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襲
這下敵意明顯,四面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花尋歡等人將太史闌圍在正中,眼看著黑洞洞的槍口,暗暗叫苦,早知道其余護衛(wèi)一起拉進來,現(xiàn)在也不至于被包圍。這種簡易火槍并不如何厲害,殺傷力卻大,火藥鐵砂子到處亂噴又無法擋,很容易便會傷及很多人。</br> 太史闌皺著眉,她并不如何擔心,她有這世上最快的暗器,足可以在火槍噴發(fā)之前一霎擊壞那精密度很低的武器,只是這突然的爆發(fā)讓她有些驚訝,因為她感覺到最開始那神婆觸及她嘴唇和耳后時,是帶著憐惜的情緒的,甚至有幫她紓解的意思,她修煉感應,對于這類感覺從不會錯。</br> 是什么讓神婆忽然改變態(tài)度?而且她感覺神婆改變態(tài)度時依舊帶著一分疑惑,似乎完全不能確定她是敵是友,只是忽然受了驚。</br> 神婆最后那態(tài)度,不像敵意倒像畏懼。</br> 果然對峙不過一刻,里頭狂呼聲停止,過了一會那小姑娘怯生生出來,拉著對方一個男子說了幾句話,那男子皺皺眉,和小姑娘對答幾句,隨即揮揮手,示意眾人收起武器。</br> 那小姑娘又轉(zhuǎn)向花尋歡,和她比劃了幾下,花尋歡吁出一口長氣,對太史闌道:“那孩子說沒事了,她奶奶只是受了驚,但現(xiàn)在她奶奶也不能確定我們們是敵是友,很抱歉不能再留宿,讓我們們還是出寨自尋住處。不要再進寨子,否則他們就不客氣了。”</br> “那行。”太史闌也不想和當?shù)赝林l(fā)生沖突,一轉(zhuǎn)身就走。</br> 眾人出了寨子,感受到身后沉默而帶著敵意的目送,他們的腳跟剛剛離開寨子的范圍,身后立即砰一聲關(guān)上寨門,咔嚓一下還落了鎖。</br> 花尋歡憤憤罵,“白眼狼!不近人情!那些禮物白送了!早知道扔到山溝里!”</br> 火虎卻嘆息道:“還沒來得及問出路來呢,這神婆一定知道的。”</br> 蘇亞卻道:“我瞧著神婆一開始倒沒什么敵意,還以為她要給大人解毒呢。真是奇怪……”</br> 其余人也紛紛點頭。太史闌想人的感覺真是沒錯的,只是現(xiàn)在也沒處尋求答案了。</br> 不過這個村子的人警惕性這么高,想必平日里受到的滋擾也多,既然這條路走不通,休息一夜再找個村子問路吧,只要肯花錢,總能找到辦法的。</br> 她和護衛(wèi)們匯合在一起,在村子外不遠隨便找了個平地,扎營休息。</br> 太史闌獨住一個帳篷,她這人一般不把小事放在心上,很快墜入夢鄉(xiāng),只是睡得不太安穩(wěn),總是夢見神婆家黑沉沉的房間,四壁的古怪壁畫,還有那濃郁神秘的香氣,不斷地往她咽喉里鉆,她覺得喉嚨里癢癢的,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她的七竅里鉆來鉆去,然后忽然砰地一炸——</br> 她睜開眼,醒了。</br> 那炸聲如此清晰,似乎還響在耳邊,她一骨碌坐起,帳篷上映出蘇亞的影子,在急聲道:“大人!大人!村子有變!”</br> 太史闌出帳,這才發(fā)現(xiàn)對面村子火光熊熊人影閃動,似乎發(fā)生了ji烈的交戰(zhàn),剛才她夢中聽見的那聲炸響,正是村子里那管火槍發(fā)出的聲音。