,疲憊地閉上眼睛。</br> 窗外很安靜,安靜得好像沒有人在,好像那個生平大敵從未曾站在那里。邰世濤屏住呼吸,刀執(zhí)在掌中,一個隨時準備動手的姿勢。</br> 然后他便發(fā)現(xiàn),窗前的影子,忽然不見了。</br> 他怔了怔,嘩啦一下打開窗,院子里哪有人影?剛才一切仿若是夢,只隱約風中,傳來模糊一聲笑。</br> 笑聲很好聽,卻沒有笑意,只讓人覺得空、冷、遠、淡淡寂寥,微微嘲諷,嘲諷的也不是具體的某個人,而是這蕓蕓眾生,或者是他自己。</br> 邰世濤靜靜注視著黑暗,一時只覺得心中恍惚,再回頭看太史闌,想要問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卻發(fā)現(xiàn)她竟然已經(jīng)睡著了。</br> 他關上窗,走到床前,慢慢蹲下來,凝視著太史闌安詳?shù)乃仯闹须[隱約約地覺得,在經(jīng)歷一場巨大的災難之后,南齊歷史上,甚至整座大陸歷史上,最強大的女人,誕生了。</br> ……</br> 這一夜也就這樣過了,后半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到天快亮的時候,邰世濤隱約聽見隔壁有動靜,他凝神以待,對方卻沒有過來,只隔著墻道:“這一局我輸,太史闌,我在后頭等著你,這回……走著瞧罷。”</br> 聲音凝成一線,只傳入兩人所在,隨即有馬蹄聲響起,邰世濤躍上屋頂瞧時,就見有兩騎絕塵而去。</br> 兩騎。</br> 邰世濤皺起眉,他記得這位東堂親王的隨從,已經(jīng)全部給自己殺了。那么現(xiàn)在的另外一騎是誰?遠遠望去,晨曦朝霞里,其中有一騎身軀特別高壯,不似錦衣人,也不似任何常人應有的高度。</br> 轉眼那兩騎就消失在地平線上,隨即有人敲門,那溫柔的盲人少年,已經(jīng)早早起身,煮好了粥,給太史闌端來了。</br> 邰世濤和太史闌原本有心讓他留在某個地方藏身,等到事端平息后再回來安排他,這少年卻不肯,說太史闌需要人照顧,他能盡一些力也是好的。邰世濤也不得不承認,在照顧人方面,他遠遠趕不上這少年。比如他也煮粥給太史闌吃,太史闌也夸好吃,但很明顯胃口就不如吃少年的粥的時候帶勁,單單為了能讓太史闌多吃些,他也愿意帶著他。</br> 何況這少年安安靜靜,十分乖巧,每次他和太史闌要說話,他便不動聲色避了開去,也是他安撫住車夫,一路和人打交道很妥帖。</br> 不過邰世濤戒心不去,每日他送來的食物還是驗毒后自己先嘗。</br> 吃完飯謝過王家人,邰世濤便抱起太史闌,準備上路,臨行前他要給對方留下銀票,王家人堅決推辭,王老漢不客氣地把他們向外推,道:“出門在外誰沒個難處?這點事要收錢咱們成啥人了?走走,你們走走。”邰世濤無奈,只得謝了,將銀票收起,那王老漢忽然又瞇著老眼,盯了邰世濤半晌,道:“你們是靜海城里的人吧?”</br> 邰世濤心中一驚,卻聽老漢道:“哎,你們城里人,經(jīng)常能看見總督大人的吧?如果你們哪次見到總督大人,就幫我代句話,說鱔魚村的老王一家人給她磕頭,當初老海鯊魚稅逼得老王一家險些背井離鄉(xiāng)逃難,她來了之后咱們才能活下去,這是活命全家的恩德,咱們應該上城給她磕頭的,可是想著,跑去了人家也沒空見。你要遇見,代咱說老王一家,謝她啦!”</br> 老漢張開沒牙的嘴,笑得愉悅。</br> 邰世濤沉默,原本閉著眼睛的太史闌忽然張開眼睛,看了老王一家一眼。</br> “嗯。”她道,“她會聽見,并同樣感謝你。”