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太史闌不答,只將手中的黑色圓筒,一掂一掂地拋著。</br> 她越是淡定自若地做這個動作,那幾個領頭越人的眼光就越是直勾勾地盯著那東西,越看越疑惑,越看越緊張,尤其看太史闌明明身處劣勢,還這么十拿九穩(wěn)的平靜模樣,心中的疑惑就越發(fā)肯定了——這就是五越傳說中的奇物!是那個殺人無數(shù)的攝魂筒!所以這女人才敢這么囂張!</br> 這一想更覺緊張,覺得這東西抓在太史闌手里晃來晃去實在太讓人不放心,幾個人目光一交流,忽然齊聲道:“拿來!”</br> 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閃了出來,當先一人操弓,弓形狀詭異,兩端有彎曲的倒刺,箭短而聲音凄厲,一抹紅光,劈面射來,嗚嗚作響,聽得人耳朵發(fā)炸。</br> 一人使雙錘,一個倒翻已經(jīng)突然到了太史闌腳下不遠,手輕輕一送,帶著鎖鏈的錘子飛舞,繞過擋在太史闌面前的護衛(wèi),從腿縫里直襲太史闌腳踝。</br> 一人持雙劍而出,卻遠遠地就把劍拋了過來,護衛(wèi)們?nèi)r截,那劍卻像自己長了眼睛,一滑而過,直射太史闌面門,仔細一看,卻是一對金光燦爛的蛇。</br> 一人立在原地,忽然袍子一掀,五彩斑斕的袍子腰部,赫然綁著好多鼓,他持金錘擊鼓,鼓聲怪異如鴉噪,聽得人心頭煩躁,而又昏昏欲睡,一些學生眼睛發(fā)直,忽然向前走去,前方不遠便是那崖,眼看就要掉下崖,幸虧被身邊人拉住。</br> 幾下攻擊形式各異,但都刁鉆詭異,有的直接繞過了太史闌的護衛(wèi),直沖著太史闌,太史闌急退,忽然一只錘子貼地而來,錘子上的金鏈嘩啦啦一響,竟然如蛇一般直立而起,啪一下?lián)粼谔逢@手腕上。</br> 太史闌手一震,圓筒滑落,正落在鏈子上,太史闌急忙伸手去搶,遠處那使錘的人嘎嘎一笑,手腕一抖一抽,那鏈子已經(jīng)卷著圓筒飛上半空。</br> 這下眾人都仰頭去看,幾個五越頭領也不攻擊了,紛紛躍起,伸手去搶。</br> 太史闌也仰著頭,盯著那東西,眼底神情卻沒有懊惱,只有冷漠。</br> 掌握一切的冷漠。</br> 隨即她道:“破!”</br> “啪。”和她發(fā)出這個音同時,那黑色圓筒也發(fā)出一聲脆響,隨即,炸開!</br> 幾顆圓珠飛了出來。</br> 所謂圓珠飛出來,是太史闌的感覺,其實眾人的眼睛根本不可能看見那東西。因為太快,所有人都只聽見那聲響,然后就看見跳起的人眉心正中,忽然多了個洞。</br> 洞里冒出些紅的白的東西,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卻在此刻完全反應不過來那是什么。人的思維很快,但有些東西,竟然能超過思維的速度。</br> 龍朝在一邊兩眼放光,連連搓手,興奮得直哆嗦,“啊,啊,越來越厲害了啊,這東西加一點點,能做出最強大的機簧和最硬的暗器啊!擊頭骨好比打蛋殼啊!啊啊我越來越好奇這是什么東西,太史闌你告訴我,告訴我呀——”</br> 太史闌根本不理他,仰頭看天。</br> 天上,本來躥起的四個人,是一個合攏的花苞,此刻,便如花突然綻放一般,齊齊向后一仰。</br> 翻開的還有鮮血,在他們中間綻放,大片大片的鮮紅的花。</br> 所有人都僵住,無論是二五營學生還是五越聯(lián)軍。</br> 砰砰幾聲悶響,三具尸首落地,都是眉心一個洞,大睜一雙眼。</br> 這樣的死法太憋屈,這幾個首領甚至沒明白自己到底怎么死的。</br> 只有一個幸運者,因為角度問題,逃脫死神之手,冷汗滴滴地落下地,半天回不過神。