</br> 村子是圓形的,所有的屋子都朝向中心,四面筑了矮墻以防止蛇蟲野獸進入,現(xiàn)在整個村子都被包圍,一大群手執(zhí)弓箭長矛的人正在攻擊,而村內(nèi)的人則都聚集在呈三角分布的三座望樓上,也向下射箭或投擲武器。</br> “哈哈。”雷元幸災樂禍地笑,“叫他們趕我們們出去?現(xiàn)在被圍了吧?還把門鎖上?想困死自己嗎?”</br> 太史闌遠遠瞧著,覺得村中的人雖然居于劣勢,但并不慌亂,很明顯這樣的攻擊他們經(jīng)常遭受,這些分布在香河源頭的村子,村落里的男人都經(jīng)商,每年這個季節(jié)會換回大量毛皮鐵器,等待冬集一起運出去賣,所以這也是互相打劫的好時機,一些較為強大的村落會趁對方人手薄弱時,搶掠弱小村落的財富。</br> 村落既然經(jīng)常遭受打劫,自然備有后路,太史闌轉(zhuǎn)了個方向,就看見一大批老弱,包括那小姑娘和神婆,都被安排著向村后逃去。</br> 村后就是山,按說沒退路,不過既然對方這樣跑,說明想必有山洞可以穿山而過或者躲藏。</br> 不過那些人很快就哀嚎著逃了出來——村后忽然燃起滾滾濃煙,煙柱細長筆直地噴出來,很明顯山洞退路已經(jīng)被這些老敵人發(fā)現(xiàn),提前堵住燒火熏出了欲待進入避難的人們。</br> 后山無路,村里人大吼著,揮舞著臂膀,示意老弱想辦法沖出去,散入?yún)擦种校拥靡粋€是一個,因為以往這種攻擊村子的行為,一向都是勝利后不僅搶掠貨物,還會殺掉全村,把村子燒成白地,好讓回來的人毫無憑依。</br> 老弱們倒也沒人哭號,各自拿了能拿的武器,又沖向門口,寨門處已經(jīng)被敵人點火,這些人冒著火焰沖過去,隨即煙塵里便爆發(fā)出一片哀嚎——他們今晚上了鎖,現(xiàn)在鎖已經(jīng)被燒壞,打不開了!</br> 老弱們爬不過墻,一個個爬過墻也會被等在墻下的敵人一刀一個砍死,這下真的是到了絕路,只能被困村中被燒死了。</br> 一時哭聲震天,望樓上漢子們滿眼絕望仰天長號。</br> 太史闌的護衛(wèi)們凝望著火光妖舞,人影攢動,亂世人命不如狗的景象,都覺得心中發(fā)緊,原本還想嘲笑他們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鎖死了自己,此刻再也笑不出口。都拿眼睛看著太史闌。</br> 太史闌卻還在掂量,她覺得對方敵人人數(shù)當真不少,也十分彪悍,是有備而來,己方現(xiàn)在沖上去,必然會成為對方的主攻對象,要想毫無傷損地救下全村,是有難度的。</br> 她想了想,對蘇亞和花尋歡招招手,指指那門,兩個女將立即明白她的意思,護送著她沖過去。</br> 那邊攻打寨子的人們其實也一直在注意著太史闌這邊的動靜,動作故意兇狠也是為了震懾住這些漢人不要插手,此刻眼見太史闌等人動了,卻只來了三個女的,頓時放松了許多,其中一個虬髯大漢一揮手,示意幾個嘍啰上去攔截。</br> 然后幾個嘍啰就飛出去了……</br> 然后缺口很快被打開,蘇亞和花尋歡,本就是太史闌身邊武功最犀利,殺人最兇猛的兩個女猛將,手段不輸男子,這些山野武夫哪里見識過這么兇狠的母大蟲,瞬間被她兩人護著太史闌闖出一條路,沖到那門前。</br> 門前那些老弱被煙熏得眼淚汪汪的眼睛,都盯著沖來的太史闌,眼神忐忑不安,不知道她是要趁火打劫呢,還是來救人?</br> 太史闌看也不看那些人,戴了手套的手猛按上門鎖,眾人驚異地看著她的動作,不明白她要做什么。