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捍夫大戰(zhàn)!壯哉太史!
“噗。”堂上堂下眾人齊噴。</br> 極東總督抹汗,喃喃道:“丹佩,你這……你這話怎么也敢說……”</br> “怎么?”慕丹佩茫然四顧,對眾人的反應(yīng)也大惑不解,“我說錯了什么嗎?”</br> 眾人絕倒——正驚訝這大家千金怎么說出這么低俗的話,敢情人家太純潔,根本不懂這詞兒的意思。</br> 原來是個天然呆。</br> 旁邊小間里偷聽的那一群,早已笑破了肚皮……</br> 阿都古麗沒有笑,她早已氣瘋了。</br> 密疆行省總督的女兒,大密宗王的外孫女,在那塊地方,也相當(dāng)于公主地位,尊貴不可侵犯。</br> “拿下她!”阿都古麗一指慕丹佩,鑲了鉆石的指甲還沒她眼神亮光凜冽,“你們都死了嗎?侮辱我的人,怎么能容下她!”</br> “扎汗!”底下衛(wèi)士和密疆分營學(xué)生以土語大聲應(yīng)答,快步上前。</br> “荒唐!以為這是你密疆行省?”麗京總營的學(xué)生立即攔住路,并紛紛呼喚自己留在外面的護(hù)衛(wèi)。麗京總營的學(xué)生非富即貴,哪個都有一大群護(hù)衛(wèi)。</br> 慕丹佩放下筷子,冷笑。</br> 雙方一觸即發(fā)。</br> “這是在干什么?”忽然門口有人笑吟吟地道,“擺開陣仗歡迎我嗎?”</br> 已經(jīng)準(zhǔn)備下令軍隊進(jìn)門的總督,立即老淚縱橫。</br> 國公你可來了!</br> 這都快上演全武行了!</br> 極東總督立馬一屁股坐下去——不管了。</br> 反正是他容楚惹出來的事,有什么屎屁股也該他自己擦。</br> 這一聲果然比他喊一百聲都有用,所有人齊齊回頭,在上席剛剛還殺氣騰騰的阿都古麗唰地收回手指,低頭看看自己,急忙把袍子上濺到的花椒粒子拍去,又慌忙拿起桌上的布巾擦油漬。</br> 連慕丹佩,都趕緊放下筷子,就著杯中酒水,照了照自己嘴唇,看有沒有染上肉屑。</br> 門口,容楚施施然走了進(jìn)來。</br> 這時已經(jīng)黃昏,天色幽黯,大廳里剛剛點上燈火,他進(jìn)來的時候,人們依舊覺得,眼前亮了亮。</br> 是窗前偷換明月光,是玉盆明珠微生香。</br> 瑰姿艷逸的男子,到哪都是一段風(fēng)流詩,或者一曲流芳曲,眾人目光緊緊跟隨,只覺得這般瞧了千萬遍,下次再瞧依舊不厭倦。</br> 何況他少年高位,名動天下。</br> 再嫉妒他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樣的男子,確實是值得這些平日里無比高貴矜持的女子,放下一切來追逐的。</br> 他一到,一天戾氣都消除,他就那般步子閑散地過來,含笑對密疆行省和麗京總營的學(xué)生道:“勞駕,讓讓。”</br> 語氣輕松,好像沒看見雙方拔出的刀。</br> 兩邊學(xué)生都不由自主向后退,容楚笑吟吟指給他們看,“對,你們的座位在那……嗯,去吧。”</br> 學(xué)生們對上他的眼神,都覺得心中凜然。</br> 有種人似乎在笑,可壓力忽然便如山般壓下來。</br> 沒人敢再造次,都乖乖退了回去,眾人剛舒口氣,頭一抬,臺上剛才還劍拔弩張的兩人,都端端正正坐著,平心靜氣喝酒呢!</br> 眾人頭一低——咱也喝酒,喝酒!</br> 一邊埋首酒杯,一邊從酒杯縫里偷偷瞧。</br> 容楚直入上座,也不和任何人遜謝,別人也覺得這是自然的。他坐下時瞧了瞧身邊空位,想了一想,眼神里忽然浮現(xiàn)驚異之色。</br> 總督府其他屬員都在下首,這位次按說只該屬于云合府尹,可云合府尹今天不會來,那么這位置是誰的?