</br> ……</br> 一刻鐘后,他們到了車子邊,邰世濤看看車廂,果然兩座車廂的輪子都被損壞了,不過其中一輛損壞少,下掉的榫子找回來重新裝上便可,另一輛輪子幾乎已經(jīng)毀了,外觀卻都看不出來。可以想象,如果冒冒失失驅車而走,不管用哪輛,都會在駛出不久后,發(fā)生翻車事故。</br> 什么事就怕沒準備,有了準備自然簡單,他把兩輛車換了回來,修理好輪子,又里外檢查了一遍,才抱了太史闌上車。</br> 盲少年自覺出去和車夫坐在一起,邰世濤才有空問太史闌昨夜到底怎么回事。太史闌淡淡說了:“我贏了他半招,把他逼出了窗子。”</br> “可是……”邰世濤想說那半招無法對對方造成傷害,憑太史闌就是全盛時期也無法對對方造成傷害,那個聰明絕倫的家伙,怎么肯放棄那樣寶貴的機會?</br> “這樣的人,沒有缺點。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驕傲。”太史闌道,“我說成那樣,他不會再動手。何況我覺得他眼神寂寞。”</br> “眼神寂寞的人,結合他的身份,可以認為他在國內(nèi)已經(jīng)沒有敵手。高處不勝寒,他內(nèi)心里,對斗智的渴望,可能已經(jīng)勝過了對生死的操控。”</br> “獨孤求敗。”太史闌撇撇嘴,“難得遇上敵手,這么殺了豈不可惜?”</br> 邰世濤一笑,隨即心中泛起隱憂——雖然錦衣人輸了半招,但那只是姐姐利用她的天生異能,一時驚住了對方。之后又拿捏住了對方心理,將他逼走,可謂招數(shù)盡出不過如此。這種好運只能有一次,而下次,被激起好勝心的這位殿下,他那詭譎千變的智慧,又會帶來怎樣的出手……</br> 他還擔憂著,為什么早該追上來的總督府護衛(wèi),沒有追上來?總督府里又發(fā)生了什么?他注目太史闌看似平靜的容顏,卻也看出她心底的不安和波瀾,只是此刻,誰也不愿說破。</br> 掙得此時生存,才能換取之后一方天地。</br> 車行又一個白天,離黑水峪已經(jīng)不遠,過了今夜,就能看見黑水峪那個標志性的黑魚礁頭,而援海大軍的駐地就在那附近,那里也是援海軍和蒼闌軍的軍事管制范圍,只要進入那里,安全便得了保障。</br> 但今夜,卻是最難渡過的。</br> “進入黑水峪駐軍地之前,有一個必經(jīng)之道,就是這里。”邰世濤拿著先前和人買來的市面上的簡易地圖,指在圖上一處狹窄的地方,“夾山山道。最好埋伏的必經(jīng)之路。除此之外,都是視野開闊之地。我想對方不會放棄那最后的機會。”</br> 太史闌點點頭,邰世濤又道:“在夾山道之前,會經(jīng)過最后一個村落華家村,這村很小,只有十來戶人家,幾乎不成村落。我們們可以在那里補充一下食物,等到天亮再……”</br> “穿村而過。”太史闌道,“不要停留。”她沉默一瞬,道:“我們們沒有時間。此刻靜海首戰(zhàn)失利的消息應該已經(jīng)傳到朝廷,我再不出面,必定引起朝中攻擊,到時候,陛下會很為難……”</br> 邰世濤默然,這意味著太史闌幾乎不休息趕赴戰(zhàn)場,可是他也無法勸阻,都已經(jīng)做了這樣的選擇,走了這么遠,沒道理半途而廢。太史闌早些出現(xiàn)就能早些安定戰(zhàn)局,早些安定戰(zhàn)局就能早些回府,早些回府就能早些控制事態(tài),早些控制事態(tài)就能不被康王派系攻擊,這都是性命攸關的事,苦,也只能受著。</br> 他現(xiàn)在只無比慶幸自己逢上了這一系列的事,能陪著姐姐走這最艱難的一路。</br> 車子轆轆而行,在天黑之后到達華家村,果然這個村落住戶很少,只有稀稀落落幾間房屋坐落在道路兩旁,不遠處就是一個墳場,荒煙蔓草,看起來很是荒涼。