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京
她混在護(hù)衛(wèi)隊伍里,遠(yuǎn)遠(yuǎn)瞧著容楚下車,一群大燕王公貴族們過來寒暄。容楚八面玲瓏談笑生風(fēng)模樣,一路和人寒暄。</br> 太史闌瞧見最先帶領(lǐng)百官迎上去的是一個高個子青年,眉目俊朗,神情莊重,衣著也是最適合這樣場合的禮服,連笑容都是似乎經(jīng)過尺子測量過的,屬于皇家風(fēng)格的最合適的弧度。</br> 這位大概就是那位總攬朝政,未來皇帝的納蘭君讓了。</br> 太史闌的第一印象是:守成有余,開拓不足。除非另有契機(jī),有人給他洗腦,否則定然是個皇家規(guī)矩熏陶出來的中規(guī)中矩小頑固。</br> 隨即便看見沈相,不愛穿官服的雪里白狐,這種場合還是華麗的寬袍大袖,和別人有些格格不入,奇的是他這么藐視規(guī)矩,那個最規(guī)矩的納蘭君讓卻好像沒看見。</br> 沈相還是那種慵懶又神秘的笑意,抄著袖子立在一邊,并不上前,和容楚遙遙地打了個招呼。兩人遠(yuǎn)遠(yuǎn)對望一笑的眼神,令太史闌覺得就好像看見一對搶食的狐貍。</br> 一個少年走了過來,步伐輕快,年紀(jì)也比其余人要輕些,著一身紫羅王袍紫金冠,看樣子是大燕王族,還是地位不低的那種,老遠(yuǎn)就和容楚打招呼,“國公來得好早,看樣子對我大燕軍威很感興趣?”</br> “那是。”容楚對這少年態(tài)度也要客氣些,笑道,“燕軍三大營今天據(jù)說都會亮相,在下怎么舍得不見識見識?”</br> “那三群飯桶。”那少年撇一撇嘴,眼眸亮亮的,“也值得國公稱贊?”</br> “哦?”容楚瞇著眼睛,“那我豈不是白跑一趟。”</br> “那倒也未必。”少年笑得神秘,“今日定有驚喜于你。”</br> 太史闌聽不見兩人對話,不過瞧著容楚還和他多說了幾句,以及這人裝扮,也便確定這大概就是冀北成王的繼承人納蘭述了。</br> 想不到是這樣一個陽光明麗的少年。</br> 太史闌瞧著他倒覺得親切,眉眼氣韻間總有種熟悉感。忽然便想起死黨中年紀(jì)最小的君珂,笑起來的時候,也和這少年一樣,讓人從心底暖了起來。</br> 想到死黨們,她微微皺了皺眉。這天下太大了,而她也太忙了,命運給她的是不間斷的狂風(fēng)驟雨,她疲于應(yīng)付,竟然一直沒有空閑去尋找她們。</br> 等到景泰藍(lán)順利奪權(quán),她不用再時時面對生死威脅時,再專心去尋找她們吧。</br> 最近聽力和說話都不太方便,太史闌也懶懶的,瞧著那場地是開放的,前后護(hù)衛(wèi)十分嚴(yán)密,大燕皇族和容楚緊挨著,實在沒可能使什么手腳,也便放心,從人群中悄悄撤走。</br> 她回去的時候抄近路,路過城門,正看見城門口有大隊士兵進(jìn)來。</br> 太史闌隨容楚逛遍了燕京,參觀過三大軍營,自然也知道三大軍營的制式裝扮是怎樣的,此刻看見這一群黑色和金色勁裝相間的士兵,不是自己見過的任何一家,不禁來了興趣,停馬瞧著。</br> 這一瞧興趣更大——大燕什么時候有了這么一群出色的軍隊?</br> 這些黑金二色的軍隊,衣著裝扮遠(yuǎn)不如三大營威風(fēng)氣派,用的武器也看出很一般,但不同的是氣勢。</br> 這群人軍容鮮亮,腰背挺直,昂然而來,雖然還沒走上練武場接受檢閱,還在喧囂紛雜的城門口,但此刻便已經(jīng)完全進(jìn)入狀態(tài),神情莊肅,步伐整齊如機(jī)器。