</br> 容楚并不知道太史闌碰巧做了這座上客,不過他腦子好用,只一瞬便想到,除了太史闌,此地再無人可以坐這位置。</br> “總督大人……”他微微斜身,用眼神詢問。</br> 總督掩著嘴,悄悄地道:“咳咳……是的是的,不過人不知為何現(xiàn)在還沒出現(xiàn),那個,您要不要幫忙找找?”</br> “哦。”容楚坐正,若無其事端杯,“不用,她想出來時自然會出來。”</br> “你們在說什么呢?”慕丹佩忽然揚臉問。</br> 她耳力好,聽見兩人對話似乎是圍繞一個人。</br> 容楚笑而不答,極東總督隨意打個哈哈,慕丹佩碰了軟釘子也不生氣,呵呵一笑自己喝酒,阿都古麗快意地哼了一聲。</br> 山陽營的皇甫清江一直含笑旁觀,這少年看起來洵洵儒雅,不像個武夫,素來人緣風(fēng)評都很好,連容楚都對他另眼相看,不時詢問他幾句。</br> 因為太史闌久久未至,席面也就沒法開,去園子里找人的仆役也回說找不到,眾人等得也漸漸焦躁起來。</br> 阿都古麗第一個忍不住,盯著那座位,冷聲道:“總督大人,這位貴客是誰?怎么如此失禮?讓這么多貴客等他?是不是不要等,先開席?”</br> 底下她的隨從立即道:“是啊。真是失禮。我們們家小姐,這么多年還沒等過誰!”</br> 慕丹佩轉(zhuǎn)著酒杯,嘴角噙一抹玩味的笑,也不管席面開沒開,自己夾菜吃得不亦樂乎。卻道:“雖說隨意放縱是好的,但是也不能毫無顧忌。真的一點教養(yǎng)禮儀都不遵從,將來會給你帶來麻煩的。”</br> 誰也不知道她這話在說誰,容楚卻忽然微笑道:“嗯。我也很擔(dān)心小姐未來的夫君,將來要費力氣收拾你帶來的麻煩。”</br> 慕丹佩筷子一停,有點不舍地放棄了面前的蹄髈,放下筷子,冷哼道:“那也要看他是不是有這個福氣。”</br> 容楚立即接道:“想來我是沒有的。”</br> 慕丹佩用筷子敲著酒杯,似笑非笑,“這可不是你說了算。”</br> 他兩人一問一答,倒忽略了阿都古麗,總督大人無法回答阿都古麗的話,也無法回應(yīng)她的要求,便只好裝專心聽容楚和慕丹佩對話,聽得眼睛一眨不眨十分專注。</br> 阿都古麗又碰軟釘子,自己覺得下不來臺,想對身邊的慕丹佩動手,又畏懼她的武功,阿都古麗自己武功是不怎么樣的,能進(jìn)光武營只不過因為身份和錢,是最大的贊助商而已。</br> 她不敢動慕丹佩,因為痛恨她又不愿意坐在她隔壁,只好恨恨地坐在那里,指甲用力在桌下揪桌布的流蘇,一邊眼睛直直地看著對面皇甫清江,恨他坐在自己上首,如果自己坐在那個位置,那么不僅可以離慕丹佩那個女人遠(yuǎn)一點,還可以離容楚近一點。</br> 她眼神直勾勾的,想著自己心事,對面皇甫清江低頭看酒杯,忽然捂住肚子站起來,歉意地笑道:“早上吃了一客南方肉生煎,似乎鬧了肚子,一整天都不得安寧。大人,告?zhèn)€罪,容我先離席,也不用等我了。我方便了自會回來。”</br> 總督點點頭,皇甫清江又向眾人告罪離去,阿都古麗揚起臉,看他匆匆離開,再看那空掉的位置,眼中閃出喜色。</br> 慕丹佩也在瞧著那位置,慢慢浮出一個譏諷的笑。</br> 果然阿都古麗立即道:“空那么多位置占著地方,何必呢?大家不妨挪一挪。”也不等主人發(fā)話,便取了自己酒杯。每人桌上有一大一小兩個酒杯,阿都古麗自己知道密疆的蜜酒不如這北地的酒烈,怕自己不勝酒力,便取了那個小杯,亭亭走到皇甫清江的位置坐下來。</br> 總督大人只好再次當(dāng)沒看見,這回專心聽下面客人說話。</br> 小間里一群門縫里偷偷看熱鬧的家伙摩拳擦掌,都在等著太史闌的動靜。</br> 太史闌那間“請勿打擾”的房間里,太史闌迷迷糊糊翻了個身,正問景泰藍(lán),“什么時辰啦,開席了沒有?”