</br> 還有一個便是那使錘的,因為他需要拖回圓筒只能立在原地,本來還在懊惱搶慢一步,此刻手一軟,錘子差點砸自己的腳。</br> 四面無聲,誰也沒想到,只一個照面,五越五個首領就去了三個。</br> 這是何等兇暴狠辣的開場?</br> 太史闌卻還不滿yi——她本來想一著秒殺五個的,擒賊先擒王,此刻二五營處于劣勢,不把這些首領解決,今夜難有好結果。</br> 因為這山路狹窄,小組隊形已經(jīng)不可能實現(xiàn),地上還有冰,眾人的靴子打滑,四面都有懸崖,打起來不小心就會被推倒崖下,而那些住在附近的越人,草鞋卻是特制的,行走起來很方便,身軀靈活,還帶著特制的抓索。</br> 現(xiàn)在還剩下兩個,最關鍵的是,那個使錘子的明顯是個首領,而且性格也最沉穩(wěn),他還活著,想要讓五越的軍隊一哄而散就有難度。</br> 圓筒在血泊里骨碌碌滾著,太史闌滿yi地命人撿回來,那塊太空鐵真是太給力了,以后還得更珍惜著用。</br> 果然,一霎的震驚過后,那群五越人開始驚喊。</br> “大首領死啦!”</br> “我們們的達古渾首領也死啦!”</br> “啊啊那什么東西呀!”</br> “快走,快走啊!”</br> ……</br> 人群騷動著向后退,這些五越人,在這結冰的山路上來去自如,動作很快,正要炸鍋的時候,忽然那個使錘的人把錘子一收,蹬蹬蹬向后連退三步,退入人群之中,才猛地大喝,“都站住!站住!別忘記咱們五越,對逃兵的規(guī)矩!”</br> 眾人腳一停,面面相覷,臉上都浮現(xiàn)一抹慘青。</br> 那漢子錘頭一指地上尸首,獰狠地道:“五越此次聯(lián)軍首領死了三個!你們這樣跑回去也沒個好結果,還不趕緊……”</br> 蘇亞操起弓,三箭飛射,直逼他咽喉,這家伙上躥下跳趕緊躲箭,愣是沒能把話說完。</br> 但意思已經(jīng)到了,聯(lián)軍開始出現(xiàn)猶豫,五越懲罰逃兵的手段也很酷厲,人人心有余悸。</br> “沒什么好說的。”太史闌抽出刀,“今晚必須翻過這座山,在此之前,誰攔著,就踏誰尸體上去——兄弟姐妹們,砍斷你們系腰的繩子,再砍斷他們的咽喉!”</br> “嚓!”刀聲連響,學生們毫不猶豫拔刀,一抹冷電映一彎冷月,青光交射。</br> “殺人!”太史闌揮刀大叫,“他們不懼地上滑冰,你們不行,只有殺人,用敵人的熱血,化掉那些冰!”</br> 化冰的,不是敵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無可選擇。</br> 學生們長刀向天,狂喊一聲,幾乎毫不猶豫撞入越人隊伍中。</br> 這一陣子的頻繁交戰(zhàn),學生們已經(jīng)了解了自己的對手,五越族人,每一族幾乎都有自己的異術和奇特的交戰(zhàn)方式,但大多需要距離,想要破他們的古怪戰(zhàn)法,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怕死,把自己先當作肉盾,砸到對方懷里!</br> 已經(jīng)走到了這里,誰也不能攔阻他們的腳步,為此不惜遇神殺神!</br> 有的人頭錘撞腹,有的人舞刀如幕,有的女子咬著黑發(fā),盡招呼敵人的最脆弱的要害,撞、頂、錘、拗……盡力在第一照面給敵人造成**傷害,砍、刺、戳、劈……第一個殺手還沒完,第二個殺手已經(jīng)狠狠跟了上來——累死自己,也不讓敵人喘息!</br> 悍勇。</br> 一路十數(shù)戰(zhàn),也許還未能鍛煉出最高超的技能和最精妙的戰(zhàn)術,但是,他們已經(jīng)擁有了老兵難及的兇猛悍勇!