上萬人踏出踏下,重重一聲,地面煙塵被震得四處飛散。</br> 日光照亮他們的衣甲,用的是普通黑布,卻鑲了華麗的金色飛云錦的邊,頓時色彩提亮得鮮明,一眼看過去,像滔滔黑浪之上射出金光萬道。</br> 太史闌自己帶兵,一向很注重氣勢,她覺得氣勢是軍人之魂,士兵穿著再硬的鐵甲,用著再好的武器,如果沒有氣勢,那都不過是紙扎的架子。</br> 所以此刻她眼帶贊賞,覺得之前看見的所謂最精英的大燕三大營,和這軍隊比起來實在不夠看,強(qiáng)的不過是外表而已。</br> 大燕還有這樣的軍隊,這是他們藏起來的秘密武器?太史闌覺得,似乎有必要和容楚討論下。</br> 此刻四面兵丁百姓噤聲凜然,在這樣的軍隊面前,人人自然安靜。太史闌發(fā)現(xiàn),那些百姓和士兵臉上表情,除了凜然之外,似乎還有震驚,好像眼前的一切,多么讓人不能接受一樣。</br> 她忍不住也有些好奇,停在路邊多看了一會,這支軍隊似乎也是往武德門方向去的,但是為什么沒聽說過?</br> 前頭軍隊已經(jīng)走過街道,太史闌沒有看見他們的旗幟。</br> 她還等在路邊,是因為眼看隊伍也要走完了,說不定能看見最后押陣的這支軍隊的首領(lǐng),她是軍人,對打造這樣軍隊的軍官自然有興趣。</br> 正這么想著的時候她忽然抬頭。</br> 她看見一只信鴿從天際飛過,日光下隱約腳爪上有黃光一閃。太史闌認(rèn)出這是屬于容楚龍魂衛(wèi)的信鴿標(biāo)記。而且是最高等級的一種。</br> 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來了?</br> 太史闌隨即便想到了自己今天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安,再也無心看熱鬧,一拍馬飛速離開。</br> 她這里離開城門口,片刻,軍隊進(jìn)城完畢,一個黑衣少女從打開的城門背后閃出來。</br> 那少女十六七歲,面容清麗,鼻尖兒似玉珠一般亮而瑩潤。她得意洋洋看看自己的隊伍,笑吟吟地道:“兒郎們,向武德門進(jìn)發(fā)!”</br> “向武德門進(jìn)發(fā)!”</br> 黑衣少女輕快地躍上馬,往武德門方向去,和太史闌的方向,背道而馳。</br> ==</br> 太史闌快馬趕回會館,眼看著信鴿也落入了院中,過了一會,便見周七匆匆而來,手里拿著一個密封的小鋼筒。</br> 周七打開鋼筒,將信箋交給她,太史闌匆匆一掃,皺起眉頭。</br> 信是章凝寫來的,用的是他和太史闌容楚通信的專門密語,寫得語焉不詳,只說最近得了個要緊消息,怕是對陛下不利,如今太后遲遲不生,朝中傳言各種各樣,有說這孩子不祥的,也有表示懷疑的,但更多的說這才是真命天子,說大陸有史以來的第一位統(tǒng)一大陸的帝王,傳說他娘就懷了他近十一個月。尤其以后一種傳說居多,也不知道是誰散布出來的,如今宮內(nèi)外氣氛緊張,希望國公如果此間事了,盡快回國,以做萬一準(zhǔn)備云云。</br> 又說懷孕超期可生圣人實在是荒誕之說,但如今超期是實實在在的事了,但這個孩子當(dāng)初懷上是經(jīng)過太醫(yī)院證明的,彤史也有記載,是在先帝還沒駕崩時便已經(jīng)承認(rèn)的孩子,所以現(xiàn)在也沒法說些別的。