</br> 那邊阿都古麗向容楚敬酒,尖尖十指擎著銀杯,笑得靦腆,“國公。祝你福壽延年。我漢話說得不好,請別介意。請——”</br> 容楚手掌將杯子一覆,淡淡道:“古麗姑娘,還沒開席呢。”</br> “我們們密疆人,沒你們南人這么多規(guī)矩。酒是助興的好東西,放在那里,什么時候想喝就喝,何必拘泥于開席不開席呢?”阿都古麗盯著容楚,臉頰泛紅,說話卻比先前流利許多。</br> “酒是好東西。適合和知己好友,深情愛人,在合適的時候喝。”容楚手掌還是蓋在酒杯上,似笑非笑,“不過現(xiàn)在,時辰不對,地點不對,人物不對,所以,對不住。”</br> 對面一直冷笑旁觀的慕丹佩,忽然又放下了筷子,臉色有點沉。</br> 阿都古麗卻還沒聽懂,眨著她比尋常人更濃密的睫毛,不解地道,“總督府的宴請,國公來赴宴,有什么不對嗎?啊,國公想必是覺得我不敬,確實,你們南人有句話叫先干為敬,那么,我先喝了,國公再喝。”</br> 她一仰頭,喝干了杯中酒,看那架勢,也是酒國女豪杰。</br> 總督大人此刻才轉(zhuǎn)頭,一眼看見她手中的酒爵,臉色一變,道:“糟了!”</br> 其下眾人有的茫然,有的色變,倒是總督府的仆人,大多變了色。</br> 桌上兩個杯子不是擺設(shè),而是此地喝酒風(fēng)俗,此地盛產(chǎn)一種“酒母”,極烈,平常除了千杯酒量的人,誰也不敢喝,但是這種酒母摻入尋常清酒后,就會令酒變得極為醇和,香氣逼人。總督府請客,便拿出了這個特產(chǎn),想給賓客們一個驚喜。只是至今太史闌未到,酒未開席,因此也沒有說明。</br> 結(jié)果古麗小姐太心急,自說自話,就把那一杯酒母給喝了。</br> 這東西一口就可以醉一個壯漢,何況阿都古麗?</br> 幾乎立刻,阿都古麗的臉就白了,不過白只是一瞬,隨即由白轉(zhuǎn)紅,整張淡金色的臉幾乎成了豬肝色,身子往下一傾,就要倒的模樣。</br> 她站在容楚身側(cè)敬酒,這一倒必然要倒她身上,底下眾人瞪大眼睛,密疆營的女子們已經(jīng)在盤算,只要容楚伸手去扶,不管他碰到小姐哪個部位,就按照他們南人的規(guī)矩,要他負(fù)責(zé)!</br> 容楚當(dāng)然不會去扶她,也不會給她壓住,身子一側(cè)就要避開,阿都古麗卻是好酒量,一暈之后還能勉強保持清醒,伸手一扶旁邊的柱子,竟然把身形給穩(wěn)住了。</br> 底下瞪大眼的所有人,這才吐出口長氣。有些人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br> 阿都古麗扶住了身子,卻不能止住酒意上沖身子發(fā)軟,暈暈乎乎地嘻嘻一笑,就勢一屁股坐下來,正坐在為太史闌準(zhǔn)備的位置上。</br> 眾人又吸口氣。</br> 總督正連聲命令仆役去取醒酒藥來,一回頭看見阿都古麗居然又蹭到了太史闌的位置上,頓時臉色難看。</br> 這個時候,他倒希望太史闌最好別出現(xiàn)了。</br> “國……公……”阿都古麗醉了,自然不會再保持先前努力學(xué)習(xí)的矜持嬌貴之態(tài),趴在桌子邊緣,瞧著容楚,濃密的睫毛上翹著,眼底氤氳出盈盈的酒氣和水汽,“國公……你怎么不喝酒呢……國公……”</br> 慕丹佩本來有怒色,此刻倒撲哧一笑,拈了只野雞爪子,開始有滋有味地啃,一邊啃,一邊瞧一眼阿都古麗。</br> “你醉了。”容楚側(cè)身避讓她,對總督大人道,“還是請安排人來扶古麗小姐下去休息吧。”</br> “有,有,這里就可以休息。”總督立即道,“哪位是古麗小姐的侍從?煩請上來扶一下。”</br> 他不敢派自己的侍從來扶這位千金大小姐,怕惹出麻煩。</br> 可是他說了兩遍,底下密疆行省的人面面相覷,卻也沒有人出來伺候阿都古麗——不是不肯伺候,也是怕得罪小姐。