m.</br> 這邊一路沒有城鎮(zhèn)集市,雖然從前面村子走時食物已經(jīng)帶夠,又和王家媳婦買了幾件干凈衣服。邰世濤卻希望有些熱水給太史闌洗洗,讓她在床上稍微躺躺,也好恢復下精力,迎接之后夾山道的埋伏。</br> 他提議找個地方要點熱水休息一下時,太史闌也沒有反對,她說到底還是月子中的人,雖然有好藥不要錢一般吃著,支撐著身體,但終究還是受創(chuàng)太重,一生中最虛弱的狀態(tài),馬車躺一天,渾身骨頭都要散架,她懷疑將來自己怕要留下很多后遺癥,比如頭痛,迎風流淚,骨頭痛等等。</br> 這地方也沒處挑,所有房子都黑著,似乎人都睡了。邰世濤隨便找了一座院子去敲門,門里沒有動靜,他又等了等,在準備敲第二次門的時候,太史闌道:“走吧。”</br> 邰世濤也就打算算了,正要轉身,門忽然開了。</br> 他第一眼沒看見人,不禁一愣,忽然聽見腳下有人咕咕噥噥地道:“誰呀……”</br> 他一低眼,才看見一個童子站在門口,正迷迷糊糊揉眼睛。孩子矮,所以他第一眼沒看見。</br> 看見是孩子,邰世濤心中一松,連忙溫聲道:“你家大人呢?我和我姐姐行路經(jīng)過此地,錯過宿處,想來你處借宿。”</br> “娘在鎮(zhèn)上幫工,每旬末才能回來,爹爹出去打獵了,我等他回來吃飯。”這童子看起來七八歲,說話語聲含糊,但倒還伶俐。拎起手中油燈照了照邰世濤,又看看他扶著的太史闌,猶豫一下道,“你們進來吧。爹爹說,遇事要給人方便,咱們這里靠近夾山道,時常有人不愿夜過那里,都在咱們村里投宿。每次爹爹都讓進的。”</br> 油燈搖晃,燈背后孩子臉容模糊,神態(tài)卻很天真。邰世濤心中憐惜,摸了摸他的頭道:“那謝了。你放心,我們們不是壞人。”</br> 那孩子嘻嘻一笑,古靈精怪地道:“壞人都說自己不是壞人。”提了燈帶他們進門。</br> 太史闌倚著邰世濤,原本心中有些猶豫,不想進門,但大門開著,里面三間屋子也開著門,一覽無余,真真是沒有人的。</br> 他們四個人,不敢進一間只有一個孩子的屋子,說起來也太草木皆兵了。</br> 邰世濤得了太史闌默認,抱她進門,在那個簡陋的院子里,四人看見一大堆的泥土,孩子道:“爹爹準備打磚胚,再蓋一間小房子,過了年,撈只豬崽來養(yǎng)著。我七歲了,可以幫爹爹養(yǎng)豬。”</br> 四人都看見墻上掛著不少風干的獵物,廊檐下還有成串的曬干的玉米,看得出這家人很勤勞。</br> 眾人眼光一掠而過,跟著進了屋子,孩子晚飯已經(jīng)做好,份量當然只是兩人的,所以眾人都拒絕了孩子關于吃飯的邀請,只和他借爐子,好烤烤干糧燒燒水。</br> 孩子便道:“沒有爐子,可以用大灶,旁邊就有柴禾。”</br> 邰世濤蹲在灶邊好一陣子,都沒能將灶點燃,反而被煙熏得不住咳嗽,那孩子過了一會探頭進來瞧,嘻嘻笑著,邰世濤給他笑得正不好意思,那個盲少年來了,輕柔地笑著,道:“你nǎ里懂這個,放著我來吧。”</br> 他走過來,接柴禾的時候,手指碰著邰世濤的手背,邰世濤慌忙將手一縮。</br> 隨即兩人都一僵。</br> 邰世濤臉慢慢紅了,正要道歉,少年已經(jīng)收回手,垂下臉,坐在了灶口的板凳上開始燒灶。</br> 火光微微地起來,映亮他蒼白的臉,他垂下的眼睫細密,看不見眼底神情。</br> 邰世濤有些尷尬,知道此舉難免傷害了這敏感少年的自尊心,但一時又不知該如何道歉,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br> 煙氣淡淡的冒出來,和這山間的嵐氣混合在一起,發(fā)一點幽青色。