</br> 章凝語氣盡量和緩,玩笑般地說朝中流言,太史闌卻從中嗅到了一絲不祥的味道——這流言來意不善!再說這樣的流言,怎么能傳到三公耳中?</br> 她想了想,命人去收拾行李便要走,周七攔住了她,“太史大人,你又要甩下我家主子跑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他會很不好辦?”</br> 太史闌皺皺眉,一轉(zhuǎn)身又奔下樓,當(dāng)即去棚子里牽馬,再次直奔武德門。</br> 還是把容楚抓回來商量下吧。</br> 武德門四面有守衛(wèi),不過她也有容楚守衛(wèi)的牌子,很順利進(jìn)入場中,她最近和容楚到處廝打,普通大燕官員倒也大多知道她,曉得這是南齊大公的暴龍侍衛(wèi),在查過她身上沒有武器之后,一路放行她到了臺下。</br> 此刻她察覺臺上臺下似有騷動,臺上貴人們都仰著脖子不知道在干嘛,容楚不在座位上,正在臺上邊緣,和大燕皇太孫拉拉扯扯。</br> 太史闌心想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演戲?</br> 她也沒看臺上人,更沒看臺側(cè)背對這邊的人,伸手在地下一撈一拽,容楚拖得長長的衣袍角頓時被他撈在手里,她惡狠狠一扯,容楚向后一跌,生生被他拽了回去。</br> 容楚一回身,看見她,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明白她無事不登三寶殿,此來必然有事,立即青著臉跳起來,一腳就踹了出去,“你來干什么?不許你來,你敢來?”</br> 太史闌默不作聲揮拳就打,兩人第n次廝打在一起,然后……</br> 然后沒多久,變成肉搏戰(zhàn),相擁廝打著滾到臺后面去了……</br> 容楚一邊打架一邊還不忘記和大燕皇帝喊話,“這云雷不錯——介紹我認(rèn)識——”早被太史闌一把扯上了馬,做手勢,“走!”</br> 兩人在臺后迅速上馬馳出,大燕兵部和禮部的官員都追之不及。</br> 身后,云雷軍的表演,和那個少女回頭的笑靨,被遠(yuǎn)遠(yuǎn)拋下……</br> ==</br> 太史闌自然不知道剎那錯失,有些事仿佛命定,不在那個時辰,那怎么也遇不著。</br> 她急急拖著容楚回去,將那密信給他瞧了,容楚認(rèn)認(rèn)真真看完,將密信遞在火上燒了,才道:“看樣子真要趕緊回去了。”</br> 太史闌讀他唇型,也明白他的意思,卻又搖搖頭。</br> “我確實沒法立即離開。”容楚嘆口氣,“我就算今天請辭,大燕也要到明天才能有反應(yīng),然后舉行歡送宴會,要送上兩次,再由大燕禮部慢慢送出燕京,真正能快馬趕路,最起碼也要到四天之后。”</br> 這已經(jīng)是最快的流程,太史闌也知道容楚作為一國出使的主使,沒法說走就走,她伸手點了點她自己。</br> 容楚思索了一下,喚來周七。</br> “三件事。”他道,“第一,回報朝中出使任務(wù)已經(jīng)圓滿完成。為了將喜訊盡早上報朝廷,也讓太后娘娘歡喜歡喜,現(xiàn)在特派觀風(fēng)使太史闌先一步回京回報。”</br> “第二,由三公上奏,表明太史闌還是參加了使節(jié)隊伍,并切實履行了護(hù)衛(wèi)的職責(zé),挫敗了大燕欲圖暗害使節(jié)的陰謀,按例也應(yīng)敘功,請求調(diào)離西凌,至麗京任職。”