</br> 而原本也很兇悍的五越人,三個首領當面被秒殺,氣勢已經(jīng)被奪了一半,果然被逼退,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對方三退兩退,忽然側方就是懸崖,此時再近身攻擊,也許不要對方出手,自己就能滑下崖邊。</br> 五越士兵開始冷笑,冷笑看他們撞過來——地面全是冰,滑溜無比,有種再撞過來吧。</br> 學生們果然稍稍猶豫。</br> 人會下意識自動避開危險,明明知道此刻不該停,但步子就會自動放緩。</br> 忽然一聲大喝響起,“停什么!過得去就是康莊大道,過不去,哪里都是懸崖!”</br> 喝聲里,一條纖瘦人影沖過來,越過人群,一頭撞向一個靠崖邊最近的士兵!</br> 身后有無數(shù)人驚呼,“太史大人!”</br> 那越人士兵膽大,故意靠崖邊最近,以為最危險的位置最安全,因為太近了別人絕不敢沖過來,正得意地咧嘴笑自己的聰明,忽然對面人影就沖過來,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一頭撞在了他的肚子上!</br> 剎那間一股劇痛以肚腹為中心,放射狀射向全身,那士兵疼得渾身蜷縮,卻還兇悍地去抓太史闌的胸口。</br> 太史闌如果給他抓著,必然是一同墜落下崖的命運,但她還穿著那件無比滑溜輕便的大氅。</br> 那士兵一抓,手指便滑了過去,根本抓不住,此時慣性已至,他砰地向后一倒,早已被太史闌撞翻在地,直墜下崖!</br> 太史闌雖然免了被他抓住帶下崖,但她全力沖出,慣性無法收拾,整個人也隨著落向崖下,她拼命伸手一抓,卻抓在了空處——她撞出的力氣太大了,對方瞬間就掉了下去,四周也沒有可供攀附的物體。</br> 她又試圖抓住旁邊野草,但地上太滑,栽倒后人體不由自主就哧溜出去。眼看她的身體已經(jīng)過崖半邊,靴子腳尖一路哧著冰面濺出點點冰花!</br> “大人!”</br> 身后砰一聲悶響,似乎有人狠狠撲倒在她身后,隨即她身子一停——腳踝被人抓住了。她勉力回頭,看見是蘇亞猛撲過來抓住了她。</br> 又有人撲了過來,抓住了蘇亞的腳。</br> 太史闌和蘇亞,一個半身在崖外,一個撲倒在地,在五越士兵的人圈中。</br> 五越士兵被這兩人悍勇所驚,還沒反應過來,驀然那被太史闌護衛(wèi)包圍住的使錘的首領一聲大叫,“殺了她,殺了太史闌!”</br> 一個士兵最先反應過來,毫不猶豫舉刀便砍!</br> “滾!”人影連閃,學生們?nèi)繐淞诉^來!</br> 此時來不及舉刀相架,一個學生干脆鉆到那刀下,用自己的肩膀一迎!</br> “咔嚓。”血花飛濺,刀入肩骨,那士兵一拔沒拔得出,這學生咬牙獰狠一笑,手中刀已經(jīng)狠狠插入對方肚腹。</br> “去死吧!”</br> “都他娘的去死吧!”學生們大吼。</br> 此時他們都離懸崖很近,但此時已經(jīng)無人顧忌生死!</br> 有一個人永遠沖在最前面,在她之后畏縮一步都是畢生恥辱!</br> 再也沒有人停!</br> 敵人不怕死的撞過來,本就心魂未定的越人士兵,這下更加驚慌,有些人轉身便逃,更多人當即被頂著滑了出去,落足不穩(wěn),砰地跌在懸崖下。</br> 好多二五營學生堪堪在崖邊停下,趴在崖邊喘氣,還有人手疾眼快的,迅速把敵人的草鞋給抓了下來,套在自己腳上。</br> 穿上去發(fā)覺,果然立即走路穩(wěn)妥了許多,這學生哈哈一笑,舞刀沖入人群中。</br> 其余學生看著羨慕,紛紛打起了搶鞋子的主意,干脆三兩組成隊,一人吸引敵人注意,一人砍對方下盤,另一人趁對方躍起先扒鞋子。</br> 一時戰(zhàn)局里五越士兵上躥下跳,躲避各種奇怪的搶鞋子陰招,造型滑稽。