此刻她正春心蕩漾,硬拖走她會產(chǎn)生什么后果誰也擔(dān)當(dāng)不起。阿都古麗現(xiàn)在斯文優(yōu)雅,是因為她身在內(nèi)陸,代表密疆形象,不得不穩(wěn)重些。在密疆,大家都知道喝醉了的古麗小姐十分暴戾,曾經(jīng)活活抽死過奴隸。</br> 屋內(nèi)冷場,阿都古麗像沒聽見容楚和總督的話,懶洋洋趴在那里,伸手拽住容楚袖子,道:“……你不喝酒,不能喝酒是嗎……嘻嘻……南人漢子就是不行……呃……可是我不介意……我允許你不喝酒……不過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我聽說那個女人……那個出身很賤的女人……她……她和你住在一起……是真的嗎……呃……就那個……就那個太……太……太……太……”</br> “太史闌。”</br> 驀然一個聲音,平平靜靜地接口,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得像釘子釘在人耳朵里。</br> 聲音一到,人也到了,啪啪啪啪連響,四面隱蔽的小間隔門全部打開,每間里面都走出一兩個人,最后一個隔間,一個女子,手里牽著一個孩子,直奔廳上而來。</br> 她走路極快,步伐極堅定,眾人都只感覺這人姿態(tài)筆直,冷峻如青樹高崖,還沒揣摩出她的面貌,她已經(jīng)一陣風(fēng)般從人群中過,到了上首。</br> 其余從小門出來的人,也或者哈哈大笑,或者冷冷一笑,或者斜眼鄙視,或者一臉看好戲神情,一陣風(fēng)般跟隨著她,走到廳中,在下首那些空位,隨隨便便坐了。</br> 大家都張嘴看著,有點跟不上這變化,直到那些人坐下來,有人見過他們,才反應(yīng)過來,驚呼:“二五營?”</br> 然后太史闌這個名字才閃電一樣反射進(jìn)腦海,眾人都傻了。</br> 太史闌直奔上首,迎著總督驚怔的目光,慕丹佩有點不爽又有點驚訝的目光,和容楚似笑非笑的目光,三兩步走到占據(jù)了她位置的阿都古麗身前。</br> 阿都古麗還沒察覺到她的到來,還在昏昏乎乎抓著容楚袖子,口水滴答地道:“……那些出身微賤,不知羞恥的賤人,玩玩也就罷了,千萬不可當(dāng)真……”</br> 太史闌瞧她一眼,再瞧一眼容楚被她壓住的袖子,忽然掏出一把刀。</br> 小刀。</br> 刀光一亮,底下便是一片驚呼,總督驚呼欲起,“別!”</br> “嚓。”</br> 刀光一閃,一截淡青云紋錦袍袖口被割了下來。</br> 太史闌抓著那截袖子,一把塞到阿都古麗手里,道:“喜歡這袖子?那送你。”順手把她一推,“至于人,不好意思,不給。”</br> 滿廳被她彪悍而兇蠻的短句風(fēng)格驚倒。</br> 容楚打量自己少了一截的袖子,忽然笑了。</br> 忽想起前一陣子,在自己府里,和宗政惠的一場交鋒,宗政惠也曾抓住他的袖子,而他的選擇,也是立即割斷了那袖子。</br> 一模一樣的動作,一模一樣的選擇,來自心有靈犀的兩個人。</br> 千萬里遇見你,想必總有那么一些命定的因緣。</br> 他因此心情很愉快,也和上次一樣,慢慢卷起了袖子,露一雙瘦不露骨的精致手腕。</br> 他噙一抹笑意,輕輕挽袖的美妙姿態(tài),令對面慕丹佩停杯停筷,看呆了眼。</br> 那邊阿都古麗被太史闌推得向后一仰,砰一聲坐回位置上,她抓著桌邊,傻傻地看了太史闌半天。</br> 太史闌瞄她一眼,阿都古麗淡金色的小臉,尖尖的下巴。一雙微帶褐色和藍(lán)色的大眼睛,微厚的嘴唇,是標(biāo)準(zhǔn)異域風(fēng)情長相,看慣漢女臉的人乍一瞧,應(yīng)該會驚艷,覺得新鮮。