</br> “第三,”他唇角現(xiàn)出一抹冷笑,“太后娘娘的產(chǎn)期既然已經(jīng)延后,既然她打定主意要生一個懷胎十一月的天命龍子,連百姓言論都控制住了,理由也找好了,那就不妨讓她再延后些,或者懷胎十二月也是可以的。”</br> 周七瞠目看他。</br> 容楚神色淡淡的,眉目間卻生出霜一般的冷,“她不是要遲生么?那就再遲點。想辦法給她下點藥,讓她這個了不起的天命龍子,再多孵上幾天!”</br> 周七聽見那個“孵”字想笑,卻又沒笑出來——最后幾句,每個字都帶殺氣!</br> “這樣太史闌可以以出使之功,直接回麗京,并有理由請求入宮,向太后面陳出使事務(wù)辦理情況,相信三公會予以配合。”容楚微微一嘆,“太史闌只有這個辦法可以接近宗政惠了……”</br> 周七領(lǐng)命而去,容楚將自己的打算寫給太史闌看,太史闌默默瞧著,抿著唇。</br> 她不抬頭,不想讓容楚看見自己臉部軟化的線條。</br> 其實此刻她心更軟。</br> 這個男人,知道她的一切心思,知道她要做的事,他不阻攔,不反對,不以男子之尊強(qiáng)硬地阻止她沖動,只是默默立刻為她安排好前路,讓她前行的路能平順些,再平順些。</br> 他知道她要回京,就讓她立即單身回京。</br> 他知道她需要回京的借口,就為她想辦法調(diào)換職位。</br> 他知道她還需要能夠接近宗政惠的借口,干脆連“提前回京報喜”這種無恥借口都提出來了。</br> 她原先還想著他不放她,她就偷偷走,不能進(jìn)京就悄悄進(jìn),不能接近宮廷就混進(jìn)去,反正無論怎樣冒險,她都要去的。</br> 現(xiàn)在……</br> 她微微嘆息一聲,抬起頭,給他一個明亮的微笑。</br> 她很少笑,尤其最近更是沒給他一個好臉色,此刻這般云破月開的一笑,他霍然邂逅,震動得滿目驚艷。</br> 就在他微微恍惚一瞬間,她忽然踮起腳,抱住他脖子,湊上唇,輕輕一吻。</br> 當(dāng)真是輕輕一吻,不是前幾日那惡狠狠鳥啄般的一啾,是春花綻放,是煙雨迷離,是風(fēng)過水岸,是人間一切柔軟、體貼、理解和感激。</br> 她的馨香,一霎透骨。</br> 隨即她輕輕放開他,做了個“保重,快回”手勢,一轉(zhuǎn)身毫不猶豫,蹬蹬下樓。</br> 容楚猶自在閣樓光影里發(fā)怔。</br> 為這一刻她突如其來的一吻。</br> 忽然想起,世人不明白他如何就喜歡了那個女殺神,他想他們一定不懂,女殺神只為相愛的那個人展現(xiàn)溫柔的那一刻,是如何的美到醉人。</br> 容楚微笑坐下去,抱著臂,在午后的日光里,笑容也如春風(fēng)沉醉。</br> 而此刻馬蹄如雨急響,女子的衣袂如鐵割裂冬日的風(fēng),一霎而過。</br> 向著,麗京!</br> ==</br> “據(jù)我國潛伏在南齊的探子回報,南齊近日傳出秘密流言,稱太史闌身負(fù)天授之能,經(jīng)大神通者推算為破軍天下之命,所經(jīng)之處橫掃諸國,是南齊將來依仗要奪取周邊諸國的絕大殺器。太史闌興則南齊興,南齊興,則諸國亡。”</br> 崇仁宮書房內(nèi),大燕皇太孫正展開一封加了皇室絕密標(biāo)記的文書,細(xì)細(xì)讀上面的字。</br> 年輕而沉穩(wěn)的皇太孫,讀得很慢,像要將那些字反復(fù)咀嚼,品出點不一樣的滋味來。</br> 末了他冷笑一聲,將文書往桌上一按,道:“荒唐!”也不知道是說這段話荒唐,還是說慎重傳達(dá)給他這份文書的人荒唐。