</br> 但五越人已經(jīng)笑不出來。</br> 作戰(zhàn)首重氣勢,敵人氣勢在最初就被秒殺,隨即太史闌帶頭撞人下崖,五越士氣被壓到最低點,那兩個首領雖然武功不弱,又身軀靈活擁有地利,但護衛(wèi)們戰(zhàn)久了也摸到竅門,他們應對得越來越艱難,一開始還能指揮戰(zhàn)陣,最后來打得披頭散發(fā),自顧不暇。</br> 明明人數(shù)占優(yōu),占足地利,準備充分,以逸待勞,但這仗越打越氣餒,越打越心驚,五越士兵又久久得不到指揮,漸漸出現(xiàn)潰散之勢。</br> 一開始是有人且戰(zhàn)且退,退入樹林,然后轉身溜走,二五營學生一向遵守“遇林莫入”的規(guī)矩,無人去追。</br> 漸漸這樣溜走的人越來越多,還有實在無法抽身的,干脆冒險以抓索蕩下山崖逃生。</br> 這半山腰上的戰(zhàn)場,五越人越來越少。</br> 忽然一聲厲嘯,在護衛(wèi)和五越首領交戰(zhàn)團里,一道紫色煙霧冒出,眾人怕有毒紛紛退避,等到煙氣散盡,包圍圈里只剩下那使錘首領一人。</br> 那人看看四周,慘笑一聲,于定道:“你投降,給你一條生路。”</br> 太史闌事先交代過,能活捉五越無論哪一級的首領都好,最起碼能對這個神秘且越來越有存在感的民族多點了解。</br> 那人又四面望了一下,慢吞吞地道:“好。”</br> 于定警惕地走上前,那人斜眼瞄著他走近,忽然將雙錘狠狠互擊。</br> 砰一聲響,雙錘炸開,里頭嗡嗡嚶嚶飛出一大團黑的黃的綠的紅的五彩斑斕的東西,先如一團彩云在頭頂一聚,隨即唰地向四面擴散。</br> 幸虧于定江湖世家出身,對各種詭異伎倆不算陌生,早已有所防備,瞬間閉氣,腳尖一點后退,一臂橫攔住所有人,“退!”</br> 喝聲里那人嘎嘎一笑,沖身而出,那團彩云也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眾人被那團彩光炫得眼花,又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只得讓開道路。那人飛快沖出,還順手帶走了幾個狼狽的手下,順著山道極快地逃走了。</br> 首領們?nèi)刻佣荩溆嗳四睦镞€有心思再戰(zhàn),當下發(fā)一聲喊,逃的逃,逃不掉的投降。</br> 幾乎在戰(zhàn)局結束的第一瞬間,所有人都癱在了地上。</br> 癱在夾雜著敵人鮮血和被融化的碎冰的地上。</br> 本就一路疲憊,又要連夜翻山,還遭遇三倍敵人圍攻突襲,拼盡全力一番搏殺,到此刻學生們都是強弩之末。</br> 護衛(wèi)們好一些,負責保護景泰藍的護衛(wèi),向來除非到了景泰藍生死被威脅的關頭,平常從不出手,此刻精力猶存,便幫助收拾戰(zhàn)場,清點俘虜。</br> 這一戰(zhàn)雖然短,但意義非凡,絕地之上,非正規(guī)軍事力量,以一敵三,殺敵人二百,俘虜三百,其余逃散。這是五年前容楚對五越戰(zhàn)爭之后,南齊對五越第二大規(guī)模的戰(zhàn)斗,而且當初容楚的敵人只是最強大的中越,這一場卻是五越齊至,人數(shù)雖少,其中所含的深意和影響,足可進入南齊軍史——五越分裂以來,第一次聯(lián)合一戰(zhàn),就是這一戰(zhàn)。</br> 這一戰(zhàn),后來確實載入了南齊軍史,被稱為“插天峰之戰(zhàn)”。這是南齊對五越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大戰(zhàn)的序幕;是太史闌繼威震西番之后,再次令異族聞風喪膽的一戰(zhàn);也是太史闌未來名震大陸的‘蒼闌軍’,一生赫赫雄威,橫掃南齊的開端之戰(zhàn)。