</br> 太史闌對這樣的臉感覺不出美不美,就覺得她額頭和頭上貼的黃金太多了,也不知道累不累。</br> 阿都古麗揉搓著手中的斷袖,看了半天才認(rèn)出這是什么,撇撇嘴,手指一松,袖子落地,她指著太史闌鼻子,歪歪斜斜地道:“你……你什么……意思?”</br> 太史闌哪里肯理一個酒鬼,揮蒼蠅般揮揮手,“勞駕,讓讓,這是我的位置。”</br> 阿都古麗睜大眼,似乎還沒反應(yīng)過來。總督急忙站起身,高聲道:“原來太史大人在隔間休息。”臉轉(zhuǎn)向下方,笑道,“給各位介紹一下,這位是西凌昭陽府尹太史闌太史大人,她帶領(lǐng)西凌東昌二十五分營過來抽簽,本督有幸,邀請她及諸位二五營精英一同赴宴。呵呵,二五營一路北上,橫掃五越,名動極東,諸位想必早有耳聞,今日正好親近親近。”</br> 底下響起了一陣嗡嗡議論聲,想必對太史闌都有耳聞,阿都古麗隱隱約約聽了個大概,睜大眼看著太史闌,忽然拍著桌子,格格笑道:“這位置是……是你的?呵呵呵……我……坐了你的……位置喲……你……你哪里配坐這里呢……”</br> “嗯。”太史闌點點頭,往容楚身邊一坐,“我配坐在這里。”</br> 對面慕丹佩張開嘴,看看一屁股擠著容楚坐下的太史闌,看看被瞬間擠到一邊還在微笑的容楚,頓時覺得自己以往被稱為瀟灑大膽簡直是胡扯,眼前這個才是真兇猛。</br> 阿都古麗眼睛發(fā)直,指指太史闌,又指指容楚,死死盯著兩人緊緊挨著的身子,似乎想用目光將兩人撕開來,又似乎想用眼神逼太史闌知道點羞恥,趕緊讓開。</br> 太史闌當(dāng)然不讓開。</br> 她坐下了,除了她自己愿意,誰也不能令她讓開。</br> 容楚心情很好的樣子,立即取過酒壺給太史闌斟酒,“太史大人光降,我真是三生有幸。”</br> 太史闌才不肯喝,上次喝醉了教訓(xùn)還不夠嗎?</br> 容楚卻不肯松,借著酒壺掩護(hù),抓緊了她袖子,柔聲低低道:“哎,好太史,好闌闌,配合點。你不給我面子,她們瞧著又要賊心不死,煩我也罷了,將來還難免煩你,你說是不是?”</br> 太史闌側(cè)頭,趁人不注意瞪他一眼——自己招蜂引蝶,還想禍水東引!</br> 有筆賬回去跟他算!</br> 不過想想這話也有道理,女人是最容易自欺欺人并心存幻想的動物,她太史闌態(tài)度不明,這些女人必然對容楚死纏爛打,總以為會有機會。那得多多少麻煩事?</br> “不能喝酒。”她用氣音道,“換杯白水來。”</br> “這就是白水啊。”某人厚顏無恥地道。</br> 太史闌眼刀子狠狠地殺過去——當(dāng)她傻帽嗎?這么濃烈的酒味!想灌醉她做什么?</br> 容楚又笑,覺得看上一個太精明的女子真不是一件太舒服的事,一邊指示護(hù)衛(wèi)去找白開水來。</br> 后頭仆役隨時備著清水,酒杯不動聲色傳上來,先遞到了在容楚另一邊玩著那兩個酒杯的景泰藍(lán)那里。</br> 景泰藍(lán)正好奇地看著那個小杯的酒母,貪饞地用小指頭蘸了一點在鼻子邊聞,酒母本身是沒有味道的,景泰藍(lán)失望地放下手指。換成白水的酒杯正好遞過來,景泰藍(lán)逞能,搶先端過來,肥短的小手指,泡在了酒杯邊緣。</br> 一點酒母滲入到清水里。</br> 盛了清水的酒杯在容楚的大袖掩蓋下,順利的移形換影,遞到了太史闌手中,太史闌低頭嗅了嗅毫無酒味,滿yi地點點頭。</br> “來,太史,你我先喝上一杯,謝過總督大人宴請美意。”容楚舉杯,酒杯里酒液蕩漾,卻不抵他眼波醉人。</br> 太史闌一看那家伙風(fēng)騷的眼神,就知道他又故意放電了——聽這堂上堂下,驚艷又嫉妒的抽氣聲。</br> 她扯扯嘴角,很不喜歡這樣的當(dāng)中作秀,可是來都來了,坐也坐下了,半途退縮卻也不是她的風(fēng)格。