</br> 幕僚們屏息凝神,不敢對此發(fā)表意見。</br> “朝局文恬武嬉,藩地尾大不掉,國內(nèi)有那許多未及整肅的事,居然還有閑心操心南齊的一些無稽的市井流言。”納蘭君讓嘆了口氣,揉揉眉心,“不覺得這種流言一聽就很假很虛幻?一個人能令天下亡?你們聽過這種事?”</br> 幕僚低聲道:“太孫,這是陛下轉(zhuǎn)來的。陛下既然轉(zhuǎn)來,自然是……”</br> 納蘭君讓嘆息一聲。心里想著年紀(jì)大了的人,總是愛相信這些虛幻飄渺的預(yù)言的。</br> “就我們們得到的消息來看,”另一位幕僚道,“太史闌雖然在南齊風(fēng)生水起,升遷迅速,但似乎并不得南齊統(tǒng)治者看重。她際遇超常,其實原本可以獲得更高的權(quán)位,但南齊朝廷似乎有意在貶抑她,并沒有讓她領(lǐng)過全功,連她帶領(lǐng)南齊天授者獲得天授大比勝利,使南齊靜海城免于被割讓,這樣的大功至今都還沒賞,實在看不出南齊有哪里把她當(dāng)殺器了。”</br> “這話也難說,”另一人反駁,“也許這正是因為南齊看重太史闌,想要保護(hù)她,不想讓她太早置身于風(fēng)口浪尖,略放一放以待成長,或者留一點進(jìn)步余地。”</br> “我看你是高看南齊統(tǒng)治者了,歷來朝廷都不允許女性占據(jù)高位,你看我朝君珂,武狀元得來何等艱難?南齊憑什么例外?”</br> “那也未必,你別忘記南齊目前最高統(tǒng)治者其實是那位太后,女性已經(jīng)占據(jù)了最高位置。”</br> “正是因為女性占據(jù)最高位置……”</br> 納蘭君讓忽然手一按,眾人立即閉嘴,眼看太孫面沉如水,才想起剛才爭論ji烈,似乎犯了忌諱。</br> 犯了某種叫做“君珂”的忌諱。</br> 眾人訕訕低頭。納蘭君讓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聲音平靜,“不必爭論。剛才有句話說得很對,陛下既然把這信轉(zhuǎn)給我,我就不能等閑視之。只是事有輕重緩急,當(dāng)下就有一件大事要處li,這些對他國人士斬草除根之事,不宜動作過大。”</br> “是。”一位幕僚忽然道,“對了,咱們討論這么久,可是太史闌根本沒來大燕啊,她據(jù)說還在齊燕邊界等候出使隊伍回歸,咱們總不能到南齊境內(nèi)去殺人吧?”</br> “不……”納蘭君讓起身,頎長的身影投射在身后斑斕的大燕輿圖上,“她來了。”</br> 眾人一驚。</br> “殿下……何出此言?”</br> “我們們查過南齊的出使組成隊伍,除了容楚護(hù)衛(wèi)和翊衛(wèi)外,還有一個二五營的組成,不過那是太史闌的親信隊伍,只跟隨太史闌,而這批人,進(jìn)了大燕。”</br> “那么……”</br> “太史闌應(yīng)該有改裝混入隊伍中,只是不確定到底是誰,又不能隨便出手打草驚蛇。”納蘭君讓道,“我們們懷疑過他們隊伍里那個黑臉少年,又覺得那個濃眉啞巴少年性格行事和太史闌很像,但那啞巴少年作風(fēng)太高調(diào),太史闌既然改裝而來,按說應(yīng)該努力改裝自己,不至于如此高調(diào),但是很難說她就是把握了我們們的這個心理,來個實則虛之虛則實之……”</br> 幕僚們兩眼轉(zhuǎn)出糊涂的漩渦……高層們的心思太復(fù)雜了,太復(fù)雜的人就喜歡將事情想得復(fù)雜,不肯相信一些簡單的結(jié)果,反而得不出最直接的結(jié)論。