</br> 不過一切的光輝尚未抵達,最起碼在此刻,眾人像落湯雞,而太史闌像條死狗。</br> 太史闌被從崖邊拖了回來,凍得渾身僵硬,人卻已經(jīng)沒了意識——本來就生病,一路奔波指揮作戰(zhàn)晝夜顛倒,病人哪里能好好休息,再身先士卒沖鋒在前,鐵打的人都吃不住。</br> 蘇亞含著淚用冰雪給她搓手腳,學生們就地辛苦地點火趕緊給她熬藥,一邊慶幸李扶舟送的藥好一邊又恨他送藥——如果不是他的藥好,現(xiàn)在太史闌還躺在人家背上根本起不來,哪里能這么不要命地撲上來?</br> 景泰藍倒不哭不叫,學著蘇亞,搓著小手,默默給太史闌暖手腳,小小的孩子越來越覺得,跟著麻麻,學得最深的,不是什么治國理念,不是怎么辨認忠奸,而是堅強。</br> 深入骨髓的無畏和堅強。</br> 在麻麻身邊越久,不用麻麻說,他也越來越覺得,哭泣和無助,是可恥的。</br> 完了他就默默守在太史闌身邊,自己也不要吃不要喝,堅決不給任何人添亂——大家很累了,操心麻麻就夠了,景泰藍自己能照顧好自己。</br> 趙十三抱著膀子看著他家小祖宗,心里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悲哀,或者該為這天下百姓歡喜,可他竟然高興不起來。</br> 孩子一旦過早懂事,總讓成年人心疼。</br> 灌了藥之后太史闌氣色好了些,不過還是迷迷糊糊的,喝藥的時候她忽然抓住蘇亞的手,問:“……贏了嗎……”</br> “贏了。”學生們圍在她身邊七嘴八舌地答,個個鼻頭發(fā)紅,也不知道是不是凍的。</br> 太史闌緊繃的身子松了松,吐出一口長氣。</br> “你何必……”蘇亞只反反復復說這一句。</br> “不能輸啊……”太史闌神智不太清楚,眼睛虛虛地瞇著,人比平時放松,唇角一抹疲倦的微笑,“……贏了一路,在最后一戰(zhàn)輸了……士氣盡泄……功虧一簣……何況……我答應帶他們?nèi)ピ坪稀荒苌佟?lt;/br> 蘇亞半跪在她身邊,默默握緊了她的手。</br> 學生們垂下頭,閉上眼睛。</br> 這話,清醒時太史闌絕不會當眾說,所以此刻聽見,學生們無由震動。</br> 一直以來太史闌剛硬強大,漸漸成為所有人的主心骨,可是領導者自有領導者的悲哀,因為不得不強大決斷,便往往會被下屬認為心性冷漠。當世人只能看見強者的光輝時,便會忽略她的柔軟和細膩。</br> 然而此刻他們聽見。</br> 知道她的苦心,和一視同仁的愛護。</br> “我說……”忽然有學生低低道,“我忽然覺得,二五營存在不存在,真的不那么重要了,二五營給我們們的,還不如一個太史闌給的多。如果有一天,要我在二五營和太史闌之間選擇,我想,我會跟隨她。”</br> “沒有太史闌,二五營確實已經(jīng)不存在了,還拘泥這個干嘛。”另一個學生道,“她就是下山后舉個旗子寫太史營,我也會毫不猶豫站在這旗子后的。”</br> “能兼顧是最好的。”有人道,“太史闌做這么多,也是希望我們們二五營能抬起頭來做人。”</br> “大比結束后我倒不想回二五營了,回去后以我的出身也不過是個小兵。”有人道,“如果她要我,我就跟她。”</br> 這一回倒是大多人點頭。</br> 太史闌在自己滾熱的夢境中掙扎,不知道有的人已經(jīng)做了決定。</br> 因為時辰來不及,雖然疲憊,所有人還是只休息了一下便上路了,他們穿上了五越俘虜?shù)男樱涯切┘一镉美K子栓著在前頭帶路。</br> 蘇亞沈梅花等女學生輪流背著太史闌趕路,有五越士兵帶路,后頭的路好走了些,但是每個人都很累,行進得并不快,爬到山頂時,正好看見一輪紅日躍出天際。