</br> 舉杯,一碰,瓷杯交擊聲音清脆,干脆利落的風(fēng)格,眾人的眼珠子隨著那杯子一合乍分,也似悠悠蕩了一下。</br> 這酒,喝得既簡單又不簡單。誰不知道晉國公雖然長一張笑吟吟風(fēng)流臉,其實待人淡淡的,屬于那種天生高貴所以距離感很重的人物,他可以對所有人都還算客氣,但所有人都會清楚地知道,他其實沒把自己看在眼里。</br> 男人如此,女人也如此,晉國公出入任何有女子的場合,那種分寸和淡漠,是有名的。他唯一和女人有關(guān)的不太好聽的傳言就是不停死未婚妻,但風(fēng)流之名卻真的沒有。</br> 然而此刻眾人瞧著他,那小眼神蕩漾得,風(fēng)流得不能再風(fēng)流,每根眉毛都寫滿春情。</br> 再看那太史闌,傳言里也是個少見的冷峻人物,女中俠客,紅粉將軍,伴金戈鐵馬,謝人間浮華。看她本人也是眉眼清冷,看人如刀,很難想象她柔情似水模樣。</br> 然而這一刻她舉杯淺飲,眉梢眼角一分怒氣一分無奈,倒還有八分似是淺淺喜悅,瞧著,忽然也覺得很自然。</br> 這樣的男女,這樣的神態(tài),過來人都覺得,這是一對有情人吧?</br> 兩人對望,都在各自眼神里看見對方的倒影。</br> 容楚一笑,忽然憧憬某種特殊時刻才能以特殊方式喝的酒。</br> 太史闌一看他那微笑模樣,就知道他的思維八成飄到什么“交杯酒”之類的玩意上去了,不以為然撇撇嘴。</br> 等著吧您哪。</br> 她收回酒杯,一仰頭,一干而盡。喝得痛快瀟灑,因為知道這不是酒。</br> 底下有喝彩聲,二五營學(xué)生們喝彩得尤其大聲。</br> 容楚也笑,道:“太史好酒量!”</br> 太史闌酒杯一放,人晃了晃。</br> 沒覺得有什么酒味,就忽然覺得有點暈。</br> 她很驚訝,喝清水也能喝暈?自己的酒量真這么差?還是剛才睡多了?</br> 她這一晃很輕微,大家都沒注意,容楚發(fā)覺了,但他確定剛才是清水,不會喝醉,只是有點擔(dān)心她身體,從桌子下伸手過去握住她手掌,低聲問:“怎么?不舒服?要不要早些回去休息?”</br> 手掌這一握,他忽然發(fā)現(xiàn)太史闌掌心在滲著冷汗,心中一驚,想著她身體還沒大好,可不要加重了。</br> “我們們回去。”他伸手扶她。</br> 太史闌此刻暈眩感一**沖上來,正翻天覆地難受,他輕輕一碰她都覺得整個人要飛起來,連忙一翻手,壓住他的手背,示意他別動她。</br> 她這個動作一做,堂上堂下又忘記吃飯了。都盯著她壓住容楚的手,張大的嘴里滿口的鹵肉。</br> 慕丹佩滿眼艷羨之色,大恨自己不夠兇猛,原來晉國公喜歡的果然是大膽恣意,可以隨時對他揩油的女子!</br> 看來以前還是太矜持了,下次不妨再大膽一些!</br> 阿都古麗卻憤怒了。</br> 她以前覺得,密疆的男兒是好的,英風(fēng)雄偉,個個男人氣魄,但總覺得欠缺了些什么。以前在大帳里,她愛聽?wèi)?zhàn)爭故事,前朝的今朝的,也聽過不少南齊第一青年名將容楚的軼事,印象里這是個極其聰明的男子,不過好像有點脂粉氣,比如那個五越?jīng)_帳大帥梳頭——密疆的男兒,從來不梳頭的。</br> 因了這脂粉氣,她不喜歡這個傳說中的人物,然而云合城一見,才知自己大錯特錯。精致不等于脂粉,美貌不等于女氣。有種人的風(fēng)華難以用言語描述,站在那里,就是世人中心,你覺得滿目變幻各種美,但怎樣的美都是標(biāo)準(zhǔn)的,都是屬于男人風(fēng)采的,再也不敢用“脂粉”“女氣”來褻瀆。</br> 這一刻再回想那些智慧超群的戰(zhàn)爭傳說,頓覺眼前男子為傳奇所加冕,光彩熠熠,無與倫比。</br> 這才是她要的男人!</br> 阿都古麗從小想什么便有什么,沒被違拗過心愿。