</br> 太史闌就是把握住這些常年在陰謀中打滾的大佬的心理——你覺得我既然改裝而來,就不該高調(diào),我偏偏高調(diào),真真假假,你信不信?</br> 換成君珂肯定是——那個啞巴少年就是太史闌嘛!瞧那和傳說中一模一樣的作風(fēng)!</br> 不過換成沈夢沉等人,那就一想再想,上想下想,轉(zhuǎn)了彎地想,然后沒有結(jié)果。</br> 眾人正討論著到底哪個是太史闌,以及確定了如何對太史闌下手又不驚動整個出使隊伍,如何不留下任何把柄利落地解決這件事,忽然門又被敲響,進(jìn)來一個護(hù)衛(wèi),遞上一封加密的緊急文書。</br> 納蘭君讓拆開一瞧,眉頭聳動,“出使隊伍有人趁夜離開!”</br> 眾人都一驚。</br> “離開的必然是太史闌!”納蘭君讓道,“據(jù)聞南齊太后近期要臨產(chǎn),此刻離開出使隊伍急速趕回南齊的,必是太史闌無疑!”</br> 眾人都興奮起來——剛在愁怎么才能讓太史闌脫離隊伍,好不動聲色地解決她,她竟然自己離開了!</br> 這下她悄然而去,在大燕土地上趕路,出個什么意外,太容易了!</br> 要知道出使隊伍里對大燕沒有報上太史闌的名字,太史闌等于“不在”出使隊伍里,她的離開也是秘密的,大燕方“不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她出事,大燕方?jīng)]有任何責(zé)任,完全可以推得干凈,南齊也沒什么話好說。</br> 大燕方喜從天降——真是瞌睡迎來軟枕頭。</br> “通知九蒙旗營密營出動!”納蘭君讓沉聲道,“截殺只可一次,引起對方警惕后不可能再成功,所以務(wù)必選擇好地形,做好計劃,秘密出動,務(wù)必一擊便中!”</br> “是!”</br> 腳步聲迅速離去,納蘭君讓緩緩轉(zhuǎn)身,在身后輿圖上做了個標(biāo)記,那是一條自大燕往南齊去最近的路。</br> 燭光打在年輕的皇太孫的臉上,男子眸光深沉,背影巋然。</br> “太史闌,截殺只有一次,就看你能不能逃過!”</br> ==</br> “大人,從大燕回南齊,最穩(wěn)妥的是一半水路一半陸路,先順?biāo)舷逻^大燕南方三藩,再從大阜走官道……”火虎在地圖上給太史闌畫出一條七拐八彎歪歪扭扭的長路,“大概要走半個月。”</br> “我要最快的路。”</br> “最快的路自然是直線,是穿魯南西北部而過,如果以我們們的腳力,最快幾天便可出大燕境,”火虎用指甲在地圖上畫出一條短短的線,正是大燕和南齊理論上最近的距離,“但事實上那里沒有路,只有一條昔日大燕商人秘密走私的穿山道,那里生存著很多來歷不明的民族,一路地形險惡,多是窮山惡水,至今還有盜匪無數(shù),十分危險……”</br> “那就走這條道。”</br> “是。”</br> 太史闌瞇眼看著前方火紅的夕陽,長吁了一口氣。</br> 她已經(jīng)順利離京,沒有發(fā)生任何波折,容楚讓她帶走了二五營所有人和龍魂衛(wèi)一批精銳,還想再撥人給她,她拒絕了,人帶得太多也會很顯眼。</br> 容楚自然明白這道理,只是終究不放心。太史闌卻認(rèn)為,大燕知道不知道她在出使隊伍中還難說,就算猜到,到底是哪個也還難說,如今這種情形,她太史闌又不是什么對大燕有絕大威脅的絕世名將,大燕實在不必費神費力不惜惹麻煩去殺她,大燕連容楚都沒繼續(xù)下手,又怎么會拼命對付她?