</br> 高山頂上薄雪晶冰,被日光射得光華萬丈,眾人瞇著眼睛,看天際爛漫虹霓,剎那間鋪滿碧藍如水晶的天空,看腳下萬頃疆土,一個青灰色的城池在視野中巍然屹立,忽然都覺得心胸開闊,似看見其后浩渺征程,萬千美景。</br> 人人浴一身金光,覺得自己身在高處,燦然如神,然而偶一轉頭看看同伴,都咧嘴啞然失笑。</br> 一個個頭發(fā)蓬亂,臉色蒼白,衣服破爛,滿身灰土,叫花子似的。</br> 叫花子們豪情萬丈地迎著日光下山,在天完全亮了的時候,趕到了云合城城門前。</br> 這群隊伍排隊進城時很惹人注目——因為需要提前翻山趕路,為大比準備的旗幟服裝還在后頭車里繞路,此刻的眾人,看上去就是一大隊破衣爛衫但神情興奮的叫花子。大家身上凝結著灰塵和汗垢,有的人身上還有血跡,所經(jīng)之處,人人捂鼻躲避。</br> “咦,”有人疑惑地道,“丐幫最近也開大會了?還是附近仙林城遭了啥禍患,花子們都搬家過來了?”</br> 還有人詫然看著隊伍后頭,被繩子捆綁成一串的五越人,疑疑惑惑地道:“怎么瞧著像越人呀?有點像中越……”</br> “中越離咱這里遠,瞧那矮個子,明明是北越!”</br> “瞎說,那邊也有個子高的,我看像南越!”</br> 極東行省的百姓,對五越人比西凌行省了解,二五營這個隊伍立即引起了他們的興趣,很多人站在路邊指指點點。</br> 這個奇怪的隊伍也引起了守城兵丁的注意,當先攔住了背著太史闌的沈梅花,“喂,路引,路證!”</br> 南齊的路引,是百姓離開自己居住地,前往另一個城池的許可證;而路證,則是當某城池開放舉辦某種活動時,其他城的官府給前往參加的人頒發(fā)的臨時證明。</br> 二五營持的當然是后一種,會記錄首領,人數(shù),出發(fā)日期,目的地,所經(jīng)之地官府蓋章,也是一種行蹤監(jiān)控。</br> “有。”沈梅花笑瞇瞇地答,轉頭看蘇亞。</br> 蘇亞轉頭看趙十三。</br> 趙十三轉頭看于定。</br> 于定轉頭看雷元。</br> 雷元……雷元四面望望,無人可看。</br> “你們都瞧著我做啥。”雷元攤手,詫然道,“路證又不會在我這!”</br> 眾人“哦——”地一聲,尾音長長,瞬間恍然大悟,再看蘇亞。</br> 蘇亞直著眼睛道:“我?guī)痛笕藫Q衣洗漱,沒瞧見路證啊,大人也沒有給我。”</br> 眾人又“啊……”了一聲,心想完了,生活上很不上心的太史大人,一定順手把路證扔在后頭的車里了。</br> “喂。”忽然有個童音,嗚嗚嚕嚕地道,“啥路證啊……是這個嗎?”</br> 眾人一回頭,在一邊啃餅子的景泰藍,正舉起他小爪子里一張紙。</br> 那張紙用來包酥餅,皺皺巴巴不說,還沾滿油膩和碎屑,以及糕點的各種顏色浸染,一大塊不知道是紅顏料還是鴨蛋黃的紅色東西,正正地覆蓋在“路證”兩個大字上。</br> 眾人:“……”</br> 守城士兵,“……”</br> 景泰藍四十五度天使角仰著臉,舉著那慘不忍睹的路證,一臉“我立了功”的燦爛微笑。</br> 他確實立了功,這路證確實是被太史闌順手忘在了大車里,他瞧見便拿了出來揣在懷里,想要等麻麻需要路證時再拿出來得瑟,順便敲詐點好處,結果剛才他太餓了,趙十三在路邊給他買了蛋餅先吃著,他順手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墊著……然后就這樣了。</br> 沈梅花訕笑著奉上路證,領頭一個頭目模樣的人,用手指拈著,瞟了一眼。</br> 路證被油污得一塌糊涂,已經(jīng)模糊了字跡,首先太史闌的名字被蛋泥給擋了,其次所經(jīng)官府的證明被撕掉一角,能看清的只有這支隊伍的名字和人數(shù)。