</br> 門鎖早已被燒得滾燙發(fā)紅,太史闌手一按上去,厚厚的牛皮手套就燒化了,隨即手指傳來一陣灼心的疼痛,太史闌暗罵一聲——沒事為什么用這么大這么厚的鎖!</br> 她忍著痛,手指在鎖上緩緩摸過。</br> “咔。”鎖頭斷落。</br> 太史闌舒一口氣,幸虧她一直苦練毀滅,現(xiàn)在這樣巴掌大磚頭厚的鎖一摸也就毀了,這要換成以前,等鎖毀了,自己的手也毀了。</br> 鎖一斷,那些眼巴巴的村人就發(fā)出一聲歡呼,砰一下推開門,迫不及待向外就逃。</br> 護衛(wèi)隊也趕了過來,護衛(wèi)老弱們向外逃,對方自然要攔截,此時太史闌才命令自己的護衛(wèi)出手,前后夾擊那批敵人。</br> 此時滾滾人流沖出來,太史闌趕緊打算避開,忽然人群里伸過來一只蒼老發(fā)黑的手,一把抓住了她,將她往村子里拽。</br> 那手力氣大得驚人,太史闌手上又在痛,竟然被拽得連沖幾步,逆著人流進入村內(nèi)。她一抬頭,就看見抓住她的竟然是神婆。</br> 這老太不趕緊逃生,反而把她往寨子里拽做什么?</br> 蘇亞和花尋歡她們瞧見她的情況,都呼喝著趕過來,那神婆緊緊抓著太史闌的手,滿面焦急,不住比劃,指指自己屋子,又指指太史闌。</br> 太史闌盯著她的眼睛,沒有察覺到惡意,便揮手示意蘇亞花尋歡自己沒事,跟著神婆向內(nèi)走。</br> 神婆果然把她帶到自己屋子面前,那屋子已經(jīng)起火燃燒,壁上的壁畫被火燒得卷起,畫上無頭神祗似乎在扭曲作舞,看起來更是妖異。</br> 神婆拽著她竟然沖入了大火熊熊的屋子,太史闌的護衛(wèi)們驚呼著追了上來。</br> 太史闌被她一頭拽進去,一進去就聞見一股極其古怪的味道,神婆放開她的手,一頭沖到自己常坐的火塘前,不顧火燙,抓出了自己常坐的那個墊子。</br> 墊子已經(jīng)燒了大半,露出里頭一層黃黃的東西,空氣里那種味道更濃烈,神婆把墊子湊到太史闌鼻子前,示意她趕緊吸,用力吸。</br> 墊子深黑如沉積多年的鮮血,黃黃的火燒不掉的粉末看來更是可疑,太史闌卻毫不猶豫,低頭猛吸幾口。</br> 隨即她覺得喉間一痛,連帶七竅都似乎一痛。不過這感覺瞬間消失。</br> 對面神婆在和她比劃著什么,神情急迫,太史闌卻有看沒有懂。</br> “砰。”神婆身后一根橫梁倒下來,離她腳跟只有三寸距離,太史闌一把抓起她往背上一背便沖了出去。</br> 她們堪堪出了門,屋子便倒下來,濺出的火星險些燒著了太史闌的靴子。</br> 太史闌一口氣把神婆背出火場才放下來,此時對方在兩邊夾擊之下也露出敗像,開始后撤,沒多久一聲呼哨,跑了。</br> 劫后余生的村民在一邊喘氣,注視著自己毀壞的家園,眼神憤懣。過了一會,一個男子由蘇亞帶領(lǐng),過來向太史闌致謝并致歉。</br> 兩邊言語不通,不過好意從來能用肢體表達,對方連連彎腰打躬表示感謝,太史闌也點點頭,心里有許多話想問,苦于無法溝通,忽然看見對方的手指細長,還生著老繭,便比劃問他會不會寫字。</br> 結(jié)果對方居然點頭,太史闌一喜,便命蘇亞以竹炭做筆,問對方香河的路。對方果然詳盡作答,甚至給蘇亞畫了一個詳細的地圖,將哪里有危險,哪里可埋伏,哪里經(jīng)常出入盜匪和打劫隊伍都說了個明白。</br> 蘇亞謝了,將地圖收起,眼看那些人神情哀切,心中不忍,忍不住問:“你們這下打算往哪里去住?要不要和我們們一起走,去香河路上尋你們的親人?”</br> 對方猶豫一下,卻搖搖頭,告訴蘇亞:“這是命中注定的結(jié)果,既然村寨已經(jīng)被毀,我們們就順勢離開吧。”