</br> 這個道理容楚也贊成,這才是人之常情,大燕沒必要做這樣的事,所以他同意太史闌帶少數(shù)人不著痕跡地離開,只是叮囑盡量不要走太險太偏僻的路。</br> 不過他知道這也是白叮囑,某個女人不會聽的。</br> 太史闌現(xiàn)在只想快點回南齊,走官道大路一則慢,二則她也不認(rèn)為官道就安全,真要發(fā)生危險,哪里都可以。</br> 她讓火虎打聽道路后立即策馬南下,走魯南那條道,她選的馬都是好馬,日行數(shù)百里,一日夜之間,已經(jīng)到了魯南西北那條在走私商人口中被稱為“香河”的路。</br> 香河不是河,是那條從崇山峻嶺中過,彎彎曲曲如河一般的八百里長路的統(tǒng)稱。此地接近閩國,炎熱干旱,作物不生,只產(chǎn)香料和甜果,大燕人卻不喜歡用香料,無以為生的當(dāng)?shù)厝吮阕灾鹘?jīng)商,將香料通過這條道路,千里迢迢運往別國,手挑肩扛,馬驢鈴響,灑下一路濃香,久而久之,便稱這路為香河。</br> 當(dāng)然,這是美妙的說法,香河另外還有一層寓意——這不是普通的路,這是暗藏?zé)o數(shù)危險的滔滔大河,在河底隱藏?zé)o數(shù)暗礁,埋葬無數(shù)冤魂。</br> 太史闌聽說這個傳說,不過唇角一扯。香河成鬼河,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有利益就有紛爭,有運貨的就有攔路打劫的。</br> 不過這條道雖然在傳說中很有名,真正知道的卻不多,此地住的漢人很少,是一個叫做“恰哈”民族的聚居地,房屋也是村寨式的,火虎問了很多人,都說不知道,有些人還面帶警惕。太史闌瞧著,開始覺得這樣直接問不行,保不準(zhǔn)人家以為他們是打擊走私的官家人。</br> 好在隊伍里還有個花尋歡,帶五越血統(tǒng)的花尋歡,本身也是異族,她微微有些異常的發(fā)色,以及比常人要深一些的輪廓,倒和恰哈族的人有些近似,人家瞧著她親切,花尋歡性子又爽快討喜,沒多久居然和寨子里一個小姑娘混熟了,人家邀請她到家里去住。</br> 太史闌打聽了,這家人只有這個小姑娘和她奶奶,男子都出門“走貨”去了,所謂走貨想來便是走私,本地男子多半出門經(jīng)商,寨子中自有一支專門輪班留下來的護(hù)衛(wèi)隊,保護(hù)這些老弱婦孺,尋常漢人不得邀請根本進(jìn)不來。</br> 托賴花尋歡的親和力,太史闌等人得以進(jìn)入寨子住宿,至于其余的護(hù)衛(wèi),就留在寨子外露宿,太史闌很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未必討喜,走在人群之后,讓花尋歡史小翠去和人家兜搭。花尋歡送上一些路上購買的小玩意兒,立即獲得了對方的熱情邀請。</br> 小姑娘的家比尋常村民大些,一進(jìn)屋子太史闌就聞見濃重的香料味道,整間屋子黑沉沉,香氣幽幽,四壁也涂滿了香料,以至于溫暖如春。壁上四面都有各色神像,多半彩衣裸足,但都沒有頭顱,神像邊垂掛著各色彩幡以及銅鼓銅鈸各種樂器。</br> 太史闌覺得這屋子里充滿了神婆的詭異氣息,讓花尋歡去試探打聽一下,也不知道言語不通的花尋歡如何和那小姑娘溝通的,過一會兒史小翠笑嘻嘻地過來道:“大人你真神了,你猜得一點也不錯,這老婆子就是本地神婆,據(jù)說會請一種無頭神,可解天下一切疑難,哈,吹得好大牛皮。”