</br> “二五營,三百七十。”那頭目先是咕噥一聲,道,“名字有點耳熟呀。”隨即一揮手,“數(shù)數(shù)人數(shù)。”</br> 眾人一聽要糟,這里面還有三百多俘虜呢,怎么對得上?</br> “軍爺我們們這里是……”蘇亞上前一步要解釋,那士兵瞪她一眼,粗聲大氣地道,“噤聲!我們們辦事,不許插嘴!”</br> “王隊正!”幾個士兵跑過來,“六百七十八人!”</br> “多了這么多!”那隊長瞪大眼。</br> “而且那些人不對,”一個士兵悄悄附在這隊長耳邊,“看樣子是五越人,而且,好像五越都有!”</br> “怎么會!”那隊正又吃了一驚,“五越早已分裂了!偶爾一兩個不同族的越人在一起有可能,這幾百號人五越人都有,咱們都多少年沒見過了!你這是要告訴我五越已經(jīng)悄悄合并了嗎!胡扯!”</br> “是真的!”那士兵也一臉緊張,“隊正,這是大事!大事!這支隊伍有問題!您聽過三十年前那個戰(zhàn)例沒?五越混在百姓隊伍中,挾持當?shù)匕傩战虚_了城門,占領城池。今天……不會舊事重演吧?”</br> 王隊正瞬間被這“睿智”的士兵又嚇了一跳,想了想還真有可能,猶豫地道:“那你看怎么辦?攔下?”</br> “今天咱們情形不同了,倒不必太緊張。”那士兵瞇眼笑道,“硬攔住是不可能的,咱們城門守衛(wèi)只有三百,這些人看起來就很彪悍,還帶著武器,硬攔咱們自己吃虧。依我說,稍稍刁難,對方可能會強硬沖關,那就讓他們沖,然后我們們就可以因此向城內(nèi)折威軍火速報告,請他們前來處置。現(xiàn)在各行省的天授大比隊伍也在城內(nèi),幾只最優(yōu)秀的還充當了城內(nèi)護衛(wèi)隊,有這么雄厚的實力,咱們何必自找苦吃呢。”</br> “你說得對,就這么辦!”</br> 這時一個少年經(jīng)過他們身側,笑道:“諸位這是在商量什么?”</br> 士兵們一怔,隨即便趕緊躬身,笑臉相向,“原來是皇甫公子,皇甫公子早,我們們在商量是否要讓剛才那隊人進城。”</br> “是那群花子么?”那個皇甫公子轉頭望了望,眼神一閃。</br> “是啊,來路不明,還帶著一大群五越人,拒之門外怕有危險,放進來還是怕有危險,我們們正在商量。”</br> 皇甫公子拿過那張臟兮兮的路證,皺眉看了看,看清了紙上的“二五營”三個字。</br> 他的眉頭忽然挑了挑。</br> 二五營!</br> 最近如雷貫耳的名字!</br> 這些消息比較遲緩的守城士兵不太記得二五營,他可記得這支隊伍的名字。</br> 因為這是他的競爭對手。</br> 因為他也是參加天授大比的代表人物。</br> 皇甫清江,極東行省望族出身,刑部尚書的侄兒,他的正妻,則是折威軍副帥的庶女。他本人十六歲中舉,十七歲中武舉,因為自身的優(yōu)秀和妻子的身份,在兩邊家族里都很被看重,也是這次極東隊伍的領頭人,來自極東行省山陽城第三營。因為是極東行省的隊伍,作為地主,在云合城大比期間,也領了一份維持治安的職司,所以城門守兵,對他十分坦白。</br> 皇甫清江注視著那三個字,再看看城門前狼狽的隊伍,眼底陰火閃爍。</br> 就是這支隊伍,最近闖出了偌大的名頭,還沒到云合,已經(jīng)人人知曉,無形中名氣比他們極東行省的隊伍,還要高出三分?</br> 聽說他們一路戰(zhàn)斗,橫掃邊境五越,掙了一路軍功,所經(jīng)之處,官府都有急單層層通報,云合城自然也知道,最近官府茶余飯后的談資,天天都是這支隊伍,他已經(jīng)聽膩了一耳朵。</br> 這種人還沒到,先聲奪人,空降部隊,搶盡風頭的事兒,歷來最招人恨,別說是他,其余各行省的隊伍都開始有些議論,強隊以此為對手,弱隊憂心忡忡,更多人在討論,一個年年倒數(shù)已經(jīng)被裁撤的地方光武營,怎么能忽然異軍突起,大放光彩的?