</br> 太史闌覺得這話奇怪,讓蘇亞問個究竟,對方猶豫半天,終于道:“我們們不是大燕土生土長的民族,是百年前遷徙過來的,我們們在此安居百年,自給自足,早已習慣了這樣平靜的生活,所以對來自原本部族的召喚,我們們已經(jīng)不想回應。但是他們……”他回身望了望被毀壞的家,嘆了口氣。</br> 太史闌皺起眉——難道竟然不是村寨間的弱肉強食,而是另有隱情?舊族本主召喚回歸,恰哈人不回,然后就被懲戒?如果僅僅是一般的召喚,不回也就罷了,何至于滅寨殺人這樣酷厲的手段?</br> 看起來倒像是懲罰叛徒。</br> 事關(guān)人家部族內(nèi)部機密,倒不好再問,太史闌正要罷手,花尋歡忽然走了過去,臉色有點古怪地道:“他們用什么召喚你們呢?”</br> 男子想了想,伸出手心。</br> 此時那男子的身形被花尋歡擋住,太史闌瞧不見他手心里有什么,隨即看見花尋歡似乎也伸了伸手心,再然后那男子似乎低低“啊”了一聲,然后一陣靜默,最后兩人都嘆了口氣。</br> 過了一會花尋歡走了回來,心事重重樣子,迎著太史闌的目光,勉強一笑,道:“沒什么。”</br> 她很怕太史闌追問的樣子,太史闌卻只點點頭,“哦”了一聲,道:“離天亮還有會,換個地方,抓緊時間睡一會。”</br> 她看出花尋歡知道了什么,卻不想追問令她為難,花尋歡既然不肯說,那就說明對她太史闌現(xiàn)在沒什么影響,那就夠了。</br> 花尋歡感激地點點頭,垂頭走開,忽然步子一停,駭然回首看她,道:“你……你……”</br> 太史闌也發(fā)覺了,摸了摸喉嚨。</br> 她能說話了。</br> 就在剛才出火場的時候她還試過不行,但現(xiàn)在說行就行,一點過渡都沒有。只是她隱約覺得自己嗓音似乎有點變了,原先她的嗓音偏低沉,帶點中性的嗓音,現(xiàn)在卻清亮了些。</br> 她看看天色,還沒亮,天亮之后就知道自己的間歇性耳聾是不是也好了。</br> 她遙遙對神婆合十感謝,神婆裹著毯子遠遠坐著,看她的眼神還是帶著幾分驚恐。</br> 太史闌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情緒十分復雜,也沒有再試圖走近她。</br> 這個民族……和五越有關(guān)系吧?</br> 五越短暫統(tǒng)一又迅速分裂,之后內(nèi)戰(zhàn)多年,五越百姓逃難無數(shù),隱姓埋名流入各國,這些人和五越有關(guān)一點也不奇怪。只是他們的態(tài)度有點奇怪。</br> 太史闌隱約覺得這和自己在乾坤陣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她記得乾坤陣里曾感覺到三種力量的存在,一種是哭泣的幽魂般的感覺,一種是鎮(zhèn)壓這些幽魂的乾坤陣,還有一個就是那白光,竟然好像是被那些幽魂鎮(zhèn)壓著的。</br> 三種力量在那大殿深處相互牽制,維持百年。而她這三種力量都jiē觸過,更是被乾坤陣墻內(nèi)的古怪東西搞到短期聾啞,現(xiàn)在這疑似五越的民族能夠解了她的毒,說明乾坤陣和這個民族是對立的。那么乾坤陣鎮(zhèn)壓的就是五越曾經(jīng)被殺的那些陰兵?那李家呢?李家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掌握乾坤陣,為朝廷鎮(zhèn)壓陰兵的武林世家?