窗外小孩在玩兩塊火石,火石撞在一起,答答聲響,聽來枯燥。</br> 兩個人都有點心事,都在恍惚,邰世濤站了一會,覺得站不住,只得訕訕胡亂扯個理由出去了。</br> 他出門時看孩子玩火石玩得專心,火石冒出淡淡的煙氣,也沒打擾他。那邊盲人少年靜靜地將裝在袋子里的面餅和饅頭拿出來烤,又燒了一些熱水。</br> 邰世濤把太史闌扶進里屋休息,自己站在里屋和廚房的中間,好兩邊監(jiān)視著。</br> 他站在院子里的時候,忽然覺得似乎有什么東西一動,轉身去瞧卻又沒瞧見,院子里空空的,除了那泥土就是那孩子在玩火石。還曬著幾件衣服。</br> 也許是風吹動了衣服,他想。</br> 那盲少年著實是個細心的人,又給太史闌熬了粥,太史闌卻有些發(fā)燒,沒有胃口,勉強喝了幾口粥,饅頭餅子和烤熱的牛肉都沒動,邰世濤見她又發(fā)燒,心中著急,盡顧著找藥擰手巾給她降溫了,也沒吃,剩下的食物便由那少年和車夫一起分吃了。</br> 過陣子便聽見有人敲門,邰世濤閃到門口一瞧,那孩子蹦著去開門,迎進來一個男子。</br> 邰世濤警惕地看了一眼,隨即愕然,來者穿一身破舊寬大的短打,身材瘦弱,手中拎著幾只雉雞和兔子。</br> 邰世濤以為這家男主人既然打獵為生,必然孔武有力,沒想到這身板弱不禁風,比書生還不如。他仔細看了一眼那男人身材,確定他和錦衣人實在沒有任何搭調(diào)的地方,微微放下了心。</br> 那男子看起來身體也不是很好,微微咳嗽著,放下獵物。問那孩子:“門口的馬車怎么回事?”</br> “家里有客呢!”那孩子唧唧呱呱地說了,又拖著他要帶他去看,男子輕輕道:“安置好了就行,別打擾客人。”</br> 邰世濤看著更增好感,只是看那孩子牽他父親袖子的姿勢,總覺得有點別扭。</br> 那男子進了堂屋,就著油燈吃飯,邰世濤遠遠看見他下筷很快,看來是餓了,將那些粗礪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br> 邰世濤想著先前那錦衣人的風神尊貴,再次覺得果然是不搭調(diào)的。</br> 男子吃完,進了里屋,過了一會兒,竟然換了一件儒生袍子出來,雖然很破舊,卻洗得干凈,帶著孩子在堂屋里讀書。</br> 父子倆頭碰頭讀得認真,根本沒有任何打擾客人的意思,邰世濤反而覺得安心。看著父子倆頭碰頭讀書寫字,又覺得溫馨難得,想起自己那個冷漠疏離的大家族,忽覺心酸。</br> 一時觸景生情,心情低落又寧靜,忍不住站在門口,認認真真聽那父子低聲讀書。</br> 聽了一會兒,他便覺得有點奇怪,似乎這對父子所讀的,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詩書典籍,而且發(fā)音似乎有點古怪。</br> 他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不知怎的渾身卻提不起力氣,心情懶洋洋的,身上也懶洋洋的,連意識也懶洋洋的,像泡在溫泉里,周身筋脈骨骼都在放松,而意識在漸漸混沌,漸漸混沌的意識里,只留下那些低低的,有節(jié)奏的,帶著一點古怪頻率的誦讀聲……</br> 他站在門口,斜對著堂屋,身子半側,眼角的余光掃到太史闌,她閉著眼睛,呼吸平靜了下來,似乎也退燒了,進入了睡眠。</br> 然后他就看見油燈下,那輔導孩子讀書的男子,忽然偏頭對他笑了笑。</br> 隔著還有距離,這笑容顯得遙遠,卻又似有三分熟悉。</br> 他迷迷茫茫地看著,又掃了太史闌一眼,太史闌似乎睡得更香了。</br> 男子轉回頭,收拾了書,那孩子跳起來,站在一邊,微微彎著腰。