但她也知道,密疆是密疆,內(nèi)陸是內(nèi)陸,內(nèi)陸女子是要以男人為天的,如果真的看中了內(nèi)陸的男人,想要嫁給他,就該遵從內(nèi)陸的規(guī)矩,否則還是回自己的密疆做公主,招多少駙馬都由自己高興。</br> 所以她丟下皮鞭,放棄駿馬,學(xué)著南人女子規(guī)矩矜持的做派,笑不露齒,謹(jǐn)言慎行,從來不敢越過一分雷池,一心要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br> 然而今天,她忽然發(fā)覺,她全部搞錯了!</br> 那個太史闌,哪里規(guī)矩?哪里矜持?哪里以男人為天?她出來得睥睨萬狀,坐下得目中無人,容楚還親自給她斟酒,她還愛喝不喝!</br> 太!賤!了!</br> 這一聲太賤,不知道罵的是太史闌,還是她自己。</br> 阿都古麗“呃”地一聲,酒氣沖頭,腦子一暈,心中的委屈、不甘、憤恨和不滿頓時如開閘的洪水,嘩啦一下要泄出來。</br> 早知道他喜歡這種,做自己就好,何必苦心去學(xué)南女的做派!</br> 你太史闌囂張,我阿都古麗自小就不知道什么叫謙虛!</br> 她忽然搖搖晃晃站起來,指著自己鼻子,逼近太史闌,“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誰!”</br> 太史闌立即答:“我知道說這話的都是賤人!”</br> 底下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嘩!聽說太史闌少言冷峻,現(xiàn)在的這個,不像啊!</br> 瞧這回嘴毒辣得,河?xùn)|母獅!</br> “賤人!你才……是賤人!我是密疆行省的總督……”阿都古麗打個長長的呃,打得眾人的心都吊起來,才聽到她接完下半句,“……的女兒!”</br> 太史闌站起來,有點晃,但還算穩(wěn),筆直地站在阿都古麗對面,看起來不比阿都古麗高,氣勢卻完全像在俯視她。</br> 她也指著自己鼻子,筆直地問她,“你知道我是誰?”</br> “賤民……出身微賤的賤民!”</br> “對,我出身微賤。”太史闌聲音滿是不屑,“可是我這么一個出身微賤的賤民,現(xiàn)在是朝廷從三品官員,男爵爵位,副將軍銜,行省首府府尹。我這么個賤民能到今天,請問下高貴的總督……的女兒,如果沒了你那個爹,你拿什么來裝逼?”</br> “比……比你血統(tǒng)高貴……”阿都古麗漲紅臉,“……我……我還是大密宗王的……外孫女……”</br> “除了比爹比爺你還能比什么?干爹?血統(tǒng),血統(tǒng)是什么?誰流出的血不是紅的?脫了這身黃金袍你還能做什么?傻笑?追男?撒酒瘋?”</br> “你才撒酒瘋!”</br> “我就是在撒酒瘋!”太史闌一拍桌子,“老子撒酒瘋都比你帥!”她一甩頭,沖著臺下,“二五營!”</br> “到!”二五營學(xué)生立即齊喊,聲音或尖利或雄壯,已經(jīng)被太史闌那句“老子”嚇得一驚的眾人,險些驚跳起來。</br> “撒個酒瘋給他們瞧瞧!”</br> “好!”</br> 二五營學(xué)生們一轉(zhuǎn)身,抄起桌上大杯,咕嘟嘟一灌,隨其齊齊將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扔。</br> 啪地數(shù)聲碎裂如一聲,青石地上酒液碎瓷橫飛。</br> “你家小姐敢侮辱我家大人。”二五營學(xué)生一人找上一個密疆行省的人,拔刀,挺胸撞上對方胸膛,“這也是對我們們的侮辱!來!戰(zhàn)!”</br> 草原男女們瞪著眼,他們也是不懼戰(zhàn)斗的種族,可是此刻看這群殺氣騰騰的人,忽然覺得自己氣勢瞬間輸三分。