</br> 太史闌覺得事情還是有哪里不對,現(xiàn)在得出的推論和她的某些猜想不符,這其間的糾葛,一時還真的理不清。</br> 她命花尋歡去向神婆道謝,看見神婆不住搖頭,花尋歡回來道:“她說你這毒遲早能解,因為你已經(jīng)吃過解藥,只是吃得少效果慢,不需要謝她。”</br> 太史闌想那么那就是那件紅色禮服衣領(lǐng)里的東西了,那件詭異的禮服,到底是什么東西?</br> 她立在深秋的風里,看那群自愿被遺棄的異族人扶老攜幼,沒入?yún)擦稚钐帲罹G的灌木在風中唰唰作響,有人吹響凄涼悠長的葉哨。</br> 太史闌手掌慢慢在腹前交握,眼神瞇起。</br> 五越的召喚令……繼上次第一次聯(lián)合作戰(zhàn)之后,那個沉寂多年、早已分崩離柝的民族,終于要開始做什么了嗎?</br> ==</br> 天亮后太史闌繼續(xù)趕路,發(fā)現(xiàn)她的白日耳聾病果然也瞬間好了。</br> 看來大燕一趟還不算白來,治好了毒,還知道了一些秘密。太史闌希望回京之后,和景泰藍好好談談這個民族,雖然目前還看不出這個民族的任何動向,但她沒來由的就是很擔心。</br> 有了恰哈族人給的地圖,她順利地找到了香河的入口,之后隨便找了些箱籠,扮成行路的商人進入,她這只隊伍人數(shù)不少,人人氣質(zhì)彪悍,和尋常商旅隊伍不同,很少有人敢來招惹,路上遇到過一兩次試探性的打劫,太史闌手一揮,對方落花流水,太史闌又有心立威以免再遇騷擾,令手下狠狠地打,打得那叫淋漓盡致,后患全無。</br> 山路難走,按說應該走得慢,但恰哈族行走此路摸索多年,早已找出一條最省力也最快的道,形成了自己最省力也最快的行路方式,他們臨行前還給太史闌他們指出這山內(nèi)有一種藤和一種草,編成草鞋行走十分方便,太史闌命人照樣做了,果然省力。</br> 只是雖然省力,走這條道還是很苦的,很多地方道路崎嶇,蚊蟲多,荊棘遍布,還氣候無常,逢上突然的雨雪連個干地方睡覺都不行,只能在泥水里夜行。幾天走下來,人人破衣爛衫,身上疙瘩麻子無數(shù),腿上一條一條被荊棘拉出的血口,十分狼狽。</br> 太史闌自然也不例外,不過她一聲不吭,她都不說苦,別人自然更不會露一分顏色。</br> 好在這路確實快,不過三天功夫,面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一座大山。就是燕齊南方邊境的界山,一半在大燕,一半在南齊,翻過這山就進入南齊境內(nèi)了。</br> 南齊境內(nèi)太史闌已經(jīng)安排好千里快馬,一入境便快馬直奔麗京。</br> 她一路行走深山,消息斷絕,也不知道再經(jīng)過這幾天耽擱,宗政惠的瓜到底落了沒有,心里知道這時候無論如何她也該生了,要發(fā)動的事早發(fā)動了,也許這么辛苦地趕回去,還是于事無補,可是不努力一回,她終究不甘心。</br> 這座山十分險峻,飛鳥難渡,也幾乎沒有人工道路,只有一些獵人攀山筑就的簡易棧道,棧道年久失修,殘缺處處,應該也已經(jīng)多年沒有使用。</br> 按照往日經(jīng)驗,自然不應該在這棧道上多停留。太史闌先尋了一處山下避風處,寧可早點休息也不想趕夜路最后睡在棧道上,但那處山坳地形奇特,中間寬闊兩邊狹窄,四面都是高山峭壁,一不小心就會被人包了餃子,從兵家之道來說不適合扎營。