于是“太史闌”這個名字又再一次閃亮登場,在眾人口中頻頻流傳。</br> 皇甫清江陰沉著臉,遙遙看著那支隊伍,他原本并沒有將這些傳言放在心上。傳言終究是傳言,奇跡并不是那么好創(chuàng)造的,人性生來具有夸大和嘩眾取寵本能,經(jīng)過很多人口耳相傳的東西,往往最后結果已經(jīng)離題萬里,也許不過殺幾個五越人而已,哪里能和年年大比都排前三的極東行省隊伍相比?</br> 然而此刻他看見二五營的隊伍,卻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對了。</br> 傳言,也有可能是真的。</br> 甚至還不夠有力。</br> 這些人哪里還像學生?雖然疲憊而襤褸,看在普通百姓眼里十分狼狽,但在他這樣的行家看來,這些人殺氣外放,眼神鋒利,渾身都透著股百戰(zhàn)老兵的鐵血味兒,比折威軍那些上慣戰(zhàn)場的普通士兵還強幾分,快要趕上折威軍的精兵營了。</br> 皇甫清江的神色慢慢沉了下來。</br> 他想起最近的一個新命令,來自光武營總帥、晉國公容楚,命令稱,天授大比的開幕,此次不會再如前幾次一樣,讓麗京總營和東堂來客先行入場,而是以各家隊伍實力戰(zhàn)績和平日綜合評定論定出場次序。</br> 雖然這個出場次序也就是個次序,但這其實也是最初的排序,這個順序一定,難免要對各家隊伍心理上產(chǎn)生影響。而國公此次擺出的對東堂不再客氣的態(tài)度,也讓所有人都很興奮,覺得爭斗從最初進場就已經(jīng)開始,這次必然好一場龍爭虎斗。</br> 皇甫清江暗中和隊員們排了又排,都覺得,山陽第三營去年是大比第二,在南齊諸光武營中排位第一,今年他們這第三營又曾參與對越的局部戰(zhàn)爭,排位第一,十拿九穩(wěn)。</br> 正在此時,二五營以黑馬之姿出現(xiàn)在眾人視野里,勢如破竹,闖關殺敵,一路威風地來了。</br> 看那一群五越人,足足有三百之數(shù),還是五越都有,這是怎么回事?云合城今天并沒有接到急單通知,難道……他們又新立了功勛?</br> 皇甫清江睜大眼睛,忽然覺得第三營的十拿九穩(wěn),變成了七上八下。</br> 不能排第一個進場還是小事,不能爭一個好名次……皇甫清江吸一口氣——那副帥岳父今年想讓他在折威軍里再升一升,去領精兵營的打算便要落空了。</br> 而之后帶來的影響,更無法估計。</br> 皇甫清江垂著眼睫,忽然笑了笑,道:“你們剛才商量的,我聽見了,很有道理,看這些人的樣子,就不像什么善人,你們可莫要吃虧了去。這樣吧,今日戍守的折威軍參將大人正好是我連襟,你們先去,我稍后就幫你們通知他,一起來拿下這幫人。無論如何,帶一大批五越人進城,是不被允許的。”</br> “多謝公子!”士兵們大喜,急忙相謝。</br> 皇甫清江擺擺手離開,商量決定的守城士兵又回到原地,隊正將手中路證往沈梅花臉上一扔,怒道:“你這算什么路證!哪有這樣對待國家公文的?這首先就是一個侮辱文書罪!還有,你們這人數(shù)不對,多了近一倍,還似乎是五越人。說!你們是不是五越人的奸細,想要混進云合城搗亂!”</br> ------題外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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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