</br> 這便顯得有點古怪了,不像父子相對的姿勢,倒像……上級和屬下。</br> 邰世濤腦海中忽然掠過先前的一副場景,男子剛剛回來,孩子拖他進屋,語氣很親昵,身子……</br> 身子卻遠遠避開。</br> 而孩子抱住大人,應該是整個人抱住手臂向里拖,那孩子……那孩子卻只拈著他衣袖!</br> 這姿勢……是因為畏懼?還是尊敬?但不管是畏懼還是尊敬,都不像當時語境之下應有的動作!</br> 這些念頭閃電般從邰世濤腦海中閃過,他似乎清楚了什么,轉瞬卻又迷糊了,反而轉身,一步步向太史闌枕邊走去。</br> 腦海里剛才那些模糊的字眼在飛,在蕩,在四處閃爍迷離,攪得他頭腦昏眩,那些字眼慢慢凝聚成三個字,“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br> 他一邊走,一邊開始摸刀。</br> 床上太史闌也忽然睜開了眼睛,眼神空洞,一反手,從腰上摸出了人間刺。</br> 那邊堂屋下,男子悠然負手站著,看看廚房,又看看西屋,唇角微微翹起,一個冷而空的笑容。</br> 那孩子頭垂得很低,恭敬垂手站在他身后。</br> 那男子笑容緩緩展開,人也在慢慢擴展,咔咔一陣骨骼微響,他整個人的身軀都舒展開來,頓時從剛才的弱不禁風的瘦鬼,變成了錦衣人的修長玉立身形。</br> 他淡淡地看著已經(jīng)著道的邰世濤和太史闌,從從容容,絲毫不著急去收取勝利果實。</br> 急什么呢,贏定了的。</br> 太史闌和邰世濤再小心,看見只有一個孩子都會失去戒心。當然他們會審慎地不吃不用這里的任何東西,但是很不幸,這里的食物才是解藥,可是他們敢吃嗎?</br> 弱不禁風的男主人是第二層麻痹藥,他為了維持縮骨,耗費了一半功力。</br> “父子圍坐讀書聲”是殺手锏之一。他觀察過那個少年,這種面相的人,家世豪貴,卻不得親情,這孩子又眸正神清,非薄涼之人,很明顯會對幼時缺少親情照拂心有所憾,那么這樣一副溫馨場景,一定能夠吸引他注意聆聽心生向往,心神一入音咒,便會被自然控制神智。</br> 當然還有別的殺手锏,比如烤火的柴禾是一種特殊的木,本身無毒,但那“孩子”玩的“火石”卻不是火石,只是一種帶毒的石頭,那種石頭相互擊打時冒出的煙,和那灶膛里冒出的煙混合,便帶了毒,那毒細細密密滲入在空氣里,再滲入到那些烤熟的食物中。</br> 他的殺人手段,包括天時、地利、易容、縮骨、相術、毒術、音咒、控魂……以及心理戰(zhàn)術……集合了人間一切智慧大成。</br> 普天之下,向來無人能逃脫他用了心的殺人計劃。昨夜之所以會輸,只不過因為他大意輕敵了而已。</br> 當然,太史闌一介虛弱之身,能逼到他花費這么多心思,動用這么多珍藏,使用這許多手段,還難為他吃下那些難吃的粗劣的食物……已經(jīng)很了不得。</br> 其實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贏了,不過如果她依舊能逃脫……</br> 他眼睛微微瞇起。</br> ……那叫天意,如果天意愿意成全她,他會就此放手。</br> 反正這靜海成敗,和他也無多大關系,他愿意留個好玩的對手,有機會智慧碰撞不寂寞。</br> 看她的運氣吧!</br> ……</br> ------題外話------</br> 有月票立即投的是白羊座;一點一滴攢票的是巨蟹座;每個月所投月票數(shù)字保持一樣的是天秤座;一有月票滿天撒的是射手座;努力看書掙月票的是摩羯座;以上我繼續(xù)胡扯,請勿對號入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