只好放棄,又走了一段,在天色未黑之前發(fā)現(xiàn)一處半山的平臺,可攻可守,平整干燥,是個宿營的好地方,結(jié)果歇下之后,卻有人忽然嚷背上疼痛,脫下衣服一看背后好大的黑腫,似乎被什么東西蜇傷,但是又看不到那東西,大家點起火把尋找了好半天,才在山峰深處發(fā)現(xiàn)似乎有個蜂窩,里頭有一種碩大的黑頭的蜂子。眼看著那護衛(wèi)的背腫得和駱駝似的,藥石無效,最后還是火虎狠狠心,將開始腐爛的肌肉狠狠挖了一大塊下來,才阻止了毒勢的進一步蔓延。</br> 這樣一來,這里也不能住了,就算可以用火熏死山縫里發(fā)現(xiàn)的這一群,但四周都是山縫,黑夜里誰知道哪條縫隙里會偷偷鉆出這種要人命的毒蜂來?</br> 只好繼續(xù)拔營向前,再向上走,那只能在棧道上休息了。</br> 太史闌命眾人都把武器放在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按照兩個強手夾著兩個弱手的順序重新排隊伍,前后不斷呼喊,以免有人掉隊還不被發(fā)現(xiàn)。</br> 一路小心翼翼,卻也沒發(fā)生任何事情,這北地深秋大山之內(nèi)氣候多變,白天穿夾衣就行,晚上卻氣溫驟降,夜露凝冰,天色陰沉,眼瞅著竟然有點要下雪的樣子。</br> 這要在半途上下雪就糟糕了,但此時也不能回頭,因為最初的一段路因為走的人多,殘缺更厲害,如果走到那段路正好下雪,危險性更大。</br> 腳底開始打滑,顯見得石面上已經(jīng)結(jié)冰,不宜再走下去,太史闌瞧著這段棧道稍微完整些,有些地方寬度已經(jīng)可以躺人,還有些地方石壁微微凹進去,正好可以遮擋風雪,便下令就地宿營,等天亮再行。</br> 眾人停下,各自尋找可以掩藏休息的地方,在那些避風的凹陷處生起火堆取暖,隊伍不可避免有些分散。</br> 蘇亞給太史闌找了一處斜松下的棧道,鋪了防水的氈布,生起了火,這里雖然是山道,無處撿柴,但好在山縫里生著不少樹叢,山頂上似乎也有一片樹林,那些枯敗的樹枝樹葉從上頭墜落下來,都落在棧道和這些半山長著的樹上,隨便撿撿就是一大把。</br> 蘇亞一邊生火一邊喜悅地道:“這些樹葉樹枝都挺干燥,點火一點就著。”</br> 太史闌心里想著之后進入南齊境內(nèi)如何找接應的人,如何趕路,帶哪幾個人最合適,也沒在意她說的話,隨口嗯了一聲。</br> 她雙手枕頭躺在被火烤熱的氈布上,從她的位置望過去,身下是萬丈懸崖,底下松濤陣陣,卻無法看清谷底全貌,只有半山的云霧,迤邐往回,往上看則是一路向上的青灰色的棧道,在黑色的薄霧淡淡的山崖上盤旋如云路,星星點點的篝火一閃一閃,是迷蒙云層里閃爍的星,又或者是引路的天燈,跳躍的鬼火……</br>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象怎么這么詭異,轉(zhuǎn)眼就走天堂到了地獄,只覺得身上懶懶,腦子也懶懶的,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身邊的蘇亞也一動不動,瞇著眼睛,似乎話都懶得說。</br> 太史闌忽然覺得鼻尖一涼,睜眼看時,透過青綠色的長青木,看見灰蒙蒙的天際,忽然生出無數(shù)飛舞的灰白色的碎屑,那些碎屑紛紛揚揚降落,在她的火堆上方消失不見。</br> 太史闌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真下雪了。