</br> 他們手按在刀上,卻不由自主后退一步。</br> 阿都古麗霍然轉(zhuǎn)頭,眼里噴火,隨即她聽見太史闌高聲問容楚,“容楚,我?guī)洸粠洠 ?lt;/br> “帥哉!太史!”容楚高聲應(yīng)答。</br> 他眼神晶亮,笑意滿滿。</br> 這樣的太史闌,平時可見不著,帥!果真帥!</br> 阿都古麗的脖子再次大力扭轉(zhuǎn)回來,這回的火已經(jīng)燎原了。</br> “啪!”她忽然一掌推下了桌上的酒壺。</br> 酒壺翻倒,酒液嘩啦啦浸濕了太史闌的袍角。</br> 太史闌慢慢轉(zhuǎn)向她,眼神平靜,眾人卻忽然打個寒噤。</br> “不男不女……的……賤女人……”阿都古麗搖搖晃晃指著太史闌,口齒不清地大罵,“給我滾……滾出去!滾!”</br> 二五營的學(xué)生嘩啦一下拔刀,密疆行省的人隨即拔刀,兩邊胸膛抵著胸膛,刀架著刀,怒目而視。</br> 總督已經(jīng)要哭了——聽說太史闌但凡出席宴會必有紛爭,如今看來何止?這明明就是宴會殺手!</br> “啪。”太史闌忽然拿起容楚桌上酒壺,一把砸了出去!</br> “砰。”酒壺正正砸在阿都古麗胸上,嘩啦啦酒液這下濕了她的胸,幸虧酒壺是薄銀打造,仿造南方風(fēng)格,精致小巧,不算太重,不然這一下,直接就能把阿都古麗的胸給扁了。</br> 就算這樣,阿都古麗也發(fā)出一聲痛且驚的尖叫,慌忙要后退,裙子卻磕磕絆絆被桌腿纏住,扯也沒扯動,她捂住胸彎下腰,臉一瞬間扭曲成麻花。</br> 二五營學(xué)生傻了。</br> 總督傻了。</br> 連臉色沉下來準(zhǔn)備發(fā)作并保護(hù)太史闌的容楚都傻了。</br> 這……這好像不是太史闌的風(fēng)格啊!</br> 越來越不是她的風(fēng)格啊!</br> 可是……真真無與倫比的爽啊!</br> “啊呸。”太史闌搖搖晃晃站起來,撣撣自己的袍子,大馬金刀地站著,不屑地瞧一眼阿都古麗的胸,“我說怎么一點彈性都沒有,原來就是個a罩杯,可能還是個a減。就這點本錢,我都懷疑我到底砸到東西沒有,你還好意思叫?你以為你大啊?你以為你是景橫波,三十四d啊我呸!”</br> ……</br> 史小翠一個沒控制住,噗地一笑,口水噴了對面擋住她的密疆學(xué)生一臉。</br> 容楚本來要站起來,忽然坐了下去,用手肘擋住了臉,肩膀微微聳動。</br> 一直專心吃東西的景泰藍(lán)仰起頭,眼神里嘩然驚嘆。</br> 嘩!給力!不過麻麻,他們聽得懂嗎?</br> 他們確實沒懂。</br> 可是有眼神會看啊!</br> 誰都看見太史闌不屑的眼神,落在阿都古麗的胸上。嗯,她罵的如果不是胸小,咱愿意賠十兩銀子!</br> “你……你在說什么……”酒醉的人最遲鈍,眼神也不好使,阿都古麗疼痛稍減,護(hù)住胸抬起頭來,只看清了太史闌不屑的眼神,隨即聽見她在說什么大啊小,以為她在說身份大小,頓時勃然大怒,“我當(dāng)然大!我不大誰大!……我!我是密疆行省……最大!”說完還伸出雙臂,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圓圈。</br> “好大!”太史闌睜大眼睛,搖搖晃晃對著她胸口,兩手一張,比劃了一個一樣大的圈,“好大!”</br> “大!當(dāng)然大!”</br> ……</br> ------題外話------</br> 哈哈哈揮舞內(nèi)褲歡呼:女霸王帥不帥?痛快不痛快?壯哉大太史,猥瑣哉大桂圓!</br> 哈哈哈揮舞月票得瑟——交了吧都交了吧?果然抗不住我褲褲**魔音穿腦吧?交了的都大,好大,好好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