</br> 花尋歡過來,拍了一下她腦袋,道:“你小點聲!深山里有些傳說和神靈確實神異,你可以不信,但不可褻瀆。不過我瞧著這個種族,倒不像大燕人,印象中大燕似乎異族不多,別不是其他國家戰(zhàn)亂遷徙過來的吧?”</br> 太史闌就著火塘里朦朧的火光打量,也覺得對方看來不像大燕人,不過這也正常,或者人種有異,國家動蕩導(dǎo)致的民族遷徙,從古到今都沒少過。</br> 老婦人坐在一個深黑的墊子上,在火塘里烤苞米,招呼她們過來吃,太史闌坐過去的時候,一直眼睛似睜非睜的老婦人,忽然睜開眼認(rèn)真看了她一眼。隨即招手讓她過去。</br> 太史闌坐過去,那老婦人用手摸她的唇,太史闌一向討厭陌生人的碰觸,正要避開,忽然心中一動,垂下眼,看那老婦人青筋畢露的蒼黑的手,在自己唇上緩緩撫過。</br> 隨即那老婦人又摸了摸她耳后,喉嚨咯地一響,發(fā)出一串古怪的音節(jié)。那音節(jié)聽起來空曠而遙遠(yuǎn),像某種神秘的咒語。</br> 太史闌覺得這音節(jié)聽起來隱隱有幾分熟悉,卻不知道是什么,她看老婦人摸的正是她的唇和耳,不禁心中一動——難道老婦人也看出了她目前的半聾啞狀態(tài)?</br> 她想起深山異族多神異,莫非這神婆有解決的辦法?</br> 太史闌心中一喜,雖然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聾啞狀態(tài)在慢慢好轉(zhuǎn),但畢竟一日沒解開,一日就是一個心事,萬一到了麗京還沒解開,到時候必然有很多不方便,別的不說,她一個啞巴,如何“向太后面陳出使事務(wù)”?</br> 那神婆瞇著眼,咕噥著什么,手指在太史闌身上緩緩摸過,蒼老的臉上神情變幻,似乎忽喜忽驚忽疑惑,不能確定自己的感受一樣。</br> 此刻眾人都發(fā)覺詭異,停止吃東西,屏息凝神瞧著神婆和太史闌,花尋歡一半手勢一半語言地問那小姑娘,“你奶奶在說什么?”</br> “不知道……”那孩子睜大眼睛,“奶奶好像也很疑惑,一會兒說朋友一會兒說陌生人的……”</br> 忽然那神婆觸及太史闌心臟部位,渾身一震,眼睛一睜,眼睛里剎那間神光四射,刺得太史闌都險些閉上眼睛。</br> 隨即那神婆一聲大喝,喝聲里充滿緊張和怒氣,蒼老的手掌重重拍在地面,開始狂然大呼。</br> 眾人驚得跳起,火虎已經(jīng)沖上來一把拉走太史闌,道:“保護(hù)大人!”一邊警惕地向后退去。</br> 那小姑娘也驚恐地向前撲去,大叫:“敵人!敵人!”</br> 她這話別人沒懂,花尋歡卻懂了,厲聲道:“我們們不是敵人!誤會!誤會!”</br> 但神婆狂呼不絕,驚動了其余人,四面屋子里都有人沖過來,將屋子包圍,隨即寨子中的護(hù)衛(wèi)隊也趕了過來,都帶著武器,其中一人居然有一支南洋來的簡易火槍。m.</br> 寨子中的人都在聽神婆狂呼,神色漸漸由驚詫轉(zhuǎn)為疑惑和不安,最后又轉(zhuǎn)為憤怒,那當(dāng)先扛著火槍的少年,干脆將槍平端上肩膀,咔地一下拉開了槍匣!</br> ------題外話------</br> 搓手,回京斗妖婆斗公婆鳥。第三卷得琢磨琢磨。</br> 這個月月票不給力啊,天冷了,看書的人少了,大家的兜兜都凍住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