</br> 雪花越來越大,頭頂蓬松的枝葉已經(jīng)擋不住,太史闌的倦意也已經(jīng)擋不住,順手抓過一頂帽子蓋在臉上,將薄毯往身上拉了拉,就睡了。</br> 閉上眼睛之前,她看見蘇亞已經(jīng)睡著,而整條棧道上也沒有任何人對下雪表示驚奇,靜悄悄的,似乎都已經(jīng)睡熟。</br> “也太累了……”太史闌在入睡之前,迷迷糊糊地想。</br> 她閉上了眼睛。</br> 然而卻沒能如想象中一樣,立即睡著。</br> 很困很累,全身細胞都在渴望睡眠,腦子里也很糊,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思考能力,可是在腦海深處,似乎依舊有那么一小塊地方保持著清醒,并且在不斷發(fā)出蜂鳴般的警告聲,不讓她真的睡過去。</br> 腦海里忽然掠過了一句話,就是蘇亞剛才那句“樹葉干燥,一點就著。”</br> 樹葉干燥樹葉干燥樹葉干燥……</br> 太史闌忽然睜開眼睛。</br> 不對!</br> 這地方樹葉怎么會干燥?</br> 這里氣候多變,十月進入冬季,夜間多雨雪,沒有雨雪也有很重的潮氣,在枝頭的樹葉可能遇上第二天的太陽被烤干,但是落在這山崖上探出的樹叢和棧道上的樹葉樹枝,根本曬不到陽光,怎么可能干燥易燃?</br>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些柴禾不是天然落下的,是經(jīng)過處li故意扔下來的!</br> 腦中電轉(zhuǎn),瞬間想清楚,太史闌一抬眼,透過蒼黑色的樹叢縫隙,隱約看見呼嘯盤旋的風雪里,山崖頂端模糊不清如混沌中的黑暗,但在那樣的混沌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蠕而動,最近的已經(jīng)逼近自己!</br> 與此同時她還感覺到更大的危險,不是這近在咫尺風雪中順山崖爬下的殺手,而是頭頂!</br> 太史闌猛地跳了起來,一腳就踹翻了還沒燃盡的火堆,火星啪啪四濺開去,將蘇亞驚醒。</br> 蘇亞睜開眼似乎就要跳起,然而一挺腰竟然沒有起得來,她反應也算快,立即明白中道兒了,臉色一變。</br> 太史闌一伸手將她拉起,也來不及解釋,立即道:“給我用最快速度,射滅所有的火堆!”</br> 這個要求難度很高,這不是在平地,是在半山的棧道上,棧道又不是直線,蘇亞的位置在棧道的中間,下射還好辦些,上射更難。</br> 蘇亞也不說話,操弓搭箭,“嗡”一聲輕鳴,七箭自上而下,穿越風雪,在青黑色的山崖間閃了一閃便不見。隨即底下啪啪微響,那些火堆也閃了一閃,滅了。</br> 與此同時太史闌的哨聲也響了,她的哨聲非常難聽,尖利刺耳,聽著了人人都要做噩夢,自然也能將人從噩夢中喚醒。</br> 底下瞬間有了動靜,太史闌的聲音遠遠地傳開,“敵襲!備爪!”</br>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山崖上巨雷一般的滾滾傳開,整個山谷都回蕩著,“備爪!備爪備爪備爪備爪……”</br> 她的命令向來必須執(zhí)行,長久以來跟隨她的人已經(jīng)形成了條件反射,醒來的人不及思考,都從身后趕緊摸出攀山用的鋼爪。</br> 蘇亞掏出后才愣了愣,不明白太史闌的命令意義何在,這個時候,要么就是該趕緊喚醒同伴射滅火堆,要么就是該下令射殺身在懸崖上無處攀附的敵人,干嘛要他們備攀山爪?</br> 蘇亞將攀山爪往腰上一掛,嗖嗖又是三箭,將上方靠自己近,呈直線的火堆射滅,最后一箭擦著雷元的耳邊過,她厲喝,“接力連射!”</br> 被驚醒的雷元也立即明白過來,大聲召喚隊伍中擅射者立即出手,接力將所有的火堆射滅。</br> 太史闌眼看大家動作一開始有點遲鈍,緊接著就反應過來,不由舒一口氣。所謂天不亡她,這些被迷煙特意熏干過的樹葉樹枝,所用的迷藥并不如何高級,也就是普通的催眠而已。沒有用太高級的藥物,估計也是因為這些藥物因為珍貴而份量不足,不夠熏染大量干柴,以及可能味道太大,一點燃就會被發(fā)覺。</br> 她這邊提前驚醒,快速發(fā)生,迅猛滅火,反應之鋒利可怕也驚著了敵人,山崖上悄悄蠕動的人體都快速動了起來,向他們的方向猛沖,蘇亞一聲喝:“射!”</br> 棧道上箭手齊齊仰射,各色箭矢穿刺黑暗和云霧,直逼那些黑黝黝的人影。</br> 山崖上的人也短促地冷笑一聲,隨即啪啪連響,那些人影忽然彈跳而起,在山崖上一蕩,已經(jīng)躲過了那一蓬箭雨。</br> 那些蕩起的黑影,將半山的云霧穿破,云霧間隱約可見他們身后黑色的長長的細絲,赫然是一群古代版的蜘蛛人。</br> 其實也就是身后系了具有彈性的繩索,以免被人發(fā)現(xiàn)后完全被動,但這么一來,射箭便無用武之地。</br> 那些人逃過箭雨,眼看露了行跡,索性不再遮掩,三蕩兩蕩已經(jīng)快速接近,透過飛舞的雪花和朦朧的云霧,隱約可見他們手中持刀,臂上掛弩,全副武裝。</br> 這些人都是常規(guī)黑衣,黑巾蒙面,看不出來歷,但武器精良,動作整齊,絕非山匪,倒像是軍方人物。</br> 就是不知道是南齊軍方還是大燕軍方了。</br> 太史闌覺得兩者都有可能,但最可能的還是大燕,她不知道大燕如何確定她在這里,又為什么一定要置她于死地。但今夜這一場伏殺,著實厲害。</br> 敵人想必早已確定了她的身份,并且一直跟隨著她,算準了她的行路速度和可能的選擇,早早在此做了準備埋伏。知道她不會在山坳扎營,又安排了毒蜂逼她離開平臺,不得不選擇棧道停留,無形中將她逼到了最危險的境地。</br> 對方所選的時機、地點、天候,都精準到絲毫不差。用的計策更是巧妙,天知道這些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干柴,居然也是要命的殺手。</br> 如果不是太史闌修煉天授之能,對危險感應特別靈敏,今日必定全軍覆滅。</br> 太史闌在沒看清敵人之前,一心認為是沈夢沉的手筆,這么奸詐完美的計劃,像是狐貍所為。但看見這些人之后,她又產(chǎn)生了懷疑,覺得整個計劃透出一股沈夢沉所沒有的隱忍味道,而且這些人很明顯是士兵,右相雖然管軍,卻沒有直接的兵權(quán)。</br> 這念頭一閃而過,隨即她厲喝,“聚攏!”</br> 命令一下,整條棧道上的人都飛快地向她的方向聚攏。</br> 山崖上的敵人一怔,不明白此時她怎么下這么一個蠢命令,這種自下而上的對敵,最好的辦法就是分散目標,聚攏來不是給人密集打擊么?</br> 南齊這邊一聚攏,山崖上的蜘蛛人們頓時相應地也要聚攏,隨即也是一聲厲喝,“射!”</br> ------題外話------</br> 啊啊啊,這是什么節(jié)奏?以往這時候月票差距正在妥妥地拉開,這個月卻一直在迅速地緊縮,才10號竟然就有被爆菊的趨勢——土肥圓屈身抱體前滾翻三百六十度大嚎:票票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